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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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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張平晏初任吏部侍郎, 諸多事務纏身,忙了整整一個多月才漸漸得些閑暇。亦到此時,才註意到下人間的些許議論。

“真是稀奇, 咱們張家背靠太後娘娘,老爺竟然是靠著長公主起來的。太後娘娘不知該有多傷心, 哎!”

“可不是嘛!老爺也不知怎麽想的?親外甥是當今陛下,竟然站到了長公主身邊。那長公主……說不得是不是皇家血統呢!”

“幸好太後娘娘心善, 還是惦記著咱們老爺呢!”

“是啊,到底是一母同胞的情分,這可不是旁人區區幾句話就能離間的。”

兩個丫頭躲在假山後嘀咕了會兒, 便去忙別的活計。也不知是故意的, 還是不小心叫他聽見。

一母同胞這事, 真的不必言說,假的也成不了真的。然太後若有心將這話傳到他耳朵裏, 約摸是想告訴他,張家對她的虧欠。

賣女求榮。

若是無意,這話也是尋常。人盡皆知之事,沒得什麽稀奇。

然則無論是哪種情形, 都令張平晏察覺出一絲不妥來。

他換上官服,當即備帖入宮。

許是為了表示對他的重視,前來引路的是太後身邊最得用的嬤嬤。

途經禦花園, 張平晏臉色一沈當即拐了進去。嬤嬤楞了下,趕忙走過去,就要開口提醒。

卻聽張平晏聲音凜冽:“你可知罪?”

嬤嬤楞了下,躬身道:“奴婢不知所犯何罪, 還請大人見過太後娘娘,一並處置。”

“你不知?”張平晏臉色極冷, “那日我離宮後,你們又慫恿太後做了什麽?”

“這……大人這是何意?太後娘娘不論做什麽自有太後的道理,豈是我等能夠過問的。卻是大人您,莫非是聽了什麽閑話,太後與您親厚,若知您誤解了她,定是要傷心的。”

不愧是在宮裏浸淫多年的嬤嬤,詐不出來。

張平晏索性壓低了嗓音:“你的家人在外頭是吧。你說,是她的手快,還是我的手快?”

生的事好說,死的事卻是不好說。太後派人出宮尚且有出宮這步,宮外之人卻可直接了斷。

嬤嬤面上終於可見幾絲慌亂,可也只亂了一下,迅速拎清太後娘娘與張大人究竟誰才是厲害之人。

“大人,您為難奴婢做什麽?奴婢不過是聽差做事,便是有錯,也該太後娘娘責罰。”

張平晏盯著眼前垂首恭敬的嬤嬤,冷哼一聲,到底是甩手折出禦花園。

既是下面的人怎麽都不敢說,那便直接去問事主。

一腳邁入壽安宮正廳,張平晏便聽著一道頗是威嚴的嗓音,“弟弟吏部侍郎才做了幾日,好大的官威。”

張平晏未做停留,甚至不曾行禮,開口便道:“姐姐,我有話問你。”

太後本事要發怒的神情微怔,自打她做了太後,張平晏便再沒有喊過她一聲“姐姐”。不管他今日是為何而來,太後還是揮揮手,屏退眾人。

“坐吧!”太後聲音也放輕了些。

“有一句話,其實我早就應該對你說,應該替張家對你說。”張平晏嗓音沈悶,全無方才在禦花園時的陰沈駭人。

“是張家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太後定定地看著張平晏,忽如其來的歉意打了太後一個措手不及。

太後扯了扯嘴角:“怎麽忽然說起這個?”

這麽多年來,她是想要一個道歉。可是,當她真正的坐到了這個位子,成為了太後娘娘,那一聲“對不起”便顯得可有可無。

張平晏長嘆一聲,似乎陷入了回憶中,好一會兒才又開口。

“姐姐可知,我在長公主府一個月,其實並非全無收獲。”

太後聞言,迅速提起精神,眼睛都變得越發明亮。

張平晏徐徐說著:“她沒打算趕我走的時候,也曾與我說過幾句親密的話。姐姐,看著她,我好像才忽然明白了這些年你所受的苦。”

“我是家裏得了好處的那個,竟從未想過姐姐你過得到底有多艱難。”

太後忍不住冷笑:“我倒不知,我同長公主能有什麽相幹?”

