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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彥良有一段時間總是很晚才歸家, 甚至直到第二日才回來。
寇月兒不許莫辭和莫璃外出，包括書院也休課了。
京都城內正在發生著一些事情。
那天，莫璃和莫辭正在庭院裏讀書, 莫彥良回來得比平時早些，回來時，他的身後跟著一個約莫不到八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衣著華貴, 看起來卻有些膽怯，一雙暗灰色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莫彥良將他安頓在莫辭的那處院子裏, 然後單獨叫走了莫辭。
院中，莫璃與這個陌生的男孩面面相覷，她先開口問道：“……你是？”
男孩沒有回答, 他抿了抿嘴唇直徑走向一側的石椅。
莫璃跟了過去, “我叫莫璃，莫彥良是我的父親，看你衣著不凡, 我過去在書院怎麽從來都沒見過你？”
“太傅都是親自到宮中來教我的。”男孩終於說話了。
“你是宮裏的人，是宗室子弟？”
“……嗯。”
“那你今日為何要來我家？”莫璃興致勃勃地在他身側坐下, 她已經許久沒有出過門了，對於新面孔和新鮮事都充滿了期待。
“因為，我沒有家了……”
“……”
莫璃楞了楞, 有些不太明白。
“江思謹，我的名字。”男孩說。
莫辭終於回到庭院時, 天已經快要黑了。
晦暗的黃昏亦如這個原本肆意灑脫的男孩此時渾身散發著的氣息，低落的，掙紮的, 緩緩下墜。
“哥哥……”莫璃跑向他的步子停了下來。
莫辭揚起笑臉，他似乎剛剛哭過, 眼眶有些發紅，卻依然算得上是一個燦爛的笑顏。
“哥哥，你怎麽了，可是爹爹說了什麽？”莫璃問。
莫辭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阿璃，護國公府要搬離京都了。”
“我們要搬家？”莫璃一怔：“要搬去哪？”
“江南。”
莫璃瞇了瞇眼睛，語氣戲謔道：“這就是你哭鼻子的原因？舍不得現在的住處？”
“哥哥，有爹爹和娘親還有我的地方就是家，只要我們在一起，搬去哪裏都一樣是家。”
聽到這話，莫辭吸了吸鼻子，眼眶之中晶瑩的淚水再次開始打轉。
“欸？怎麽還哭？”莫璃皺起眉頭，輕拍莫辭的肩膀：“江南也是個好地方呀，山清水秀、魚米之鄉，你我都未曾去過，去見識一下豈不是好事？”
莫辭努力控制好了情緒，他轉而看向一旁而立從頭到尾未發一言的江思謹：“小殿下，還請您過來。”
“……小殿下？”莫璃瞳孔微睜。
江思謹不是普通的宗室子弟，他是皇子。
那他為何要說自己沒有家了……
莫辭忽然拉起莫璃的手，又將江思謹的手也抓至同一處：“我會保護你們，小殿下，還請您以後也要好好保護阿璃。”
江思謹眼中倒映出眼前少年的模樣，他目光顫動，道：“一定。”
莫璃晚上回到自己的房中時，寇月兒已在房間裏等她。
在莫璃一直以來的印象裏，娘親永遠都是一副溫柔的笑臉，就好像燥熱之時的一把蒲扇，口渴之時的一碗涼茶，是格外令人安心的存在。
可現在……
娘親就像阿辭一樣，紅著一雙眼睛，甚至還不如阿辭堅強，娘親臉上的淚痕都未來得及掩飾。
“哥哥都告訴我了。”莫璃輕聲說道。
寇月兒停頓了一下，“……是麽。”
“不過就是要搬家了，”阿璃說：“娘親不要再傷心了，到時候去了江南，就讓父親尋來匠人把在江南的住處修葺得與娘親在京都的房間一模一樣，這樣可好？”
“好，甚好……好孩子，過來娘親這裏……”
寇月兒將莫璃幼小的身軀緊緊地抱在懷裏，一遍一遍地念叨著：“好孩子，好孩子……”
莫璃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顫抖，感受到她淚如雨下打濕了她後肩處的衣衫，冰涼的一小片。
