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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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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眨眼間, 任煙煙和崔硯池離京已然半月。祁陽路遠,兩人在陸上行過十日後,又轉船行, 預計從耒江順流而下,一月後便能至永州地界。

任煙煙這輩子沒坐過這麽久的船, 上船後便暈得頭昏腦脹, 萎靡不振。

這夜風平浪靜,任煙煙覺得頭暈好了一些, 船艙外星月漫天,景色頗美,她興致來了,便與崔硯池提議去甲板上透口氣。

江上行舟比陸上還要冷, 任煙煙在船上這幾日晃蕩得小臉煞白,腳步虛浮,崔硯池怕冬夜裏寒風刺骨,她沒的又染上風寒,只是搖頭不答應。

“就是去逛一圈,透口氣罷了。天天在這船艙裏困著, 沒病也要悶出病了。”

任煙煙不甘心地扯著崔硯池衣袖,船艙裏燭火明亮,照得她肌膚瑩白似雪,兩眼澄澈明亮,恍似融進了兩汪清光。

饒是任煙煙做出了副惹人憐愛的嬌弱模樣,崔硯池仍是鐵石心腸地拿開了她勾著自己衣裳不放的手。

“不行,太冷了。船上不方便找大夫, 病了可不是好玩的。”

任煙煙只覺崔硯池斯文俊秀的一張臉在這時候看起來萬分可惡。

“我這已經被你氣病了!”她氣急敗壞地一甩手,竟像小孩兒耍無賴似的撲倒在床上, 兀自把頭埋在了錦被裏。

任煙煙小脾氣耍得行雲流水,崔硯池見任煙煙裹著被子捶床,氣得像只炸了毛的小貓,只得嘆息一聲走到床邊坐下,好聲好氣地哄道:“聽話,外面太冷了……”

崔硯池伸手去扯任煙煙蓋在頭上的被子,任煙煙與他對著幹,用力扯著被子不肯放,他被她這任性嬌縱的樣子磨得耐心耗盡,忍無可忍地隔著被子輕輕拍了下她的背。

“聽話!”

崔硯池嚴肅下三分聲氣,想要嚇一嚇任煙煙,不想任煙煙卻是不理崔硯池陡沈的聲音,只是一把推開被子,抓著他的手哀求道:“就去一刻!”

任煙煙因在被子裏藏了半天,臉頰悶得有些發紅,她殷切望著崔硯池,似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樣也許會太纏人。

“一刻!”

“就一刻!”

任煙煙拉著崔硯池的手湊近,見他始終不做聲,還討好似地拉起他的手往自己柔軟的頰邊貼了貼。

美人天真嫵媚,哄也無用,氣也無用,崔硯池語塞一望自己被扣得緊緊的手,認命嘆了口氣。

“就一刻。”他無奈妥協。

“只需一刻!”任煙煙兩眼一亮,高興得如只雀兒撲進崔硯池懷中。

這晚月色澄澈,天幕上星雲如織,仿似從無垠的天穹兩極垂洩而下,包裹住整個天地。

波聲寂寂,船影暗移,月下圖景美不勝收,任煙煙裹在輕便溫暖的白狐貍毛披風裏,見崔硯池亦是為此景動容,不由靈動得意地向他送去了一個眼神。

這夜月明,是以夜色帶著深沈暗魅的寶藍,寒星明暗閃爍,既像是掛在遙遠高杳的天際,又似是觸手可及,任煙煙深吸一口帶著江水味道的濕冷空氣,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手。

“手可摘星辰。”

她凝望著看上去落在她指尖,實則不知離她幾萬裏的星鬥輕輕感嘆。

船舷裏側點著數盞用以照明的油燈,燈火昏暗微弱,不過照亮了甲板方寸地方。崔硯池轉頭看向任煙煙,任煙煙側臉溫柔,雙眸倒映著漫天星光,悄自低下頭笑了一笑。

她有沒有摘到星星他不知道,反正他已經摘到了。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崔硯池悠然念著,擡手攬住任煙煙肩膀,星星落入崔硯池懷中,崔硯池按捺下眼裏浮起的笑意,故意有些促狹地與任煙煙作對道:“煙煙,我們在船上,不在樓上,你這句詩用得不恰當。”

任煙煙沈醉在這絢麗的景色裏,哪想得到崔硯池會挑在這時候吹毛求疵。

不過怎麽說也是讀過書的人,任煙煙臉一熱,不想叫崔硯池看低了,便胡亂抓住個腦中飄過的有關星星的詩句,勉強應對道:“那……,星垂平野闊?”