還說透過楚驚春看見了她的不易,倒不如不見的好。

“被遺棄,被利用,偏是至親之人所為,連恨都不能痛痛快快的恨。姐姐也曾這麽痛過吧?”

太後的笑意僵在臉上,到底t是軟肋,不能真的視而不見。

張平晏繼續道:“她好像更慘些,親生的爹娘親手送她上黃泉。後來見她還活著,心底盼望的,竟是悔恨當初怎麽沒有斬草除根。”

太後,也是一個母親。

沈沈嘆道:“她是個可憐人。可是平宴,怪只怪,她擋了太多人的路。”

“也擋了你的路。”張平晏道。

這一句,露了底。

太後一貫是機警的,當即道:“這便是你今日入宮的原因?”

迂回婉轉,卻是要為她求情。

張平晏沒有否認,太後摩挲著手上佛珠,緩緩開口:“你想問什麽,直接問便是。咱們是一家人,我也犯不著有什麽事瞞著你。”

“那日之事,姐姐與陛下可能放下?”張平晏小心說著,眼睛落在太後面上,不敢有一絲錯漏。

卻也不必命人查實,一進壽安宮的門他便知曉,往日那些熟臉幾乎全都不見了蹤影。

可見,那日伺候的宮人,已然全都被處置。

太後眉心一跳,明顯是又回憶起那日的情景。

“被掌摑,被刺穿手掌,哀家若是能放得下,怕是要落地成佛。”

“不過,有句話你說的很對,若無一擊即中的把握,哀家確實不該再招惹她。”

“你放心,京城是要有一段太平日子了。”

這便是預備長久地蟄伏,以備日後伺機而動。

似乎應當如此,可以張平晏對太後的了結,卻總覺得不會如此簡單。

“太後娘娘做了什麽?”

張平晏提著心,索性直白地問出口。然而這一問,他甚至不打算聽到答案。

不妨,太後卻是說道:“哀家能做什麽,不過是為珩兒挑個好人家的女兒做皇後罷了。”

“陛下不過十歲。”

張平晏說罷,對上太後眼底清淺的笑意,忽而明了。

正是年幼,是以,才要等幾年。才有幾年的太平。

太後是能耐得住的人,若非如此,也難以在膝下有子的情況安然無恙到如今。

“不知,是誰家的千金?”

太後依是笑著:“想不出嗎?”

京城的名門貴女原先也在張平晏眼前打過一個轉,皆是太後為了讓他娶親。可若是適配陛下的年紀,張平晏確然知之甚少。

誰家有這麽小的姑娘,且能為太後所用?

張平晏盡力想了一圈,著實想不出,便轉了念頭順口道:“誰家有女我確然不知。然京城之內,名門勳貴不少,再是厲害都不足以與顯家軍相提並論。唯一一個,便是楚家,上有太傅,下有楚庭舟手握禁衛軍。可他們家,已經沒有女兒了。”

那位楚家的小姐,究竟是怎麽死的張平晏並不知曉。端看宮變那夜,楚家站在了楚驚春那一頭便能猜個大概,約摸與先太子和四皇子是脫不開幹系的。

若非如此,楚家世代忠直,斷不會選定長公主。

說來,那時的情景應不是選了長公主,而是已然沒得選。

不妨,太後笑意漸深:“誰說他們家沒有女兒了?楚庭舟膝下正有一個剛剛五歲的女兒。”

張平晏心神一震,頓時了然,為何自打他進門太後便始終如此從容。

“太傅答應了?”

太後原本拿捏著手上帕子,這時輕巧地攤開手,任柔軟的帕子躺在掌心。

“誰能拒絕皇後的位子?他們家,本來也是要出一個皇後的。”

張平晏頓時啞然。

誠然,這是極好的一步。本該是極好的安排,可不知為何,張平晏沒來由地想起一道清冽的嗓音。

“太後性情如何您最清楚,我總要活著吧!”

那女子的聲音與神態,分明沒有一絲一毫的示弱之意,可張平晏回想起當日種種,只覺她實在艱難。

已然走到了這一步,總要圖一個活路吧!

