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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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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胡說!”淑妃撐著身子厲聲道, “玥兒一直在公主府,如何殺得老四,這不可能, 這是汙蔑。”

“來人,來人!給本宮更衣, 本宮要去見陛下。”

無人理會她。

一個將要前往陵寢之人,莫說能不能見著陛下, 既是見著了,難道還能叫陛下的聖旨更改?

周嬤嬤打發宮人退去,緊緊地握住淑妃的手, 試圖安慰她。可思緒轉了一圈, 也只有這樣握著她, 不知說什麽好。

過了好一會兒,淑妃緩緩擡起頭:“你也覺得我錯了?”

周嬤嬤凝著眼前的女子, 她們一起長大,當初若不是家人被四殿下束縛,她情願為了淑妃去死。

可眼下…

周嬤嬤嘆道:“娘娘,您也是心疼八公主, 奴婢明白的。”

“只是,您細想想,明明最委屈的, 是五公主。她們都是您的女兒,奴婢明白您有多為難。”

淑妃怔怔地搖頭:“是我錯了,是我把玥兒慣壞了。”

“不是的娘娘,當年那樣的事, 您是把對五公主的虧欠都落在八公主身上,奴婢明白的。”

“驚春她, 她是恨我的吧?”

周嬤嬤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楚驚春離去時說的是不恨,應是不恨的。只是,當真沒了一絲感情。

經由這一遭,母女情分徹底了斷。

外頭很快亂了起來,宮人們各奔前途。

淑妃呆呆地,忽而呢喃:“你說,明明她還活著,為何就是不肯放過玥兒?”

周嬤嬤張了張嘴,再不知能說些什麽。

當局者迷,怎麽勸都是無用。

將軍府,內院亭下。

天下將定,楚驚春不便以輕白的身份回到春和樓,只得暫居將軍府。她懶懶地坐在石桌邊,看向於一側端坐的女子。

少將軍顯臨於大殿自刎,將軍與將軍夫人郁結於心,一齊病下。與楚驚春坐在一處的,便是顯臨身懷有孕的夫人。

女子身披溫軟的狐裘,一陣冷風吹來,還是吹的鼻端有些泛紅。

“抱歉,”楚驚春道,“少將軍的死,我有責任。”

縱使最初,與顯臨商議的是讓他自請罪責,屆時不論如何發落都有回轉的餘地。她絕非楚青珣,一面許諾,一面挖好了坑等著人自己跳。

可,她確然有想過顯臨可能會如此決絕。

是以,也不必辯駁。

面前眉目清秀的女子扶著肚子緩緩站起身,於楚驚春眼前站定,恭順一禮。

“臣婦見過長公主。”

“少夫人不必多禮,是我欠了顯家,少夫人有什麽話盡管直說。”

女子卻是微微搖頭:“上朝前,他與我深談了一次,成婚這麽久,他第一次同我說那麽多話。我就知道,他大概是回不來了。”

“有幾句話,我想著,他是想讓長公主知道的。”

“嗯,您請說。”楚驚春道。

女子微微擡頭,仰望掛著天上的那輪明月。

“他說他最喜歡頭頂那輪皎月,他也曾有幸,皎月捧在懷裏。不論結果如何,他死而無憾。”

楚驚春順著一道望去,終於明白少夫人為何約見在這院中。屋子裏,哪瞧得見月亮。

“他這般離去,終是愧對父母,愧對你們母子。”

女子仍是搖頭:“他還說了,四殿下並非明君,他無愧於家國,也無愧於心。”

“少夫人……”

女子撫摸著隆起的肚子,眸光愈發溫柔:“這個孩子是我自己求來的,原本就與他沒什麽幹系。長公主也請放心,我原本就什麽都不知道,他除了與我道別,也從來沒和我說過什麽。”

說過,女子如來時一般,寂靜離去。

煙蘭定在楚驚春身側,不解道:“殿下,您說她這是在意少將軍呢,還是不在意呢?”

“怎麽說?”楚驚春偏頭看向煙蘭。

自打煙蘭知曉了她的身份,著實激動了好長時間,眼下才算平靜下來。可腰板卻是愈加筆直,還時不時練習著該如何掌管數百宮人,如何拿捏姿態,模樣誠然是有些可愛。

煙蘭正經思索了會兒,煞有介事道:“奴婢原來也算見過不少愛恨情仇,若說少夫人不惦記少將軍,她撫摸孩子滿是愛的樣子做不得假。若說惦記吧,該是恨您才對,可她平靜的像是說起別家的事。”

楚驚春沒有應聲。

另一端,女子走出庭院,候在外面的丫頭忙迎上來攙住她。

“少夫人,您真的要在這院子裏守寡一輩子嗎?”

