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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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璃近來睡得不太安穩, 謝無靡命遲榮去鎮上的醫館給她開了些安神藥。
或是因為婚期將至，她既期待又緊張，就和他一樣。
布坊老板如約從江南淩氏布坊買回了莫璃想要的天蠶絲, 婚服制成的那一天，遲美賢簡直移不開眼。
“璃姑娘，明日謝大人見了你後, 只怕此生都再沒有其他姑娘能入他的眼了。”
“是麽。”莫璃嘴角掛著淺笑，笑不達眼底, 她望著鏡中一身紅裝的自己，很難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
一些果決，一些感傷, 亦或是其他。
大婚當日, 鎮上還是來了許多湊熱鬧的人。
鞭炮聲響，鑼鼓喧天，謝無靡與莫璃以紅綢為牽絆, 在人群之間向前緩步並行。
今日，他將發髻高束得一絲不茍, 禮袍加身，腰間懸著莫璃贈予他的那枚香囊。
莫璃頭上罩著紅蓋頭，她只能看到腳下一方天地, 牽緊紅綢與他並行。
“天地乾坤，人間鵲橋。今, 君謝無靡，金鞍君子，溫其如玉；女莫璃, 楚楚佳人，慧智蘭心。一堂締約, 良緣永結，共願相敬之如賓，盟白首相諧之誓言，此證！”
拜過天地後，莫璃被引入洞房，謝無靡在前廳裏招呼賓客，其實並沒有什麽可招呼的。
他只是坐在那裏，喝幾口烈酒，聽幾段祝詞。
他只是坐在那裏，看人色形形，溫和地笑著。
他輕輕撫摸著腰間那枚香囊，沈沈的溫熱，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黃昏之時，謝無靡前往新房，他有些微醺，眸子卻分外清明。
貼滿鮮紅窗花的房中點著明亮的紅燭，少女一身喜袍，正安靜地坐於床榻上等待著他。
謝無靡眉眼溫頓，一步一步走向她。
桌上的玉如意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執起。
謝無靡停在莫璃面前，他覺得這一場景似曾相識，初見時，他也曾親手挑開她頭頂的帷帳。
那時，他用的是一柄殺人無數的長劍。
玉如意伸入紅蓋頭，蹭著邊緣向上挑起，先是少女光潔的下巴，嬌嫩的紅唇，再是那雙總在他面前濕漉漉的眼眸。
莫璃嬌俏一笑，“夫君。”
“夫人。”
謝無靡在她身側坐下，他環住她的腰，低頭向她湊近。
莫璃輕推了一下他的胸膛，“夫君，我們還未喝合巹酒。”
謝無靡隨著莫璃的視線看去，就見一側的桌面上正擺放著兩只銀質酒杯和一只酒壺。
莫璃起身，輕執起酒壺，將兩只酒杯滿上，其中一杯遞向謝無靡。
修長的手指接過她手中的銀杯，兩人挽手，一飲而盡。
床幔輕晃著，莫璃覺得今日的謝無靡要比往常溫柔些，她主動用腿勾住了他的腰，粉紅的手指攥緊身下的綢緞布料，卻被一只溫和的手掌包裹住，接著十指相扣。
莫璃怔然地望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額間的汗水順著臉頰從他下巴滴落，落在她的胸前，滾燙的，與她的汗水混於一處。
莫璃擡起手撫摸他的臉頰，被他黑眸中的情.欲操控著、撕裂著，她顫抖著揚起頭，下巴與脖頸連成美妙的弧線。
謝無靡低下頭，吮.吸，聽著她喉嚨裏難以自持的低.吟，覆在她腰身的大手收得愈緊。
某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至少在他徹底昏睡過去之前，他依然是這樣想的。
摻了安神藥物的酒杯，足以蒙蔽謝無靡的所有感官，只要他睡過去，就無法察覺到她逃離的動靜。
夜半時分，距離早晨她還有足夠的時間。
床上的男人雙眼緊閉著，呼吸淺淺，看上去無害而不再具備任何威脅。
莫璃坐起，她換上了事先準備好的便於行動的衣物，吹滅了桌上燃至一半的紅燭，伴著夜色離開了房間。
門口有一正昏昏欲睡的侍從，在見到莫璃的瞬間他的眸子恢覆清明，未等他發出任何聲音，莫璃對著他的後頸便是一個手刀。
白日的熱鬧還未完全從這宅院之中褪去，留下了一院子尚未來得及清掃的痕跡。
莫璃從後門離開，直奔長街。
*
在謝無靡仍生活在邱德權的那處祠堂裏時，在他親手殺死邱德權之前。
