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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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自宋學安在朝堂上揭破薛征私藏甲胄一事後, 請願廢黜太子的奏疏每日便雪片一般地遞往齊帝跟前。
東宮案情或涉謀逆大罪，是以即使是堅決擁護太子的頑固一黨，也只敢反覆懇請齊帝查清真相, 不敢直言太子清白無辜。
有薛征一事做引，各方力量都順勢扯下了遮掩的面紗, 開始真刀真槍地較量。
上年被齊帝度田之令折騰得叫苦不疊t的世家貴族紛紛依附武家, 聲勢浩大地請求齊帝嚴懲太子。宗室間各懷心思，有不想看到太子倒臺的, 有想趁此扶持信王上位的，也有混水摸魚，見風使舵的。
文武百官更是有百樣心思，比如宋學安之流不管黨爭奪嫡, 只以公正清平做準則，武氏一黨一心收覆勢力，唯求按死太子，還有以柳玉堂為首的一幹館閣學士，因為不願看到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選擇了死保太子。
薛征一案事關重大, 齊帝特令大理寺主審，刑部、皇城司協同調查，禦史臺監察。禦史臺事務繁忙，崔硯池被提前召了回去參與監督此案。
在此關鍵之際，朝中攻訐之風一時熾盛，各方人馬為求目的不僅在朝堂上引經據典地互相上升指責，私下更是直接有急赤白臉的詆毀斥罵。
除開義正言辭的彈劾奏章, 禦史臺每日還能收到厚厚一沓匿名信。匿名信裏舉報的大多是官員私德，比如誰誰誰逾制蓄養歌姬舞女, 誰誰誰流連煙花之所，曾做靡靡艷詞，甚至還有完全不加實證，聽到了風言風語就前來告狀的。
每每看到這種信，崔硯池都會忍不住在心裏如此感嘆一句斯文掃地。
幾番審問下來，薛征一口咬定他在開州私宅私制甲胄一事與太子全無關系，更一力攬過所有，說太子原本無辜，是被他牽累著才不得不與邊將聯系。
薛征替太子推得一幹二凈之後便三緘其口，無論怎麽問都不說話，調查陷入僵局，三司只得加班加點地幹活，以期從別處找出破綻。
崔硯池每天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任煙煙知曉太子這事棘手緊要，便收起了微詞不滿，且由得他去了。
臥雲閣上能望見書閣燈火，這晚崔硯池在書房梳理卷宗，任煙煙倚欄看到良平抱著一摞文書走進書閣，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想是他今夜八成又要睡在書房了。
“婉兒，去叫廚房做點香甜熱乎的夜宵，等下我送到書閣去。”
任煙煙回過頭完吩咐婉兒，走到梳妝臺邊彎下了腰對鏡整理妝容。
京城的秋天說來便來，任煙煙拎著食盒往書閣走去，夜晚空氣沁涼，已有了三分寒意。蒼藍天空中星子零散，阿碧提著燈籠在前開路，燭光在地上投下一圈光暈。
寒意浸浸，任煙煙被陣風吹得肌膚起栗，微微聳起了肩膀。
她攏緊身上薄薄一層披帛，想到天氣冷了，便順嘴同阿碧說了一句這幾天該叫裁縫來制冬衣了。
不僅該裁新衣，秋來肅殺，園子裏要讓花匠新換上一批花，各處亭臺樓閣需要重新布置，再過不久重陽中秋，節慶要用的東西也得派人出去采買。
任煙煙想著這些瑣事，一路走到書閣，看門的小書童見她來了，拉開南書房的門，南書房裏安安靜靜的，崔硯池在裏面做事，良平候在外間等著隨時聽吩咐。
“夫人，阿碧……”