“老爺和夫人不是說,待您安穩生下孩子,可以將軍府小姐的身份送您出嫁嗎?”

女子目視前方,緩緩而行,她的面容並無波瀾。

“老爺夫人待我好,可我……母族盡滅,又能有什麽好去處?”

丫頭不解:“不管去哪,總比守寡要好呀!”

漫漫一生,只剩獨自一人,想想都覺得無望。

女子淒清一笑:“原先他在,不也是一樣。”

一個住在臥房,一個長居書房,若非那日醉酒,她甚至不會有這個孩子。

丫頭嘆了口氣,小心地攙扶著女子,緩緩離去。

……

數日後。

少將軍遺孀於護國寺祈福上香之時,偶遇早年流落民間的五公主,隨後領入宮中,驗明身份,敕封為長公主殿下。

此後,京城各處流言,新帝尋回了當年失蹤的五公主,姐弟之情尤是感人肺腑。

新帝不僅賜下綢緞千匹良田萬頃,更是將當年的太子府擴建,改為長公主居處。更要緊的,是將顯家軍交到了這位長公主手上。

一時間,可謂是門庭若市。

將將送走一位大人,煙蘭便是清點著那位大人留下的東西。

起初有人送禮,煙蘭還本著開一開眼的心思,一樣一樣看過,現下都看膩了,只大略過一眼,與禮單核實過便擱在一旁。

“殿下,咱們庫房可要堆不下了。”

半月以來,單是擡進府裏大大小小的箱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碩大的庫房竟然快要放不下了。

楚驚春懶懶地品著手上的茶:“房間這麽多,再辟出t一間就是。”

煙蘭吸了口氣:“殿下,您真的要來者不拒?”

“挑一兩個拒了?”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覺得,這樣會不會不好,若是陛下知曉,會不會懷疑您。”

楚驚春無謂一笑:“我不收,陛下便不懷疑了?”

權勢過盛,自然要引人猜忌。

煙蘭擰了擰眉:“奴婢明白,可是,您是真的不打算謹慎些?”

“煙蘭,”楚驚春道,“人來人往也有半月,陛下既是從未言語,便是默認眾臣如此。登高跌重,或許就等著我張狂無忌掉下來那天。”

“那您……”

楚驚春仍是笑著:“不放肆些,豈不白做了這長公主殿下。煙蘭,往後腰桿要更加硬些。”

“是。”煙蘭重重點頭,“奴婢這就叫人給您換一壺新茶來,宮裏新送來的,據說是甜口,正合您現下的口味。”

午後。

楚驚春歇在柔軟的榻上瞇了會兒,打眼扯著眼皮那一下,仍舊有些犯懶,不大想起身。

想是近來過得實在閑適,將她養的愈發懶散。

楚驚春揉著略有些酸痛的脖子坐起身,掃了眼周遭。先太子府原就最是奢華,經由陛下擴建,更是成了皇城裏除卻皇宮占地最大的地方。

空曠,又豪氣。

楚驚春初初來時便四下轉了轉,先太子寢殿布置的最好,可到底不能全然抹去前人的痕跡。她便選了自個獨獨在一處的藏書閣,一樓書架撤走大半,二樓的書架更是全部清空,造了間最是寬敞的臥房。

立到窗邊,日光正打進來,遙遙一看,可見長公主府大半光景。

藏書閣就是有這樣的好處,雖則統共兩層,卻是比尋常的屋子要高上許多。

“噔噔噔。”

一身藕色的丫頭行至楚驚春身後不遠處,恭敬稟報:“啟稟殿下,大理寺司務張平晏大人求見。”

“大理寺司務?”楚驚春道,“這是個什麽官兒?”

這名字聽著陌生,倒不稀奇,來來往往的大臣,多的是楚驚春沒聽過的名號。可這官職,竟也不曾聽說。

丫頭道:“是大理寺內從九品的官員,算是一個閑職。”

從九品?

往日來的,最低也是五品。且五品官員登門,大抵還要湊著三四品的人一道來,唯恐被拒之門外。

這位從九品的張平晏不知什麽路數?

