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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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讓阿弟以後告訴你吧。”若是他能走出來的話。
蕭問竹清楚兒時悲慘的遭遇, 往往會背負一輩子，不得解脫。也許只有明薇這般純凈有著赤子心的，能撫平他的創傷。
她希望那個柔軟的阿弟能回來。
明薇抿了抿唇沒有再問, 其實在她脫口問出時, 她就後悔了。
經歷過了那次落水, 還有那個夢, 她沒有辦法還像以前一樣。她甚至害怕見到他，只一見他, 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
就像有一根尖銳的刺，狠紮在心臟上, 淌出血來。
太陽從厚重的雲層裏逃出來了, 似已精疲力盡, 無力地斜在西邊的樹枝上。它似乎是受傷了，將它周邊的雲朵，也染成了紅色。
侍女來報, 薛三公子來了。
明薇心想, 薛將軍應是來找蕭問竹的，便打算回屋內去。只是還未轉身, 就見得薛曄大步進來。
今日的他，沒有穿那硬邦邦的武官服，而是一身藏青色的錦袍，看著有一種文人墨客風度翩翩的感覺。
目光滑過蕭問竹, 落到明薇身上。又似被火燎到一般，飛快地移開。
“二嫂, 明……夫人。”夫人那兩個字像是含在舌尖悶了幾圈, 才將將不情願地吐出來。
人都到面前了，也不好再離去。明薇淺淺一笑, 福身回禮：“薛將軍。”
蕭問竹眉頭皺了皺：“你怎還沒回去？是你二哥讓你來的？”
薛曄與薛暉兄弟自小感情好，除了是替他那個不靠譜的二哥來跑腿，她想不出其他。
“二嫂，二哥他知錯了，二哥說，他回府定將那……咳咳……”薛曄瞄到一旁的明薇，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了，“打發了。”
“哼！他這話說了多少遍了？以為我會信？”
薛曄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偷偷瞄了明薇一眼，難得有些局促。
薛曄硬著頭皮，指了一下院墻外，“二哥他在外面，二嫂不如出去與二哥將話說開？”
心中有些埋怨，他那不著調的二哥，他堂堂禁衛軍中郎將，竟讓他來做說客。
若薛暉知曉了，定會氣得跳腳。他當初是想自個來的，但薛曄說，他一個外男，進女子的院落不甚方便。
便自請攬下了這差事。
薛暉暗自嘀咕，有甚不方便的？我大燕又不是禮教森嚴的宋朝。
待薛曄進了院子。他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不對呀，他是外男，薛曄不也是外男嗎？
蕭問竹一下子暴躁了起來，對著院墻外大聲嚷嚷，“我才不會見他，讓他滾！”那日，她提和離，那男人竟敢打她！
蕭問竹一雙眼瞪得通紅，有薛曄在，她也怕薛暉還敢沖進來打她。
惡從膽邊聲，撿起一塊大石頭，對著院墻外一扔。
薛曄大驚，來不及阻止，便聽得院墻外，一聲痛呼。
“哎喲！”隨後是罵罵咧咧。
薛曄對著明薇尷尬地笑了一下，“讓夫人笑話了。”隨後匆匆出了院子。
“二哥，你頭出血了，得快些回去找大夫看看。”是薛曄的聲音。
“是不是那個臭婆娘拿石頭砸我的？竟敢砸老子，老子定要去打死她！”
“二哥，你怎麽能打女人呢？！”薛曄的聲音很嚴厲。
“是那女人欠打。你沒看到嗎，她把我的頭都砸破了。老子定要……餵，三弟，你做什麽……”
聲音逐漸遠去了。
蕭問竹滿面淒苦：“你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嫁的男人。我的命好苦啊，嗚嗚……”捂著臉哭了起來。