崔硯池不客氣地輕笑出聲。

“煙煙,哪兒來的平野?這兩岸是山。”

崔硯池輕快愉悅,臉上從容自得的笑容簡直叫任煙煙恨得牙癢。

任煙煙小才情有,但文采風流比不過崔硯池,她被崔硯池這接連的取笑惹得漲紅了臉,一時想不出話來反擊,便幹脆舍了斯文人鬥嘴的法子,直接擰了把他胳膊。

“管他什麽詩文。崔大人,你再這樣咬文嚼字,小心我把你踹下去餵魚!”

任煙煙氣急敗壞地動手動腳,崔硯池一面制住她的手,一面猶不嫌事大地笑著頂嘴道:“夜靜水寒魚不食,你扔我下去魚也不會吃我!”

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任煙煙凝眸看崔硯池一眼,默默收斂下了玩笑的神色。

“崔大人,你這句詩……”她收回剛才還不規矩的手,歪過頭望向崔硯池輕輕笑t道:“聽起來可是對朝廷心灰意冷,失望至極了呀?

崔硯池不想任煙煙嗅覺敏銳,從一句戲言捕捉到了他的幽隱心思。

崔硯池笑意漸失,不自覺垂低了揚起的唇角,任煙煙將他神情的變化看在眼裏,忖度說道:“之前昭昭替柳中堂帶話給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不大對勁。”

流水沖刷兩岸,有規律地發出陣陣濤聲。江面上鱗光細細,崔硯池沈默不語,忽而起了一陣江風。

垂下的風帆微微鼓起,大船行駛得仍舊平穩。夜風寒涼刺骨,凜冽如刀,任煙煙縮起脖子躲向崔硯池身後,柔聲與他道:“那時我以為你只是還沒從失意裏走出來,可你不知道,這些天我常見你一個人對著書發楞。”

“你在想什麽,你能不能同我說。”

任煙煙軟糯體貼的聲音挾在風裏,似一縷隨風飄散的煙,崔硯池側頭望向任煙煙,夜色冰涼,見她看著自己的眼神溫柔明亮,勉強按捺下覆雜的情緒笑了一笑。

“太冷了,回去吧。”

他溫聲說著,拉過任煙煙的手走進了船艙。

艙內溫暖如春,狹窄的過道上隔著幾步遠便點著盞燈籠,任煙煙溫馴跟在崔硯池身後,見他背影裏有種難言的落寞,不由嘆了口氣。

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落在木地板上,船艙安靜,任煙煙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向崔硯池追問道:“景初,你不想和我說嗎?”

任煙煙一再堅持,崔硯池緩緩停了腳步。

他回過頭,不正面回答任煙煙的逼問,只是笑著向她說:“煙煙,我以後不再理那些事情,你也不用再為我提心吊膽,不好嗎?”

崔硯池眉眼沈靜無波,答案更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任煙煙審慎蹙起眉頭,輕聲提醒崔硯池道:“好是好,可是你甘心嗎?”

崔硯池像是聽到了什麽虛妄天真的話一樣,飛快地笑著搖了下頭。

“談什麽甘心不甘心。”

燈籠掛在頂上,灑下的昏黃微弱的燭光在兩人臉上投下了一大片陰影,崔硯池臉上的微笑藏著苦澀,任煙煙不無嚴肅地盯著他,兩彎柳葉似的黛眉越蹙越緊。

她有些不滿地說:“景初,你以前可不會說這種話。”

以前……

什麽是以前?

