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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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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兩日後, 楚庭舟尋了由頭親自南下。

此行,自然瞞不過太後娘娘。

自打楚庭舟一腳邁進長公主府,消息便送到了壽安宮。只當時不知兩人具體說了什麽, 如今見他南下,既是明了。

身側嬤嬤擰著眉:“奴婢真是不懂, 長公主為著一個奴才,居然敢勞動大統領。聽說長公主在民間時便與大統領有些勾扯, 沒成想,這麽點情分,居然用在搭救一個奴才的性命上。”

太後幽幽笑著, 冷嗤一聲:“她哪是為了那個奴才, 是同哀家較著勁呢。哀家要殺的人, 她偏要護著,好叫天下人都知道她楚驚春的威風。”

“那……太後娘娘, 您可要請太傅前來?”

做老爹的自然能摁住小子。

太後微微搖頭:“他們是一家人,楚庭舟行事,太傅未必不知情,楚驚春同他們家, 顯然有些哀家不知道的內情。”

“可他們明明答應了數年後嫡女入宮為後。”

既是應了做盟友,怎的出爾反爾?

太後臉色漸冷:“許是太傅覺著,一個奴才, 無礙大局。”

“太後娘娘……”

“可惜,哀家與陛下的威勢,也不能由得他們毀了。”

太後眼底亮光閃過,嬤嬤忙附耳傾聽, 聽過,眉頭卻是皺的更緊了。

“太後娘娘, 若是這般,會不會傷了楚家的心?他們的女兒,畢竟還沒有嫁進宮裏來。”

這份拿捏,稍有不慎可能就會分崩離析。

太後不以為意:“那你便做的圓滿些,別讓人覺出此事與哀家有關。”

這……

要讓選在千裏之外的楚統領心生忌憚,又不讓人察覺是太後的手筆。

分明矛盾。

但既是太後吩咐了,嬤嬤亦只得應下。

七日後。

楚庭舟的馬隊歇在距京城七百裏的一處驛站,馬蹄聲響,先行探路的人折返回話。

“啟稟大統領,距此二十裏處有一支江州來的商隊,正往北行進,約日落前抵達驛站。”

他往南,楚驚春的手下阿澗往北,終於到了碰面的時候。

“隨行多少人?”

楚庭舟帶來的人並不多,要緊的是扛著禁衛軍的旗子好為阿澗開路。

“外頭有二十人隨行,瞧著都是好手。馬車內一直沒有動靜,無法探知坐了幾人。”

小小馬車能有幾人,頂多添一個隨身伺候的丫頭或小廝罷了。

楚庭舟輕“嗯”一聲,待要吩咐準備好迎接事宜,耳側微動。他偏過頭,正見一只灰絨信鴿落在窗前。

信鴿腿上正綁著他們楚家獨有的標記。

楚庭舟神色一凜,若非緊要關頭,家中斷不會輕易動用這批信鴿。

屏退手下,楚庭舟這才將紙條展開。

三日前,夫人帶韻兒前往護國寺進香,於後殿行走時,遭忽然現身的歹徒劫掠。

夫人受傷,韻兒下落不明。

實在可笑,掌管禁衛軍的楚家,自家女兒居然在皇城不見了蹤影。

順天府行動也算利落,派出所有人手查探,後來幾乎掘地三尺。

然而過了整夜,仍無半點線索。

後來,還是一個乞兒,說見著公主府有人扛著一個包袱進去。那包袱大小,約摸就是一個五六歲的孩童。

然,公主府內是被幽禁的先五公主,便是失了公主的名分,仍舊住在公主府,也仍舊是聲威赫赫唯一長公主楚驚春的親妹妹。

無人敢硬闖。

沒有實證,亦不能硬闖。

而長公主府,大門緊閉,恕不接待。

父親在信中言道,他曾親去,在日頭下站了半日也無回應,只得與他飛鴿傳書,望他自有抉擇t。

自然,楚玥亦非突然發瘋,她原就有些瘋癲,忽然失常劫掠官宦之女乃是因著三日前的那天,正是淑太妃的生辰。

楚玥想念母親,做了此事也不稀奇。

可是,怎麽偏偏叫她的妻女趕上?

