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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不敢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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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不敢認

蘭君也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情, 處處都透著詭異。

先是蘭君也忽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從宿州跑來找他,再就是原本還死活不願意出山的梁先生忽然又松口願意給他的父皇治病了,最後就是那個行跡奇怪且詭異的梁夫人........

這些人和事林林總總加起來, 如同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總覺得讓人琢磨不透, 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他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蘭君也思忖著,片刻後又再度將探尋的視線落在了梁卿玉身上。

這個梁夫人顯然有些激動, 一直拉著他的袖子, 要求進京面聖。

“他的病不能拖, 多拖一刻,就多一份危險。”梁卿玉此刻來不及和蘭君也解釋自己的身份, 更沒時間和蘭君也相認,滿心滿眼便是去看一看病重的蘭鳶山, 一直強調讓蘭君也帶“她”進宮,全然沒有意識到蘭君也是太子,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完全沒有資格要求太子殿下為他這麽做。

甚至蘭君也一個不高興, 完全可以以以下犯上的名頭,把“她”趕出東宮。

但........蘭君也並沒有這麽做。

他也不知道怎麽了, 完全沒想著反抗, 沈默被梁卿玉拽著。

他都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柔弱的夫人哪裏來的力氣, 被“她”拽的差點往旁邊一倒,要不是他及時穩住身形, 還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沒有受傷, 藏在暗處的影衛說不定要沖出來,直接把梁卿玉一行人就地格殺了。

“夫人, 您冷靜點。”蘭君也為了保住梁卿玉,不得不伸出手,按住了梁卿玉的手腕,低聲道:

“夫人,現下估摸著已經到亥時了,宮門已然關閉,就算要見父皇,也得等明日了。”

梁卿玉微微一怔,緊接著緩緩松開了蘭君也。

他看著蘭君也為難的神情,頓了頓,片刻後搖了搖頭: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說:“你是太子殿下,代理朝政,我知道你有辦法。”

蘭君也:“”

他看了梁卿玉一眼,隨即雙眉往額心沈去,負手側身道:

“真是因為我是太子,所以孤才更需要遵守宮規,以身作則,謹防落人口實。”

“可你父皇現今重病,你就不能為他破一次例嗎?”梁卿玉往前踏了一步,站到蘭君也的面前,直直看著他,不允許蘭君也逃脫:

“破宮規,大不了受罰。可若太子殿下因為擔心破了宮規而猶豫不決,以至於延誤了陛下醫治的時機——那麽一旦陛下因此崩逝,太子殿下您在日後的日日夜夜裏,難道不會後悔今日所下的決定嗎?”

話音剛落,就算是在狀況外的蘭君欽,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母親,你也太敢說了啊,怎麽能說陛下崩逝這種不吉利的話呢!

聞言,所有人的臉色都驟然一變,連蘭君也也倏然擡起頭,臉色陰沈地看著梁卿玉:

“夫人........這是在威脅孤嗎?”

蘭君欽見一向和顏悅色的蘭君也都變了表情,面色不善,忙上前一步,拉住了梁卿玉,將梁卿玉拉到自己身後,賠笑道:“君也哥哥,我母親不是這個意思。”

他說:“他只是.......只是擔心陛下罷了。”

“父皇是我的父皇,孤比任何人都要擔心他。”蘭君也冷冷地看著蘭君欽身後的梁卿玉,“看在夫人是長輩的份上,孤就不計較了。”

“宮規不可破,孤身為太子殿下,若破一次,日後就有更多有心之人以此為由,妄圖犯上作亂,父皇他也不願看到這樣的場面。”

他說:“請回吧,孤也累了,就不留你們休息了。”

梁卿玉:“..........”

他看著蘭君也疲憊又強忍怒意的面容,抿了抿唇,牙齒將下唇咬的發白,片刻後竟然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蘭君欽本來還想試圖再挽回一下局面,卻沒想到梁卿玉這麽不配合,直接給蘭君也甩了個臉子。

他看了看梁卿玉的背影,又看了看蘭君也更不爽的表情,趕緊笨拙地行了一個告退禮,隨即攙扶著梁若光,追了上去:

“母親,母親你等等我!”