良平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見到任煙煙慌忙站起，任煙煙溫婉一笑，將手中一個食盒往他那邊遞去。
“去，阿碧他們在外面，拿去和他們一起吃。”
“多謝夫人！”良平喜出望外地接過了食盒。
崔硯池早註意到了外間的動靜，他擱下筆看著任煙煙與良平說話，待她轉過身來望向他這邊，方向她玩笑道：“有我的沒有？”
房中燈燭明亮，而任煙煙所處之處燭火昏然，她往裏望去，見崔硯池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眉眼被書桌上的一方燈照得俊朗風流，不由彎唇笑了。
“明知故問！”
她莞爾笑說，拎著食盒走到了裏間，崔硯池帶笑看著任煙煙走近，等她放下手裏的東西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將她拉進懷中。
以前任煙煙只當崔硯池是個清心少欲，端方克己的君子，但時不時被他這樣抓住機會輕薄之後，少不得覺得被他之前正兒八經的樣子騙到了。
崔硯池自任煙煙走進來的時候就被她眼裏的清澈笑意晃花了眼，懷中的溫香軟玉勾魂攝魄，他控著任煙煙的腰，從她細膩白皙的下巴一路吻上她柔軟殷紅的唇，越吻越是動情。
“崔大人！”
數日不見，崔硯池似乎格外熱情。他的動作有些放肆，掐在腰上的手也帶上了力道，任煙煙被親得心癢，但顧及到阿碧他們就在外面，忍不住拿手抵在他肩頭，往後倒去又羞又惱地低低斥了一聲。
任煙煙臉頰飛紅，不勝羞怯地低垂著眉眼，崔硯池低頭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擡手輕柔地撫上了她眉間用胭脂畫的一點花鈿。
這一點殷紅的花鈿更襯得她肌膚勝雪，嫵媚明艷。
崔硯池無聲而慢條斯理的動作讓任煙煙緊張得繃緊了心，她不敢看崔硯池熾烈如燃著暗火的眼睛，就只是略略側著低頭。
“煙煙……”
崔硯池摩挲著任煙煙的後頸，輕聲喚了聲任煙煙的名字，崔硯池有幾分喑啞的聲音燙得任煙煙心一跳，她不自覺看向他，待看到他眸光暧昧溫文地從她的臉一點點往下移，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把打開了他的臉。
軟綿綿一聲輕響，倒叫兩人同時楞住了。
“你這是在做什麽？”
崔硯池摸摸臉頰被任煙煙拂過的地方，哭笑不得。
任煙煙怎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只是……
只是覺得崔硯池那個眼神未免過於浪蕩了！
任煙煙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幹脆抱住了崔硯池的胳膊不肯擡頭，崔硯池見她脖頸耳後都紅透了，又是好笑又是憐惜。
他像哄小孩兒一樣拍著任煙煙後背，拼命忍住笑意哄她道：“好了好了，是我失態。”
崔硯池明明白白離笑出聲就差那麽一點兒，任煙煙又氣又羞，幹脆隔著衣服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真像一只傲慢矜貴又牙尖嘴利的小貓兒。
崔硯池實在很想多欣賞欣賞任煙煙這模樣，但見再逗下去她就要惱羞成怒，只能見好就收。
他清清嗓子，正經說道：“夜宵再不吃就要涼了，我先吃點東西，你幫我收拾收拾桌子。”
遞到眼前的臺階沒有不下的道理，任煙煙擡眸色厲內荏地瞪崔硯池一眼，順勢站起了身。
