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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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太子府被控轉眼已是一月有餘, 這一月間太子幽居東宮，昔日往來府中的一幹文人清客被牽連者數不勝數，東宮冷落淒清, 然而有人對太子這處境猶嫌不夠。
這日中書令宋學安當朝啟奏齊帝，數日前大理寺在開州參軍薛征的一處私宅裏搜出了三百餘副甲胄。
這個薛征不是別人, 正是太子妃薛氏的哥哥。
宋學安一經說出薛征暗藏甲胄的消息, 立時引出滿朝嘩然。
“難道太子真有謀反之意？”
“不可能，太子秉性溫厚, 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這可是鐵證如山啊！”
“求陛下徹查！”
一時間朝堂上物議沸騰，百官神情各異，驚訝震駭者有之，得色竊喜者有之, 持重沈默者亦有之。
殿中侍禦史立於朝殿邊側，身負肅整朝儀之責，但此時殿中幾乎人人都忘了規矩，全在交頭接耳。
“薛征對此可有分辯之語？”
齊帝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從高處沈沈地傳到殿中，階下眾人瞬間齊齊住口。殿中嘈雜剎那歸於寂靜，群臣慌張收斂神色, 同時僵硬小心地扭正了身體。
宋學安手持玉笏，肅立庭中，擲地有聲。
“薛征供認不諱！”
宋學安耿直古正，一向直言敢諫，他罵過武家專權，不滿過安平王享受超過爵位的尊崇待遇，也諷刺過齊帝專寵賀貴妃。總而言之, 凡是他覺得不對的地方他就要一抒為快，才不管發難的對象是誰。
也正因為如此, 在場百官沒有一個人懷疑今日宋學安稟陳薛征之事是出於私心。
“太子既為陛下親子，亦為天子之臣。太子暗通邊將，心懷謀逆，實乃不忠不孝，為天地所不容！太子心性狷狹，難當社稷大任，臣懇請陛下，廢除東宮！”
宋學安緩慢決絕地朗聲說罷，鄭重其事地跪倒在地，行了一個稽首大禮。
齊帝龍椅位於高處，與百官相去甚遠，宋學安明著擺出了副死磕到底的架勢，齊帝久久不語，殿下死寂半晌，身為百官之首的武彥哲忽然緩緩跪下。
“宋大人忠心一片，還望陛下三思！”
有武彥哲率領，殿中呼啦啦跟著跪了一大片，一群在朝幾十年的老臣都跪了，崔硯池這些小輩也不得不跟著跪下。
“還望陛下三思！”
崔硯池默然伏地，在群臣的齊聲懇請裏輕輕皺起眉頭。
宋學安的確應該沒有私心，但現在武彥哲已經把老臣的一片忠心活生生地演變成了逼宮。
齊帝望著烏泱泱跪倒一片的朝臣，又是慍怒又是難堪。
“三思，哼，朕自會三思！”
齊帝怒極反笑，站起身譏誚而殘酷地說罷，豁然沈下臉。甩了一甩袖子。
“今日就這樣了，散吧。”
齊帝怒氣沖沖地離開朝堂，早朝就此潦草結束。
退朝離宮時，官員悶騎著馬三三兩兩地行在一處，緊張興奮地討論今早唱的這出大戲，崔硯池按轡獨行，許飛沈驅馬近前，與他同行。
“多謝。”
許飛沈虛虛握韁，不著意地向崔硯池輕聲道謝，崔硯池溫文一笑，只是說：“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那自然是要謝的。”許飛沈感慨萬分，“要不是當初你出言警醒，今日東宮裏的階下囚說不定就多我一個。”
昔日許飛沈為求仕途上進，曾與太子親近。崔硯池提醒他太子野心顯露，日後或會釀出大禍，許飛沈便聽從了他的建議慢慢與太子疏遠。