明薇心中同情，但也深知一個道理，夫妻間的事，不熟悉的外人是不好貿然插嘴的。以免弄巧成拙，更何況她也不善安慰人。
好在，蕭問竹只哭了一會，就停歇了。哭的時候，將她那狼心狗肺一無是處的夫君，罵得體無完膚。
明薇靜靜聽著，心想，原來罵人也這麽有講究，罵了這麽久，都不帶一句重覆的。
太陽已落下山去了，唯有西邊的一角仍留有些許浮光，微白中彌留著淡薄的淺黃。
天幕漸漸被一片黛黑色覆蓋，像是白色宣紙上暈開的一團墨。
“娘子，大姑娘晚膳已備好了。”月桃過來道。
蕭問竹擦了擦眼角的淚：“讓薇薇見笑了。”
明薇淺笑著搖了搖頭，邀請道：“天色晚了，長姐不如在西院用了膳，再去吧。”
蕭問竹也不見外，點頭應下了。
用過晚膳，兩人坐在窗下，看著窗外，逐漸暗沈的夜色。院子裏，丫鬟手持著火折子，正在點燃一盞一盞的燈籠。
將它掛在廊檐屋角，或檐柱上。
明薇翻過桌上的茶盞，沏了一杯熱茶，遞到蕭問竹手上。
蕭問竹接過茶抿了一口，眼睛一亮，“這是壽州黃芽？”
壽州黃芽乃貢茶，蕭問竹能知道，也是一次參加宴會，一名貴婦拿出來炫耀，她也這才知曉了這茶。
明薇低頭看向杯中的茶，形似雀舌嫩綠披毫，湯色黃綠清澈明亮，聞著香氣清香持久，輕呷了一口，滋味鮮醇濃厚回甘。
“我不清楚。”她對茶並無了解，以為這只是很普通的茶。
“你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呢，真羨慕你啊，能尋到阿弟這般好的良人。”
是福氣嗎？
明薇嘴唇喃動了兩下，終是什麽都沒說。
這也許便是祖母常說的那句，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吧。
外人只知表面的花團錦繡，又有誰知，那錦繡之下，是蚊蟲遍布滿目瘡痍。
蕭問竹擡頭雙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黑沈的天幕。
“薇薇，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還記得，那年阿弟八歲……”蕭問竹緩緩陷入了回憶裏，“那時，姨娘還在。”蕭問竹眼中浮現懷念。
“有一日，母親突然闖入姨娘的院子，對著姨娘就是一巴掌，說姨娘害死了阿弟。”
蕭問竹面上露出痛苦，“我當時只有十一歲，我看著，姨娘被兩個粗壯的婆子壓著，母親，那個女人一腳一腳踢在她的肚子上。”
蕭問竹捏著茶盞的手指狠狠收緊，眼中浮現一股強烈的恨意。
“我聽著姨娘的慘叫，看著她身下流出一大灘的血。我哭得不知所措。後來父親來了，他怒打了母親一巴掌。”
“那次姨娘流產了，身子也虧損了。以致後來沒幾年，就……”
雖然只有只言片語，明薇卻能從那寥寥幾句中，聽出當時的慘烈。她想安慰幾句，又不知該說什麽，便只默默地聽下去。
“我不明白，姨娘明明已經退讓了。從正妻被貶為妾室，姨娘只默默承受著。可那個女人，她仍是不肯放過姨娘。”
“事事都針對她。每每府中發下來的飯食都是餿的。”
明薇微怔，想到了前不久在琴院時，送來的食材也都是爛的。
“那時候的阿弟，會用他攢的銀子，偷偷買一些食物，丟到院子裏。”
蕭問竹溫馨地笑了一下，一息後，臉上又露出凝重的表情。
“那件事後，沒幾天，阿弟就失蹤了。我也是許久之後，才知道的。原來那日，母親帶著兩個弟弟去金仙觀祈福。路上遇到了山匪，危機之中，母親失手將阿弟推下馬車了。”
“啊？”
明薇一驚，她料想到了，蕭暨白是少時發生了一些事。卻怎麽也沒想到，竟是這樣。
危險中，被親生母親推下馬車。
那得有多絕望。
洛氏雖然對她不好，但也只是吃穿用度上克扣一些，言語上罵她。
她想，或許蕭暨白根本就不是薛氏親生的孩子，所以才會……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明薇心臟砰砰直跳。慌忙打住了。
“後來山匪送來了信，要五千兩白銀。可當時，父親在照顧流產的姨娘，母親……在傷心。”