食盒打開，一下飄出了桂花酒釀香甜軟熱的味道，任煙煙將酒釀丸子和雲片糕在一旁的方桌上擺好，回頭看到崔硯池在後面好整以暇地坐著看著自己，臉沒來由地一熱。
“快點！”她沒好氣地催促。
崔硯池無聲一笑，聽話地走近，眼前的美人活色生香，他走到任煙煙身邊，忽而有些頑劣地伸手輕輕掐了把她的細腰，故意學著她的語調神情重覆了一遍她剛剛說過的話。
“快點！”
任煙煙萬沒想到崔硯池會有這等突如其來的少年心性，她莫名其妙地一楞，等反應過來後便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崔大人，你……！”
任煙煙笑個不住，這下輪到崔硯池了不自在，任煙煙時不時出言逗他，他莫可奈何地嘆口氣，支使她道：“別笑了，那堆卷宗良平剛抱過來，順序都是亂的，你且去幫我整理下，我今晚得把那些都看完。”
“全部？”任煙煙驚訝地回頭看一眼桌上摞成小山高的卷宗，顧不上笑了。
卷宗裏記載的是薛征在開州為官時各種零零碎碎的資料，任煙煙走到桌邊，隨手翻了翻那些卷宗，頗是驚訝地問崔硯池：“你怎麽在查這麽瑣碎的東西，薛征不是供認不諱嗎？”
崔硯池苦笑著放下了手中的瓷碗，“薛征沒有供認不諱。他只是想犧牲自己，盡可能地保全下太子。”
“什麽意思？”任煙煙不明所以。
“當初利州刺史一職空缺，陛下曾想過將鄧甫調去利州，再著人補上秦州刺史一職。薛征當時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便想求太子將自己遷去秦州，補上鄧甫的缺。”
“然而那時陛下雖有調動的意思，但因各方掣肘遲遲沒有下達調令。”
“薛征說他最後按捺不住，便開始兩面活動。他知道鄧甫對遷往秦州這件事情十分積極，所以在鄧甫面前扯起太子的大旗，說太子可以為他做保，給他上劄子舉薦。”
“然後他自述，”崔硯池強調了一下‘自述’這兩個字，說：“等他自作主張與鄧甫談妥之後，在太子跟前又搬出了妻兄的身份，懇請太子成全他這次心願。”
“最後，薛征跟我們強調，說太子因為不想與鄧甫扯上關系，曾再三拒絕他，是他千方百計地求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太子妃，跪在太子殿前聲淚俱下地懇求太子，t方促成此事。”
“也就因此，太子當初這才會在陛下面前，為武家出身的鄧甫作保。”
崔硯池說到後面自覺荒謬，任煙煙亦是忍不住搖頭。
“那這樣說來，豈不是我們的太子殿下清清白白，當初上劄子舉薦鄧甫遷刺秦州刺史，全是為了給妻子娘家人收拾爛攤子？”
“那那三百餘副甲胄，太子和薛征又能如何分說？薛征可以為太子頂下當初向陛下舉薦鄧甫的不是，可在開州蓄養私兵的事，太子總不可能撇得一幹二凈吧？”
崔硯池想到薛征那怎麽都撬不開的嘴，一聲苦笑。
“太子什麽都不肯承認，薛征卻是說他得知陛下將信王調去利州之後，心有不忿，為太子不平，私自做了這些謀劃。”
薛征能頂著滿門抄斬的壓力為太子攬罪，無論如何也算可敬。
任煙煙沈重嘆息一聲，道：“薛征犯下這等大罪，薛家定是要倒了。我聽聞太子夫妻和相處和睦，太子妃陪伴太子十餘年，為太子生兒育女，如今娘家出事，陛下會怎麽處置她呢？賜她出家，或是一條白綾，一杯毒酒？”
任煙煙搖頭，卻是為太子妃可惜。
“太子妃背上進讒惑主的罪名，太子難道就真的心安理得，始終沒有一句話嗎？”
太子妃幽居在長右寺，由皇城司內侍審問。從案宗來看，太子妃倒似是真的對太子和自己哥哥做了些什麽不甚明了，要是太子妃與太子感情深厚的話……
未嘗不能用她來撬開太子的嘴。
而且……
“餵，你在想什麽？”