一個被廢黜的公主,她的府門就這麽難破?

長公主不見客,宮裏的陛下和太後娘娘又在做什麽?

楚庭舟捏碎了紙條,答案顯而易見。

從頭到尾與太後娘娘無關,她不過是借此輕飄飄地告訴他:瞧吧,你家人的生死到底捏在誰的手上。

如他所見,太後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擇手段。

然而,卻也不得不承認。只有足夠狠,才能站於上風。

楚庭舟沒有猶疑,迅速決斷。

“改道,回京!”

……

阿澗自重傷後便一直昏迷不醒,後來恍惚間聽說已然過了兩日,身子也不似之前滾燙。後來,又被人擡上馬車,便是無盡的顛簸。

卻也算不得太過顛簸,只是他雖聽得外面的聲音,卻總睜不開眼,總是困倦。

“……到了。”

“果然無人。”

商隊一行人停在驛站前,看著驛站內零散的幾人,照舊將馬車引了進去。

甭管有沒有人,他們今天夜總要在此歇腳。

趕馬車的人四下收拾妥當,待要擡手撩開車簾,著人將阿澗擡下來,忽見後院轉出一個人來。

來人一身粗布長衣,瞧著與一般打手沒甚區別。唯那一身凜冽的氣質,可見多半是軍中之人。

來人徑自走到馬車前,開口道:“阿澗如今可好?”

“你是何人?”

馬夫不識得他,當即擡手將人攔住。

來人這才道:“抱歉,我乃京中禁衛軍統領楚庭舟。先前曾與長公主有諾,如今恐要失信於人,臨走前特言一聲抱歉。”

說過,楚庭舟愈是直直地瞧著馬車內。

林中有風,縱使車簾厚重,不免被人瞧出些邊角來。

馬夫再次阻攔,身子橫在楚庭舟與馬車之間,正好擋住那個邊角。

“阿澗重傷,不便起身與大統領回話。大統領既是不能護送阿澗回京,就不必廢話了。”

馬夫冷著臉,全程沒有半點波動。

看來,楚驚春待阿澗確然用心,隨行二十人,皆是身手了得的死士。

然則這般行為,卻叫楚庭舟驟然覺出不妥來。

莫非,這馬車上除了阿澗,還有旁的見不得人。

“是嗎?”

楚庭舟沈聲道,悄然握緊手中長劍,激戰一觸即發。

長劍嗡鳴,馬夫聽得清晰,手中大刀也握緊了些,甚至後頭二十人也一並進入待戰狀態。

忽的,一道清冷女聲響起。

“都退下。”

輕飄飄的,沒什麽力度,卻讓人莫名一陣威壓。

所有人一齊退下,空蕩蕩的驛站,登時只餘下楚庭舟站在馬車前。

楚庭舟隱約覺得那道女聲有些耳熟,一時間卻也未曾想起合適的人來。

只微微後退,一面留住安全的距離,一面雙手一環,道:“冒昧打擾,並無別意。不知,姑娘是何人?”

正巧,一陣疾風掠過,無人在前頭遮掩,楚庭舟擡首間清楚地望見馬車內的情形。

寬敞的馬車內,確然有一人躺著,面色蒼白,顯然是無力起身。

這不打緊,要緊的是,懶懶地坐在他身旁的女子。

未施粉黛,長發未束,只一繩結將一半頭發在肩窩隨意打了結。風掠過時,還吹動了她散落下額角的發。

倘或不是識得那張臉,楚庭舟幾乎以為是哪處仙子落了凡塵,正巧落在了阿澗車上。

亦或,是同戲文唱的那般,妖孽要吸取人的精氣。

偏偏,楚庭舟不僅識得那張臉,也熟識那般氣度。

怡然自得,仿佛天下盡在掌握。

楚庭舟雙膝一軟,身子與喉嚨都快一步做了反應。

“臣楚庭舟,拜見長公主殿下!”

他跪得格外利落,以至於跪下後才想起,楚驚春怎的會出現在這裏?