若她並非女子,他必定拼盡一切護她上位。

一個知曉民生疾苦,從百姓中來,有手段有籌謀的人,實在是君王的最好人選。

只可惜……

出宮後,張平晏沒有上馬車,只在街上隨意行走。後來走著走著,不知何時天色昏暗,眼前出現碩大一片空地。

他這才轉過臉,看向那塊牌匾。

燙金的“長公主府”四個字在昏暗的光影下仍舊那般清晰,張平晏定定地站了會兒,到底上了隨行的馬車。

長公主府內。

禾枝將張平晏短暫逗留的消息稟報楚驚春,並言道,他是從宮裏出來的。

楚驚春輕“嗯”了一聲,微微擡手,禾枝立時退下。

煙蘭在側,卻是沒得這般淡定。

“殿下,先頭您說,會有人幫忙的。可瞧著張大人今日之情形,是沒打算將他與太後說的話告訴您。”

“我知道這些做什麽。”

“那您……”

楚驚春微微擡眼,見煙蘭略有焦躁,遂拍了拍她的手,緩緩開口。

“張平晏許久不進宮,會說些什麽其實也不難猜。只是,太後未必全部告訴他。”

煙蘭晃了晃神,這才猛地想起什麽:“您是說陛下的婚事?”

近一兩個月來,宮裏宮外的動向傳到長公主府,乍一聽來都沒什麽要緊。可細思之下,便能將各處線頭連接纏繞。

“新帝登基,沒什麽法子比冊立皇後封妃納嬪更能籠絡朝臣。太後先前過於急切,如今心思沈澱下來,自然知道應當如何。”

煙蘭道:“楚家便罷,畢竟是實打實的名門淑女。偏太後為了拐著彎的軍權,又選中了程家。”

“程大學士名頭好聽,可到底不過是五品官銜。更何況,嫡孫女還曾和先太子議親。黏連著先太子,更該避而遠之。”

“可太後娘娘倒好,又想了個拐彎的法子,嫡孫女名聲有損,就選與陛下年紀相當的庶女。”

煙蘭說著,愈是嘖嘖感嘆:“真不知是怎麽想的。”

楚驚春懶懶開口:“太後是沒得選。”

“倒也是。邊關守將周泰文近四十無兒無女,沒辦法直接拿捏在手上,只好打他最看重的恩師的主意。”煙蘭頓了下,忽的靈光一閃,“殿下,要不咱們也給周將軍送一個姑娘過去?”

捏準了喜好,便能如魚露對江州首富馬元魁一般。

屆時,哪還有他們程家什麽事。

楚驚春果斷搖頭:“周將軍半生戎馬,不必用如此手段對他。”

煙蘭下意識附和,呼吸交錯的一剎,瞬時回過味來。

不必用如此手段對他。是不必,不是不該。

是以,必要關頭該用的手段還是要用,只是不必以美□□惑。

思及此,煙蘭又想起當初:“那您當初對……”

“少將軍”三個字險些脫口而出,煙蘭忙是噤聲。楚驚春雖從未明令禁止她們提及,可她心底有數,故去的人,最好不要再提。

周遭仿佛忽然靜了下來,只聽見夜風盤旋,刮過面頰。

“奴婢失言。”煙蘭聽見自己微啞的嗓音。

楚驚春平靜地望著她,煙蘭無聲退去。

這一夜,楚驚春倚靠在窗前久久未能睡去,壽安宮內,亦難一夜好眠。

夢中情景混雜不堪,屈辱的情緒卻無比清晰。

被當著所有人的面掌摑,被刺穿手掌,太後聽見無數的嘲諷,屈辱甚至將痛意遮擋,要她恨不得殺光周遭所有一切。

可還沒來得及動手,她已然雙膝跪在地上,聲聲泣血。

“哀家掌痕未消,陛下重傷難愈,求太傅救我們母子一命!”

許是她哭得太過可憐,面前之人終於動容,她也終於從地上爬起。

可饒是如此,心底仍舊憤懣難平,得了太傅助力又如何,手握兵權又如何,她還是曾經被那個賤人甩過一巴掌。這一巴掌若是不能親手打回去,她死不瞑目。

滔天的恨意將夢裏的一切扭轉變形,混亂中,她隱約看見一張少年的面容。

看不清晰,只知是個少年。

於噩夢中驚醒那一刻,太後下意識以為那是陛下,忙叫人問過陛下是否安好。一杯溫茶下肚,她腦中轉過另一個可能。

呵!

怪不得看不清晰,原是她從未見過,是以才不知是何面容。

“那賤人的手下還在江州?”