邱德權曾幸運地得到過一本功法秘籍，它能讓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功力大增，流血也不再感到疼痛，莫說以一敵十，就算以一敵百都不在話下。
直到第一個替他試煉此功法的試煉者在成為一名羽衛軍前突然去世。
而那時邱德權已經練得了功法，起初他並不十分在意，只是又選了一名在爭搶中拔得頭籌的人練了此功，可不久後，那個人也突然暴斃了。
邱德權意識到了不對勁，每月都會選擇幾人來練那一本秘籍，而他自己在得到確切的真相之前不再用此功。
謝無靡在祠堂裏有過一名走得近的少年，少年名為杜州，是被監察司屠殺了滿門，最後被邱德權帶來此處的。
他來的要比謝無靡早，雖然看上去年歲不大，但謝無靡稱呼他為杜州哥。
杜州喜歡獨來獨往，就和謝無靡一樣，他並不喜歡與人爭搶，這一點也和謝無靡一樣。
他只是麻木地活著，只要有口飯吃就行，因為在這處祠堂的結局，要麽是死，要麽就是成為一名羽衛軍。
杜州不想成為羽衛軍，羽衛軍殺死了他的父母。
他想過覆仇，可邱德權能容他活著，便是料定他弱，他根本連覆仇的資格都沒有。
杜州常常厭棄自己，有時他想，這般活著還不死了算了。
祠堂後院有一口水井，一天夜裏他去了那裏，他其實在井口猶豫了許久，他知道，自己跳下去就不必再活得這麽痛苦，不必再每日見到自己的仇人在自己面前活得逍遙又自在。
這世道，總是這麽不公平t，或許逃離也是一種解脫。
“一炷香了，你到底跳是不跳？”
黑夜裏，少年清朗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杜州回頭，就見一旁樹下坐著的小小黑影，他嘴裏叼著一根野草，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一瞧便是街道上那些無家可歸的小流氓。
“你放心，我不會同別人講你是自己跳下去的。”
“……”
最後，杜州沒跳，他走向了樹下的少年：“這麽晚了，你來這又是做什麽的？”
“我也來跳井的，只是，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
“……”
謝無靡沒有撒謊，那的確是他晚上去那裏的最初打算，只是他後來又變了想法罷了。
他生來無父無母，從未找到過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麽，他只是就這樣存在於世上罷了。
那天，他忽然想，倘若自己從這人世間消失，這世間會有什麽變化嗎？
夜晚的風帶著涼意，枝杈樹葉遮住了月光，就算沒有他，也依然會是這樣，不會有任何變化，意識到這一點後，謝無靡覺得那就再繼續活著吧，離開前，他看到一個人影直徑走到了那口水井旁。
那個人影在那裏站了很久，久到他都覺得有些困了。
後來，他聽杜州講了自己輕生的原因，謝無靡感到很詫異，因為他覺得杜州至少有一個能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覆仇。
而像他這樣一無所有，沒有任何意義的人，才應該感到生命無趣。
杜州卻說，他要比他好些，起碼沒那麽痛苦。
謝無靡最後妥協了，他覺得自己和杜州半斤八兩，或者說，被邱德權帶來這個祠堂裏的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半斤八兩。
痛苦而虛無。
那天，邱德權帶了一支簪子來祠堂，和往常一樣，他們只要當著他的面扭打撕咬，最後的勝者便可得到那支簪子。
若放往常，杜州會和謝無靡一起，躲在一旁裝作被人推搡開的樣子不去同他們爭搶。
但那一天，杜州像是變了一個人，發了瘋似的和那群人扭打，他體格瘦小被打得滿臉是血，摔倒在地幾乎站不起來。
謝無靡於混亂中將他拉至一旁，“一支簪子而已，至於嗎？”
“那是我娘親的東西……”杜州氣息混亂，緊緊抓住謝無靡的手臂，幾乎要將手指扣入他的血肉。
那天，謝無靡幫了他，在打倒了眾人之後，再假裝被他輕松撂倒。
杜州得到了那支簪子。
不止那支簪子，還有修習那本可能會害死修習者的功法的機會。
在一個又一個試煉者接二連三地死去後，邱德權終於確定了那本功法的副效。
那本功法能使人功力大增，卻是建立在損耗人壽命的前提之下。
而武功本就較低的試煉者，在使用功法後武功的增長極為顯著，如一顆種子瞬間長成了參天大樹，這對其壽命的損耗極大，所以他們很快便會去世。