楚庭舟懶懶地打量著跪在外頭的男子,他能單獨留下來,只為說一句抱歉,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不過也不難想,畢竟是太傅的兒子,楚家家教也可見一斑。

“起吧!再讓人瞧見。”

她隱匿身形悄然而來,自是不想人知曉。

楚庭舟忙是站起身,卻是比方才局促許多。

這叫什麽?

做了對不起人的事,偏叫人逮了現行。

楚驚春自也沒得閑心與他迂回,當即道:“楚統領違背諾言,可是京中出了變故?”

煙蘭的信鴿來的並不比楚家慢,甚至更快一步。如今,只瞧楚庭舟怎麽說。

楚庭舟未曾隱瞞,將太傅信中所言一一道來。

末了,又無比沈痛地添補:“殿下尚未成婚,未有子嗣,不知為人父母者,寧願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孩子無憂。”

呃……

楚驚春吸了口氣,誠然是戳到她的盲區。

她不止沒有孩子,還是為父母所棄,但人之常情,怎會全然不知?

“你是愛惜家人的。”楚驚春道,“所以我來了。”

楚庭舟心下咯噔一聲,脫口道:“殿下開始便不信我?”

楚庭舟自詡,為人最要緊,便是信守諾言。若非事關家人,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亦絕不眨眼。

可以性命交托承諾,卻不能令家人陷入險境。

楚庭舟自知有失,這才等在原處。

不想,楚驚春只是眼帶笑意,像是全然不曾放在心上。

“楚統領的為人,我自是信得過。信不過的,是宮裏那位。”

楚庭舟南下的事瞞不住,倒不如,直接以他為餌。

楚庭舟恍然點頭,頓了頓才悶聲道:“家父來信,倘或長公主在京中,或許能救下小女,臣必不辱命。”

楚驚春輕笑出聲:“楚統領還是天真,即便我在京中,亦不會為此事出頭。”

楚庭舟愈是迷茫,他並不了解楚驚春,只揣測楚驚春行事,她是極為看重為她辦事之人。若非如此,也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護衛,就舍下與他微末的情分,請他南下。

如今,更是親自涉險。

緣何到了他身上,請他做事,卻不肯出手保護他的家人?

楚驚春不欲多說:“楚統領回京後,自然明白。”

身為長公主殿下,實權在手,令順天府尹破一個廢公主的門,算不得什麽。然則,太後到底是身居其位,手下還是有些可用之人。

破門又當如何,一個小姑娘,扛起來就能將人轉移。

破門,並不代表就能尋著人。

況且,那個乞兒怎的就來的那麽巧?

會有人救下楚庭舟的幼女,只是此人並非是她楚驚春。

楚庭舟再度躬身:“此次乃臣失言,回京後必定登門謝罪。望殿下保重!”

楚驚春靜靜地瞧著他,自然明白楚庭舟那片刻的猶疑。

原先只是阿澗的性命不保,如今,怕是又添了她。

此處距京城還有七百裏之遙,長公主的身份亮出來,或是有用,或是無用。

可是與幼女相比,楚庭舟不會留下。

他從懷中取出些珍貴的傷藥,放在馬車邊上,這才轉身離去。

仍是時不時有風,也有殘陽的光影順著縫隙照進來。耳邊的呼吸早就亂了,楚驚春微微垂首,靜靜地凝著雙眸緊閉的男子。

阿澗到底是扛不住,緩緩睜開眼,四目相對。

迷蒙間,他隱約聽見熟識的聲音,只當是做夢,沒成想,竟是真的。

“主子……”

眼眶有些潮濕,倒灌進喉嚨,澀的厲害。

“您不該來。”他嗓音沙啞無力。

太重的傷,叫他只能這般躺著,也不知將來還能不能守在她的身邊保護她。

楚驚春無謂道:“我不來,你就會死。”

“屬下死而無憾。”

如此虛弱的人,眼底還是迸出堅毅的光。

殊不知,正是他堅決的不怕死,甘願去死,楚驚春才願意跑這一趟,讓他活。

楚驚春微微擡起手,落在阿澗的眉眼,細細摩挲。

許久未見,阿澗已然不再是當初的少年模樣。明明是與府上那個少年一般年紀,卻已然長成了青年模樣。

微涼的指腹劃過眉宇,阿澗心尖微顫,心底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

他不敢深想,唯縮在薄被下的手悄然蜷縮。

阿澗趕忙說起別的,“殿下,方才……您可以不見楚統領。”

“嗯?”