梁卿玉懶得理他,直接跨出東宮門,翻身上馬。

他手拉著韁繩,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蘭君欽,擡高聲音道:

“君欽,你照顧好你舅舅,我去去就回。”

言罷,他也沒有和蘭君欽說清楚自己要去哪,竟然直接策馬離開,徒留蘭君欽和梁若光傻站在邊上,望著馬蹄踏起的灰塵,一臉茫然,互相對視許久——

“娘親他........這是要去哪啊?”

被蘭君也拒絕的梁卿玉不願意坐以待斃。

他等不到第二天宮門開的時候再進宮,他現在就想見蘭鳶山。

梁卿玉沒有蘭君欽那樣的身份顧慮,在他心裏,什麽宮規都沒有蘭鳶山一個人重要。

如果蘭鳶山因為一晚上的耽誤而加重病情,梁卿玉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他策馬疾馳,繞過朱雀街和留仙街,憑著過往的記憶,精致來到了何黛的府邸。

他看著不遠處的朱紅大門,和上方的“左將軍府”四個大字,重重喘了一口氣,翻身下馬。

他沒有休息,甚至顧不上散亂的鬢發,扯了扯披風,便三步並作兩步,跨上臺階。

一旁值班的侍衛見有人要擅闖將軍府,上前一步,長矛交叉抵在梁卿玉身前,呵斥道:

“來者是誰?報上姓名!”

“民婦有要事要求見何黛將軍。”梁卿玉渾身上下找了找,也找不到合適的信物,急的滿頭是汗,最後幹脆掏出手中的帕子,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隨即折疊起來,與一袋銀子一起,交給侍衛:

“麻煩您幫我通傳一下。”

侍衛:“.........”

他看著面前這個鬢發散亂、形容焦急的“婦人”,心裏不住地泛著嘀咕。

這女子看起來真的很著急的樣子,容貌又這般姣好,該不會是他們家何黛將軍在外面養的外室吧?

兩名侍衛彼此對視一眼。

片刻後,他們在梁卿玉祈求的眼神裏,收了銀子,隨即讓梁卿玉在門口稍等片刻,然後便進去通報了。

何黛還沒睡。

他正對著燭火,看著兵書,忽聞手下來報,說門口有一婦人想要求見將軍,還帶了信物。

“........婦人?”何黛一怔,連手中的兵書都慢半拍才放下。

裏間溫聲轉過一個清秀的男子,一頭青絲散下,顯然是準備休息了,聽見何黛的手下來報,忍不住開口:

“莫不是將軍在外惹了什麽桃花債,那人上來要說法了?”

何黛:“..........”

他大手一伸,將那男子攬到自己的大腿上:

“少陰陽怪氣。”

他說:“除了你我沒別人。”

“不心虛就把信物交給我看看。”喬漣躲過他親過來的唇,伸出手:

“給我。”

何黛:“........”

他無奈地將帕子交給了喬漣。

“還挺香。”喬漣將帕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隨即在何黛無奈的眼神裏,緩緩將帕子展開。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帕子裏並沒有任何屬於何黛貼身佩戴的信物,反而只有三個血淋淋的大字,上面寫著“梁卿玉”三個字。

看到這三個字時,何黛原本還帶笑的臉龐瞬間僵硬起來。

他微勾的弧度停在那裏,緩緩瞪大眼睛,瞳仁微微震動,片刻後竟然不顧臉上的失態,猛地奪過喬漣手中的帕子,失聲問道:

“給帕子的人呢!”

“回將軍,在府門外候著。”那侍衛盡職盡責道:“將軍,可要傳他進來?”

“傳傳傳,快點傳,把他叫到正廳上去,我親自見他。”何黛顧不上和喬漣解釋自己慌張變臉的緣由,趕緊從塌上跳下來,穿好鞋子,轉身朝門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才像是想到了什麽,猶豫片刻,隨即又匆匆回來,走到喬漣的身邊。

“乖乖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何黛指尖托著喬漣的下巴,敷衍地在喬漣委屈巴巴的臉上親了一口,隨即語氣很鄭重道:

“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什麽人不能明天見?”喬漣不解:“除了陛下和太子殿下,我還從未見你如此緊張過。”

“這人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何黛一臉正色:

“他來了,我自然是要去見一見的。”

而門外的梁卿玉沒等多久,那名傳信的侍衛就來了。

他一改之前的鐵面無私,顯得有些殷勤,打開半扇正門,將梁卿玉引到正廳。

梁卿玉還未坐下,茶就已經先奉上。

他沒心情喝,只這樣坐著,直到一炷香之後,何黛匆匆從廊裏轉過來,一見梁卿玉,便怔住了。

他像是完全不敢相信梁卿玉會再度出現在京城似的,往前走了幾步,緊接著猛地撩起衣袍,跪地行禮,膝蓋在地面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公主!”