而邱德權本就武功高強，被提升後也不過就是瞬間拔高了幾丈樹幹，雖損了壽命，卻並不明顯，所以他自身暫時並未察覺到異處。
可倘若一直用此功，而未有留存壽命之法，遲早也會因此而早逝。
邱德權尋到了莊長淮：“不知莊先生可曾聽說過一蠱，該蠱名為雙生，持子蠱者可奪走持母蠱者的半數壽命？”
謝無靡知曉那功法絕對不會簡單，他告誡杜州不要用心修習，若能修習不成，那更是極好的。
杜州只叫他放心，他自己心裏有數，還有，很感謝他替他奪回了母親的簪子。
謝無靡每日清晨目送那幾名試煉者走去邱德權提供的那間試煉房，杜州每日都會同他說一句：“安心，晚上我便會回來。”
那句話他也許才說了一共不到五次，然後，他再也沒能回來。
謝無靡知道他在撒謊，一開始就知道。
杜州其實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當天能不能再活著回來。
就像是一種心有靈犀的默認。
杜州在欺騙他，謝無靡心知肚明。
就像莫璃不會安安穩穩地嫁給他，他也心知肚明。
或許是聽到她說要跟他成親的那一瞬間，又或者是她說想要一些安神藥的時候。
他說不清為什麽，只是就這樣有意摒棄掉自己的胡思亂想，盡管他知道，他的胡思亂想，或許就是真相。
醒來時，晨光正好，而他的床側空無一人。
謝無靡睜開了雙眼，冰冷的床單在告訴他，莫璃昨晚就已經離開了。
他從榻上起身，面上並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他沈默地換上幹凈衣物，推門而出，從門口昏迷的侍從身側經過，直徑去往宅院外。
院門外，正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小牛懷裏抱著一只琉璃瓷瓶，在見到謝無靡出來的瞬間，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阿璃姐姐騙人！”小牛說著舉起了懷裏塞著實木塞的琉璃瓷瓶，裏面裝著的是一些早已沒有了任何動靜的小蟲子，“螢火蟲都死掉了。”
明明是昨晚才抓來的。
謝無靡走下石階，在他面前站定，他沒有在這道小身影跟前半蹲下，或者替他擦擦眼淚，他只是低頭看著他，聲音又冷又淡。
“她也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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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姑娘，明日謝大人見了你後, 只怕此生都再沒有其他姑娘能入他的眼了。”
“是麽。”莫璃嘴角掛著淺笑，笑不達眼底, 她望著鏡中一身紅裝的自己，很難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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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他將發髻高束得一絲不茍, 禮袍加身，腰間懸著莫璃贈予他的那枚香囊。
莫璃頭上罩著紅蓋頭，她只能看到腳下一方天地, 牽緊紅綢與他並行。
“天地乾坤，人間鵲橋。今, 君謝無靡，金鞍君子，溫其如玉；女莫璃, 楚楚佳人，慧智蘭心。一堂締約, 良緣永結，共願相敬之如賓，盟白首相諧之誓言，此證！”
拜過天地後，莫璃被引入洞房，謝無靡在前廳裏招呼賓客，其實並沒有什麽可招呼的。
他只是坐在那裏，喝幾口烈酒，聽幾段祝詞。
他只是坐在那裏，看人色形形，溫和地笑著。
他輕輕撫摸著腰間那枚香囊，沈沈的溫熱，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黃昏之時，謝無靡前往新房，他有些微醺，眸子卻分外清明。
貼滿鮮紅窗花的房中點著明亮的紅燭，少女一身喜袍，正安靜地坐於床榻上等待著他。
謝無靡眉眼溫頓，一步一步走向她。
桌上的玉如意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執起。
謝無靡停在莫璃面前，他覺得這一場景似曾相識，初見時，他也曾親手挑開她頭頂的帷帳。
那時，他用的是一柄殺人無數的長劍。
