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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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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

是啊, 他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

連梁若光自己也沒想到,蘭鳶山竟然會放過他。

沒有讓他淪為階下囚,受萬人羞辱, 而是將他送出宮,還請了醫仙為他救治, 讓他茍延殘喘至今。

一想到自己臨走之前,和蘭鳶山的對話, 再對上梁卿玉因不可置信而瞪大的雙眸, 梁若光只覺頭痛。

他躲躲藏藏了這麽多年, 就是不想讓自己的真實身份再次現世,卻沒想到還是被自己的親姊姊親自戳穿了身份。

這下......該怎麽辦才好呢?

“阿姊........”萬般無奈之下, 梁若光只得先將掌心按在梁卿玉掐著他肩膀、不允許他逃脫的手背上,微微皺起眉, 呻\吟出聲,試圖讓梁卿玉先冷靜下來:

“疼。”

梁卿玉:“........”

他看著梁若光冷汗涔涔的臉龐, 倏然間想起對方身子弱,連風都受不得, 更遑論被他這般用力掐按著。

思及此,梁卿玉眼睫極快速地顫抖了片刻, 隨即緩緩地、緩緩地卸了力氣。

他一卸力, 整個人就微微向後倒, 要不是及時扶住身後的桌子邊緣,說不定會脫力倒在地上。

他就這樣看著垂頭不敢面對他的梁若光, 片刻後又撇開臉, 緊接著眼睛忽然滾燙起來, 幾秒鐘後,視線內便被一片水液模糊。

風繼續刮了進來, 將火爐上的炭火吹的嗶啵作響,藍色的帕巾已經被徹底吞噬,只餘一點焦黑的邊角,斜斜地掛在火爐的邊緣,片刻後又不慎倒地,滾了幾厘米,隨即被梁卿玉踩在腳下,發出不甘的嘆息聲。

梁卿玉看了一眼緊緊裹著披風、時不時輕咳一聲的梁若光,片刻後伸出手,擦去臉上的冰涼。

他起身,慢慢挪到窗邊。

梁若光擡起頭,見梁卿玉將窗戶都關上了,門也虛虛向外掩著,僅僅露出一條縫隙通風。

“還冷嗎?”縱使心中有太多話想問,有太多疑問想要解開,但在聽見梁若光咳嗽的那一刻,梁卿玉只顧得上擔憂他的身體。

“......不冷了。”梁若光輕咳一聲,將嗓子裏的癢壓下。

在被梁卿玉戳破身份的那一刻,他早已沒有了之前那般的從容鎮定,指尖壓在小幾邊緣,微微顫抖著,指骨消瘦,微微泛著白,潑墨般的青絲淌下,即便被爐火照著,也依舊黯淡無光。

“擡起頭來,看著我。”即便如今已經不是公主,梁卿玉的一舉一動依然是只有皇室才能養出來的矜貴,連語氣裏也透露著不容置疑:

“梁若光,讓我看看你。”

梁若光:“........”

他按在小幾邊緣的小拇指神經質地顫抖了片刻,隨即指尖成拳按在唇邊,輕咳兩聲,還是沒有擡頭。

梁卿玉緩步走到他身邊。

他長期服用玉容丸,身形原本是接近於女子的纖細窈窕,但在梁若光這個從小便體弱多病的人面前,竟也隱隱不輸氣勢。

身側金紅的爐火濺出幾分星火,火舌如同浪潮不斷卷起,將梁卿玉的身影拉長,灰黑的影子一路從梁卿玉的腳下不斷蔓延,伸長,隨即壓在了梁若光身上,讓梁若光的視線愈發昏暗,餘光裏只剩梁卿玉被塗抹在墻上的灰影,沈郁發黑。

“說話。”梁卿玉束著手放在腹部,語氣壓著,有些冷,又隱隱帶著強壓的情緒,像是即將潰敗的河壩,內部已經是翻湧一片:

“你是不打算認我這個阿姊了,是麽?”

“.........”梁若光被逼的退無可退,只能緩緩擡起頭,看向梁卿玉面無表情的臉,緊接著極快地落下視線:

“阿姊。”

“你是被誰救走的?這麽多年為什麽不來見我?”

梁卿玉垂眸看他,鬢邊的珍珠步搖沒有晃一下,但中心細細的線已經纏在了一起,如同他紛亂的情緒:

“為什麽?難道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嗎?”