“將軍不必多禮。”梁卿玉聞聲轉過頭去,見此忙從座位上站起身,走近前去,扶起了何黛:

“將軍,多年未見,你還是如此的英武不凡。”

“公主說笑了,臣已經老了。”何黛上下打量了一眼梁卿玉,由衷道:

“可公主還一如當年那般青春美貌。”

他話音剛落,梁卿玉還沒來得及接這客套話,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咳嗽。

何黛:“........”

他趕緊收了奉承的話,將梁卿玉扶到主位上坐下,隨即問:

“公主此番來京,可有什麽要事需要臣幫忙的?”

“我想進宮。”梁卿玉不說廢話:“我在宿州聽說蘭.......蘭鳶山病重,所以特意尋了一名醫,來替陛下問診。”

“那太好了!”何黛聞言大喜:“那名醫現在何處?師從哪裏?”

“是柳素郡的弟子。”梁卿玉聞言看向他,腦後的長流蘇隨之晃了一下,笑道:

“何黛將軍想必對他不陌生吧。”

何黛:“..........”

當初將梁若光送出宮,蘭鳶山肯定有和何黛通過氣,這麽多年,何黛也一直知道梁若光的動向。

但他沒想到自己只稍一放松,梁若光的身份就被梁卿玉發現了,登時冷汗涔涔,半晌只得幹笑道:

“自.......自然是認識的。”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再對將軍拐彎抹角了。”梁卿玉正色道:

“十六年前的那些事情,已如過眼雲煙,我已放下。如若不然,我根本不會來京城,只需安安心心地待在宿州,等陛下駕崩就好。”

何黛:“...........”

雖說話糙理不糙,但公主你這話也太糙了。

他心裏腹誹著,卻全然不知梁卿玉現在的心情根本不容許他細細去措辭、思考,

“所以我將梁若光帶回來了。你放心,我和他皆沒有覆國的心思。我不會傷了蘭鳶山,更不可能傷了君也。他是我的兒子,我不可能殺了他。日後蘭君也坐上皇位,無論是對蘭氏還是梁氏,都有好處,我還不至於這麽蠢。”

何黛聞言,試探性道:“那公主的意思是.........?”

“帶我和梁若光進宮,我知道你有辦法的。”梁卿玉看他:

“你是蘭鳶山的心腹,他一定給了你隨意進出宮門的令牌。”

何黛:“...........確實是有。”

他思索了片刻,隨即點了點頭:“可以倒是可以。”

他上下打量了梁卿玉一眼:“只不過以夫人這般的樣貌,還需遮掩一番,不然那守城門的官兵盤問起來,我不好交代。”

“沒問題,”梁卿玉站起來,認真道:“只要能讓我見到他,莫說是遮掩容貌,就算是即刻讓我毀了這張臉,我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何黛汗都下來了:“公主說笑了。”

開玩笑,要是他敢讓梁卿玉的臉毀了,蘭鳶山就算已經入土了,都得半夜從棺材裏爬出來砍了他。

既然承諾了會帶梁卿玉進宮,何黛很快就接應好梁若光,讓梁卿玉穿上黑色披風,戴上兜帽,遮住半張臉,隨即進了宮。

守宮城的官兵果然攔住了何黛。

雖然何黛有進宮的令牌,但官兵還是要例行檢查梁卿玉的身份。

何黛讓梁卿玉用了喬漣的身份,並說梁若光是喬漣的表哥,是他特地尋進宮來給陛下治病的。

何黛是蘭鳶山的心腹,還是實權在握的左將軍,那官兵見此,沒有懷疑,揮手讓何黛進去了。

等到帶著梁卿玉過宮門的時候,何黛自己都出了一身汗。

他少有這樣說謊的時候。

但梁卿玉的神色倒是很鎮定。

他雖然沒有習武,但比何黛這個武人走路走的還快,梁若光到最後幾乎要小跑起來才能跟得上梁卿玉。

宮門離披香殿還有一段距離,梁卿玉一邊走,一邊覺得為何這宮道竟然比他離開的時候還要漫長,像是走不到頭似的。

走的時候,恨不得這輩子不再回來;如今卻希望能早一點見到他。

在這樣的度日如年裏,披香殿的殿門終於出現在了梁卿玉面前。

他走的這樣著急,但當真的走到披香殿前的時候,忽然又起了些許近鄉情怯的意思。

他站在殿前,有些躊躇不定。

他.........他還好嗎?