太後冷不丁地反問,嬤嬤怔了下,“沒收到離開的消息,應是還在。太後您是想……”

“江州不宜動手,派人盯緊了,一旦他離開江州,嗯?”

說著,太後眉心一擰,眼底劃過明顯的殺意,嬤嬤旋即了然。

“奴婢明白。”

……

轉眼到了夏初,楚驚春整日敞著窗,穿得一層紗衣亦覺有些燥熱。

她習慣了涼,總耐不住熱。

好在長公主府的冰窖比春和樓更大,冰塊源源不斷地送到她的房間,以至於近身侍奉的人常常t要多穿一層單衣才不覺得寒涼。

唯楊晟身材健壯又常年習武,不需多添一層。

只是瞧見楚驚春一碗又一碗涼飲下肚,眉頭蹙的愈發很了。

“有話就說。”

楚驚春懶懶瞥過去,她是不喜瞧見人欲言又止的,況且楊晟呼吸重,也難得當做沒瞧見。

楊晟頓了頓,嗓音沈悶:“在下,怕您吃太多涼的,傷了身子。”

傷不傷身楚驚春是半點不放在心上的,隨口道:“隔幾日一碗避子湯,還談什麽傷身。”

那避子湯最是寒涼,住在府上的小老頭兒已然提醒過她。

“殿下,您的身子早在年幼之時已然虧損,傷了根本。本該好生修養,卻是從不愛惜,往後可怎麽孕育子嗣?”

“這種湯藥您要是再多喝幾碗,往後便是斷斷不能有孕了。”

楚驚春莞爾一笑:“還有這等好事?”

彼時,小老頭兒險些氣翻過去,甩著袖子走了。

是以,楚驚春說的輕飄,眼眸微擡卻見楊晟的耳根在陽光的照耀下一點點紅了起來。

這是……

念頭還未轉過,便見楊晟艱難啟齒:“殿下,您……您或許該禁欲保養。”

楚驚春楞了下,“噗嗤”一聲笑出來。

原是楊晟想到了那一層,這耳朵紅紅的,是害羞了。

楚驚春原在搖椅上懶洋洋地躺著,這時忍不住坐起身,擡手摸過楊晟的耳朵。

楊晟並非膚色白皙的男子,肌膚常年在日頭下曬著,不黢黑也算難得。然而饒是如此,紅紅軟軟的耳朵透過光,還是有些莫名的意味。

楚驚春一手摩挲著,身子一面微微向前。

“留下用晚膳吧!”

灼熱的呼吸掃過耳側,楊晟只覺身子一僵,險些當即給了反應。幸而二十多年來一貫自持,且並非第一次留下用晚膳,尚且算是把持得住。

是夜,閣樓的大床劇烈地晃動,一直到天光熹微方才徹底沒了動靜。

煙蘭守在樓下,看著一身白色裏衣從上頭走下的男子。他手上還拿著自己的衣裳,到了樓下方才將衣裳穿好。

這是楚驚春從未言說的規矩,事畢,便自行離去。再則,不要站在她的床邊一層一層地穿衣裳,攪了她疲憊至極後的好眠。

是以,侍寢過後的男子大都一層單衣來到樓下,再穿戴整潔。

卻也有那不整潔的,恨不能叫人扶著回到自個的院子,好將昨夜侍寢的事招搖的人盡皆知。

楊晟經過煙蘭身側時,煙蘭照舊褔身略略施了禮,待楊晟離去,方提步上樓。

往日這個時辰,煙蘭不會上樓打攪楚驚春。今日有些瑣碎罷了。

煙蘭上樓的腳步聲未加遮掩,走到一半樓上的楚驚春便醒了,只是癱在床上懶得坐起身。

煙蘭俯身到她耳側:“魚露有了身孕,問,是否叫阿澗回京?”

楚驚春略是不解:“這兩件有幹連?不對,不是叮囑過她,小心籌謀。她非妻非妾無名無分的,如此豈非被人拿捏。”

誘人者,最要緊是讓人得不到。

“馬元魁十分看重魚露的身子,您忘了,馬元魁府上姬妾眾多,可無人生養。”

那便是馬元魁不能生養。

“這孩子不是他的?”楚驚春脫口,“是阿澗的?”