好在許飛沈與太子來往時十分謹慎註意，加之崔硯池暗中幫他處理掉了不少痕跡，是以今次太子遭逢此變，許飛沈得以逃過一t劫，沒有受到波及。
許飛沈心有餘悸，輕聲道：“今日堂上瞧著竟是想讓陛下當庭廢儲的陣勢，信王不日就要入京，朝局陡然變成儲君之爭，真叫人心驚。”
朝堂詭譎，情勢萬變猶如風雲變幻，許飛沈以前認為自己頭腦敏銳，足夠機警，可以全身而退地求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但近日的風波讓他不禁對自己有所懷疑。
“這地方殺人不見血，這次我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天邊灰雲沈沈，天際遼闊，許飛沈聲氣低落，頗是沮喪，崔硯池按轡望許飛沈一眼，調侃笑道：“灰心了？”
許飛沈看向崔硯池，一時間竟然被他問得有幾分語塞。
是，他好像是有些灰心了。
前些日子大理寺前來詢問他同太子具體的來往情況時，即使大理寺少卿待他十分客氣，他也感覺到了恐懼。
那幾日他坐臥不寧，控制不住地反反覆覆想崔硯池有沒有幫他清理幹凈痕跡，自己有沒有留下可供人發揮的把柄。
他害怕大理寺把他打成太子同黨，害怕斷送前途，害怕背上亂臣賊子的千古罵名。甚至他認真想過，只要這次他能平安無事，他就要辭官歸鄉，再也不碰這些明爭暗鬥。
崔硯池本是一句玩笑話，但見許飛沈變了臉色，便知這話問到了許飛沈心裏的痛處。
“不要灰心。”他說。
崔硯池的語氣十分篤定，不像是寬慰反像是敦促，許飛沈楞了一下，苦笑道：“是。不至清明，不至太平，吾輩不敢灰心。”
許飛沈似是自嘲似是疲倦，崔硯池卻是讚許一笑，擡起手安慰地拍了拍許飛沈肩膀。
這日崔硯池回家時，任煙煙人在書閣。桌上畫紙橫七豎八地鋪滿了一書桌，任煙煙一手提筆，一手撐著下巴趴在桌上，投入得連崔硯池進來了都沒註意。
這日天陰風細，十分涼爽，任煙煙穿著身竹綠衣裳，頭發簡簡單單地盤起，只清清爽爽地插了支青玉簪。這身清麗的打扮沖淡了幾分她五官的秾麗，襯得她風度清越。
“在畫什麽？”
崔硯池笑著走上前去，不客氣地順手搭上了任煙煙的細腰。
“瞧！”任煙煙不以為意地由崔硯池摟著，興致勃勃地拿起一張畫給他看，“我在家閑得沒事，翻出了你這一路的劄記看。我看你寫的阮州那邊的風物看得心癢，便隨手畫了出來。”
任煙煙給崔硯池看了她的畫，又指著崔硯池劄記上的一行字問他道：“你看看你寫的，我畫的這個和你當時看到的一樣嗎？應該差不多吧？”
原來是在玩這個。
崔硯池頗覺有趣。
他看向劄記，看到任煙煙手指的地方寫著“翠竹漫山，鄉人荷鋤穿其間，時而歌。”，馬上就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阮州的潭陵郡盛產青竹，當地人賴此為生，依著竹林建起了村落。竹海翠碧連天，風過時竹葉起伏恍若波濤，崔硯池與當地郡守等人同行，走在路邊時不時就能聽見在竹林裏勞作的鄉人的悠遠歌聲。
“不是，是這樣。”
任煙煙從那一行字想象出的畫面雖然別有一番意趣，但與當時的情形相去甚遠，崔硯池搖搖頭，拿起筆扯過張白紙，幾筆寫意勾勒出了當時風景。
任煙煙看看崔硯池的，再看看自己的，忍不住好笑地皺起眉頭。
“完全不一樣嘛！”她笑著說。
兩幅畫確是大相徑庭，任煙煙拿起崔硯池的畫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嘀咕道：“原來潭陵郡的風光是這樣的。”