“他見了您,或許會將您離京之事告知太後。”

漫漫長路,原本在路上攔截的只是想要除掉阿澗。可若是知曉楚驚春亦在馬車上,恐怕來勢更加洶湧不可控。

阿澗相信楚驚春的身手,卻不想令她陷入困境,有一絲一毫受傷的可能。

楚驚春收回手,神色淡淡:“他不會。”

坐視不理已然違背他的諾言,斷不會再落井下石。

“況且,一步之遙,瞞不過。倒不如坦蕩些。”

三日後。

楚庭舟一行人日夜不休終於返回京城,穿過熱鬧的長街,落在府門前。楚庭舟利落地翻t身下馬,卻在望見門口站著的人時,楞了楞。

太傅站在門口,與他遙遙相望。眸光平靜,沒有一絲緊張不安。

韻兒回來了?

楚庭舟懸著的心落了些許:“父親?”

太傅一眼看穿他的疲憊,穩穩道:“韻兒昨夜便回來了,你喘口氣,莫嚇著她。”

聞言,楚庭舟猛地呼出一口氣,因著這一口氣洩掉,整個人晃了晃,險些跌倒。

太傅扶住他的手臂,門內的小廝亦是趕忙跑來,半拖半扶將楚庭舟攙到前廳。

楚庭舟本要立時去看女兒,奈何實在體力不支。

太傅亦道:“韻兒受了驚還睡著,眼下你夫人正小心照顧著她,你去了也是無用。”

說罷,當即擺手,令下人立時送來酒水和吃食。

“你奔波數日,當心自己的身子。”

楚庭舟著實沒有心思,他整個人躺倒在偏廳的榻上,沈沈地閉著眼,連喘口氣都覺得疲憊。

數日不眠不休,全靠一口氣頂著,這口氣登時洩盡,仿佛將他的魂魄都抽沒了。

太傅知他無力,當即便示意一個丫頭上前,硬菜吃不了幾口,好歹也算喝了碗粥。後頭,楚庭舟自個便能坐起身,又咕咚咕咚灌了三四碗水。

他仍是氣息不穩,卻是要掙紮著起身:“父親,我去看看韻兒。”

非親眼得見,總是不安心。

太傅不再攔他,也知他待不了多久,遂一人端坐於前廳,靜靜地等著他。

不過一刻,楚庭舟折返。

夫人未知全貌,卻也知曉個大概。

楚庭舟回來時的步調不似先前踉蹌,整個人卻是驀地緊繃起來。

屏退左右,楚庭舟沈聲道:“父親,林霽塵來時,可曾說過什麽?”

夫人所言,乃是林霽塵將韻兒背了回來。

三更半夜,林霽塵並沒有敲響府門,而是翻墻而入。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八公主楚玥的駙馬。亦知,在公主不是公主後,他仍守在公主府,寸步不離。

人們自然也知道,林霽塵守著的,不過是個瘋子。

為情或為義,都令人感慨。

太傅眸光亦是沈重:“我亦沒想到,會是他。”

林霽塵與兩個公主間的揪扯,旁人不知,他們這些身居高位之人,卻是有所耳聞。

“長公主府大門緊閉之時,我便想過去找他,但他身在公主府,為父確實難與他搭上話。不曾想,最後竟是他。”

“他說,楚玥瘋了,他沒有。”

“此話何意?”楚庭舟擰了擰眉,忽而道,“瘋子做事,先一步就得讓她一分,尤其,她原先還是個公主。如今林霽塵將韻兒送來,是想將功贖罪,讓咱們這件事掀過去?”

楚庭舟眸中戾氣積攢,誰人膽敢傷害他的父母兒女,莫說楚玥已經不是公主,即便是公主又如何,所有的傷害他都要她悉數還回來。

當初棲桐如此,今朝如是。

太傅微微搖頭,擡手落在他肩上,壓住他胸腔憤懣。

昨夜太傅忽見孫女歸來,若非宦海幾十年沈浮,幾乎要當著林霽塵的面老淚縱橫。

他已然失去了最疼愛的女兒,如何能再失去孫女?