丫頭頗有眼力,當即道:“張大人是太後娘娘一母同胞的兄弟。”

原是如此。

楚驚春隨即了然:“張大人帶了什麽。”

每每,總是先將拜貼和禮單呈上。

丫頭卻是為難道:“啟稟殿下,張大人沒有禮單,他帶了一個人。”

“走吧,去瞧瞧。”

楚驚春當即起身下樓,自藏書閣至會客的前廳實在有些距離,她索性側過身看了幾眼身側的丫頭。

眉眼低垂,也可見眉目清秀,雖無七分姿色,卻也可見乃是幹凈爽利之人。亦是怪不得,會叫煙蘭挑中。

入住長公主府,下人的事楚驚春一概懶得過問,只叫煙蘭挑了幾個近身伺候,餘下的全都不能踏入閣樓半步。

眼前這位,正是其中之一。

“禾枝是吧?”

“奴婢在。”

“你原先在宮裏做事,可曾聽說過這位張大人,不知是個什麽秉性,才學如何?”

禾枝遲疑了下,想起先前煙蘭的訓話。

“我不管你們從前在哪幹活,進了長公主府,便只能認長公主一個主子。若是惦念著舊主,趁早滾回去。”

煙蘭對下人的手段禾枝是見過的,令即出,事必行。也有姐妹悄悄地往回送過信,被抓住後,不容分辨,直接就是毒酒和匕首任選其一。

淌了滿地的血,地上的人還瞪著眼似乎死不瞑目。周遭的人一個個後退,嚇得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唯有煙蘭,仍舊穩穩地站著,姿態老道仿佛深宮裏經年的嬤嬤。

禾枝緩過神,迅速道:“奴婢聽說過一些,只是不知有幾分真假。”

“奴婢聽說,張家原是農戶出身,賣女進宮才養得起家中的兒子讀書。後來,一朝起勢,張大人也被封了個七品外放的閑職。後來,據說張大人當真是有些才名,憑著自個多年經營,終於來到京中,榮升五品。”

“再後來,好像是扯著一樁人命官司,如今只剩下個從九品。”

此事,原本就是楚驚春囑咐過顯臨的。未來太後的外戚,不可過於強橫。確然也是不知,顯臨是如何將張平晏拉了下來。

楚驚春忽的又道:“不知張大人與太後娘娘關系如何?”

禾枝搖搖頭。

“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奴婢不曾在太後娘娘身邊伺候,桃然姐姐從前是秋水閣的,或許知道一些。”

楚驚春瞥她一眼:“桃然昨夜從後門悄悄出府的時候已經被煙蘭處置了。”

處置了?死了!

昨日她們還一起說過話,一宿的功夫,人忽然就沒了。一起出宮的人裏,禾枝與桃然的關系最好。

禾枝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低垂著頭,嗓音都在顫抖。

“奴婢真的不知道,求殿下恕罪。”

“慌什麽?”楚驚春無謂地笑笑,“她從前侍奉太後,也算是有功之人。況且,太後的人我怎好私下處置,不過是將人連夜送回宮裏,請太後訓誡罷了。”

禾枝臉色愈加灰白,如是如此,倒還不如三尺白綾來的痛快。

人人皆知,當今陛下和太後娘娘極是看重長公主殿下,可宮裏的大多宮人,終是不知內情。只知,許是愧疚補償的情分。

然而被照應之人,竟敢如此搏了太後的臉面?

禾枝深知,這其中定有她們這些人不知道的隱情。

禾枝迅速道:“奴婢曾聽桃然說過,好像,好像張大人與太後娘娘的關系並不好。雖是一母同胞,卻如陌生人一般。”

“嗯?”

“據說,據說是太後娘娘做才人時,曾為張大人選得一個女子為妻,張大人不願,後來不知怎的,兩人的關系便不似從前。”

“因何不願?”

“奴婢也不大清楚,”禾枝道,“聽說,是張大人心中已有佳人。”

“只是如此?”

禾枝伏在地上,身子仍是微微顫抖。

“旁的,奴婢真的只知道這些,求殿下不要趕奴婢走,奴婢一定好好做事,絕無二心。”

楚驚春睨著地上的女子,是真的怕啊!卻不是怕她,是怕宮裏的太後娘娘。

“起吧!”