已經過去的叫以前。

崔硯池如斯想著,心裏竟生出了一絲譏諷。

“以前是以前。”

崔硯池不置可否地聳下肩,像是想將以前的那些事情都從肩頭拂落一般。

“不是的!”

任煙煙連連搖頭,甚至語氣有點兒激烈的表示出了反對。

她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

要說放棄,他為什麽不在接過崔紀將重擔交與他的時候說放棄?為什麽不在武家威嚇他,命懸一線的時候說放棄?為什麽不在魏正群之流大行其道,選擇從禦史臺離開的時候說放棄?

她很清楚,他要是真的不堅定,他早放棄了,才不會落到今日這局面。

古往今來,投身宦海有過同樣遭遇的人不計其數,這等境遇遠遠談不上到了絕處,任煙煙體貼崔硯池為此而生的失意,卻不能接受他就此一蹶不振。

這就譬如闖過了高山惡水,最後卻因終點前有一汪泥潭選擇了止步。

兩人相對而立,崔硯池有些愕然地望著面前對他不以為然的任煙煙,驀地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人生的荒謬。

以前他堅定不移的時候,任煙煙想要他放棄一切,隨她歸隱山林,現在他真的如她所願了,她竟不但不高興,反像是為他失望可惜。

這便是人生嗎?事事皆在意料外,想要這樣偏那樣。

可能她也沒註意到,她此刻的模樣正與自己一樣,和自己以前的主張背道而馳。

“煙煙……”

崔硯池哭笑不得地喚聲任煙煙,任煙煙不察這荒唐的局面,猶想據理力爭,她正色一凜,剛想開口,就聽得走道邊的側拉門嘩啦一響,傳出了房中未落的笑聲。

“早點休息吧,我也要去伺候姑娘洗漱了。”

阿碧笑著從房裏走出來,撞見站在路中間的崔硯池和任煙煙,連忙斂起了臉上的笑容向兩人屈身一禮。

“姑娘,大人。”

阿碧神情慌亂,一張標致的瓜子臉瞬間漲得通紅,而跟在她身後笑呵呵送她出門的花郎,見到任煙煙和崔硯池亦是嚇了一跳。

“哎喲,公子!”

花郎唬得不輕,趕緊收手收腳地老實站好。

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任煙煙始料不及,眼神驚疑地在花郎和阿碧間掃來掃去,場面尷尬,崔硯池握拳放在唇邊虛虛一嗽,開始不動聲色地打圓場。

“你和阿碧……,在房裏取暖閑聊嗎?”

花郎老實木訥,此時被撞了個正著,一時間驚得頭腦空白,半天憋不出一個字。崔硯池廖廖幾字點醒花郎,花郎忙不疊點幾下頭,殷切向任煙煙解釋道:“是……是!郡主,我剛剛就是和阿碧在房裏烤火取暖,順便閑聊了兩句。”

崔硯池對花郎的偏袒瞞不過任煙煙,任煙煙氣悶一瞪崔硯池,強壓下心裏的別扭,裝模作樣道:“我又沒說什麽,幹嘛嚇成這樣?”

齊帝召任煙煙進宮時,曾訓斥任煙煙說大齊沒有離京的郡主,任煙煙深刻記得齊帝說這話時暴跳如雷的模樣,是以離京後就囑咐過身邊人不許再喊她郡主。

花郎方才情急,一時忘了規矩,任煙煙不滿自己被阿碧全然瞞在鼓中,幹脆借著這由頭向花郎挑刺道:“只不過你剛剛叫我什麽?我不是說過離了京城便不許叫我郡主嗎!”

花郎正是心虛,任煙煙板起臉,他惶恐不已,連忙改口嚷道:“是,夫人!”