“......不是的,阿姊。”梁若光只好再度擡起頭,看向梁卿玉緊皺的眉頭:

“我,我不是被人救走的。”

他挫敗地一彎腰,顯得整個人更加頹喪,像是被雨水打斜的翠竹:

“是.......是亞父放我出宮的。”

“不可能!”梁卿玉怎麽也不肯相信,細細的兩彎柳葉眉朝額心聚攏,沈下,茫然地搖了搖頭,再也繃不住端莊沈穩的面皮:

“他當初親口對我說你已經死了.......怎麽可能又在背地裏偷偷放你出宮!他........他為何要騙我!”

“這我便不知了。”梁若光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梁卿玉坐下來:

“亞父當初讓我寫下退位詔書之後,我便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等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一個馬車上了。是一個叫老張的人護送我出宮的,他說他用了障眼法,讓所有人都誤以為我死了,說完之後,便給了我一封信。”

言罷,梁若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摸索著站了起來,接著小幾的支撐,走到小屋的最裏側,蹲下身,指尖往裏探去,從床下摸出一個錦匣。

“這就是當年的那封信。”

十六年過去了,那封信早就已經脫水變幹,仿若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縱然如今再想知道真相,再急不可耐,梁卿玉還是耐著性子,坐在座位上,看著梁若光將那信慢慢張開,緊接著遞到了他面前。

梁卿玉粗粗掃了一下,那信上的筆跡,確實是蘭鳶山的沒錯。

“亞父在信中說,讓我帶著這封信一路南下,到時候自會有人接應我,治療我的病。他還讓我從此以後隱姓埋名,對外不許稱自己是梁若光,也不許返京。若我違反承諾,他便會派人即刻絞殺我。”

梁若光將信交給梁卿玉,隨即又在梁卿玉的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裏,緩緩在梁卿玉的對面坐下:

“為了保命,我只能按他所做,從未暴露身份,一直到現在。”

信上所寫的話和梁若光的轉述別無二致,梁卿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瞳仁以極其快速的頻率震動著,連帶著手腕也顫抖起來,目光反反覆覆地在信和梁若光的臉上徘徊,最終,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認證物證俱在,蘭鳶山當初確實是沒有殺害梁若光。

可是,怎麽會......怎麽會呢?!

蘭鳶山當初明明親口告訴自己,梁若光已經死了!

他為什麽.......為什麽要騙自己?!為什麽要讓他一直誤會他、恨了他整整十六年!

究竟是為什麽!?

“為什麽..........”梁卿玉喃喃自語,手中的信一時間因著脫力的指尖,緩緩掉落在地。

他瞳仁放大,原本冷靜的雙眸此刻被茫然、無措和震驚全然取代,隱隱還有崩潰的情緒在蔓延,指尖用力揪緊膝蓋上的布料,用力到手背浮凸出隱隱的青色經脈,最後被一滴一滴的水液沾濕:

“他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要讓我誤會他十六年!”

桌面上的藥碗被一雙手猝不及防的用力摔在地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如同一把刀,驟然刺穿滑坡梁若光的耳膜。梁若光心尖忍不住一顫,再度仰頭看去時,梁卿玉的眼中已經血絲一片,刺目又鮮紅,如爪牙般包裹著雙眸,而他嘶啞的嗓音幾乎要蓋過藥碗碎裂的聲響,令他此刻神情癲狂又憤怒,宛若一只被困在牢籠中的動物:

“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騙我!?”

“阿姊......”看著梁卿玉崩潰的神情,梁若光不得不站起來,抓住了梁卿玉的手腕,出聲道:

“亞父這麽說,定有他的理由。”

“你可還記得當日亞父和你說這句話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我........”

時間隔得太久,梁若光幾乎要忘記兩人當初是如何對峙的了。

被梁若光一提醒,他才恍然回過神來,掌心捂著額角,用力地回憶起當初兩人分手時的畫面。

殘存的記憶猶如鐵片般紮進梁卿玉的大腦中,他面色痛苦,半晌,只喃喃道:

“我當初去勤政殿找他,發現他坐在龍椅上,和眾臣議事.........”

“然後,然後我問他你在哪裏........他說你死了........”

隔了十六年,加上梁卿玉的刻意遺忘,他已經記不起什麽了,只能記得自己當初似乎想用簪子捅進蘭鳶山的脖頸,帶著致死的力道。

當時蘭鳶山震驚的表情他還記得,最後蘭鳶山抓著他的手腕,順著他的力道,將簪子往他脖頸捅了進去。

“我想殺了他........想給你報仇.......”

梁卿玉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額頭散開幾縷發絲,眼神空洞又茫然:

“再往後.......我便說我從未愛過他,要與他和離......”