任煙煙看畫之時，崔硯池粗略掃了眼桌上鋪著的宣紙，看到任煙煙畫的從他劄記裏想象出的風光，他心中觸動，輕輕拉進了靠在書桌邊的任煙煙。
“想去看那邊的風景嗎？”
任煙煙自然而然地坐到崔硯池膝上，眸光仍是落在畫上。
“當然想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任煙煙側臉嬌柔，有種渾然無知的天真，崔硯池默默看著她，胸中忽然間湧上了股莫可名狀的沖動。
“煙煙。”
他有些強硬地拉過任煙煙的手，任煙煙不明所以地看向崔硯池，崔硯池看著她漂亮的眼睛說道：“那我們就離開京城，對著我的筆記上寫過的地方一個個再走一遍好不好？”
任煙煙不以為意地嘻嘻一笑，只當崔硯池是在逗自己玩。
“好啊，明兒就動身嗎？”
崔硯池當真答道：“等現在的風波平靜了，我們就走。”
“好啊。”
任煙煙擡高手臂擺開崔硯池的手，將視線重新落回畫上，仍是當做玩笑。
崔硯池嘆息一聲，無奈壓住任煙煙的手，想讓她認真一些。
“煙煙，我是認真的。你不是一直很希望看看京城之外的風光嗎？”
直到此刻，任煙煙才真正將崔硯池剛才的話聽到了耳朵裏。她對崔硯池這天馬行空的想法毫無頭緒，她不解看著他，笑道：“是這樣不錯，但是……”
“但是我們怎麽可能離開京城？”
任煙煙理所應當的確信有一瞬刺痛了崔硯池，因為這更顯得她被關在了牢籠裏。
“為何不可能？”他有些急迫地反駁任煙煙，“我想陪你走遍名山大川，不想再呆在京城了，不可以嗎？我覺得你比京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重要，我想離開了，不可以嗎？”
任煙煙蹙起秀眉打量崔硯池，更覺疑惑。
“你怎麽了？今□□上發生什麽了嗎？”她關切地詢問。
崔硯池也知道自己今天這話說得突然，可他不願將一切都和時政牽扯到一處，便只是道：“沒有什麽，我只是也想你能親眼看看那些風光。”
任煙煙靜靜看崔硯池一眼，即使看出了崔硯池有所隱瞞，也不想追根究底。
她低下頭，輕忖片刻，輕聲開口道：“景初，你知道嗎？剛才那些話要是傳出去，我會被千夫所指。”
不知不覺，任煙煙的語氣也變得沈靜了，她站在崔硯池跟前，捧起他的臉，笑道：“你如果是因為我而想離開京城，不等外公把我叫過去狠狠教訓一頓，那些對你懷有重望的老頭子就已經跳出來把我罵個狗血淋頭了。”
崔硯池無法輕描淡寫地看待任煙煙話語背後的聽天由命。
“要是和你沒有關系，只是我厭倦了呢？擠進京城要費盡千辛萬苦，想走難道還不容易？”
他有些不耐地說著，幾乎算是任性地又說：“再說了，等我們寄乎山林之間，管那些人怎麽想？這朝裏自詡清高的人，沽名釣譽的人，汲汲而營的人，唯利是圖的人，我何嘗不是早煩透了！”
這還是崔硯池頭一回用這麽激烈的言辭抒發情緒，任煙煙目瞪口呆地看著，萬想不到溫和有禮，持重自省崔硯池還會有這樣一面。
“崔大人，我真是做夢都想不到你會說出這種話。”
半晌，任煙煙樂不可支地摟住崔硯池脖子，竟笑倒在了他懷裏。崔硯池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任煙煙在開心什麽。
“你笑什麽？”
他低眸望一眼任煙煙，任煙煙笑著仰頭一吻他臉頰，眼中卻是笑意更深。
“沒什麽！”
或許這便是女人捉摸不透的心思，崔硯池無可奈何地摟緊倒在他身上的任煙煙，他身上的味道幽幽飄進任煙煙鼻尖，叫她的神情逐漸變得溫柔。
“崔大人，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拋下京城這些事情，任家怎麽辦？江北怎麽辦？還有你說過的那些一定不會放棄的東西怎麽辦？”