“以後給我記牢了。”任煙煙不悅一語,見阿碧站在花郎一臉有幾分心疼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瞪一眼阿碧,不無嚴厲道:“你等下來我房裏一趟。”

阿碧諾諾答聲是,任煙煙不再多言,撇下三人便徑自離去。任煙煙冷著臉拂袖而去,花郎和阿碧心慌意亂,同時望向了崔硯池。

“公子……”

“大人……”

兩雙求助的目光投到身上,崔硯池登時感到一陣頭疼。

這兩人,什麽時候被撞見不好,偏挑在他和任煙煙不愉快的時候。這下好了,她氣成這樣,他們三個誰也別想好過了。

“罷了罷了,你們先下去吧。”

崔硯池心累一揮手,打發走花郎阿碧,趕緊追上任煙煙的腳步。任煙煙已回臥房,他推門進到房中,看到任煙煙正在將除下的披風抖開掛在衣架上,忙不疊幾步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披風。

“這等小事,何必勞煩夫人?”

崔硯池無視任煙煙冷淡的臉色,任煙煙想看崔硯池打算唱哪出,便只是冷眼看著他獻殷勤。

崔硯池知道任煙煙這時在氣頭上,自己開口便得觸黴頭,幹脆磨磨蹭蹭地先耗一耗她的脾氣。果然,任煙煙一言不發地走到桌前坐下,見他將披風展開在衣架上掛好,拿起藤拍拍了幾下還不夠,還想拿熏香熏一下,到底是先沈不住氣了。

“崔硯池,這就是你帶出來的好人!”

“好了好了,怎麽就氣成這樣?”

崔硯池放下手裏的活計笑著走向任煙煙,知道這便已算將她哄好了一半。

“他們把我當傻子瞞,我當然生氣啊!”

任煙煙氣惱地向崔硯池埋怨,崔硯池擁住任煙煙,只是笑道:“他們兩個氣你,你別遷怒我啊。”

任煙煙不是覺得阿碧不能和花郎往來,只是震驚於阿碧瞞得嚴絲合縫的,一點兒風聲都沒透出來。

“早知道阿碧這麽不爭氣,我不如帶婉兒!那丫頭怎麽還不過來?氣死我了,我這就去抓著她問清楚!”

任煙煙想到阿碧方才做賊心虛的模樣便窩火不已,她說著就要去找阿碧興師問罪,崔硯池無意大晚上搞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忙收緊手臂將她攔住。

“別別別,這都這麽晚了,就別鬧這麽大的陣仗了!”

任煙煙使勁去擡崔硯池的手,無奈力量懸殊,崔硯池紋絲不動,她倒是被困得動彈不得。

“崔硯池!”任煙煙氣得跺腳。

“阿碧剛才看著嚇壞了,你也讓她冷靜冷靜。什麽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大動肝火?”

崔硯池溫柔的語氣略微撫平了任煙煙的焦躁,任煙煙冷靜半晌,郁悶哼道:“那等會兒阿碧來的時候你回避一下,我要單獨審她。”

任煙煙願意接下臺階,崔硯池自然無有不應。他利索點頭,松開環著任煙煙t的手,任煙煙沒好氣地一甩帕子,見袖子在爭執中被弄皺了,又皺起了眉頭。

“別急。”

崔硯池體貼一笑,自覺伸出手去幫任煙煙整理袖口,任煙煙含笑低頭看著崔硯池動作,卻是找茬兒般地笑著問道:“崔大人,阿碧和花郎的事兒你當真不知道?”

崔硯池何曾想會招來懷疑?

他哭笑不得地說:“真不知道!”

任煙煙原是與崔硯池玩笑,崔硯池如此,她不過笑著一聲輕哼。崔硯池為她整理好衣裳,她從他懷中中坐起,結果不及直起身,就又被崔硯池拽進了懷裏。

美人神氣生動,明艷嬌嫵,任煙煙落入崔硯池懷抱,崔硯池只是錮著她笑問:“你剛冤枉完我,這便就要走了?”

崔硯池文氣的眼睛裏帶著的笑意燒得任煙煙驀地臉紅,她無措一望崔硯池,還不等找出借口,就被他不由分說地吻住了。

溫暖安寧的房間擋住了黑夜和寒風,崔硯池突如其來的熱情燙得任煙煙心一陣急跳,她軟綿綿地擡手摟住崔硯池脖頸,崔硯池熱烈地回應她,她腰間感受到他手心傳來的熱度,不由將先前甲板上的爭執拋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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