太傅俯身,道謝,將如今日楚庭舟一般疑慮壓下。

報覆皆在來日,今夜總要言謝。

不曾想,那個一身素白的男子,離去前忽然與他說:“楚玥所為,未必自主。我今夜前來,亦非楚玥而起。”

太傅楞了下,卻見林霽塵將所有重禮推回。

“小姐如此年幼,不該經此大難。太傅大人若真要記在下這份恩情,只盼將來長公主若有難處,太傅能搭手一二。”

“竟是為了長公主?”

楚庭舟驚異出聲。饒是昨夜太傅初初聽著,也險些沒壓住嘴角抽搐。

他們楚家為了孫女無恙,已然將長公主置於險境。如今,有人將孫女送回,竟是為了他們能幫扶長公主。

真是諷刺至極!

太傅一雙渾濁的眼半垂,沈沈地嘆了口氣。

“咱們家,到底是中了太後的計。”

徹底得罪了長公主,日後,再是瞧不上,也只能站在太後和陛下身後。

沒得選了。

楚庭舟許久未言,他怔怔地望著前院的梧桐。今日日頭不好,驕陽被遮掩,烏雲將天色遮掩了大半。抗不到天黑,定會有一場暴風雨。

確認四下無人,楚庭舟才轉向太傅,壓低了聲音。

“父親,長公主或許回不來了。”

回?從何處回?

太傅手中茶杯猛地一晃:“她竟然親自去了江州?為了一個手下?”

太傅滿眼驚異,他倒希望楚驚春一直在長公主府,不想插手韻兒被綁架一事才大門緊閉。沒成想,竟是府上無人才恕不待客。

如此一來……

太傅眸中警醒:“此事還有何人知曉?”

“僅兒子一人。”

楚庭舟遂將於驛站見著楚驚春之事,細細道來。

太傅旋即了然:“她這是猜到了林霽塵會救下韻兒。”

楚庭舟緩緩道:“說來,這位林公子雖是那奸相的侄兒,有些風流的名聲,但為人處世似乎也沒什麽惡評。若非如此,大約也不會入了長公主的眼。”

“父親您看,這件事?”

太傅微微搖頭:“何事?你收到為父密信,便立即回京,何曾於驛站逗留。”

楚庭舟自然明白太傅之意,可仍忍不住問道:“兒子實在不懂,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因何非要親自走一趟?”

“許是那人有些要緊。”太傅道,“聽說,是在她潛龍之時便陪在身邊的人。”

楚庭舟緊皺著眉,著實不解。

誠然是緊要,可再緊要能緊要過自身。她已然手握大權,為了一個手下,實在不必如此犯險。

說不得,這條命就要交代在路上。

末了,楚庭舟亦只得緊蹙著眉,長嘆一聲無望。

要變天了。

或許,大楚國運如此,由不得人。

長公主府內。

煙蘭與禾枝大眼瞪小眼站在閣樓上,已經十日,長公主走時可是說過,讓她們至少撐上半個月。

月信惱人,沒心思應對有的沒的。是以,大門緊閉恕不待客,撐了六七日光景。

歇了兩日又言偶感風寒,可楚驚春的身子一貫沒這麽虛弱,風寒這個借口頂多用上一兩日,不可一直用。

尤其,瞞得住外頭,瞞不住裏頭。

兩人看著丫頭送來的湯藥,苦澀飄進鼻端,可是叫人不喜。

“這碗我來吧!”煙蘭端起碗,捏著鼻子一飲而盡。

先前兩碗禾枝主動喝了,是藥三分毒,不好一直讓她喝。

飲盡,煙蘭方道:“今晚勢必要選一個了。”

兩人臉色凝重,回想起楚驚春離去前與兩人的囑咐。

那時煙蘭便提了疑問,“殿下,這外頭的人好說,裏頭的,怕是不好應對。”

禾枝以為煙蘭意有所指,忙的跪下:“奴婢一心只認殿下為主,絕無二心。”

“她不是說你。”楚驚春懶聲開口,“丫頭小廝不用管,餘下的……”

楚驚春沈吟片刻,煙蘭接過話頭:“您大約三五日會招人侍寢一次,這樁事,不好應對。”

再怎麽,也不能大半月的光景不見人。

實在令人起疑。

楚驚春卻是面色未動,連眉頭都沒皺上一皺。

順口就道:“那就招,照常侍寢。”

什麽?