明薇：“……”先前的那個念頭又蜂湧似的冒出來了，壓都壓不住。
忍不住問：“那後來呢？沒有人去……管他麽？”
蕭問竹面上帶了一絲愧疚，“待父親再想起這事，已是半個月之後了。父親帶人去了那座山，可是已找不到人了。那時，所有的人都以為，阿弟沒了。”
明薇低頭看著杯盞中黃綠色的茶水。
難怪，他總冷冰著一張臉；難怪他一顆心，任她怎麽捂也捂不熱。
也許在那個時候，他的心就冷硬了吧。
“直到半年後，我們才在雍州尋到他。那時的他已瘦得不成人形，渾身都是傷，眼睛也……自那以後阿弟就似變了一個人。”
“雍州？”明薇腦中有一道什麽一閃而過，她卻沒有抓住。
“娘子是想家了嗎？”月桃挑簾進來，紅色的瑪瑙珠簾在燈火下，泛著艷紅的光芒。
明家的老宅便是在雍州，她在雍州生活了十四年。在她與月桃的心裏，那裏才是她們的家。
明薇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蕭問竹已不在了。
“長姐呢？”
天色已經暗沈下來，窗外院子裏的那棵桂樹，已只餘下一坨暗影，黑沈沈的。
“大姑娘已回去了。看娘子想得入神，便沒有打擾娘子。”月桃又點燃了一盞八角燭臺，房間內瞬間亮堂起來了。
**
府衙內。
蕭暨白端坐在案前，手隨意地搭在案桌上，骨節分明的手指規律地輕敲著桌面。臉色陰沈，劍眉緊鎖，薄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
胡建偷偷瞥了一眼，自暗衛將府中情況匯報了後，侯爺就是這副神情。
他知侯爺這是吃味了，但他偏偏又不願承認。
那薛將軍也是，膽子忒大了，竟敢私自去西院。
“侯爺，薛將軍是去見大姑娘，並非……”
蕭暨白冷目橫來。
胡建眉心一顫，忙閉嘴了。
胡建看了一眼屋外，天色逐漸暗沈，像是有一張黑沈的網，在緩緩地收攏，壓下來。直到將這方天地，整個籠罩其中。
“侯爺，您說，會不會是薛將軍？這邊剛剛出事，他今日就好巧不巧去了侯府。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蕭暨白清冷的眸子斜過來，那神情就像胡建是個智障：“他乃禁衛軍中郎將。”
胡建恍然大悟，也知自己犯了傻，一敲腦袋，“對哦對哦，他是禁衛軍中郎將，若要做那事，多的是法子。何必要來侯府中偷那玩意。”
“今夜府中空虛，那人定會按耐不住。”蕭暨白指尖輕拂過大拇指上的銀色扳指。黑眸迸射出冷厲的寒光。
竟敢在侯府中安插細作，他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大的膽子！
“侯爺，夫人她們不會有危險吧？”
胡建很是擔心，西院距離東院可太近了，若是她們聽到聲響出來看熱鬧，一頭撞上了，那細作又窮途末路……
胡建嚇得心裏一個哆嗦，恨不得現在就趕回去。
蕭暨白撫著銀色扳指的手一頓，涼涼地問，“你對你訓練的侍衛，很不放心嗎？一個大男人這麽扭扭捏捏，成何體統。”
胡建訕訕地閉嘴，再不敢多言了。只是一雙眼睛，時不時掃向水漏，整個人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他也知道，若他們回府，那細作恐會害怕，就放棄了行動。以後再想抓，就沒這麽容易了。
可……一想到月桃，他是真擔心啊，那小娘子本事不大膽子賊大，什麽熱鬧都敢往上湊。
正想得出神，突見，蕭暨白起身，大步往門外走去。
胡建一楞，隨即明白過來，在心裏偷笑，侯爺明明也是擔心夫人，還嘴硬呢。
**
夜色沈沈，萬籟俱寂，一彎新月高懸在蒼穹只上，淡薄的星影灑落，籠在房舍樹影間。
明薇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腦子卻異常的活躍。
想著蕭問竹的姨娘，被貶妻為妾。還有那夢中的明薇生產那晚，院子裏薛氏與明璃站在一起。