“阿姊,你是說,你當時在勤政殿質問他的?”

梁若光勉強從梁卿玉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了當日的真相:

“是嗎?”

“是.........”梁卿玉緩緩擡頭,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靈魂似的,只餘嘴唇機械的張合,完全是憑著本能在對話:

“有何不妥嗎?”

“我的傻阿姊,你可真是關心則亂。”梁若光按著他的肩膀,輕輕嘆息,“你當時在勤政殿上問他,而殿中還有那麽多的梁朝舊臣,若亞父說我還活著,你猜他們會如何?”

梁若光的一句話,宛若一只撥雲見霧的手,讓梁卿玉頃刻間便觸及到了真相的本質,

“你是說........”

“當著那些梁朝舊臣的面,他當然只能說我死了。他若說我還沒死,那些忠心耿耿的梁朝舊臣自然不會服他,還會傾盡一切氣力,把我再翻出來,推上王位。”

“到時候,好不容易平定下來的朝政將又起風雲,紛亂不休。”

“如此,阿姊你還不明白麽?”梁若光走到門前,打開門窗。

雨聲漸停,唯有樹葉滴雨的聲音叮咚落入小院的水缸,森林幽靜,梁若光的聲音因此顯得愈發清晰,一字一句,全然落入梁卿玉的耳邊:

“亞父他當時面對你......除了說我死了,別無選擇。”

“........”梁卿玉:“.........”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

在看見梁若光的那一刻,他只覺自己死了的心好像又活了一回,但頃刻間又被過望的尖刀紮了個粉碎,鮮血淋漓,動輒便痛的神經麻木,聲音也已啞的不成調:

“可他之後為何又不告訴我真相.........為何要讓我白白誤會他十六年........”

“我猜亞父應該是想與你解釋的,可惜你當時執意要與他和離。”梁若光將門打開大半,雨停後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了一縷在他發絲上,清新的空氣將室內的沈悶吹滅些許:

“你說你從未愛過他.......想必那時候的亞父縱然想要解釋,也總歸是被傷了心,故而選擇了閉口不言吧。”

無心的一句話,傷了兩個人,造成了十六年夫妻分離、兄弟相殘。

昔日同床共枕,今朝視如仇敵。

如果當初彼此能不那麽沖動,如果願意好好坐下來,聽對方解釋,兩個人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江山易主,到底是世家朝代自然的更疊,還是全數只是蘭鳶山一個人之過?

晶亮的眼淚終於淌了下來。

梁卿玉捂著臉,再也承受不住,痛哭出聲。

“阿姊.......”梁若光走到梁卿玉的身邊,微微蹲下身,像是小時候那樣,指尖抓著梁卿玉的手,低聲道:

“我知你當初有多恨他.......我亦如此。”

他說:“可是王朝的更疊替換宛若滔滔流水,以你我凡人之力,實在難以抵擋。”

“即便沒有蘭鳶山,也會有元遂,也會有起義軍。大梁朝在父皇那一代便已經岌岌可危,大廈將傾,如若不是亞父在,我早就被元遂斬於劍下。”

“何況這天下江山,究竟是姓梁,還是姓蘭,真的有那麽重要麽?江山是天下百姓的江山,是萬民的江山,並非我梁家,或者他們蘭氏一家的江山。無論誰掌權,只要百姓安居樂業,那無論姓梁還是姓蘭都沒那麽要緊。”

“若蘭鳶山身上有罪,我梁氏皇室受百姓供奉,卻讓大梁百姓流離失所,飽受徭役賦稅折磨,如此,你我身上所背負的罪孽,難道就比蘭鳶山少上一分?”

“阿姊,十六年了,我早已放下了。”

梁若光用力抓緊梁卿玉的手:“阿姊......你也早日放下吧。”

梁卿玉早已泣不成聲。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什麽。

也許是悔恨、也許是如釋重負,更多的情緒梁卿玉一時間也理不清,只能聽著梁若光在他耳邊絮絮告慰。

他該如梁若光一樣......早日放下心中的仇恨嗎?

兩人正說話間,門外忽然傳來馬蹄和馬嘶。

緊接著,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聲呼喚:

“娘,我回來了,我沒找到那個梁先生,就先回——”

“來了”兩個字還沒如預期那般吐出口,蘭君欽擡腳邁步小屋內,擡眼便見梁若光緊緊拉著梁卿玉的手,而梁卿玉還一副疑似哭過的模樣。

想說的話卡在嗓子裏,蘭君欽大腦迅速運轉,片刻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拔出劍,大怒道:

“登徒子!”