今日的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莫璃感到自己身邊的事物仿佛都失了控，亦或者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或許是未知和不尋常帶給了莫璃恐懼，她也掉了眼淚，她抱住寇月兒，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水面上唯一的一根浮木。
“娘親……我們真的……真的就只是搬家嗎？”她抽噎著詢問。
“是的，就只是搬家。”寇月兒松開莫璃，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像往常一樣臉上掛起了一抹溫柔的笑。
當夜，寇月兒宿在了阿璃這處。
莫璃蜷縮著身體躺在小枕上，她控制不住地又哭了一會兒。
她想，她或許是和哥哥跟娘親一樣，舍不得舊居，舍不得京都城。
第二日醒來時，莫璃正身處一輛晃晃悠悠前行的馬車之中。
外頭天光還未亮起，馬車內只看到了娘親和那個名為江思謹的皇子。
“娘親，爹爹和哥哥呢？”
寇月兒沒有回答。
她看向對面的江思謹，後者面露悲痛之色，深灰色的眸子裏有淚珠閃動。
莫璃心下狠狠一沈，“娘親，我爹爹和哥哥呢？！t！”
“娘親！我爹爹和哥哥呢！！”
寇月兒終於出聲，“阿璃，他們留在京都不與我們同行。”
“為何？明明都說好了的，為什麽？”
“叛軍已入京都。”沈默寡言的江思謹輕聲說道。
莫璃一震，“娘親，我們不要爹爹和哥哥了嗎？我們不要他們了嗎？”
馬車外突如其來的打鬥聲打斷了車內的交談，箭雨緊跟著紛至沓來。
一名侍衛打扮的男子於窗外朝裏道：“夫人，是監察司的追兵，屬下帶人拖著，你們快走！”
寇月兒努力保持著鎮定，無法控制不停顫抖著的雙手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恐慌。
馬車一路疾馳，離弦之箭從窗口刺入穿透車簾，瞬間將策馬的車夫斃命。
寇月兒只得從顛簸的馬車中站起，去外頭替代車夫的位子。
莫璃驚魂未定，冰冷的小手卻被一只同樣不算大的小手握住。
江思謹也同樣很害怕，他顫著聲音對阿璃說：“從今以後，我便是你的兄長，我來保護你。”
卻被莫璃一把甩開了手：“你才不是！！”
後方的追兵愈來愈近，寇月兒毫不猶豫地選擇掀開車簾將兩個年幼的孩子拉出車內。
車前兩匹駿馬，棄車逃跑才能更快。
江思謹會騎術，率先騎上了一匹馬駒，寇月兒抱住莫璃將她往江思謹同一處送去。
“娘親，那你呢？”
莫璃的聲音被狂風刮得支離破碎。
就在此時，她看到後方道路盡頭出現了一隊暗黑色的人馬，為首之人一身暗紅色官袍加身，他手中持一把有力的弓箭，冰冷的箭尖直直指向了她們這處。
“娘親小心——”
阿璃話音未落，箭矢已飛射而來，正中寇月兒的後背，巨大的慣性將她向前推去，險些墜下馬車。
但她堅強地直起身板，取出藏匿袖中的短刀將莫璃所在的馬匹上的韁繩割斷。
馬匹失去束縛，奮力地向前奔去，很快與身後的馬車拉開了距離。
“娘親——！！”
“阿璃，好好活下去！”
馬車與駿馬分離兩路，後方追擊的監察司羽衛軍也不得不因此而兵分兩路。
但是，命運一旦殘忍起來，便不會再有任何道理可言。
江思謹帶著哭幹了眼淚的莫璃走的那一條小徑，盡頭是一個死路，下方便是斷崖。
高大的駿馬在崖邊停下。
江思謹看向莫璃：“你可害怕？”
這一回，阿璃握住了他的手，感受到他的身體和她一樣在輕輕地顫抖，“我們還有的選嗎？”
兩人相擁躍下山崖。
江思謹以自己的身體保護著阿璃，山下下方樹木蔥郁，藤枝繁茂，一路緩沖，落地之時並未缺胳膊少腿。
但快速的下落，使得兩人雙雙陷入了昏迷。
再度醒來時，莫璃正身處一個陳舊的小木屋中，她身上的擦傷和摔傷過都已經被人處理過。
推門出去時，就見一位佝僂的老者正在院中劈柴。
“小姑娘，你醒了啊。”那名老者瘦骨嶙峋，皮膚黝黑，他們身處的這處小木屋四周皆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樹木。
莫璃眨了眨眼睛，“江思謹呢？”
那位老者利落地又劈下一塊柴，“唔，你是說那個和你一同摔下來的小男孩？”
莫璃點頭。
“他已經沒救了，他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了墊子，四肢尚且健全已經算他命大了。”