崔硯池一下子想得入神，任煙煙莫名其妙，在崔硯池眼前揮揮手，崔硯池回過神握住她的手，卻是問她道：“煙煙，你覺得陛下這次會怎麽處置太子？”
崔硯池思緒跳脫，問得沒頭沒腦，任煙煙一楞，遲疑回道：“太子私蓄親兵，陛下斷不能容忍。就是陛下再寬容，東宮都應會易主吧？”
崔硯池又問：“陛下會殺了他嗎？”
殺……
任煙煙瞳孔一縮，不敢妄言。
太子犯下的事換做旁人早夠淩遲處死，株連九族。虎毒尚且不食子，任煙煙覺得齊帝應該不會處死太子，可天家薄情，她琢磨不透，也不敢琢磨齊帝的心思。
她思索間，崔硯池道：“就現在掌握的人證物證，陛下要是想處置太子，根本不用在乎薛征的口供。可他還是向三司交待，一定要把薛征查得清清楚楚。”
任煙煙似有所感。
“你的意思是……”
“不錯，陛下在等。”
崔硯池不等任煙煙把話說完，便似豁然開朗般自顧自地點了下頭。
“等什麽？”
任煙煙仍覺不解，崔硯池卻如沒聽到她的話一般，站起身徑直往外喊道：“良平！叫人備車，我要馬上去趟皇城司！”
任煙煙跟不上崔硯池的思路，但覺崔硯池沖動行事多有不妥。
“這麽晚了，你去皇城司做什麽？且等明早不遲。”
她拉住崔硯池衣袖，想讓他三思而後行，然而崔硯池神情凝重，只留下一句要她早些歇息的話便匆匆離家。
一切發生得太快，崔硯池走後，阿碧一頭霧水地地走進房中，迷惑問任煙煙道：“姑娘，大人怎麽這就走啦？”
桌上放著的宵夜猶帶餘溫，任煙煙一嘆，想著東宮如今的局面，倍覺不安。
崔硯池這一去，第二日近午方回。
崔硯池回時，任煙煙正在臥雲閣上處理瑣事，崔硯池登上閣樓來二話不說撲在榻上，任煙煙見他疲累，走到床前在他身旁坐下，撩了下他鬢邊有些散開的額發。
“去換身幹凈衣服？”
她溫聲提議，崔硯池含混著點點頭，勉強坐了起來。崔硯池神情困頓，似是合眼就能睡去，任煙煙向他遞去新衣，見陽光從挽起的床帷照到榻上頗是晃眼，便為他關起窗戶，放下了床帳。
室內暗下不少，崔硯池躺倒床上，任煙煙歪在他身邊輕聲問道：“你昨夜見到太子了？”
崔硯池閉眼揉著眉心，有氣無力地回道：“是，去了皇城司，又去了趟毓慶宮。”
“你同太子說了些什麽？”
事情撲朔，任煙煙想要知道得更多些，她小心翼翼地探問，崔硯池卻已是昏昏然了。
“說了些什麽……”他不大清醒地重覆一遍任煙煙的問句，將頭埋進被褥，模模糊糊地道：“我說了什麽不重要，我只希望太子能明白，陛下還在給他機會。”
機會？什麽機會？
任煙煙淺淺皺起眉頭，不明其中緣由，崔硯池眨眼已經鼻息勻長，她看著他的睡顏，無可奈何地一笑，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任煙煙在外間一邊處理家事一邊等崔硯池補眠，不知不覺到了傍晚。華燈初上之時，在老王爺身邊伺候的福叔忽然來訪，說是有話要帶給崔硯池。
顯然，福叔這時來訪和崔硯池昨夜面見太子有關，任煙煙心知要緊，便一面將福叔請到廳中用茶，一面趕緊著人去叫崔硯池。
不多時，崔硯池梳洗罷走下閣樓，福叔道：“崔禦史，陛下對薛征的處置不日就要下來了，老王爺請你即刻去王府一趟。”
崔硯池一怔，似是沒想到齊帝的動作會這樣快。
任煙煙旁觀不語，崔硯池點頭沈著答應一聲，忽然又向福叔問道：“老王爺今日也進宮了嗎？”
福叔道：“是，陛下今日下午宣老王爺進了趟宮，老王爺也才回府不久。”