玉如意伸入紅蓋頭，蹭著邊緣向上挑起，先是少女光潔的下巴，嬌嫩的紅唇，再是那雙總在他面前濕漉漉的眼眸。
莫璃嬌俏一笑，“夫君。”
“夫人。”
謝無靡在她身側坐下，他環住她的腰，低頭向她湊近。
莫璃輕推了一下他的胸膛，“夫君，我們還未喝合巹酒。”
謝無靡隨著莫璃的視線看去，就見一側的桌面上正擺放著兩只銀質酒杯和一只酒壺。
莫璃起身，輕執起酒壺，將兩只酒杯滿上，其中一杯遞向謝無靡。
修長的手指接過她手中的銀杯，兩人挽手，一飲而盡。
床幔輕晃著，莫璃覺得今日的謝無靡要比往常溫柔些，她主動用腿勾住了他的腰，粉紅的手指攥緊身下的綢緞布料，卻被一只溫和的手掌包裹住，接著十指相扣。
莫璃怔然地望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額間的汗水順著臉頰從他下巴滴落，落在她的胸前，滾燙的，與她的汗水混於一處。
莫璃擡起手撫摸他的臉頰，被他黑眸中的情.欲操控著、撕裂著，她顫抖著揚起頭，下巴與脖頸連成美妙的弧線。
謝無靡低下頭，吮.吸，聽著她喉嚨裏難以自持的低.吟，覆在她腰身的大手收得愈緊。
某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至少在他徹底昏睡過去之前，他依然是這樣想的。
摻了安神藥物的酒杯，足以蒙蔽謝無靡的所有感官，只要他睡過去，就無法察覺到她逃離的動靜。
夜半時分，距離早晨她還有足夠的時間。
床上的男人雙眼緊閉著，呼吸淺淺，看上去無害而不再具備任何威脅。
莫璃坐起，她換上了事先準備好的便於行動的衣物，吹滅了桌上燃至一半的紅燭，伴著夜色離開了房間。
門口有一正昏昏欲睡的侍從，在見到莫璃的瞬間他的眸子恢覆清明，未等他發出任何聲音，莫璃對著他的後頸便是一個手刀。
白日的熱鬧還未完全從這宅院之中褪去，留下了一院子尚未來得及清掃的痕跡。
莫璃從後門離開，直奔長街。
*
在謝無靡仍生活在邱德權的那處祠堂裏時，在他親手殺死邱德權之前。
邱德權曾幸運地得到過一本功法秘籍，它能讓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功力大增，流血也不再感到疼痛，莫說以一敵十，就算以一敵百都不在話下。
直到第一個替他試煉此功法的試煉者在成為一名羽衛軍前突然去世。
而那時邱德權已經練得了功法，起初他並不十分在意，只是又選了一名在爭搶中拔得頭籌的人練了此功，可不久後，那個人也突然暴斃了。
邱德權意識到了不對勁，每月都會選擇幾人來練那一本秘籍，而他自己在得到確切的真相之前不再用此功。
謝無靡在祠堂裏有過一名走得近的少年，少年名為杜州，是被監察司屠殺了滿門，最後被邱德權帶來此處的。
他來的要比謝無靡早，雖然看上去年歲不大，但謝無靡稱呼他為杜州哥。
杜州喜歡獨來獨往，就和謝無靡一樣，他並不喜歡與人爭搶，這一點也和謝無靡一樣。
他只是麻木地活著，只要有口飯吃就行，因為在這處祠堂的結局，要麽是死，要麽就是成為一名羽衛軍。
杜州不想成為羽衛軍，羽衛軍殺死了他的父母。
他想過覆仇，可邱德權能容他活著，便是料定他弱，他根本連覆仇的資格都沒有。
杜州常常厭棄自己，有時他想，這般活著還不死了算了。
祠堂後院有一口水井，一天夜裏他去了那裏，他其實在井口猶豫了許久，他知道，自己跳下去就不必再活得這麽痛苦，不必再每日見到自己的仇人在自己面前活得逍遙又自在。
這世道，總是這麽不公平t，或許逃離也是一種解脫。
“一炷香了，你到底跳是不跳？”
黑夜裏，少年清朗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杜州回頭，就見一旁樹下坐著的小小黑影，他嘴裏叼著一根野草，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一瞧便是街道上那些無家可歸的小流氓。
“你放心，我不會同別人講你是自己跳下去的。”
“……”
最後，杜州沒跳，他走向了樹下的少年：“這麽晚了，你來這又是做什麽的？”
“我也來跳井的，只是，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
“……”
謝無靡沒有撒謊，那的確是他晚上去那裏的最初打算，只是他後來又變了想法罷了。
他生來無父無母，從未找到過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麽，他只是就這樣存在於世上罷了。