他大踏步向前走來:

“不許欺侮我娘親!”

言罷,他便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劍:“敢欺負我娘親,我要你的命!”

“君欽!”見蘭君欽好像誤會了什麽,梁卿玉慌忙止住眼淚,站起身擋在梁若光的面前,擡高聲音制止:

“住手!”

他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呵道:

“他是你舅舅,不是什麽登徒子,把劍放下!”

“呃........啊?”蘭君欽在梁卿玉的何止下,堪堪止住往下砍的劍,鋒利的劍鋒不慎掃落在梁若光的鬢邊,甚至還削落半縷青絲。

梁若光:“.........”

他摸了摸脖子,指尖一熱,點點的血跡染上他的指腹。

“呃........”蘭君欽看著梁卿玉嚴肅的面容,忙收回劍,後退幾步。

他撓了撓頭,看著梁若光脖子上的血線,尷尬地撓頭,慢半拍地挽了個劍花,將劍收進劍鞘:

“舅.......舅舅?”

蘭君欽疑惑又心虛,視線在梁若光和梁卿玉的臉上轉來轉去,終於明白了梁若光長相的熟悉感覺來自於何處:

“娘,他是.........我舅舅?!”

“嗯。”梁卿玉轉過身去,看了一眼梁若光無奈的神情,只道:

“他是娘的弟弟。”

“哦......那娘你怎麽不早說啊!”蘭君欽瞪大圓溜溜的狗狗眼:

“你還讓我冒雨去追!”

“我也是才發現。”梁卿玉說這話時明顯底氣不足:

“好了,快上前,給你舅舅賠禮道歉。”

“哦。”蘭君欽一向很聽話,乖乖上前,拱手作揖:

“舅舅對不起。”

他一邊說話,一邊擡起頭,偷偷用餘光打量梁若光,似乎是有什麽疑惑想說出口,但話到嘴邊又不好說,只能閉了嘴,深深彎腰作揖。

“......沒事。”梁若光怎麽好意思和小孩子計較,伸出手揉了揉蘭君欽的頭發,笑著咳嗽了一聲:

“長的真像你爹。”

他說:“越大越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是嗎?”蘭君欽扶著梁卿玉坐下,聞言疑惑擡頭:

“舅舅你見過我爹啊?”

“見過。”梁若光說:“你爹還當過我爹呢。”

“?”蘭君欽傻眼:“.........啊?”

這是什麽操作?

小狗腦袋很簡單,轉不過彎來,眼珠子滴溜溜轉著,疑惑道:

“我爹當過你爹........但你和我娘親又是姐弟,那豈不是我爹當我爹的同時,也是我娘的爹?那我爹是我娘的夫君還是父親啊?”

梁卿玉:“..........”

梁若光楞了一下,在捋清楚小狗的話之後,咳了一聲,登時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梁卿玉氣的一巴掌拍在蘭君欽的腰上,氣急敗壞道:

“胡說八道什麽呢你!”

什麽又當爹又當夫君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蘭鳶山和梁卿玉有什麽奇怪的癖好呢。

“娘親又打我........”

小狗委屈巴巴地垂下耳朵,尾巴在地面上掃來掃去,

“舅舅.......”

“打的就是你。”梁卿玉冷著臉:“不許和舅舅撒嬌。”

“哦........”小狗乖乖點頭,雙眸卻還是一副很不服氣的樣子:

“知道了。”

“小傻子。”梁若光看著蘭君欽,笑道:

“你不像你爹。”

他說:“你哥那脾氣更像一些。”

“我哥?”小狗疑惑地朝梁若光偷去一瞥,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個便宜哥哥:

“噢噢,蘭君也啊。”

他新奇道:“我竟然多了個舅舅,還多了個哥。哦!還多了個爹爹。”

蘭君欽說:“好神奇!”

“........”梁卿玉糟心地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小狗寶寶,別過臉去,隨即又看向梁若光:

“若光。”

他說:“既然誤會已經解開。”

他站起身,向前一步,朝梁若光行了一禮,“那阿姊可否拜托你........進京一趟?”

梁若光見梁卿玉朝他行禮,慌忙上前一步,拉住他,搖頭道:

“阿姊。”

他說:“我已經答應亞父,不可.......”