“好。”崔硯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當即和福叔一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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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學安在朝堂上揭破薛征私藏甲胄一事後, 請願廢黜太子的奏疏每日便雪片一般地遞往齊帝跟前。
東宮案情或涉謀逆大罪，是以即使是堅決擁護太子的頑固一黨，也只敢反覆懇請齊帝查清真相, 不敢直言太子清白無辜。
有薛征一事做引，各方力量都順勢扯下了遮掩的面紗, 開始真刀真槍地較量。
上年被齊帝度田之令折騰得叫苦不疊t的世家貴族紛紛依附武家, 聲勢浩大地請求齊帝嚴懲太子。宗室間各懷心思，有不想看到太子倒臺的, 有想趁此扶持信王上位的，也有混水摸魚，見風使舵的。
文武百官更是有百樣心思，比如宋學安之流不管黨爭奪嫡, 只以公正清平做準則，武氏一黨一心收覆勢力，唯求按死太子，還有以柳玉堂為首的一幹館閣學士，因為不願看到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選擇了死保太子。
薛征一案事關重大, 齊帝特令大理寺主審，刑部、皇城司協同調查，禦史臺監察。禦史臺事務繁忙，崔硯池被提前召了回去參與監督此案。
在此關鍵之際，朝中攻訐之風一時熾盛，各方人馬為求目的不僅在朝堂上引經據典地互相上升指責，私下更是直接有急赤白臉的詆毀斥罵。
除開義正言辭的彈劾奏章, 禦史臺每日還能收到厚厚一沓匿名信。匿名信裏舉報的大多是官員私德，比如誰誰誰逾制蓄養歌姬舞女, 誰誰誰流連煙花之所，曾做靡靡艷詞，甚至還有完全不加實證，聽到了風言風語就前來告狀的。
每每看到這種信，崔硯池都會忍不住在心裏如此感嘆一句斯文掃地。
幾番審問下來，薛征一口咬定他在開州私宅私制甲胄一事與太子全無關系，更一力攬過所有，說太子原本無辜，是被他牽累著才不得不與邊將聯系。
薛征替太子推得一幹二凈之後便三緘其口，無論怎麽問都不說話，調查陷入僵局，三司只得加班加點地幹活，以期從別處找出破綻。
崔硯池每天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任煙煙知曉太子這事棘手緊要，便收起了微詞不滿，且由得他去了。
臥雲閣上能望見書閣燈火，這晚崔硯池在書房梳理卷宗，任煙煙倚欄看到良平抱著一摞文書走進書閣，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想是他今夜八成又要睡在書房了。
“婉兒，去叫廚房做點香甜熱乎的夜宵，等下我送到書閣去。”
任煙煙回過頭完吩咐婉兒，走到梳妝臺邊彎下了腰對鏡整理妝容。
京城的秋天說來便來，任煙煙拎著食盒往書閣走去，夜晚空氣沁涼，已有了三分寒意。蒼藍天空中星子零散，阿碧提著燈籠在前開路，燭光在地上投下一圈光暈。
寒意浸浸，任煙煙被陣風吹得肌膚起栗，微微聳起了肩膀。
她攏緊身上薄薄一層披帛，想到天氣冷了，便順嘴同阿碧說了一句這幾天該叫裁縫來制冬衣了。
不僅該裁新衣，秋來肅殺，園子裏要讓花匠新換上一批花，各處亭臺樓閣需要重新布置，再過不久重陽中秋，節慶要用的東西也得派人出去采買。
任煙煙想著這些瑣事，一路走到書閣，看門的小書童見她來了，拉開南書房的門，南書房裏安安靜靜的，崔硯池在裏面做事，良平候在外間等著隨時聽吩咐。
“夫人，阿碧……”
良平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見到任煙煙慌忙站起，任煙煙溫婉一笑，將手中一個食盒往他那邊遞去。