她心中猛地一抖，他們是不是也早就想好了，再來一次貶妻為妾？
又想到，蕭暨白一個八歲的孩子，被母親推下馬車，落入山匪之手。那半年他是這麽逃出來的？
思緒紛繁覆雜，像一團亂麻在腦子裏橫沖直撞，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完全理不出頭緒。
不知過了多久，明薇再按耐不住，從床榻上坐起來。
想到蕭問竹說的那個李清照的故事，突然，想去找來看看，或許，她能在她的故事裏找到答案。
明薇趿了一雙單鞋，穿好衣服，又從架子上取下一件披風披在身上。
掀簾出去時，在外間守夜的月桃，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問：“娘子這麽晚了，是要去哪裏？”
“我去書房看看，你回去睡吧。”
侯府的書房在東院。
月桃手腳麻利地穿好衣服，娘子定是想念侯爺了。後一想，不對啊，侯爺先前捎來口信，他今夜裏會在府衙忙。
莫不是娘子忘了？
“娘子，侯爺今夜不在侯府。”
明薇淡淡應了一句：“嗯，我知道。”拿起一盞燈籠握在手上。
就是因為知道他今夜不在府中，她才去書房。待他明兒回來了，她也不想去了。
今晚是最好的時機。
月桃暗暗尋思，侯府守衛森嚴，便是夜間也是極安全的。更何況，東院緊鄰西院，穿過一道拱門就是了。
便沒再阻止，也取了一盞燈籠，隨著明薇一道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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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讓阿弟以後告訴你吧。”若是他能走出來的話。
蕭問竹清楚兒時悲慘的遭遇, 往往會背負一輩子，不得解脫。也許只有明薇這般純凈有著赤子心的，能撫平他的創傷。
她希望那個柔軟的阿弟能回來。
明薇抿了抿唇沒有再問, 其實在她脫口問出時, 她就後悔了。
經歷過了那次落水, 還有那個夢, 她沒有辦法還像以前一樣。她甚至害怕見到他，只一見他, 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
就像有一根尖銳的刺，狠紮在心臟上, 淌出血來。
太陽從厚重的雲層裏逃出來了, 似已精疲力盡, 無力地斜在西邊的樹枝上。它似乎是受傷了，將它周邊的雲朵，也染成了紅色。
侍女來報, 薛三公子來了。
明薇心想, 薛將軍應是來找蕭問竹的，便打算回屋內去。只是還未轉身, 就見得薛曄大步進來。
今日的他，沒有穿那硬邦邦的武官服，而是一身藏青色的錦袍，看著有一種文人墨客風度翩翩的感覺。
目光滑過蕭問竹, 落到明薇身上。又似被火燎到一般，飛快地移開。
“二嫂, 明……夫人。”夫人那兩個字像是含在舌尖悶了幾圈, 才將將不情願地吐出來。
人都到面前了，也不好再離去。明薇淺淺一笑, 福身回禮：“薛將軍。”
蕭問竹眉頭皺了皺：“你怎還沒回去？是你二哥讓你來的？”
薛曄與薛暉兄弟自小感情好，除了是替他那個不靠譜的二哥來跑腿，她想不出其他。
“二嫂，二哥他知錯了，二哥說，他回府定將那……咳咳……”薛曄瞄到一旁的明薇，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了，“打發了。”
“哼！他這話說了多少遍了？以為我會信？”
薛曄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偷偷瞄了明薇一眼，難得有些局促。
薛曄硬著頭皮，指了一下院墻外，“二哥他在外面，二嫂不如出去與二哥將話說開？”
心中有些埋怨，他那不著調的二哥，他堂堂禁衛軍中郎將，竟讓他來做說客。