楚驚春沒有再追問,餘下之事,禾枝或許真不知情,或許還藏這些。不過都不打緊,見著張大人,自是了然。

行至正廳,楚驚春穩穩地坐好,下人方將於偏廳等候的張大人引入。

不曾想,卻是進來兩人。

兩人一前一後,卻不是主仆。

前頭那人,一身青灰長衫,腰間一根玉帶攏住略顯清瘦的身姿。誠然也不算太瘦,只面目清雅,書生氣濃,顯得單薄些。後頭那人雖是垂著頭,卻因一身素白錦衣,一下子刺入楚驚春眼中。

外頭日光正好,那人這般走來,身後似團著一團光影將人圍繞。

然楚驚春只瞧了一眼,便將目光落回前頭那人身上。

那人正恭敬垂首:“下官拜見長公主殿下。”

楚驚春身子靠後些,懶懶地倚著椅背。

“張大人,這便是你送我的禮物?”

“還望殿下笑納。”

楚驚春輕嗤一聲:“和林霽塵是有幾分相像,也難為你用心,竟能尋得。不過,”她話鋒一轉,“林霽塵是死了嗎?”

張平晏依是不卑不亢,與往日來的那些官員相較,誠然是少了些許諂媚。

“林公子雖在,但日日守著公主府,倒不如憐取眼前人。”

此事,楚驚春卻是不知。許是煙蘭在耳邊說過,她沒怎麽放在心上。

只道:“張大人或許不知,我這人,挑著哪個便是哪個,沒有隨意拎來當替身的癖好。不過,張大人有句話說的不錯,憐取眼前人。”

最後一句寓意太明,張平晏赫然擡起頭,迎上女子直白□□的目光。

他也算多年宦海浮沈,各樣的女子也都見過。可從未如此般,迎著那樣一張清冷絕艷的面容,一雙冰冷卻又熱烈的眼睛。

許是挑釁,又或許,夾著幾分真誠。

張平晏看不清,也無法分辨。只聽見心口狂跳,偏萬籟俱寂,他仿佛聽見血脈順著心口一路向上,蔓延至耳尖。

不知過了多久,張平晏撲通一聲跪下:“臣粗陋不堪,怎敢入殿下的眼?”

他的頭伏在地上,方後知後覺,身後跟來的人不知何時叫人打發了出去。他跪在地上,仿佛任人宰割的魚肉。

楚驚春瞧著跪在地上忍不住顫抖的男子,t一朝為官,居然要淪為長公主的面首,實在是奇恥大辱。

楚驚春收斂了眼底些微的笑意:“我不逼你,你只管回頭去問叫你來的人,可與不可?”

“臣告退。”

張平晏站起身,腳下踉蹌近乎是奪路而逃。逃至門口忽然又往回走了幾步,“臣鬥膽一問,殿下為何選中我?”

“一腳邁進長公主府你就應該知道,來往官員眾多,你是品階最低。仰仗的什麽,自不必多說。可旁人送禮,不過是稀奇之物,你是頭一個,送了人來。”

“您還是沒說……”

楚驚春眉梢微挑:“叫你來的人,沒想過此般情形?”

一句話,叫張平晏驀地楞在原地。

送人來,可想過自己個被人選中?

張平晏誠然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太後呢?

不知何時,竟渾渾噩噩來到宮門口。太後娘娘身側的嬤嬤很快前來引路,徹底清醒之時,已然身在壽安宮。

太後屏退左右,問道:“她沒有將人留下,可還是惦記著林霽塵?林霽塵那裏,也不是沒有辦法,可終究不是咱們的人,平白送到她身邊去,怕也落不到什麽好。”

張平晏這才擡起頭,臉色陰沈。

“所以,你才叫我去?”

驀地一聲質問,太後下意識一滯,轉而笑起。

太後無比輕快地站起身:“這麽說,她是瞧上你了?”

張平晏沒好氣:“林公子何等姿容,我怎能入殿下的眼?她說的是要我,不過是知曉我身後站著你罷了。”

“那有什麽?”太後無謂道,“甭管她是什麽心思,示威如何,挑釁皇權如何,只消你在她身邊,總是於咱們有好處的。”

“我是朝廷官員!怎可與妓館的女子一般,委身於人做個面首?”張平晏怒氣沖天,又無比堅定,“此事絕不可為。”

太後噗嗤一聲笑了,行至張平晏身側,擡手搭在他的肩上。

“弟弟,你原先中意的,不就是那秦樓楚館的女子?為著她,多少高門嫡女你都瞧不上。你到底是不想受制於我,還是覺得那女子不甘為妾,非做夫人不可?”

張平晏驚愕地看向太後:“你早就知道?”

太後拍了一下張平晏的肩,收回手,自是一派了然於胸。

“如今,你也算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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