是以,才一並問,是否叫阿澗回京。

楚驚春說過,眉頭就擰緊了,一個翻身坐起。這到底是什麽昏招?簡直愚蠢至極。

煙蘭沒成想楚驚春會這麽想,身子不由得後傾,忽而笑了。

“是奴婢錯了,這兩件事,奴婢就不該一起說。”煙蘭無奈道,“生孩子這事確是魚露未經允準擅自為之,但魚露在信裏有解釋,此番作為是當下最佳。”

“當然,這個孩子是馬元魁的。馬元魁也相信,這個孩子就是他的。”

“或是曾經造下的殺孽太重,馬元魁府上的姬妾才全都難有身孕。魚露說,馬元魁確曾找大夫瞧過,他當年經歷大災確實傷了身子難以令女子有孕,但並非全無可能。”

楚驚春仍是不解:“既如此,同阿澗有什麽相幹?”

信是魚露派人送來,便是說,這一次並非阿澗自己提及,而是魚露希望阿澗回來。

“嗯……”煙蘭遲疑了下,“這事兒魚露倒沒有寫明,只說江州一切安穩,不必勞煩阿澗始終在江州守著。”

“不是實話。”楚驚春淡淡開口。

“奴婢也覺著有些蹊蹺,不過殿下,奴婢猜想,或許是馬元魁計較阿澗在那兒。”

“什麽?”

“馬元魁一心喜歡魚露,自是吃醋的。”

“……”

煙蘭見楚驚春眼中越發迷茫,難得有這樣的時候,須得她為主子做解。

遂愈是揚了揚頭,淺笑道:“殿下,難道您從來不覺得魚露待阿澗似乎有些不同?”

有什麽不同?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吧!阿澗又是悶罐子,若非她問,半晌都不憋一個字。

煙蘭嘆一口氣,徐徐解釋:“殿下可記得,當初是阿澗拼了性命救下的魚露。魚露臨走前欲言又止,還是問了一句阿澗可好?那時奴婢便覺得有些不對,後來魚露每每來信,有事沒事總要提一嘴阿澗的。”

“奴婢猜想,救命之恩,魚露許是動了心。”

“如今阿澗在江州將近半年,魚露姑娘許是覺得夠了,又或是擔心自己藏不住這份喜歡令馬元魁忌憚,這才主動提出,讓阿澗回來。”

楚驚春楞楞地聽著,腦子著實轉了好大一個彎,方恍然道:“煙蘭,這男女之事你倒是琢磨的通透。”

煙蘭嘿嘿笑了笑:“奴婢在春和樓這麽多年,這點事還能看不出?倒是您,哪個對您真心您可能看得出嗎?”

“少打趣我!”

楚驚春作勢瞪她一眼,轉而道:“罷了,讓阿澗回來吧!”

煙蘭得令去辦,楚驚春重新躺回床上,幸得當真是累了,不一會兒又是睡著。

再醒來時,仿佛剛睡著的光景,還是天色昏暗。

她坐起身,伸著懶腰挪到床邊,瞧見還未完全落下的晚霞。

原是睡了一天。

耳邊煙蘭“噔噔噔”的腳步聲近前,身後跟來了一串人。前頭幾個送來銅盆清水粗鹽等,後面的則將膳食一一擺在桌上。

將將醒來,楚驚春的胃口並不大好,總覺得心底掛著事,一時間偏又覺不出哪裏不妥。

略喝了碗魚湯,吃了幾口菜便將銀箸擱下。

煙蘭見她用的實在太少,正吩咐人送些可口的瓜果甜點來,那端禾枝走來的腳步便有些急促。

誠然也算不得慌亂,只是較之往常的沈穩,略略急些。

“啟稟殿下,前院的護衛長傳話,有人喬裝改扮想要混進護衛隊裏,如今已經將人拿住,特來請您示下。”

楚驚春未吱聲,煙蘭便道:“這種小事也來問過殿下?”

“護衛長原是要將人打一頓丟出去的,但,卸了妝容,竟是呂琒公子。”

雖說是早前便將人趕了出去,可總歸做過楚驚春的面首,武常自是拿不準該如何處置。

楚驚春思忖片刻,索性站起身向外行去。

“殿下?”煙蘭忙跟上去。

“消消食。”順便去瞧瞧。

武常手下的人訓練許久,她還從未當面瞧過,今日順便驗收一番成果。

“對了,”楚驚春微微側首偏向禾枝的方向,“這個時辰楊晟在哪?”