若薛暉知曉了，定會氣得跳腳。他當初是想自個來的，但薛曄說，他一個外男，進女子的院落不甚方便。
便自請攬下了這差事。
薛暉暗自嘀咕，有甚不方便的？我大燕又不是禮教森嚴的宋朝。
待薛曄進了院子。他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不對呀，他是外男，薛曄不也是外男嗎？
蕭問竹一下子暴躁了起來，對著院墻外大聲嚷嚷，“我才不會見他，讓他滾！”那日，她提和離，那男人竟敢打她！
蕭問竹一雙眼瞪得通紅，有薛曄在，她也怕薛暉還敢沖進來打她。
惡從膽邊聲，撿起一塊大石頭，對著院墻外一扔。
薛曄大驚，來不及阻止，便聽得院墻外，一聲痛呼。
“哎喲！”隨後是罵罵咧咧。
薛曄對著明薇尷尬地笑了一下，“讓夫人笑話了。”隨後匆匆出了院子。
“二哥，你頭出血了，得快些回去找大夫看看。”是薛曄的聲音。
“是不是那個臭婆娘拿石頭砸我的？竟敢砸老子，老子定要去打死她！”
“二哥，你怎麽能打女人呢？！”薛曄的聲音很嚴厲。
“是那女人欠打。你沒看到嗎，她把我的頭都砸破了。老子定要……餵，三弟，你做什麽……”
聲音逐漸遠去了。
蕭問竹滿面淒苦：“你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嫁的男人。我的命好苦啊，嗚嗚……”捂著臉哭了起來。
明薇心中同情，但也深知一個道理，夫妻間的事，不熟悉的外人是不好貿然插嘴的。以免弄巧成拙，更何況她也不善安慰人。
好在，蕭問竹只哭了一會，就停歇了。哭的時候，將她那狼心狗肺一無是處的夫君，罵得體無完膚。
明薇靜靜聽著，心想，原來罵人也這麽有講究，罵了這麽久，都不帶一句重覆的。
太陽已落下山去了，唯有西邊的一角仍留有些許浮光，微白中彌留著淡薄的淺黃。
天幕漸漸被一片黛黑色覆蓋，像是白色宣紙上暈開的一團墨。
“娘子，大姑娘晚膳已備好了。”月桃過來道。
蕭問竹擦了擦眼角的淚：“讓薇薇見笑了。”
明薇淺笑著搖了搖頭，邀請道：“天色晚了，長姐不如在西院用了膳，再去吧。”
蕭問竹也不見外，點頭應下了。
用過晚膳，兩人坐在窗下，看著窗外，逐漸暗沈的夜色。院子裏，丫鬟手持著火折子，正在點燃一盞一盞的燈籠。
將它掛在廊檐屋角，或檐柱上。
明薇翻過桌上的茶盞，沏了一杯熱茶，遞到蕭問竹手上。
蕭問竹接過茶抿了一口，眼睛一亮，“這是壽州黃芽？”
壽州黃芽乃貢茶，蕭問竹能知道，也是一次參加宴會，一名貴婦拿出來炫耀，她也這才知曉了這茶。
明薇低頭看向杯中的茶，形似雀舌嫩綠披毫，湯色黃綠清澈明亮，聞著香氣清香持久，輕呷了一口，滋味鮮醇濃厚回甘。
“我不清楚。”她對茶並無了解，以為這只是很普通的茶。
“你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呢，真羨慕你啊，能尋到阿弟這般好的良人。”
是福氣嗎？
明薇嘴唇喃動了兩下，終是什麽都沒說。
這也許便是祖母常說的那句，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吧。
外人只知表面的花團錦繡，又有誰知，那錦繡之下，是蚊蟲遍布滿目瘡痍。
蕭問竹擡頭雙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黑沈的天幕。
“薇薇，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還記得，那年阿弟八歲……”蕭問竹緩緩陷入了回憶裏，“那時，姨娘還在。”蕭問竹眼中浮現懷念。
“有一日，母親突然闖入姨娘的院子，對著姨娘就是一巴掌，說姨娘害死了阿弟。”
蕭問竹面上露出痛苦，“我當時只有十一歲，我看著，姨娘被兩個粗壯的婆子壓著，母親，那個女人一腳一腳踢在她的肚子上。”
蕭問竹捏著茶盞的手指狠狠收緊，眼中浮現一股強烈的恨意。