十六年了.........十六年未見了,他也像他一樣想念他嗎?

他見到自己的時候,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

梁卿玉心如亂麻。

他想進,又不敢進,手中的帕子被撕扯,揉亂,成了皺巴巴的一張。

“公主........”何黛站在他身邊,見梁卿玉神情有些失神,壓低聲音,提醒道:“進去吧。”

“........”梁卿玉緩緩回過神來。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亂跳的心臟和起伏的心緒,定了定神,隨即在何黛的攙扶下,緩緩跨進了殿門。

撲面而來的藥味幾乎要將殿內點燃的沈香壓下去,梁卿玉嗅著鼻尖濃郁的苦味,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陛下休息了嗎?”何黛一邊攙著梁卿玉,一邊轉頭看向門口的宮娥。

“未曾。”宮娥道:“方才陛下吐了一回血,德尚公公傳了太醫進來,現下還在陛下床前候著呢。”

何黛聞言“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公......夫人,我們進去吧。”

宮內人多眼雜的,不必他的將軍府安全,所以何黛只能暫時稱梁卿玉夫人。

好在梁卿玉也並不在意。

他滿心滿眼只將視線落在了內殿的龍床上。

殿內點著熏香,霧白的煙霧從山水銅爐的縫隙裏緩緩飄出,將實現內的一切染得有些模糊,宛若身在仙境之中。

而蘭鳶山的床邊跪著兩名太醫,身側的高架上放著安神的百合花,梁卿玉緩步朝那放下床幃的龍床邁去,腳底踩過的鮮紅明艷的地毯上染上了斑斑點點的褐色,還有一個翻倒的藥碗,顯然是藥碗傾倒,碗中的藥染臟了地毯。

一旁的太監和侍衛都面帶愁色,顯然是對面前這一幕見怪不顧了。

等到了床前,梁卿玉接著搖映的燭火,才能看清床幃內裏那個熟悉的人影。

他瘦了。

雖然還不至於到形銷骨立的程度,但相比於十六年前的意氣風發,顯然是瘦了不少。

蘭鳶山側坐在床頭,手裏似乎還拿著什麽東西,聽到動靜,輕咳一聲,隨即緩聲開了口:

“是誰?”

他的嗓子沈沈啞啞,與十六年前的不怒自威大不相同,即便是隔著床幃和幾步的距離,梁卿玉也能感受到其中極大的疲憊。

像是艱澀不能再流動的泉水,停滯在山野間,任由繁覆的落花和樹葉、淤泥將其掩蓋,沈悶的透不出聲響,最後在日覆一日的沈默裏,變成幹枯的沼澤。

“.......”在蘭鳶山開口的一瞬間,梁卿玉忽然就有了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他被何黛拉扯著,跪下,但卻發不出聲響,只能這樣呆呆地跪在地上,聽見身邊的何黛開口道:

“陛下,是臣,何黛。”

“.........何黛?”蘭鳶山的語氣裏明顯帶上些許疑惑:“何黛是誰?”

他的話令梁卿玉心口猛地一跳,有些難以置信。

蘭鳶山已經病重到.......連自己的心腹也認不出來的程度了嗎?

在他心情覆雜間,一旁的德尚公公開了口,溫聲提示道:

“陛下,何黛是您的左將軍。”

“........”蘭鳶山沈默了片刻,也不知道是想起來沒想起來,片刻後,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緊接著,蘭鳶山的聲音便再度響了起來:

“把床幃拉開。”

“是。”德尚公公忙和一旁站立的太監一起,將床幃拉了起來。

先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再往上,就是單薄的身形和飄散的青絲。

梁卿玉不顧禮儀,直直地擡起頭,像是生怕錯過一點般,絲毫不肯將視線從蘭鳶山身上移開,追著拉起的床幃,看向床上坐著的人。

在目光終於完完全全落在蘭鳶山身上的那一刻,梁卿玉剎那間只聽耳邊嗡鳴,隨後心臟驟然加速,冰涼的血液直沖大腦,令他雙眸充血,猛地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指尖——

