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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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4 章
這年入冬的時候, 京城下了好久的雨。
宮城被賀貴妃把持得猶如鐵桶，宮人們身處其中渾渾噩噩，只將宮中緊張的氛圍歸於齊帝這次病得嚴重, 或許可能賓天的緣故。
在他們眼中，韋皇後帶著皇子在中宮閉門不出, 為聖上祈福近一月, 是帝後情深；賀貴妃統領後宮事物，是宮中大變在即, 貴妃在為皇後分憂解難。
定遠軍揮兵南下，則是救大齊於水火。
他們不過一粟，所以他們看不清整個面貌。他們害怕武元魁帶著叛軍攻入宮城燒殺搶掠，卻想不到這座宮城已經岌岌可危。
近來李承燁自顧不暇, 他不再日□□賀貴妃給齊帝灌使人昏沈虛弱的湯藥，也不再追問她宮中細作清理有沒有清理幹凈。賀貴妃每日呆在宮殿裏不必面對李承燁，心情卻反而更加惡劣。
“李承燁呢！李承燁呢！”
賀貴妃焦躁地在她的宮殿裏走來走去，宮中侍女畏懼地低首不語，賀貴妃等得火起，猛地抓過桌上的插著鮮花的琉璃樽往地上狠狠一摔。
“李承燁那混賬還沒進宮嗎？！給本宮再宣！”
琉璃碎片濺了滿地, 宮中的侍女倉惶跪下，抖抖瑟瑟地膝行前去收攏碎片。
艷麗的妝容蓋不住賀貴妃內心的恓惶，珠翠與華服亦像對大限將至的嘲弄，賀貴妃臉色青白地坐下，一雙艷眸死死盯著門外，扣在桌角的手捏得指節泛白。
半個時辰後，李承燁施施然跨進賀貴妃的寢殿。
“聽說你要見我？”
大軍壓境, 李承燁看起來雖沒有前端時間那般志得意滿，卻也不至驚慌失措。
他背手斜睨賀貴妃, 臉上寫滿了不耐，賀貴妃狠命盯著李承燁，眼神說不清是入骨的仇恨還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欣喜。
“我們什麽時候走？”
賀貴妃坐在榻上，忍耐著問李承燁，李承燁雙眉譏誚一皺，故作不明般道：“走？走去哪裏？”
任遜率領的三千輕騎已過涇州，須臾便能趕到京城。他們不逃，難道就乖乖呆在這裏，等著任家來取他們性命嗎？！
李承燁陰惻惻的態度戳破了賀貴妃竭力撐起的冷靜，賀貴妃承受不住地尖叫一聲，幾步沖到李承燁跟前歇斯底裏地叫道：“李承燁！你別想拉著我一起死！都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
賀貴妃年過四十，再是美貌也終有歲月痕跡。她眼角的細紋此時皺成兩條魚尾，李承燁冷冷盯著她，驀地擡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逼你的？”他森冷一笑，毫不留情：“我逼你趁此機會百般搓磨那些得罪過你的嬪妃？我逼你用鴆酒毒死杜妃之前刺瞎了她的眼睛？我逼你命宮人私制鳳袍？”
“賀瑯華，這麽多年你還是這麽上不得臺面！”
李承燁的手似鐵鉗，鉗制得賀貴妃動彈不得，說到最後，他眼中閃過狠厲，重重將賀貴妃摜到了地上。
賀貴妃摔倒在地，滿身金翠珠玉瑟瑟鳴然，她撲在地上雙眼泛紅，恥辱不堪。
“李承燁，我知道你從來都瞧不起我。”
她恨恨說道，握拳狠命一捶地面，清脆一聲輕響，她腕上的玉鐲斷成了兩節。
賀貴妃張揚一生，此時她艷紅富麗的裙擺散開，像一朵開到頹靡，即將委頓的花。李承燁冷眼看著，似有什麽浮上心頭，但終究煙消雲散。
他緩步走到賀貴妃身前，並不將她扶起，而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總不會覺得你逃出宮去找你父兄，就能平安無事吧？哼，從任家出兵的那一刻起，便已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賀貴妃惴惴擡頭看向李承燁，李承燁蹲下身，表情越發陰鷙可怖。