“楊公子訓練了一日,剛剛歇下,這會兒應是在自個院中。”

“去將他請來。”

禾枝自是利落應著,下了樓快步轉向楊晟的院落。只邁進院門,瞧見楊晟正坐在院中石桌上大口用飯的時候,忍不住腹誹。

田裏的老黃牛都不帶這麽用的啊!

晚上不得閑,白日還不得閑。

嘖嘖!

“楊公子,殿下請您到前院一趟。”

禾枝說的毫不猶疑,半點沒打算等楊晟吃完碗中的米飯。

楊晟更是利落,“好!在下這便同姑娘前去。”

說罷,拿過外衣穿上,隨手抹了把嘴角的油腥便大步朝著禾枝走來。

禾枝忍不住扁了扁嘴,她真是瞎操心。人家樂意得很!趕著投胎不過如是。

前院校場。

最遠處有人駕馬彎弓射箭,近些是手執長槍的護衛伴隨一聲聲打氣聲正在演練與人對戰,最近的,便是武常與一個低眉垂首的男子。

武常果真是拿不準主意,竟然沒有一腳踹在他的膝窩令他跪下。

楚驚春難得有閑暇處理些閑事,迎著天邊最後的光影懶懶行去。最後幾步路,她走的實在悠閑,甚至有些閑情環顧四周。

長公主府地界極大,她甚至沒有細細瞧過。便是這處校場,也需眺t望著才見邊緣的圍墻。

另一端,楊晟步調極快,雖住得遠,出發也晚,卻是與楚驚春一道趕來。

楊晟看了眼垂首跪在地上的男子,雙手一環道:“不知殿下叫在下來所為何事?”

楚驚春道:“這位呂公子喬裝改扮想要混進咱們府裏,你看,應當如何處置?”

呂公子?呂琒!

楊晟這才看清跪在地上的究竟是何人,遲疑了下,當即道:“按照府裏的規矩,理應亂棍打一頓攆出去。只是,呂公子與您終究是舊相識,如何裁決,還需您示下。”

“舊相識諸多,若是個個都不按規矩辦事,豈非亂了套。”楚驚春道,“護衛長,日後這種事不必來問我。”

武常徹底看清了臉色,當即揚聲道:“來人,打二十棍,再丟出去!”

至此,跪在地上的人終於仰起臉。

是潦草些,沾了滿臉的假胡子掉了一半,白皙的面頰也刻意塗黑。這時擡起眼,眼底盈盈泛著血色,是可憐見的。

楚驚春卻是一眼沒瞧,踱步轉向一直訓練的護衛,看身形,確然多了些軍中悍勇。

楊晟緊跟著楚驚春的步子,餘光卻是忍不住回頭看。軍棍一棍一棍落在呂琒身上,瞧得楊晟皮肉都跟著一緊。

心底似乎滋生出些許寒意,被厭棄了便是這個下場。

楚驚春甚至沒有問一句,呂琒因何而來,便依著規矩辦了事。雖然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是心悅與人方才放不下。

起初他們三個幾乎同時來到長公主府,他與孫景曜各懷心思,唯有呂琒心思純正,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冥蛇之毒,他與孫景曜都不清白,亦是只有呂琒,他是全不知情。

最後的結果,卻是赤誠之人被攆走,心懷鬼胎的被留下侍奉。

楊晟揣度不出楚驚春的心思,卻又在望見呂琒緊咬著牙不吭一聲的時候,生出些慶幸。

幸好,他還走在楚驚春身側。

“近來辛苦。”

楚驚春忽的開口,楊晟再顧不得身後之人,忙是應聲:“在下分內之事,不算辛苦。”

“什麽時候能將他們訓練的同你一樣,就好了。”

楊晟看了眼眾人,犯了難,坦言道:“回稟殿下,每個人根骨不同,在下拼盡全力,至多讓三成護衛有在下的八九分。”

說來,楚驚春還未細瞧過楊晟的身手。

“我看看,嗯,就讓他們圍攻你。”楚驚春隨手一指。

楊晟一頓,府上護衛五百餘人,眼前正在演練的也有近百人。

他咽了咽口水:“這麽多人,在下恐是不敵。”

“那……八十?五十?三十?十人??”