兩人一齊驚異望來。

“有喜歡的,就上。不喜歡就給他們下藥,這種藥,煙蘭你應該知道。”

出身於春和樓,讓人難以自持神魂顛倒的藥,應當最是熟悉。

煙蘭面色一僵,餘光瞥見禾枝的臉,比她更甚。

上,是什麽意思?

楚驚春見兩人低垂著腦袋,似乎還越垂越低,一時沒多想。

“怎麽,不妥?”

煙蘭嘴唇幾度微張,又用力咽了咽口水,這才勉強出聲:“殿下,您方才可是說,讓我與禾枝,讓我們……”

“嗯,有何不妥?”

“那是您的面首。”禾枝再度張嘴,急切表示忠心。“奴婢等絕無染指之心。”

楚驚春無謂輕笑:“你也說了,只是面首。”

“罷了,全在你們。瞞過這段時間,怎麽著都成。”

兩人只得應下,待禾枝退去,煙蘭這才湊到楚驚春耳邊悄聲道:“殿下,其實此事也不算太難,請楊公子假裝一下不就成了。”

有現成可用的人,何須那般麻煩?

楚驚春難得面色嚴肅些:“他是顯家派來,有些可用之處,但這件事,不能全然相信他。”

幾乎是,將身家性命交托。

煙蘭鄭重點頭:“奴婢明白。”

嗯,明白是明白的,可事到臨頭,兩人仍是犯了難。

上,自是不敢上也不能上的。可到底怎麽選,又該選誰?

“煙蘭姐姐,不如咱們抓鬮吧!”

禾枝提議,一面走到梳妝臺前,拿過上面一模一樣的三只錦盒,並一一打開。

“金簪,銀簪,木簪。金簪代表楊t公子,銀簪是孫公子,木簪則是白公子。煙蘭姐姐,咱們放亂了,隨手選一個,選著哪個,今日咱們便給哪個下藥。”

“好主意。”

煙蘭上前一步,正預備將錦盒全部打亂,忽略心尖一團熱息驟然洶湧開來。

原是剛喝下溫熱的湯藥,有些熱意也是尋常。可這團火,來勢太過洶湧,眨眼間便沖到她身子的每一處。

喉頭,指尖,甚至頭發絲仿佛都在發燙。

一步踏出,煙蘭迅速明白過來。

她猛地抓住禾枝的手臂,嗓音沙啞:“這碗藥有問題,快去請孫大夫。”

說話間,煙蘭清秀的面頰已然滾燙泛紅,喉嚨幹啞難耐。

全是酥麻癱軟,若非撐著桌子,她幾乎站不住。

是極烈的春藥。

幸好,幸好府上住著位極厲害的大夫。

煙蘭艱難地想著,卻見禾枝整個楞在原地,好一會兒都沒反應。

“還不快去!”

禾枝想了想,卻是堅定搖頭:“煙蘭姐姐,不能去。殿下未曾說過,咱們也不知那位大夫是否靠得住,若是從他那裏走漏了風聲,咱們擔待不起。”

煙蘭理智尚存,卻難吼出聲來。

只瞪著眼,低聲斥責:“蠢!被下藥的是殿下,難道殿下會由得人害她?”

有閑情逸致招人侍寢是一回事,迫於無奈請人敗火又是另一回事。

這個關口,悶不做聲,比請大夫前來更令人起疑。

禾枝立時反應過來,當即疾步向外行去。

外頭已然下雨,縱使打著傘,擋不住步調匆忙,自也落得半身黏濕,落得有心之人知曉閣樓定然出了事。

禾枝不敢有半分懈怠,一步不停引著大夫上樓,卻在將要繞過一根圓柱時,猛地看見屏風一角散落的衣衫。

著實不算隱蔽。

禾枝迅速反應過來,回身道:“先生還請稍等片刻。”