“去，阿碧他們在外面，拿去和他們一起吃。”
“多謝夫人！”良平喜出望外地接過了食盒。
崔硯池早註意到了外間的動靜，他擱下筆看著任煙煙與良平說話，待她轉過身來望向他這邊，方向她玩笑道：“有我的沒有？”
房中燈燭明亮，而任煙煙所處之處燭火昏然，她往裏望去，見崔硯池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眉眼被書桌上的一方燈照得俊朗風流，不由彎唇笑了。
“明知故問！”
她莞爾笑說，拎著食盒走到了裏間，崔硯池帶笑看著任煙煙走近，等她放下手裏的東西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將她拉進懷中。
以前任煙煙只當崔硯池是個清心少欲，端方克己的君子，但時不時被他這樣抓住機會輕薄之後，少不得覺得被他之前正兒八經的樣子騙到了。
崔硯池自任煙煙走進來的時候就被她眼裏的清澈笑意晃花了眼，懷中的溫香軟玉勾魂攝魄，他控著任煙煙的腰，從她細膩白皙的下巴一路吻上她柔軟殷紅的唇，越吻越是動情。
“崔大人！”
數日不見，崔硯池似乎格外熱情。他的動作有些放肆，掐在腰上的手也帶上了力道，任煙煙被親得心癢，但顧及到阿碧他們就在外面，忍不住拿手抵在他肩頭，往後倒去又羞又惱地低低斥了一聲。
任煙煙臉頰飛紅，不勝羞怯地低垂著眉眼，崔硯池低頭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擡手輕柔地撫上了她眉間用胭脂畫的一點花鈿。
這一點殷紅的花鈿更襯得她肌膚勝雪，嫵媚明艷。
崔硯池無聲而慢條斯理的動作讓任煙煙緊張得繃緊了心，她不敢看崔硯池熾烈如燃著暗火的眼睛，就只是略略側著低頭。
“煙煙……”
崔硯池摩挲著任煙煙的後頸，輕聲喚了聲任煙煙的名字，崔硯池有幾分喑啞的聲音燙得任煙煙心一跳，她不自覺看向他，待看到他眸光暧昧溫文地從她的臉一點點往下移，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把打開了他的臉。
軟綿綿一聲輕響，倒叫兩人同時楞住了。
“你這是在做什麽？”
崔硯池摸摸臉頰被任煙煙拂過的地方，哭笑不得。
任煙煙怎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只是……
只是覺得崔硯池那個眼神未免過於浪蕩了！
任煙煙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幹脆抱住了崔硯池的胳膊不肯擡頭，崔硯池見她脖頸耳後都紅透了，又是好笑又是憐惜。
他像哄小孩兒一樣拍著任煙煙後背，拼命忍住笑意哄她道：“好了好了，是我失態。”
崔硯池明明白白離笑出聲就差那麽一點兒，任煙煙又氣又羞，幹脆隔著衣服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真像一只傲慢矜貴又牙尖嘴利的小貓兒。
崔硯池實在很想多欣賞欣賞任煙煙這模樣，但見再逗下去她就要惱羞成怒，只能見好就收。
他清清嗓子，正經說道：“夜宵再不吃就要涼了，我先吃點東西，你幫我收拾收拾桌子。”
遞到眼前的臺階沒有不下的道理，任煙煙擡眸色厲內荏地瞪崔硯池一眼，順勢站起了身。
食盒打開，一下飄出了桂花酒釀香甜軟熱的味道，任煙煙將酒釀丸子和雲片糕在一旁的方桌上擺好，回頭看到崔硯池在後面好整以暇地坐著看著自己，臉沒來由地一熱。
“快點！”她沒好氣地催促。