“他在哪？”莫璃的聲音幹啞無比，
“諾，”老者指了指一旁的草棚，“在那呢。”
莫璃望去，就見面色蒼白如紙，正奄奄一息的江思謹，他的身上滿是血汙，嘴唇沒有半點兒血汙。
莫璃在他身邊跪坐下，她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眼中也再哭不出一滴眼淚。
遠遠看過去，她就如同江思謹一般，似乎馬上就會失去最後的生氣。
“想救他？”老者突然來到了她身後。
莫璃的腦子變得有些遲頓，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擡頭看向老者：“您有辦法？”
“有是有，就是……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價，你可還願意？”
“我願意，我願意……救救他……”阿璃斷斷續續地說著。
老者聞言，俯身在另一側坐下，他從胸前的衣襟之中取出了一個瓷瓶，對上莫璃疑惑的眼神，他彎了彎眼睛：“這東西，即可救人，也可是害人的劇毒。”
“我不要劇毒。”莫璃搖了搖頭。
“傻孩子，此物名為雙生蠱，你若服下，便可救他。”
聽此，莫璃便要伸手去取藥。
“別急啊孩子，你可知代價是什麽？”
“是什麽？”
“將你此身的半數壽命給這個男孩，如此，你還願意嗎？”
*
莫彥良將莫辭單獨叫走時，莫辭還只當是往常，他笑著跟隨父親到了書房中，又見母親早已在內等候。
“爹爹有何事？”
莫彥良招手將莫辭引至跟前，寇月兒見此掩面行至窗邊，看上去並不想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阿辭，如今都已經長成大孩子了。”
今年才至十二的莫辭以為父親有什麽事要誇獎自己，他揚起笑臉：“兒子隨父，爹爹是什麽樣的人，阿辭便就長成什麽樣的人。”
“甚好，有兒如此，為父無憾，”莫彥良道：“今日爹爹有一事相求，只望阿辭莫要怪爹爹。”
莫辭神色稍變，“爹爹有何事直說便是，何來相求一說。”
“爹爹聞訊，有臣子想要造反，現如今朝廷上下皆有他的人，今夜他們便會動兵。”
莫辭怔然，“爹爹想要我做什麽？”
莫彥良抿唇勉強地笑了笑，疲憊的雙眼中流露出痛苦之意，“陛下膝下子嗣甚少，前幾年才得一小皇子，小皇子長居深宮之中，見過他的人極少，爹爹便想要你扮作那個小皇子。”
話至此處，窗邊而立的寇月兒低聲啜泣。
莫辭眼中似有慌色，“爹爹何意？”
“叛軍不會放過皇室血脈，除非他死。”
“爹爹是想要我替那皇子去死？”莫辭已經慌了神，求助般地望向窗邊的娘親，後者卻掩著臉不願看向他這處。
“阿辭，爹爹會同你一起。”
莫彥良望著自己的兒子，眸中有淚，謀士曾勸說，去坊間尋一名年紀相仿的男孩即可，又何必傷了自己的親骨肉？
只是，誰家的骨肉不是骨肉，他又怎可為了一己私欲，殘害他人的孩子。
“阿辭，是爹爹對不起你，但是爹爹別無選擇。”
莫彥良在兒子面前雙膝跪下，他緊握住他的小手，“爹爹會親自護送皇子離宮，引開叛軍。”
“可是……可是我不想死，爹爹，我不想死，娘親，阿辭不想死……”
莫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忍住的，但是他確實沒讓眼眶中的淚水落下，他只是輕輕地顫抖著身體，顫抖著身體。
寇月兒再也忍不住，她快步從窗邊行至莫辭身邊，將他攬在懷中，她哭紅了眼睛，卻也知道，自己無法再留住丈夫和兒子。
“爹爹會同你一起，阿辭，你不是常說爹爹便是你的榜樣嗎？”
*
莫璃救下了江思謹。
她很想將莫辭的死怪罪到他的身上，可是，難道她也要去怪罪父親，去怪罪娘親嗎？
江思謹醒時見到的便是莫璃，她胸前佩戴的那塊白玉墜純凈得有些刺眼，所以他問：“為什麽救我？”