“我聽著姨娘的慘叫，看著她身下流出一大灘的血。我哭得不知所措。後來父親來了，他怒打了母親一巴掌。”
“那次姨娘流產了，身子也虧損了。以致後來沒幾年，就……”
雖然只有只言片語，明薇卻能從那寥寥幾句中，聽出當時的慘烈。她想安慰幾句，又不知該說什麽，便只默默地聽下去。
“我不明白，姨娘明明已經退讓了。從正妻被貶為妾室，姨娘只默默承受著。可那個女人，她仍是不肯放過姨娘。”
“事事都針對她。每每府中發下來的飯食都是餿的。”
明薇微怔，想到了前不久在琴院時，送來的食材也都是爛的。
“那時候的阿弟，會用他攢的銀子，偷偷買一些食物，丟到院子裏。”
蕭問竹溫馨地笑了一下，一息後，臉上又露出凝重的表情。
“那件事後，沒幾天，阿弟就失蹤了。我也是許久之後，才知道的。原來那日，母親帶著兩個弟弟去金仙觀祈福。路上遇到了山匪，危機之中，母親失手將阿弟推下馬車了。”
“啊？”
明薇一驚，她料想到了，蕭暨白是少時發生了一些事。卻怎麽也沒想到，竟是這樣。
危險中，被親生母親推下馬車。
那得有多絕望。
洛氏雖然對她不好，但也只是吃穿用度上克扣一些，言語上罵她。
她想，或許蕭暨白根本就不是薛氏親生的孩子，所以才會……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明薇心臟砰砰直跳。慌忙打住了。
“後來山匪送來了信，要五千兩白銀。可當時，父親在照顧流產的姨娘，母親……在傷心。”
明薇：“……”先前的那個念頭又蜂湧似的冒出來了，壓都壓不住。
忍不住問：“那後來呢？沒有人去……管他麽？”
蕭問竹面上帶了一絲愧疚，“待父親再想起這事，已是半個月之後了。父親帶人去了那座山，可是已找不到人了。那時，所有的人都以為，阿弟沒了。”
明薇低頭看著杯盞中黃綠色的茶水。
難怪，他總冷冰著一張臉；難怪他一顆心，任她怎麽捂也捂不熱。
也許在那個時候，他的心就冷硬了吧。
“直到半年後，我們才在雍州尋到他。那時的他已瘦得不成人形，渾身都是傷，眼睛也……自那以後阿弟就似變了一個人。”
“雍州？”明薇腦中有一道什麽一閃而過，她卻沒有抓住。
“娘子是想家了嗎？”月桃挑簾進來，紅色的瑪瑙珠簾在燈火下，泛著艷紅的光芒。
明家的老宅便是在雍州，她在雍州生活了十四年。在她與月桃的心裏，那裏才是她們的家。
明薇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蕭問竹已不在了。
“長姐呢？”
天色已經暗沈下來，窗外院子裏的那棵桂樹，已只餘下一坨暗影，黑沈沈的。
“大姑娘已回去了。看娘子想得入神，便沒有打擾娘子。”月桃又點燃了一盞八角燭臺，房間內瞬間亮堂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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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內。
蕭暨白端坐在案前，手隨意地搭在案桌上，骨節分明的手指規律地輕敲著桌面。臉色陰沈，劍眉緊鎖，薄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
胡建偷偷瞥了一眼，自暗衛將府中情況匯報了後，侯爺就是這副神情。
他知侯爺這是吃味了，但他偏偏又不願承認。
那薛將軍也是，膽子忒大了，竟敢私自去西院。
“侯爺，薛將軍是去見大姑娘，並非……”
蕭暨白冷目橫來。
胡建眉心一顫，忙閉嘴了。
胡建看了一眼屋外，天色逐漸暗沈，像是有一張黑沈的網，在緩緩地收攏，壓下來。直到將這方天地，整個籠罩其中。