“貴妃娘娘，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懂了嗎？”
李承燁身著鐵甲，殿外陰郁的陽光照在他堅硬冰冷的鎧甲上，肅殺而決然。
賀貴妃渾身冰涼，一瞬失神。
“去把十五皇子抱來。”
李承燁沈聲吩咐賀貴妃，賀貴妃一驚，似察覺到什麽般，膽怯地將手蜷在了心口。
“你要做什麽？”她飛快地小聲問。
李承燁站起來，徑直轉身而去。
“我要做什麽？瑯華，我說過，我要讓你做太後！”
自齊帝病後，清思殿便被李承業派兵圍得水洩不通，無人能靠近半步。
清思殿裏死氣沈沈，齊帝形容枯槁地盤坐龍榻上，垂眸凝思自己是怎麽落到了這樣的境地。
“朕枕疾已久，常慮忽然。
…………
十五子溫仁惠和，當以其為皇太子。衍以幼弱，猥當大重，當賴忠賢，訓而成之。凡此公卿，時之望也，敬聽顧命，任托付之重，同心斷金，以謀王室。
…………
則朕沒於地下，無恨黃泉。”
丁廣福跪在地上，抖抖縮縮地向齊帝念李承燁代為擬好的聖旨，賀貴妃抱著繈褓中的十五皇子立在一旁，臉龐隱沒在陰影裏看不清神情，李承燁穿著鎧甲，腰間懸劍，面無表情地站在齊帝面前。
丁廣福念罷，齊帝長久無聲，恍若未聞。李承燁緊按腰間佩劍，上前一步道：“而今陛下病重，臣恐事有突然，危墜社稷，鬥膽請依詔書，暫持璽綬。”
李承燁這般堂皇的索要玉璽，齊帝眼皮微動，不過低斥二字：“叛逆！”
“臣愧不敢當。”
李承燁單膝跪下，拱手胸前，語氣卻甚是挑釁。
上官家便是用這手段從前朝皇帝手裏奪過來的江山，他如法炮制，怎麽就成了叛逆？
天邊瀟瀟落下大雨，清思殿死一般寂然，一聲轟雷，齊帝把擺在他面前的詔t書一把揮落在地。
“滾！”
齊帝目眥盡裂，但衰朽的身體禁不住這樣激動。他一口氣接不上，嗽得搜肝抖肺，然而殿中人都像木頭一樣立在原地，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咳得幾乎喘不過氣。
“陛下再好好想想吧。”
李承燁撿起被齊帝扔到地上的詔書，若無其事道：“陛下若始終糊塗，臣會幫陛下想清楚的。”
冬日響雷乃不吉之兆，這日，雨越下越大，及至晚間，竟至瓢潑大雨，電閃雷鳴。
大齊皇後皆居仁明殿，仁明殿的衛軍雖屬禁軍之列，但直接聽命於皇後。當初韋皇後聽說前朝生變，第一時間便調集皇後衛軍嚴正以待，並將諸皇子接入中宮。
從那日起至今近一月，仁明殿衛軍三班輪值，韋諸領兵護衛，至今不曾放松半刻。
“姑母，李承燁派兵包圍了仁明殿。此刻兩軍對峙，他派人送來這個。”
仁明殿中，韋皇後嚴正以待，齊帝數個皇子謹肅地站在她身後，他們年紀尚幼，最大的不足十四，最小只有六歲。
韋諸帶著一身潮濕的雨意進到殿中，殿門打開的那短暫的時刻，可見殿外雨線飄飛，黑壓壓一片。
李承燁送來的盛裝詔書的紫檀木盒，韋皇後很熟悉。韋皇後拿出詔書，展開便見詔書上書：
“皇後韋氏熒惑失道，戕害嬪妃，謀毒皇子，欲危宗廟。逆亂不道，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嗚呼傷哉！其退避宮，上璽綬有司。”
“姑母，李承燁想要幹什麽？”
韋皇後看罷不語，韋諸年輕，忍不住出言詢問，韋皇後定眸瞧韋諸一眼，只是讓人取來炭盆，將那詔書投入火中，付之一炬。
“傳本宮懿旨，叛賊李承燁，兇險驕恣，暗窺神器。禁軍諸兵，敢有犯中宮者，格殺勿論。敢有舍李承燁姓名而稱其將軍統領者，軍法從事。罪止一人，予不濫刑。有能殺李承燁送首者，賞金千兩，封萬戶侯！”
韋皇後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她身邊女官記下她所言，立呈一詔，又有一女官取來皇後印璽。韋皇後在詔書上蓋上印章，毅然對韋諸道：“拿去在眾人面前宣旨，若有喧嘩挑釁，不知悔改之徒，則如本宮方才所言，格殺勿論！”
韋皇後傲骨錚錚，臨危不亂。韋諸接過詔書向外走去，雖無半點退縮之意，仍不免步履沈重。
畢竟，還有人在家裏等他。
而他，還想再見到她。
行到殿門口，韋諸聽到身後韋皇後的親近女官命令宮中侍女持好尖刀，以備不時之需，兩眼忍不住一熱。