說到最後,楚驚春漸漸有些不可置信。以她自個的身手,可在數千禁衛軍中穿行,想楊晟乃顯將軍親自送來,當是有些本事,若是連幾人都不敵,委實弱了些。

楊晟亦從未如此刻,不知是難堪還是屈辱,亦或,只是惱恨自己無能。

被寄予厚望,結果,卻是令人失望透頂。

楊晟咬了咬牙,謹慎措辭:“十人內,在下有必勝的把握。就二十吧!”說罷,當即揮手令二十人出隊,將他圍在中間。

二十只長槍一道刺來,起初,楊晟尚且能拼著一腔悍勇對抗。然過了幾十招,終是不敵。

眼見一只長槍就要刺向楊晟的後背,楚驚春這才叫了停。

心下忍不住嘆道,顯將軍果然是提防著她。送來護衛長公主府的人不見戰場猛烈,送到她榻上的也非個中翹楚。

也罷,待阿澗回來再換人吧!

圍攻驟停,楊晟似忽然被抽走了魂魄,整個虛軟下來。他至少還能抗上一刻,卻不想,這麽快楚驚春就沒了耐性。

終歸是他無能。

巨大的挫敗感在望見楚驚春頭也不回地離去時,仿佛滿頭烏雲籠罩了他。

楊晟張了張嘴,偏又不知該如何找補,只得任由大雨傾盆獨獨灑在他一人身上。

“我可以。”

忽然一道頗是虛弱的嗓音傳入耳朵,楊晟正要分辨來源,又聽著一聲,“所有人,我可以!”

是呂琒捱完了軍棍,踉蹌著從長凳上爬起,手臂高擡,唯恐楚驚春看不清晰。

“殿下,我可以!”

呂琒再次強調,舉步上前。

楚驚春淡淡地回望,見他身形踉蹌,也見他眼底堅毅。

“那就試試。”她道。

音落,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

仿佛只有楚驚春不曾看見呂琒滿身血汙,應得那般無謂,那般利落。

便是煙蘭站在楚驚春身側,都險些開口勸阻。

呂琒雖不是什麽名門貴公子,但若是死在這兒,怕也不大好吧!

但煙蘭一貫知曉楚驚春的脾氣,定了便是定了,不是旁人開口能勸的。

大抵,死了也沒什麽要緊。

呂琒走向還未散盡的護衛中間,夏風吹過他早已淩亂的發,莫名襯出些蕭瑟的蒼涼。

饒是一旁楊晟瞧著,都不由得生出些許敬佩。

“接著!”楊晟將長槍扔去,短暫忘了被壓一頭的不甘。

落日餘暉徹底不見蹤影,遠處長廊下的燈籠還是被點燃,微弱的光映著校場。如預料般,這一戰,格外慘烈。

然不論呂琒被刺中何處,楚驚春始終沒有叫停。直至地上躺著的護衛達到半數,這才微微擡起手。

“武常,”楚驚春瞧他有些出神,喚了名字,武常才轉過頭來。“找大夫給他好生醫治,往後,就由他來教你們。”

“屬下遵命。”

武常趕忙應下,擡首間,見楊晟臉色灰白,也只得無聲一嘆。

哎!做面首有什麽好的,各個爭著搶著,還不是全憑殿下喜好。

還是做護衛好,甭管誰來,他都是護衛長。

折回閣樓的路上,煙蘭跟在楚驚春身側,一面小心提著燈籠照耀前路,一面道:“殿下,今夜……”

這個時辰,楚驚春一般不會再進食,不論是否招人伺候,總會說上一句。

“嗯……”楚驚春想了會兒,“今夜乏味,聽兩個故事吧!”

最近府裏新送來一位少年,同阿澗一般年紀,不過十七歲,還未及冠。

少年人還未完全長開,奈何實在好看,說起話來聲音也極有韻味。是以,雖是沒什麽用,偶爾叫他念兩個話本子打發時間倒是不錯。

“是,奴婢這便去安排。”

繞過九曲回廊,煙蘭便與楚驚春岔開了路,走向一旁安排人去知會新來的少年人。

眼見著就要走到閣樓,始終跟在楚驚春身後的楊晟終是沒忍住,“殿下?”

“我……有件事我瞞了您許久。其實我……”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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