“你說過，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兄長，你若死了，還如何做我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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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衣著華貴, 看起來卻有些膽怯，一雙暗灰色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莫彥良將他安頓在莫辭的那處院子裏, 然後單獨叫走了莫辭。
院中，莫璃與這個陌生的男孩面面相覷，她先開口問道：“……你是？”
男孩沒有回答, 他抿了抿嘴唇直徑走向一側的石椅。
莫璃跟了過去, “我叫莫璃，莫彥良是我的父親，看你衣著不凡, 我過去在書院怎麽從來都沒見過你？”
“太傅都是親自到宮中來教我的。”男孩終於說話了。
“你是宮裏的人，是宗室子弟？”
“……嗯。”
“那你今日為何要來我家？”莫璃興致勃勃地在他身側坐下, 她已經許久沒有出過門了，對於新面孔和新鮮事都充滿了期待。
“因為，我沒有家了……”
“……”
莫璃楞了楞, 有些不太明白。
“江思謹，我的名字。”男孩說。
莫辭終於回到庭院時, 天已經快要黑了。
晦暗的黃昏亦如這個原本肆意灑脫的男孩此時渾身散發著的氣息，低落的，掙紮的, 緩緩下墜。
“哥哥……”莫璃跑向他的步子停了下來。
莫辭揚起笑臉，他似乎剛剛哭過, 眼眶有些發紅，卻依然算得上是一個燦爛的笑顏。
“哥哥，你怎麽了，可是爹爹說了什麽？”莫璃問。
莫辭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阿璃，護國公府要搬離京都了。”
“我們要搬家？”莫璃一怔：“要搬去哪？”
“江南。”
莫璃瞇了瞇眼睛，語氣戲謔道：“這就是你哭鼻子的原因？舍不得現在的住處？”
“哥哥，有爹爹和娘親還有我的地方就是家，只要我們在一起，搬去哪裏都一樣是家。”
聽到這話，莫辭吸了吸鼻子，眼眶之中晶瑩的淚水再次開始打轉。
“欸？怎麽還哭？”莫璃皺起眉頭，輕拍莫辭的肩膀：“江南也是個好地方呀，山清水秀、魚米之鄉，你我都未曾去過，去見識一下豈不是好事？”
莫辭努力控制好了情緒，他轉而看向一旁而立從頭到尾未發一言的江思謹：“小殿下，還請您過來。”
“……小殿下？”莫璃瞳孔微睜。
江思謹不是普通的宗室子弟，他是皇子。
那他為何要說自己沒有家了……
莫辭忽然拉起莫璃的手，又將江思謹的手也抓至同一處：“我會保護你們，小殿下，還請您以後也要好好保護阿璃。”
江思謹眼中倒映出眼前少年的模樣，他目光顫動，道：“一定。”
莫璃晚上回到自己的房中時，寇月兒已在房間裏等她。
在莫璃一直以來的印象裏，娘親永遠都是一副溫柔的笑臉，就好像燥熱之時的一把蒲扇，口渴之時的一碗涼茶，是格外令人安心的存在。
可現在……
娘親就像阿辭一樣，紅著一雙眼睛，甚至還不如阿辭堅強，娘親臉上的淚痕都未來得及掩飾。
“哥哥都告訴我了。”莫璃輕聲說道。
寇月兒停頓了一下，“……是麽。”
“不過就是要搬家了，”阿璃說：“娘親不要再傷心了，到時候去了江南，就讓父親尋來匠人把在江南的住處修葺得與娘親在京都的房間一模一樣，這樣可好？”
“好，甚好……好孩子，過來娘親這裏……”
寇月兒將莫璃幼小的身軀緊緊地抱在懷裏，一遍一遍地念叨著：“好孩子，好孩子……”
莫璃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顫抖，感受到她淚如雨下打濕了她後肩處的衣衫，冰涼的一小片。
今日的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莫璃感到自己身邊的事物仿佛都失了控，亦或者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或許是未知和不尋常帶給了莫璃恐懼，她也掉了眼淚，她抱住寇月兒，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水面上唯一的一根浮木。
“娘親……我們真的……真的就只是搬家嗎？”她抽噎著詢問。