而後她大步行去,將煙蘭褪下的衣衫一一撿起。

這一步,未曾刻意小心,小老頭兒亦在禾枝的慌亂之下,瞧見那一室淩亂。

小老頭兒年近六旬,什麽風雨沒瞧過,幾乎當下便明白過來。

之後,隔著垂下的兩層紗幔,又隔著纖細手腕上覆著的紗巾,僅隨意搭了搭,小老頭兒就有了定論。

“殿下虛火燒得有些旺,不過不打緊,老夫開一劑藥,服了就好。”

到底說的婉轉,沒將春/藥二字直白說出。

禾枝在側微微躬身:“麻煩您了。”

小老頭兒寫著方子,一面道:“煎藥需要些時候,姑娘可為殿下取些冰水來,喝兩碗壓一壓,也可緩解一二。”

兩碗冰水下肚,又拿了多餘的冰塊不停地搓著身體,煙蘭面上潮紅雖不能全然退去,好歹叫神智恢覆一二。

煙蘭撐著床側,臉色凝重:“依殿下的脾氣,這件事斷不會隨意揭過。幕後之人如何暫且不論,直接下手的,今夜便要有個結果。”

“姐姐放心,我一定查出是誰下的手。”

長公主府於京城之內,雖說是除了皇宮外占地最大的地界,府上下人卻不是極多。

尤其,茶水膳食,均是各司其職。即便在宮裏,一一排查,都不是難事。

一個時辰後。

雨水暫歇,煙蘭用過去火的藥,身上滾燙漸漸退去。

禾枝辦事利落,很快將人捆到了藏書閣前。

煙蘭沒有多問,只道:“確認是她?”

長公主府不似初立之時滿身窟窿眼,歷經數月,只特意留了幾處漏風。

眼前侍女,正在煙蘭記下的名單上。

禾枝點頭:“仔細盤查過,確認無誤。”

“叫武常來,處理了吧!”

煙蘭聲音冷冽,頗有幾分楚驚春的殺伐。

音落,無人有異議。這種小事,從來都是煙蘭處置,今日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人群退散,二人回到閣樓,煙蘭才猛地洩了力,整個跌坐在椅子上,亦到此時方才虛弱開口。

“可查出她是聽了誰的指令?”

“我知道她,也是宮裏出來的,只是查問時,抵死不認,看來是叫人掐住了軟肋,問不出什麽。不過,”禾枝話鋒一轉,“殿下這裏出了這麽大的亂子,幾個院子的反應卻是不大一樣。”

“如何?”

煙蘭凝著面前女子,壓下眼底些許審視。

今夜寧死不張口的這個是被人掐住了軟肋,那禾枝的軟肋又被誰掐在手裏?

此事殿下從未過問,煙蘭卻是一直記在心裏,與禾枝相處總藏著幾分。

禾枝仿佛未覺,顧自道:“姐姐喝下湯藥的時辰,正是各院傳膳用飯的時候,便是後來姐姐發作請了大夫來,耽擱的時辰,頂多是剛剛用過飯。除了先太子寢殿,各處皆是如此。”

“孫公子?”

住在先太子寢殿的,正是那位溫文爾雅的孫公子。

自打識破了身份,殿下倒也曾招他侍寢,只是與楊公子的次數比起來,屈指可數。

“正是。今日午後,孫公子忽然想要沐浴,洗了許久。晚膳傳過去後,更是紋絲未動。”

“後來,咱們這邊的消息散出去,他正走到花園,再幾步,就到閣樓。聽聞動靜,不說來探問殿下是否安好,而是倉促折返。”

一樁連著一樁,全是不尋常。

煙蘭冷嗤一聲:“倒是會打算。”

殿下驟然發作,又趕著他前來拜見。

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那……煙蘭姐姐,你看?”

禾枝點了點方才擺放好的三只錦盒,“還抓鬮嗎?”

“抓,明晚再抓。”

煙蘭垂下眼皮,斂住眸底幽深的冷意。

跟在殿下身邊許久,原本她還擔心拿捏不準殿下會如何處置,如今這碗烈性湯藥正巧叫她喝了,她瞬時就懂了。

睚眥必報嘛,正合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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