他幾乎不敢認。

蘭鳶山比十六年前蒼老了太多。

梁卿玉自己吃了藥,容貌相比十六年前僅僅有了些許細小的變化,甚至連眼紋也沒有長——

但十六年的時光,已經在蘭鳶山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

他的頭發已經半白了,星星點點的霜染在為數不多的墨法中,紮眼的嚇人,刺目又蒼白。

原本意氣風發的臉龐此刻也只餘數不清的疲憊,像是有什麽難以解開的憂思一直壓在他的眉宇間,壓的他透不過氣,令他不受控制地皺起眉頭,額心折疊起深深的刻痕。

他的瞳仁也不覆當年那般清冷幽深和漆黑明亮,瞳仁一圈很明顯的灰了一些,顏色黯淡,像是風雨欲來前的雨幕——經年累月的批閱奏折,令他的視力已經不大好了。

蘭鳶山一臉病容,懨懨地將視線投在跪在地上的何黛身上,指尖抵在蒼白的唇邊,輕咳一聲,手背上的青筋便浮凸出來,顯得一雙手愈發清瘦:

“何黛,你怎麽來了?”

“回陛下,太子殿下擔憂陛下的身體,幾月前曾遍訪名醫,為陛下求醫問藥。我身邊這位,便是名醫柳素郡的弟子,臣今晚特意將他帶進宮,為陛下切脈。”何黛跪地稟告道。

“不必。”蘭鳶山的聲音淡淡的,透著深深的疲憊,

“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不必再興師動眾了。”

他閉了閉眼睛,“賞一些金銀財寶,送他回去吧。”

何黛:“..........”

他有些不甘心,咬了咬牙,片刻後,又硬著頭皮稟告道:

“陛下,您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也應該惦記著太子殿下的孝心,讓大夫給您切一切脈才是。”

他說:“您若是讓大夫就這麽回去了,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定會難過的。”

蘭鳶山:“.........”

他沈默片刻。

他似乎是在努力回憶,半晌也不知道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太子沒有,放在膝蓋上的指尖微微蜷縮,許久,才頭疼地按了按額角:

“既然作為太子,他便不應該這麽脆弱。”

他說:“都回去吧,朕累了,明日也不必來了。”

“陛下.......”何黛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德尚公公一個眼神止住。

蘭鳶山擺明了是不想治,說再多也沒有用。

何黛見此,只能不甘心地閉上了嘴。

他給梁卿玉遞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讓他明天再來試試。

卻沒想到,在蘭鳶山擡手,示意德尚公公放下床簾的時候,一直跪在何黛身邊的梁卿玉卻忽然放下了頭上的兜帽,輕聲開了口:

“陛下。”

他的聲音好似山間流水潺潺,清澈幹凈,瞬間能滌蕩幹凈著殿內沈悶肅靜的氣氛,令人不由得神清氣爽起來:

“陛下貴為這天下的主君,其龍體便不是陛下一人之身體,而是天下萬民之身體。”

他說:“我在民間常聽陛下愛民如子,既如此,便該為天下萬民愛惜自己的身體,而不該這般諱疾忌醫。”

蘭鳶山:“...........”

聽著耳邊清亮舒服的聲音,蘭鳶山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他眼睫輕輕眨動片刻,半晌,緩緩放下了擡起的手。

他眼珠微微轉動,片刻後在殿內眾人驚訝、震驚、緊張等各異的神情裏,不緊不慢地將視線落在了方才開口的人身上。

梁卿玉擡起頭,和蘭鳶山對視。

他看起來鎮定,但攥著帕子的掌心幾乎出了細汗,迎著蘭鳶山的目光,後背僵硬繃直。

蘭鳶山就這樣默默看著他,眸中閃過幾分震驚、不解、茫然,和極細微的無所適從。

在他打量的間隙,梁卿玉的心已經緊緊提起了起來,像是走在懸崖上的人,稍有不慎,就能墜入深淵,摔個粉身碎骨。

半晌,在一片窒息沈悶的氛圍裏,蘭鳶山終於啞著嗓音,低低開了口:

“你........”

他剛出聲就被一陣咳嗽打斷了,只能保持著這樣目不轉睛地姿態盯著梁卿玉,等嗓子裏的癢被強行壓下後,才無聲動唇,緩緩吐出三字,令梁卿玉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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