“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梁卿玉說:“當日蘭鳶山不讓你進宮,不過是擔心你的身份暴露,會再度一起亂局。”

“可如今天下已經初定,即便你還活著,也不可能威脅到蘭氏的政權。如果你真的擔心,不如你戴上面紗,掩蓋面容再進入京城,如此,便不會引起混亂了。”

“這........”梁若光還是有些為難,猶豫道:

“這可行嗎?”

“娘,你再說什麽呀?為什麽我們也要進京?”蘭君欽有些懵:

“我們去找哥哥嗎?”

“嗯。”梁卿玉擦幹凈臉上的眼淚,看向懵懵懂懂的小狗寶寶,聲音低低:

“你長大了.......也該去見一見你爹爹了。”

“小狗,你其實姓蘭,是大周皇室蘭氏的嫡親血脈,大周皇帝的二皇子,也是當今太子殿下的親弟弟。”

“........???”蘭君欽驚呆了:

“娘,你在胡說什麽呀?”

他上前一步,掌心抵在梁卿玉的額頭上:

“娘,你是不是發燒了?”

梁卿玉:“........”

他嘖了一聲,拍開蘭君欽的手:“別撒臆癥了。”

他說:“回去收拾收拾,備好馬車和足夠的衣服銀兩,帶上你舅舅,我們即刻便起身去京城。”

“哦.........”蘭君欽即便此時心中還有一絲不解,但看著梁卿玉一副不願多說,只想趕緊進京的表情,半晌摸了摸鼻子,將心中的疑惑咽下,帶著梁卿玉,回息心樓收拾東西去了。

將息心樓的眾人都安置妥當之後,蘭君欽帶著梁卿玉和梁若光,一路北上,前往京城。

因為梁若光身體不太好,所以三人一路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差不多四個月才到京城。

到了京城的時候,已經是秋天,蘭君欽將通關文牒交給皇城門口的侍衛,隨即騎馬走到梁卿玉的馬車邊,低聲道:

“娘,我們已經到皇城了。”

馬車裏的人聽到動靜,片刻後馬車的車簾被掀起,露出一張清麗脫俗的臉蛋。

雖然已經生育過兩個孩子,但也許是一直吃藥的緣故,所以梁卿玉的容貌並不顯老,還是二十多歲的模樣,聽到聲音,掀開車簾看向四周。

街邊的景致和梁卿玉離京時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梁卿玉走的時候,車邊還有難民和餓殍遍地,偶還有惡臭的死屍,如今十六年過去,京城的街巷已經變的幹凈,並且熱鬧非凡,到處都有走街串巷的手藝人,還有往來經商的商人,以及和親友出來逛街的公子小姐們。

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如今的大周已經和十六年前風雨飄搖、賦稅繁重的大梁不同,每一個人都安居樂業,百姓休養生息,到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蘭君欽翻身下馬,在路邊買了一包新鮮的雲片糕,隨即從馬車的窗戶裏遞了進去:

“娘,吃點雲片糕墊墊肚子吧。”

他說:“我和老板打聽一下東宮在何處。”

“好。”梁卿玉接過油紙包,看見蘭君欽走到一旁的茶攤,要了一壺茶,問:“老板。”

他長相清俊,笑起來還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十分討喜,一身青嵐色的衣裳更是襯的他風姿颯颯,爽朗清舉:

“你可知東宮在何處?”

“?”茶攤的老板聞言轉過身,一見蘭君欽就楞住了,半晌竟慌張跪下:

“太子殿下。”

他臉上雖然有些惶恐,但卻不是害怕,半晌道:

“您今兒怎麽有空,到小的這茶攤上來了?”

“我,我不是太子殿下。”蘭君欽哭笑不得地扶起那茶攤老板:

“你且起來和我說話吧。”

“這........”茶攤老板猶豫片刻,盯著蘭君欽看了幾眼,似乎是在確認蘭君欽究竟是在和他開玩笑,還是眼前這個人真的不是蘭君也。

“老板,你且告訴我吧,我和我娘親千裏迢迢從宿州來的,這會子也累的不行了,準備投奔太子殿下呢。”

言罷,蘭君欽從囊中拿出幾兩銀子,遞給了茶攤老板。

“這.........”茶攤老板謹慎地看了一眼蘭君欽,半晌,還是咬了咬牙,收了蘭君欽的銀子。

他不僅十分細心地給蘭君欽指了路,臨走之前,還特地贈送了一大壺茶給蘭君欽,說這是新進的碧螺春,讓太子殿下好好嘗嘗。

蘭君欽也沒客氣,收了茶壺,轉身回到了馬上。

“娘,東宮在那邊,我們可能過去還要些時候,你和舅舅喝口水吧。”

蘭君欽騎在馬上,一邊和梁卿玉說話,一邊往街邊看。

街邊似乎有人認出了蘭君欽,要麽歡天喜地地作揖,要麽拱手跪地行禮,一時間,整個街上都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太子殿下”。

蘭君欽:“.........”