崔硯池無聲一笑，聽話地走近，眼前的美人活色生香，他走到任煙煙身邊，忽而有些頑劣地伸手輕輕掐了把她的細腰，故意學著她的語調神情重覆了一遍她剛剛說過的話。
“快點！”
任煙煙萬沒想到崔硯池會有這等突如其來的少年心性，她莫名其妙地一楞，等反應過來後便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崔大人，你……！”
任煙煙笑個不住，這下輪到崔硯池了不自在，任煙煙時不時出言逗他，他莫可奈何地嘆口氣，支使她道：“別笑了，那堆卷宗良平剛抱過來，順序都是亂的，你且去幫我整理下，我今晚得把那些都看完。”
“全部？”任煙煙驚訝地回頭看一眼桌上摞成小山高的卷宗，顧不上笑了。
卷宗裏記載的是薛征在開州為官時各種零零碎碎的資料，任煙煙走到桌邊，隨手翻了翻那些卷宗，頗是驚訝地問崔硯池：“你怎麽在查這麽瑣碎的東西，薛征不是供認不諱嗎？”
崔硯池苦笑著放下了手中的瓷碗，“薛征沒有供認不諱。他只是想犧牲自己，盡可能地保全下太子。”
“什麽意思？”任煙煙不明所以。
“當初利州刺史一職空缺，陛下曾想過將鄧甫調去利州，再著人補上秦州刺史一職。薛征當時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便想求太子將自己遷去秦州，補上鄧甫的缺。”
“然而那時陛下雖有調動的意思，但因各方掣肘遲遲沒有下達調令。”
“薛征說他最後按捺不住，便開始兩面活動。他知道鄧甫對遷往秦州這件事情十分積極，所以在鄧甫面前扯起太子的大旗，說太子可以為他做保，給他上劄子舉薦。”
“然後他自述，”崔硯池強調了一下‘自述’這兩個字，說：“等他自作主張與鄧甫談妥之後，在太子跟前又搬出了妻兄的身份，懇請太子成全他這次心願。”
“最後，薛征跟我們強調，說太子因為不想與鄧甫扯上關系，曾再三拒絕他，是他千方百計地求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太子妃，跪在太子殿前聲淚俱下地懇求太子，t方促成此事。”
“也就因此，太子當初這才會在陛下面前，為武家出身的鄧甫作保。”
崔硯池說到後面自覺荒謬，任煙煙亦是忍不住搖頭。
“那這樣說來，豈不是我們的太子殿下清清白白，當初上劄子舉薦鄧甫遷刺秦州刺史，全是為了給妻子娘家人收拾爛攤子？”
“那那三百餘副甲胄，太子和薛征又能如何分說？薛征可以為太子頂下當初向陛下舉薦鄧甫的不是，可在開州蓄養私兵的事，太子總不可能撇得一幹二凈吧？”
崔硯池想到薛征那怎麽都撬不開的嘴，一聲苦笑。
“太子什麽都不肯承認，薛征卻是說他得知陛下將信王調去利州之後，心有不忿，為太子不平，私自做了這些謀劃。”
薛征能頂著滿門抄斬的壓力為太子攬罪，無論如何也算可敬。
任煙煙沈重嘆息一聲，道：“薛征犯下這等大罪，薛家定是要倒了。我聽聞太子夫妻和相處和睦，太子妃陪伴太子十餘年，為太子生兒育女，如今娘家出事，陛下會怎麽處置她呢？賜她出家，或是一條白綾，一杯毒酒？”
任煙煙搖頭，卻是為太子妃可惜。
“太子妃背上進讒惑主的罪名，太子難道就真的心安理得，始終沒有一句話嗎？”
太子妃幽居在長右寺，由皇城司內侍審問。從案宗來看，太子妃倒似是真的對太子和自己哥哥做了些什麽不甚明了，要是太子妃與太子感情深厚的話……
未嘗不能用她來撬開太子的嘴。
而且……
“餵，你在想什麽？”
崔硯池一下子想得入神，任煙煙莫名其妙，在崔硯池眼前揮揮手，崔硯池回過神握住她的手，卻是問她道：“煙煙，你覺得陛下這次會怎麽處置太子？”