“侯爺，您說，會不會是薛將軍？這邊剛剛出事，他今日就好巧不巧去了侯府。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蕭暨白清冷的眸子斜過來，那神情就像胡建是個智障：“他乃禁衛軍中郎將。”
胡建恍然大悟，也知自己犯了傻，一敲腦袋，“對哦對哦，他是禁衛軍中郎將，若要做那事，多的是法子。何必要來侯府中偷那玩意。”
“今夜府中空虛，那人定會按耐不住。”蕭暨白指尖輕拂過大拇指上的銀色扳指。黑眸迸射出冷厲的寒光。
竟敢在侯府中安插細作，他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大的膽子！
“侯爺，夫人她們不會有危險吧？”
胡建很是擔心，西院距離東院可太近了，若是她們聽到聲響出來看熱鬧，一頭撞上了，那細作又窮途末路……
胡建嚇得心裏一個哆嗦，恨不得現在就趕回去。
蕭暨白撫著銀色扳指的手一頓，涼涼地問，“你對你訓練的侍衛，很不放心嗎？一個大男人這麽扭扭捏捏，成何體統。”
胡建訕訕地閉嘴，再不敢多言了。只是一雙眼睛，時不時掃向水漏，整個人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他也知道，若他們回府，那細作恐會害怕，就放棄了行動。以後再想抓，就沒這麽容易了。
可……一想到月桃，他是真擔心啊，那小娘子本事不大膽子賊大，什麽熱鬧都敢往上湊。
正想得出神，突見，蕭暨白起身，大步往門外走去。
胡建一楞，隨即明白過來，在心裏偷笑，侯爺明明也是擔心夫人，還嘴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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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沈沈，萬籟俱寂，一彎新月高懸在蒼穹只上，淡薄的星影灑落，籠在房舍樹影間。
明薇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腦子卻異常的活躍。
想著蕭問竹的姨娘，被貶妻為妾。還有那夢中的明薇生產那晚，院子裏薛氏與明璃站在一起。
她心中猛地一抖，他們是不是也早就想好了，再來一次貶妻為妾？
又想到，蕭暨白一個八歲的孩子，被母親推下馬車，落入山匪之手。那半年他是這麽逃出來的？
思緒紛繁覆雜，像一團亂麻在腦子裏橫沖直撞，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完全理不出頭緒。
不知過了多久，明薇再按耐不住，從床榻上坐起來。
想到蕭問竹說的那個李清照的故事，突然，想去找來看看，或許，她能在她的故事裏找到答案。
明薇趿了一雙單鞋，穿好衣服，又從架子上取下一件披風披在身上。
掀簾出去時，在外間守夜的月桃，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問：“娘子這麽晚了，是要去哪裏？”
“我去書房看看，你回去睡吧。”
侯府的書房在東院。
月桃手腳麻利地穿好衣服，娘子定是想念侯爺了。後一想，不對啊，侯爺先前捎來口信，他今夜裏會在府衙忙。
莫不是娘子忘了？
“娘子，侯爺今夜不在侯府。”
明薇淡淡應了一句：“嗯，我知道。”拿起一盞燈籠握在手上。
就是因為知道他今夜不在府中，她才去書房。待他明兒回來了，她也不想去了。
今晚是最好的時機。
月桃暗暗尋思，侯府守衛森嚴，便是夜間也是極安全的。更何況，東院緊鄰西院，穿過一道拱門就是了。
便沒再阻止，也取了一盞燈籠，隨著明薇一道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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