親哥太受歡迎了怎麽辦?

蘭君欽很是尷尬,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一時間只能尷尬地笑。

沒一會兒,他手上便被塞滿了沿路百姓送的東西,有糕點、花束、果子,甚至還有一只被綁住手腳的老母雞。

送的人還細心叮囑,讓蘭君欽一定要將其和枸杞紅棗一起燉煮,補補身子,莫要傷心太過,傷了身子。

“傷心太過?”蘭君欽沒太理解這句話的具體含義。

他和梁卿玉一路打馬而過,艱難地婉拒了還想送禮物的百姓們,轉過一個街角,便到了東宮。

和想象中莊嚴巍峨的宮宇不同,東宮門前豎起了白幡,空氣裏紙錢紛飛,屬於東宮的牌匾上掛著白色的花,東宮門兩邊的侍衛都穿著亞麻白喪服,每個人臉上都籠罩著淡淡的陰郁和悲傷。

“.......怎麽回事?”蘭君欽楞了一下,隨即在街邊找了一處地方,拴好馬。

駕車的車夫也停了下來,蘭君欽結了趕車的費用,隨即伸手扶梁卿玉和梁若光下馬:

“娘親,舅舅,我們到東宮了。”

梁卿玉聽到聲音,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梁若光也被扶下馬。

三人並肩站在高大莊嚴的東宮前,看著面前這幅景象,皆是一怔。

“這是怎麽了?”梁卿玉微微一怔:“為何東宮是這幅打扮?”

“........不知。”蘭君欽搖了搖頭。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上前一步,走到了侍衛身前。

侍衛看了他一眼,隨即拱手道:

“參見太子殿下。”

“我.........”蘭君欽解釋了一路,嘴巴都要解釋幹了:

“我不是你們太子殿下。”

他翻出蘭君也交給他的那把長命鎖:

“我是你們太子殿下的好友。他離開宿州之前,曾經這把長命鎖交給我,說我來日若來京城,將長命鎖交予東宮的侍衛,便可見他。”

“這........”那侍衛聽到蘭君欽不是他們的太子殿下的時候,人都楞了一下。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隨即遲疑幾秒,慢半拍地伸出手,接過了那枚長命鎖。

蘭君也的長命鎖款式很奇特,天底下找不出第三枚,這幾名侍衛不是沒有近身服侍過,自然可以知道這長命鎖就是蘭君也的那枚,不會作假。

縱然心中還有疑惑,那侍衛也只能按下不解,起身去通傳。

沒一會兒,那侍衛便回來了,拱手對蘭君欽道:

“這位小公子,太子殿下現在宮中主持喪儀,要晚上才能回來。”

“喪儀?”蘭君欽疑惑:“是宮中有誰去世了嗎?”

他說這話時,心裏沒來由的打鼓,顯然莫名有些緊張。

梁卿玉更是如此。

他擔心自己來慢了一步,更擔心會聽到這個喪儀其實是給........蘭鳶山辦的。

所以在那侍衛開口的時候,梁卿玉自始至終都皺著眉,臉色很不好看。

好在,那侍衛並沒有說出會讓梁卿玉當場昏過去的話:

“是臻幼太妃去世了。”

“哦........”蘭君欽和梁卿玉對視一眼,“那我就在不遠處的客棧,等太子殿下回來。”

侍衛點了點頭,又站回東宮門前值崗了。

蘭君欽扶著梁卿玉進了不遠處的客棧,等餵完馬之後,便叫小二端上飯食,三個人一同用晚餐:

“娘,這臻幼太妃,是誰啊。”

他試探著道:“你的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看。”

“他是你父皇的姑姑,在你父皇登基之時,也出過不少力,因而你父皇很敬重她。”梁卿玉聲音低低:“你父皇和她感情甚好,她此番薨逝,你父皇定是傷心不已。”

“........”蘭君欽聽到梁卿玉的解釋,這才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趕緊低下頭,專註扒飯。

三人剛吃完飯,沒一會兒,就聽見有人進來,問掌櫃的:

“掌櫃的。”

他說:“今日可有看見一個穿著青嵐色衣服,紮高馬尾,容貌約十六歲的清俊少年郎?”