“是的，就只是搬家。”寇月兒松開莫璃，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像往常一樣臉上掛起了一抹溫柔的笑。
當夜，寇月兒宿在了阿璃這處。
莫璃蜷縮著身體躺在小枕上，她控制不住地又哭了一會兒。
她想，她或許是和哥哥跟娘親一樣，舍不得舊居，舍不得京都城。
第二日醒來時，莫璃正身處一輛晃晃悠悠前行的馬車之中。
外頭天光還未亮起，馬車內只看到了娘親和那個名為江思謹的皇子。
“娘親，爹爹和哥哥呢？”
寇月兒沒有回答。
她看向對面的江思謹，後者面露悲痛之色，深灰色的眸子裏有淚珠閃動。
莫璃心下狠狠一沈，“娘親，我爹爹和哥哥呢？！t！”
“娘親！我爹爹和哥哥呢！！”
寇月兒終於出聲，“阿璃，他們留在京都不與我們同行。”
“為何？明明都說好了的，為什麽？”
“叛軍已入京都。”沈默寡言的江思謹輕聲說道。
莫璃一震，“娘親，我們不要爹爹和哥哥了嗎？我們不要他們了嗎？”
馬車外突如其來的打鬥聲打斷了車內的交談，箭雨緊跟著紛至沓來。
一名侍衛打扮的男子於窗外朝裏道：“夫人，是監察司的追兵，屬下帶人拖著，你們快走！”
寇月兒努力保持著鎮定，無法控制不停顫抖著的雙手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恐慌。
馬車一路疾馳，離弦之箭從窗口刺入穿透車簾，瞬間將策馬的車夫斃命。
寇月兒只得從顛簸的馬車中站起，去外頭替代車夫的位子。
莫璃驚魂未定，冰冷的小手卻被一只同樣不算大的小手握住。
江思謹也同樣很害怕，他顫著聲音對阿璃說：“從今以後，我便是你的兄長，我來保護你。”
卻被莫璃一把甩開了手：“你才不是！！”
後方的追兵愈來愈近，寇月兒毫不猶豫地選擇掀開車簾將兩個年幼的孩子拉出車內。
車前兩匹駿馬，棄車逃跑才能更快。
江思謹會騎術，率先騎上了一匹馬駒，寇月兒抱住莫璃將她往江思謹同一處送去。
“娘親，那你呢？”
莫璃的聲音被狂風刮得支離破碎。
就在此時，她看到後方道路盡頭出現了一隊暗黑色的人馬，為首之人一身暗紅色官袍加身，他手中持一把有力的弓箭，冰冷的箭尖直直指向了她們這處。
“娘親小心——”
阿璃話音未落，箭矢已飛射而來，正中寇月兒的後背，巨大的慣性將她向前推去，險些墜下馬車。
但她堅強地直起身板，取出藏匿袖中的短刀將莫璃所在的馬匹上的韁繩割斷。
馬匹失去束縛，奮力地向前奔去，很快與身後的馬車拉開了距離。
“娘親——！！”
“阿璃，好好活下去！”
馬車與駿馬分離兩路，後方追擊的監察司羽衛軍也不得不因此而兵分兩路。
但是，命運一旦殘忍起來，便不會再有任何道理可言。
江思謹帶著哭幹了眼淚的莫璃走的那一條小徑，盡頭是一個死路，下方便是斷崖。
高大的駿馬在崖邊停下。
江思謹看向莫璃：“你可害怕？”
這一回，阿璃握住了他的手，感受到他的身體和她一樣在輕輕地顫抖，“我們還有的選嗎？”
兩人相擁躍下山崖。
江思謹以自己的身體保護著阿璃，山下下方樹木蔥郁，藤枝繁茂，一路緩沖，落地之時並未缺胳膊少腿。
但快速的下落，使得兩人雙雙陷入了昏迷。
再度醒來時，莫璃正身處一個陳舊的小木屋中，她身上的擦傷和摔傷過都已經被人處理過。
推門出去時，就見一位佝僂的老者正在院中劈柴。
“小姑娘，你醒了啊。”那名老者瘦骨嶙峋，皮膚黝黑，他們身處的這處小木屋四周皆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樹木。
莫璃眨了眨眼睛，“江思謹呢？”
那位老者利落地又劈下一塊柴，“唔，你是說那個和你一同摔下來的小男孩？”
莫璃點頭。
“他已經沒救了，他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了墊子，四肢尚且健全已經算他命大了。”
“他在哪？”莫璃的聲音幹啞無比，
“諾，”老者指了指一旁的草棚，“在那呢。”
莫璃望去，就見面色蒼白如紙，正奄奄一息的江思謹，他的身上滿是血汙，嘴唇沒有半點兒血汙。
莫璃在他身邊跪坐下，她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眼中也再哭不出一滴眼淚。