那天，他忽然想，倘若自己從這人世間消失，這世間會有什麽變化嗎？
夜晚的風帶著涼意，枝杈樹葉遮住了月光，就算沒有他，也依然會是這樣，不會有任何變化，意識到這一點後，謝無靡覺得那就再繼續活著吧，離開前，他看到一個人影直徑走到了那口水井旁。
那個人影在那裏站了很久，久到他都覺得有些困了。
後來，他聽杜州講了自己輕生的原因，謝無靡感到很詫異，因為他覺得杜州至少有一個能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覆仇。
而像他這樣一無所有，沒有任何意義的人，才應該感到生命無趣。
杜州卻說，他要比他好些，起碼沒那麽痛苦。
謝無靡最後妥協了，他覺得自己和杜州半斤八兩，或者說，被邱德權帶來這個祠堂裏的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半斤八兩。
痛苦而虛無。
那天，邱德權帶了一支簪子來祠堂，和往常一樣，他們只要當著他的面扭打撕咬，最後的勝者便可得到那支簪子。
若放往常，杜州會和謝無靡一起，躲在一旁裝作被人推搡開的樣子不去同他們爭搶。
但那一天，杜州像是變了一個人，發了瘋似的和那群人扭打，他體格瘦小被打得滿臉是血，摔倒在地幾乎站不起來。
謝無靡於混亂中將他拉至一旁，“一支簪子而已，至於嗎？”
“那是我娘親的東西……”杜州氣息混亂，緊緊抓住謝無靡的手臂，幾乎要將手指扣入他的血肉。
那天，謝無靡幫了他，在打倒了眾人之後，再假裝被他輕松撂倒。
杜州得到了那支簪子。
不止那支簪子，還有修習那本可能會害死修習者的功法的機會。
在一個又一個試煉者接二連三地死去後，邱德權終於確定了那本功法的副效。
那本功法能使人功力大增，卻是建立在損耗人壽命的前提之下。
而武功本就較低的試煉者，在使用功法後武功的增長極為顯著，如一顆種子瞬間長成了參天大樹，這對其壽命的損耗極大，所以他們很快便會去世。
而邱德權本就武功高強，被提升後也不過就是瞬間拔高了幾丈樹幹，雖損了壽命，卻並不明顯，所以他自身暫時並未察覺到異處。
可倘若一直用此功，而未有留存壽命之法，遲早也會因此而早逝。
邱德權尋到了莊長淮：“不知莊先生可曾聽說過一蠱，該蠱名為雙生，持子蠱者可奪走持母蠱者的半數壽命？”
謝無靡知曉那功法絕對不會簡單，他告誡杜州不要用心修習，若能修習不成，那更是極好的。
杜州只叫他放心，他自己心裏有數，還有，很感謝他替他奪回了母親的簪子。
謝無靡每日清晨目送那幾名試煉者走去邱德權提供的那間試煉房，杜州每日都會同他說一句：“安心，晚上我便會回來。”
那句話他也許才說了一共不到五次，然後，他再也沒能回來。
謝無靡知道他在撒謊，一開始就知道。
杜州其實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當天能不能再活著回來。
就像是一種心有靈犀的默認。
杜州在欺騙他，謝無靡心知肚明。
就像莫璃不會安安穩穩地嫁給他，他也心知肚明。
或許是聽到她說要跟他成親的那一瞬間，又或者是她說想要一些安神藥的時候。
他說不清為什麽，只是就這樣有意摒棄掉自己的胡思亂想，盡管他知道，他的胡思亂想，或許就是真相。
醒來時，晨光正好，而他的床側空無一人。
謝無靡睜開了雙眼，冰冷的床單在告訴他，莫璃昨晚就已經離開了。
他從榻上起身，面上並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他沈默地換上幹凈衣物，推門而出，從門口昏迷的侍從身側經過，直徑去往宅院外。
院門外，正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小牛懷裏抱著一只琉璃瓷瓶，在見到謝無靡出來的瞬間，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阿璃姐姐騙人！”小牛說著舉起了懷裏塞著實木塞的琉璃瓷瓶，裏面裝著的是一些早已沒有了任何動靜的小蟲子，“螢火蟲都死掉了。”
明明是昨晚才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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