守住，尚有一線生機；守不住，成王敗寇，天翻地覆。
韋諸眸中閃過一絲堅毅，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向韋皇後鄭重承諾道：“姑母，我一定會拼死守住仁明殿。”
一月的枕戈待旦已將韋諸身上的浮躁打磨殆盡，這一刻，韋諸終於從一個輕飄率性的青年，凝煉出了鋒利凜然、無畏鮮血的劍鋒。
韋皇後此生經歷過許多波折，卻不曾有一刻如此時動容。她看向韋諸，沈穩持重地向他點點頭，只有眼角洩漏出了一點哀傷。
殿門緊閉，隔開了外面所有聲響。韋諸走後，殿中覆又鴉雀無聲，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最後的寧靜，不過一炷香，外面必會響起兵戈之聲。
韋皇後靜立殿中，她年過半百，青春已逝，臉上長有長紋，鬢發已見花白。
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沈穩，莊重，有殺身成仁的勇氣，九死不悔的決心。
一殿沈默裏，狂風猛地吹開了一扇窗。
風雨灌進室內，吹得殿中燭火亂搖，忽明忽暗。窗戶嘲哳混亂地開合，殿中似有一瞬混亂，宮女迅速上前將那扇窗關緊，大殿一瞬安靜明亮，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可剛剛隨著風雨送進殿中的，分明有喊殺之聲。
殿中諸人面面相覷，終有承受不住的宮女忍不住開始哭泣。恐懼的啜泣聲哀哀欲絕，韋皇後轉身面向站在她身後的皇子們，沈聲問道：“爾等可懼？”
風撞得殿門砰砰響，殿外已經開始血腥的廝殺，年幼的皇子尚不明白這個時刻對他們意味著什麽，對大齊意味著什麽，只有十四歲的六皇子面容悲憤地道：“兒臣並無何懼。”
“說得好。”韋皇後欣慰讚賞地一點頭，“爾等身為皇子，該當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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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入冬的時候, 京城下了好久的雨。
宮城被賀貴妃把持得猶如鐵桶，宮人們身處其中渾渾噩噩，只將宮中緊張的氛圍歸於齊帝這次病得嚴重, 或許可能賓天的緣故。
在他們眼中，韋皇後帶著皇子在中宮閉門不出, 為聖上祈福近一月, 是帝後情深；賀貴妃統領後宮事物，是宮中大變在即, 貴妃在為皇後分憂解難。
定遠軍揮兵南下，則是救大齊於水火。
他們不過一粟，所以他們看不清整個面貌。他們害怕武元魁帶著叛軍攻入宮城燒殺搶掠，卻想不到這座宮城已經岌岌可危。
近來李承燁自顧不暇, 他不再日□□賀貴妃給齊帝灌使人昏沈虛弱的湯藥，也不再追問她宮中細作清理有沒有清理幹凈。賀貴妃每日呆在宮殿裏不必面對李承燁，心情卻反而更加惡劣。
“李承燁呢！李承燁呢！”
賀貴妃焦躁地在她的宮殿裏走來走去，宮中侍女畏懼地低首不語，賀貴妃等得火起，猛地抓過桌上的插著鮮花的琉璃樽往地上狠狠一摔。
“李承燁那混賬還沒進宮嗎？！給本宮再宣！”
琉璃碎片濺了滿地, 宮中的侍女倉惶跪下，抖抖瑟瑟地膝行前去收攏碎片。
艷麗的妝容蓋不住賀貴妃內心的恓惶，珠翠與華服亦像對大限將至的嘲弄，賀貴妃臉色青白地坐下，一雙艷眸死死盯著門外，扣在桌角的手捏得指節泛白。
半個時辰後，李承燁施施然跨進賀貴妃的寢殿。
“聽說你要見我？”
大軍壓境, 李承燁看起來雖沒有前端時間那般志得意滿，卻也不至驚慌失措。
他背手斜睨賀貴妃, 臉上寫滿了不耐，賀貴妃狠命盯著李承燁，眼神說不清是入骨的仇恨還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欣喜。
“我們什麽時候走？”
賀貴妃坐在榻上，忍耐著問李承燁，李承燁雙眉譏誚一皺，故作不明般道：“走？走去哪裏？”