話音剛落,蘭君欽就下意識回過頭去,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遲疑道:

“我覺得我應該還算清俊吧?”

梁卿玉:“........”

他沒接話,但剛才說話的人已經順著掌櫃的視線看向了蘭君欽,隨即走了過來。

“小公子。”那人朝著蘭君欽拱手,恭敬道:

“我家太子殿下有請。”

“噢噢,來了。”蘭君欽放下茶碗,拍了拍手,將手中的花生殼碎屑拍走,轉頭看向梁卿玉和梁若光:

“娘,舅舅,走吧。”

“好。”

在那接引之人的帶領下,蘭君欽和梁卿玉坐上前往東宮的馬車,一路來到了東宮。

如今已經是戌時,正好是街上最熱鬧的時候,到處燈火通明,唯有東宮點著白燈籠和白蠟燭,遠遠看上去氣氛沈悶低迷。

梁卿玉一行人下了馬車,在仆人的帶領下,來到東宮的大堂前。

蘭君也坐在上首,身上穿著白色的喪服,頭發用金冠半紮馬尾,發尾處有白色的發帶糾纏著,脖頸上的金色項圈空蕩蕩的,顯然是少了什麽。

“君也哥哥!”蘭君欽一看到蘭君也就眼睛一亮,開心的想跳起來,但礙於周圍的氣氛和蘭君也明顯看起來不太好看的臉色,只能強行壓下,隔著幾米,喊了一聲蘭君也。

蘭君也雖然累了一天,大腦隱隱發疼,還有些混亂,但還不至於聾啞,何況蘭君欽的聲音清亮爽利,在此刻人人都不敢大聲說話的東宮,倒也格外明顯。

他轉過身去,看見蘭君欽,緊皺的眉頭微微松開,但也僅止於微微,嘴角依舊往下,顯然此刻情緒不佳:

“你來了。”

他揮手讓跪在堂下的太醫下去,隨即上前一步,扶起了要行禮的蘭君也:

“你怎麽會突然從宿州來京城?”

“是我娘親讓我來的。”

直到蘭君欽開口說話,蘭君也才註意到他的身後站著一位容貌清麗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來似乎還很年輕,二十多歲的樣子,但眉宇間透露出的氣質卻遠沒有那樣青澀。

“她”一襲嫩綠色衣裙和蘭花對襟大衫,一頭青絲被正中一頂珍珠玉蘭花冠攏起,則左右各對稱插著一把珍珠簪子,每一縷額發都打理的絲毫不亂,耳邊則墜著白玉耳環,顯得唇紅齒白,清雅大方。

“夫人好。”雖然自己身份尊貴,但畢竟是長輩,蘭君也禮貌地頷首點頭。

但奇怪的是,那“女子”卻並沒有他想的那樣對他行禮,而是直直看向他,一言不發,眸光裏似乎還有眼淚在閃爍,眸中全是讓蘭君也看不懂的覆雜情緒,就這樣站在原地,沒有開口也沒有動作,只是滿臉怔楞。

在剛進來的那一刻,梁卿玉就看見了自己闊別十六年的大兒子。

明明蘭君也和蘭君欽長的一樣,但蘭君也周身的氣質卻更加成熟穩重——

他更像他。

不愧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連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像極了他自己。

看著梁卿玉明顯不對的表情,蘭君也有些疑惑,忍不住開口:

“夫人.........?”

“呃......我娘沒見過和我長這麽像的人,一瞬間失態了,君也哥哥莫怪。”蘭君欽知道梁卿玉情緒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防止場面尷尬:

“君也哥哥你別生氣。”

“.......沒事。”蘭君也自然是不會生氣,頂多有些奇怪。

他讓蘭君欽和梁卿玉等人落座,並讓人端上茶盞。

“君欽,你們怎麽會突然來宿州?”

“哦,我娘把我舅........把那梁先生請來了,說是讓他進京城給咱爹.......給你父親看看病。”

話音剛落,梁若光便摘下蒙著臉頰、以防身份暴露的面紗,拱手行禮道:

“太子殿下。”

“梁先生,你........”蘭君也顯然對蘭君欽把梁若光請進京城來有些吃驚,微微瞪大眼,放在膝蓋上的指尖微微顫動,許久,才輕輕松開,苦笑道:

“那真是........多謝你了。”

“.........”雖然兄弟兩人十六年不見,但畢竟是雙生子,蘭君欽看著蘭君也此刻算不上欣喜的表情,有些疑惑:

“君也哥哥........你怎麽了?”