遠遠看過去，她就如同江思謹一般，似乎馬上就會失去最後的生氣。
“想救他？”老者突然來到了她身後。
莫璃的腦子變得有些遲頓，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擡頭看向老者：“您有辦法？”
“有是有，就是……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價，你可還願意？”
“我願意，我願意……救救他……”阿璃斷斷續續地說著。
老者聞言，俯身在另一側坐下，他從胸前的衣襟之中取出了一個瓷瓶，對上莫璃疑惑的眼神，他彎了彎眼睛：“這東西，即可救人，也可是害人的劇毒。”
“我不要劇毒。”莫璃搖了搖頭。
“傻孩子，此物名為雙生蠱，你若服下，便可救他。”
聽此，莫璃便要伸手去取藥。
“別急啊孩子，你可知代價是什麽？”
“是什麽？”
“將你此身的半數壽命給這個男孩，如此，你還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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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彥良將莫辭單獨叫走時，莫辭還只當是往常，他笑著跟隨父親到了書房中，又見母親早已在內等候。
“爹爹有何事？”
莫彥良招手將莫辭引至跟前，寇月兒見此掩面行至窗邊，看上去並不想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阿辭，如今都已經長成大孩子了。”
今年才至十二的莫辭以為父親有什麽事要誇獎自己，他揚起笑臉：“兒子隨父，爹爹是什麽樣的人，阿辭便就長成什麽樣的人。”
“甚好，有兒如此，為父無憾，”莫彥良道：“今日爹爹有一事相求，只望阿辭莫要怪爹爹。”
莫辭神色稍變，“爹爹有何事直說便是，何來相求一說。”
“爹爹聞訊，有臣子想要造反，現如今朝廷上下皆有他的人，今夜他們便會動兵。”
莫辭怔然，“爹爹想要我做什麽？”
莫彥良抿唇勉強地笑了笑，疲憊的雙眼中流露出痛苦之意，“陛下膝下子嗣甚少，前幾年才得一小皇子，小皇子長居深宮之中，見過他的人極少，爹爹便想要你扮作那個小皇子。”
話至此處，窗邊而立的寇月兒低聲啜泣。
莫辭眼中似有慌色，“爹爹何意？”
“叛軍不會放過皇室血脈，除非他死。”
“爹爹是想要我替那皇子去死？”莫辭已經慌了神，求助般地望向窗邊的娘親，後者卻掩著臉不願看向他這處。
“阿辭，爹爹會同你一起。”
莫彥良望著自己的兒子，眸中有淚，謀士曾勸說，去坊間尋一名年紀相仿的男孩即可，又何必傷了自己的親骨肉？
只是，誰家的骨肉不是骨肉，他又怎可為了一己私欲，殘害他人的孩子。
“阿辭，是爹爹對不起你，但是爹爹別無選擇。”
莫彥良在兒子面前雙膝跪下，他緊握住他的小手，“爹爹會親自護送皇子離宮，引開叛軍。”
“可是……可是我不想死，爹爹，我不想死，娘親，阿辭不想死……”
莫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忍住的，但是他確實沒讓眼眶中的淚水落下，他只是輕輕地顫抖著身體，顫抖著身體。
寇月兒再也忍不住，她快步從窗邊行至莫辭身邊，將他攬在懷中，她哭紅了眼睛，卻也知道，自己無法再留住丈夫和兒子。
“爹爹會同你一起，阿辭，你不是常說爹爹便是你的榜樣嗎？”
*
莫璃救下了江思謹。
她很想將莫辭的死怪罪到他的身上，可是，難道她也要去怪罪父親，去怪罪娘親嗎？
江思謹醒時見到的便是莫璃，她胸前佩戴的那塊白玉墜純凈得有些刺眼，所以他問：“為什麽救我？”
“你說過，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兄長，你若死了，還如何做我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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