任遜率領的三千輕騎已過涇州，須臾便能趕到京城。他們不逃，難道就乖乖呆在這裏，等著任家來取他們性命嗎？！
李承燁陰惻惻的態度戳破了賀貴妃竭力撐起的冷靜，賀貴妃承受不住地尖叫一聲，幾步沖到李承燁跟前歇斯底裏地叫道：“李承燁！你別想拉著我一起死！都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
賀貴妃年過四十，再是美貌也終有歲月痕跡。她眼角的細紋此時皺成兩條魚尾，李承燁冷冷盯著她，驀地擡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逼你的？”他森冷一笑，毫不留情：“我逼你趁此機會百般搓磨那些得罪過你的嬪妃？我逼你用鴆酒毒死杜妃之前刺瞎了她的眼睛？我逼你命宮人私制鳳袍？”
“賀瑯華，這麽多年你還是這麽上不得臺面！”
李承燁的手似鐵鉗，鉗制得賀貴妃動彈不得，說到最後，他眼中閃過狠厲，重重將賀貴妃摜到了地上。
賀貴妃摔倒在地，滿身金翠珠玉瑟瑟鳴然，她撲在地上雙眼泛紅，恥辱不堪。
“李承燁，我知道你從來都瞧不起我。”
她恨恨說道，握拳狠命一捶地面，清脆一聲輕響，她腕上的玉鐲斷成了兩節。
賀貴妃張揚一生，此時她艷紅富麗的裙擺散開，像一朵開到頹靡，即將委頓的花。李承燁冷眼看著，似有什麽浮上心頭，但終究煙消雲散。
他緩步走到賀貴妃身前，並不將她扶起，而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總不會覺得你逃出宮去找你父兄，就能平安無事吧？哼，從任家出兵的那一刻起，便已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賀貴妃惴惴擡頭看向李承燁，李承燁蹲下身，表情越發陰鷙可怖。
“貴妃娘娘，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懂了嗎？”
李承燁身著鐵甲，殿外陰郁的陽光照在他堅硬冰冷的鎧甲上，肅殺而決然。
賀貴妃渾身冰涼，一瞬失神。
“去把十五皇子抱來。”
李承燁沈聲吩咐賀貴妃，賀貴妃一驚，似察覺到什麽般，膽怯地將手蜷在了心口。
“你要做什麽？”她飛快地小聲問。
李承燁站起來，徑直轉身而去。
“我要做什麽？瑯華，我說過，我要讓你做太後！”
自齊帝病後，清思殿便被李承業派兵圍得水洩不通，無人能靠近半步。
清思殿裏死氣沈沈，齊帝形容枯槁地盤坐龍榻上，垂眸凝思自己是怎麽落到了這樣的境地。
“朕枕疾已久，常慮忽然。
…………
十五子溫仁惠和，當以其為皇太子。衍以幼弱，猥當大重，當賴忠賢，訓而成之。凡此公卿，時之望也，敬聽顧命，任托付之重，同心斷金，以謀王室。
…………
則朕沒於地下，無恨黃泉。”
丁廣福跪在地上，抖抖縮縮地向齊帝念李承燁代為擬好的聖旨，賀貴妃抱著繈褓中的十五皇子立在一旁，臉龐隱沒在陰影裏看不清神情，李承燁穿著鎧甲，腰間懸劍，面無表情地站在齊帝面前。
丁廣福念罷，齊帝長久無聲，恍若未聞。李承燁緊按腰間佩劍，上前一步道：“而今陛下病重，臣恐事有突然，危墜社稷，鬥膽請依詔書，暫持璽綬。”
李承燁這般堂皇的索要玉璽，齊帝眼皮微動，不過低斥二字：“叛逆！”
“臣愧不敢當。”
李承燁單膝跪下，拱手胸前，語氣卻甚是挑釁。
上官家便是用這手段從前朝皇帝手裏奪過來的江山，他如法炮制，怎麽就成了叛逆？
天邊瀟瀟落下大雨，清思殿死一般寂然，一聲轟雷，齊帝把擺在他面前的詔t書一把揮落在地。
“滾！”
齊帝目眥盡裂，但衰朽的身體禁不住這樣激動。他一口氣接不上，嗽得搜肝抖肺，然而殿中人都像木頭一樣立在原地，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咳得幾乎喘不過氣。
“陛下再好好想想吧。”
李承燁撿起被齊帝扔到地上的詔書，若無其事道：“陛下若始終糊塗，臣會幫陛下想清楚的。”
冬日響雷乃不吉之兆，這日，雨越下越大，及至晚間，竟至瓢潑大雨，電閃雷鳴。