“無事。”蘭君也端起茶盞,用杯蓋刮去茶盞裏的浮沫,本欲飲下,但眼神顯然有些空洞,沒一會兒就忘記了自己要喝茶,兀自楞了一下,喃喃道:

“只是怕是........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梁卿玉坐在蘭君也下首,離他最近,聞言心中一緊,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他剛剛為了避免失態,一直保持沈默,但當聽到蘭君也這幅頹喪的神情,登時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來,對上蘭君也略帶驚訝和迷茫的雙眼,顧不得掩飾心中的情緒,急聲道:

“為什麽會來不及?”

“..........”蘭君也看了一眼臉上明顯帶著焦急的梁卿玉,片刻後輕輕嘆了一口氣,重新將茶盞放下。

他給一邊的近侍遞了一個眼神。

近侍會意,率先退了下去,緊接著周圍的侍從都默契地退下,給四人留下一片足夠安靜且無人打擾的獨立空間。

“既然有梁先生在,孤也不必隱瞞了。”蘭君也垂下視線,桌上的燭火在他的側臉打下泯滅的光陰,原本深邃的瞳仁此刻更顯漆黑黯淡,仿佛裝滿了許多情緒,細看卻只餘頹然,將他原本沈穩的氣質蒙上了一層沈郁:

“臻幼太妃薨逝之後,父皇原本在病重,聞之更是傷心過度,未出披香殿便吐了血,現下已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去看梁卿玉驟然變色的臉,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將接下來的話接下去,但出口的話依舊沙啞含混:

“孤今日去披香殿看了他一眼,父皇現下已經病的昏昏沈沈,雖然還能進食,但竟是連孤和何黛叔叔,也不大認得出了。剛剛太醫來稟說,父皇登基十六年,宵衣旰食處理政事,數年操心勞力,肝膽全摧,五內俱虧,精氣耗損,又經年憂思郁結.......這回恐怕是,是真的熬不過今年冬天了。”

梁卿玉:“........”

話音剛落,他足足呆楞了有幾分鐘,片刻後才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只覺天旋地轉,耳邊像是有什麽塌了一般,發出嗡嗡的響聲。

他猛地搖頭,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然而還未開口說話,眼前便一黑,身形已經先一步向後倒去。

“娘親!”蘭君欽急了,豁然一下站起身,伸手將梁卿玉扶穩,扶到座位上坐下:

“娘親仔細著。”

蘭君也沒想到還有人比他反應更大,臉上原本背上的表情未收,轉眼間已經換上了驚詫和茫然,手足無措地坐在位置上,半晌才開了口:

“夫人,您.........”

梁卿玉此刻身上不受控地疊出了涔涔的冷汗,整個人臉色煞白,像是很冷一般,渾身發著抖,連手腳也冰涼一片,看起來比梁若光這個從小身弱的人病的還重,臉頰甚至隱隱透著冷青。他重覆著搖頭這個動作,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神經質地低喃,連瞳仁也散著,視線虛虛落在一個地方,完全無法聚焦:

“怎麽可能........他還這麽年輕.......怎麽可能會熬不過今年的冬天........”

他忽而又生氣起來,直起眼睛,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

“宮內那些胡說八道的太醫........不過都是,都是一群庸醫罷了!”

“娘........”蘭君欽見梁卿玉情緒已經全然失控,不知道該說什麽。

“梁夫人.........”蘭君也對梁卿玉的反應很是不解,聽見梁卿玉開始遷怒太醫,只覺毫無道理,沈默片刻,只低聲解釋道:

“其實是父皇他自己.........他自己多年來,一直不肯服藥罷了。”

他說:“孤勸過好多次.......可父皇卻總是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總是背著孤和太醫,偷偷把藥倒了,才導致如今.......藥石無醫、病入膏肓的局面。”

梁卿玉聞言,只覺身體如墜冰窟,縱然發冷。

他聽到蘭君也的話,一瞬間身體僵直,難以動彈分毫,渾身的血液逆流,直沖大腦,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戰栗、發抖。

在那一刻,除了震驚和無措之外,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在胸腔漲開,越吹越大,將五臟六腑擠壓在角落,除了催人肝膽的痛楚和沈悶之外,便是壓縮到極致,只需要一個契機便能盡數炸開,將理智毀的所剩無幾,只全然剩下一個念頭——

蘭鳶山、蘭鳶山他這分明就是.........故意求死的!

他想死.......可他憑什麽死!

他不準他死.......誰都能死,誰都能可以去死,唯有他蘭鳶山不能,唯有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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