崔硯池思緒跳脫，問得沒頭沒腦，任煙煙一楞，遲疑回道：“太子私蓄親兵，陛下斷不能容忍。就是陛下再寬容，東宮都應會易主吧？”
崔硯池又問：“陛下會殺了他嗎？”
殺……
任煙煙瞳孔一縮，不敢妄言。
太子犯下的事換做旁人早夠淩遲處死，株連九族。虎毒尚且不食子，任煙煙覺得齊帝應該不會處死太子，可天家薄情，她琢磨不透，也不敢琢磨齊帝的心思。
她思索間，崔硯池道：“就現在掌握的人證物證，陛下要是想處置太子，根本不用在乎薛征的口供。可他還是向三司交待，一定要把薛征查得清清楚楚。”
任煙煙似有所感。
“你的意思是……”
“不錯，陛下在等。”
崔硯池不等任煙煙把話說完，便似豁然開朗般自顧自地點了下頭。
“等什麽？”
任煙煙仍覺不解，崔硯池卻如沒聽到她的話一般，站起身徑直往外喊道：“良平！叫人備車，我要馬上去趟皇城司！”
任煙煙跟不上崔硯池的思路，但覺崔硯池沖動行事多有不妥。
“這麽晚了，你去皇城司做什麽？且等明早不遲。”
她拉住崔硯池衣袖，想讓他三思而後行，然而崔硯池神情凝重，只留下一句要她早些歇息的話便匆匆離家。
一切發生得太快，崔硯池走後，阿碧一頭霧水地地走進房中，迷惑問任煙煙道：“姑娘，大人怎麽這就走啦？”
桌上放著的宵夜猶帶餘溫，任煙煙一嘆，想著東宮如今的局面，倍覺不安。
崔硯池這一去，第二日近午方回。
崔硯池回時，任煙煙正在臥雲閣上處理瑣事，崔硯池登上閣樓來二話不說撲在榻上，任煙煙見他疲累，走到床前在他身旁坐下，撩了下他鬢邊有些散開的額發。
“去換身幹凈衣服？”
她溫聲提議，崔硯池含混著點點頭，勉強坐了起來。崔硯池神情困頓，似是合眼就能睡去，任煙煙向他遞去新衣，見陽光從挽起的床帷照到榻上頗是晃眼，便為他關起窗戶，放下了床帳。
室內暗下不少，崔硯池躺倒床上，任煙煙歪在他身邊輕聲問道：“你昨夜見到太子了？”
崔硯池閉眼揉著眉心，有氣無力地回道：“是，去了皇城司，又去了趟毓慶宮。”
“你同太子說了些什麽？”
事情撲朔，任煙煙想要知道得更多些，她小心翼翼地探問，崔硯池卻已是昏昏然了。
“說了些什麽……”他不大清醒地重覆一遍任煙煙的問句，將頭埋進被褥，模模糊糊地道：“我說了什麽不重要，我只希望太子能明白，陛下還在給他機會。”
機會？什麽機會？
任煙煙淺淺皺起眉頭，不明其中緣由，崔硯池眨眼已經鼻息勻長，她看著他的睡顏，無可奈何地一笑，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任煙煙在外間一邊處理家事一邊等崔硯池補眠，不知不覺到了傍晚。華燈初上之時，在老王爺身邊伺候的福叔忽然來訪，說是有話要帶給崔硯池。
顯然，福叔這時來訪和崔硯池昨夜面見太子有關，任煙煙心知要緊，便一面將福叔請到廳中用茶，一面趕緊著人去叫崔硯池。
不多時，崔硯池梳洗罷走下閣樓，福叔道：“崔禦史，陛下對薛征的處置不日就要下來了，老王爺請你即刻去王府一趟。”
崔硯池一怔，似是沒想到齊帝的動作會這樣快。
任煙煙旁觀不語，崔硯池點頭沈著答應一聲，忽然又向福叔問道：“老王爺今日也進宮了嗎？”
福叔道：“是，陛下今日下午宣老王爺進了趟宮，老王爺也才回府不久。”
“好。”崔硯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當即和福叔一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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