大齊皇後皆居仁明殿，仁明殿的衛軍雖屬禁軍之列，但直接聽命於皇後。當初韋皇後聽說前朝生變，第一時間便調集皇後衛軍嚴正以待，並將諸皇子接入中宮。
從那日起至今近一月，仁明殿衛軍三班輪值，韋諸領兵護衛，至今不曾放松半刻。
“姑母，李承燁派兵包圍了仁明殿。此刻兩軍對峙，他派人送來這個。”
仁明殿中，韋皇後嚴正以待，齊帝數個皇子謹肅地站在她身後，他們年紀尚幼，最大的不足十四，最小只有六歲。
韋諸帶著一身潮濕的雨意進到殿中，殿門打開的那短暫的時刻，可見殿外雨線飄飛，黑壓壓一片。
李承燁送來的盛裝詔書的紫檀木盒，韋皇後很熟悉。韋皇後拿出詔書，展開便見詔書上書：
“皇後韋氏熒惑失道，戕害嬪妃，謀毒皇子，欲危宗廟。逆亂不道，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嗚呼傷哉！其退避宮，上璽綬有司。”
“姑母，李承燁想要幹什麽？”
韋皇後看罷不語，韋諸年輕，忍不住出言詢問，韋皇後定眸瞧韋諸一眼，只是讓人取來炭盆，將那詔書投入火中，付之一炬。
“傳本宮懿旨，叛賊李承燁，兇險驕恣，暗窺神器。禁軍諸兵，敢有犯中宮者，格殺勿論。敢有舍李承燁姓名而稱其將軍統領者，軍法從事。罪止一人，予不濫刑。有能殺李承燁送首者，賞金千兩，封萬戶侯！”
韋皇後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她身邊女官記下她所言，立呈一詔，又有一女官取來皇後印璽。韋皇後在詔書上蓋上印章，毅然對韋諸道：“拿去在眾人面前宣旨，若有喧嘩挑釁，不知悔改之徒，則如本宮方才所言，格殺勿論！”
韋皇後傲骨錚錚，臨危不亂。韋諸接過詔書向外走去，雖無半點退縮之意，仍不免步履沈重。
畢竟，還有人在家裏等他。
而他，還想再見到她。
行到殿門口，韋諸聽到身後韋皇後的親近女官命令宮中侍女持好尖刀，以備不時之需，兩眼忍不住一熱。
守住，尚有一線生機；守不住，成王敗寇，天翻地覆。
韋諸眸中閃過一絲堅毅，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向韋皇後鄭重承諾道：“姑母，我一定會拼死守住仁明殿。”
一月的枕戈待旦已將韋諸身上的浮躁打磨殆盡，這一刻，韋諸終於從一個輕飄率性的青年，凝煉出了鋒利凜然、無畏鮮血的劍鋒。
韋皇後此生經歷過許多波折，卻不曾有一刻如此時動容。她看向韋諸，沈穩持重地向他點點頭，只有眼角洩漏出了一點哀傷。
殿門緊閉，隔開了外面所有聲響。韋諸走後，殿中覆又鴉雀無聲，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最後的寧靜，不過一炷香，外面必會響起兵戈之聲。
韋皇後靜立殿中，她年過半百，青春已逝，臉上長有長紋，鬢發已見花白。
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沈穩，莊重，有殺身成仁的勇氣，九死不悔的決心。
一殿沈默裏，狂風猛地吹開了一扇窗。
風雨灌進室內，吹得殿中燭火亂搖，忽明忽暗。窗戶嘲哳混亂地開合，殿中似有一瞬混亂，宮女迅速上前將那扇窗關緊，大殿一瞬安靜明亮，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可剛剛隨著風雨送進殿中的，分明有喊殺之聲。
殿中諸人面面相覷，終有承受不住的宮女忍不住開始哭泣。恐懼的啜泣聲哀哀欲絕，韋皇後轉身面向站在她身後的皇子們，沈聲問道：“爾等可懼？”
風撞得殿門砰砰響，殿外已經開始血腥的廝殺，年幼的皇子尚不明白這個時刻對他們意味著什麽，對大齊意味著什麽，只有十四歲的六皇子面容悲憤地道：“兒臣並無何懼。”
“說得好。”韋皇後欣慰讚賞地一點頭，“爾等身為皇子，該當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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