任煙煙依偎在崔硯池懷裏，一邊卷著衣裳的飄帶玩一邊與他交心，她仰頭看向崔硯池，柔和問道：“這些你也打算全部拋之腦後嗎？”
任煙煙眼神清澈，問得崔硯池啞口無言，四目相交半晌，崔硯池沮喪地移開眸光，無計可施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是我不冷靜了。”
崔硯池低聲道歉，語氣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挫敗，任煙煙莞爾一笑，親昵地將他抱住。
“不，你這樣很好。”
她搖搖頭，繾綣愛戀地吻上了他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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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被控轉眼已是一月有餘, 這一月間太子幽居東宮，昔日往來府中的一幹文人清客被牽連者數不勝數，東宮冷落淒清, 然而有人對太子這處境猶嫌不夠。
這日中書令宋學安當朝啟奏齊帝，數日前大理寺在開州參軍薛征的一處私宅裏搜出了三百餘副甲胄。
這個薛征不是別人, 正是太子妃薛氏的哥哥。
宋學安一經說出薛征暗藏甲胄的消息, 立時引出滿朝嘩然。
“難道太子真有謀反之意？”
“不可能，太子秉性溫厚, 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這可是鐵證如山啊！”
“求陛下徹查！”
一時間朝堂上物議沸騰，百官神情各異，驚訝震駭者有之，得色竊喜者有之, 持重沈默者亦有之。
殿中侍禦史立於朝殿邊側，身負肅整朝儀之責，但此時殿中幾乎人人都忘了規矩，全在交頭接耳。
“薛征對此可有分辯之語？”
齊帝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從高處沈沈地傳到殿中，階下眾人瞬間齊齊住口。殿中嘈雜剎那歸於寂靜，群臣慌張收斂神色, 同時僵硬小心地扭正了身體。
宋學安手持玉笏，肅立庭中，擲地有聲。
“薛征供認不諱！”
宋學安耿直古正，一向直言敢諫，他罵過武家專權，不滿過安平王享受超過爵位的尊崇待遇，也諷刺過齊帝專寵賀貴妃。總而言之, 凡是他覺得不對的地方他就要一抒為快，才不管發難的對象是誰。
也正因為如此, 在場百官沒有一個人懷疑今日宋學安稟陳薛征之事是出於私心。
“太子既為陛下親子，亦為天子之臣。太子暗通邊將，心懷謀逆，實乃不忠不孝，為天地所不容！太子心性狷狹，難當社稷大任，臣懇請陛下，廢除東宮！”
宋學安緩慢決絕地朗聲說罷，鄭重其事地跪倒在地，行了一個稽首大禮。
齊帝龍椅位於高處，與百官相去甚遠，宋學安明著擺出了副死磕到底的架勢，齊帝久久不語，殿下死寂半晌，身為百官之首的武彥哲忽然緩緩跪下。
“宋大人忠心一片，還望陛下三思！”
有武彥哲率領，殿中呼啦啦跟著跪了一大片，一群在朝幾十年的老臣都跪了，崔硯池這些小輩也不得不跟著跪下。
“還望陛下三思！”
崔硯池默然伏地，在群臣的齊聲懇請裏輕輕皺起眉頭。
宋學安的確應該沒有私心，但現在武彥哲已經把老臣的一片忠心活生生地演變成了逼宮。
齊帝望著烏泱泱跪倒一片的朝臣，又是慍怒又是難堪。
“三思，哼，朕自會三思！”
齊帝怒極反笑，站起身譏誚而殘酷地說罷，豁然沈下臉。甩了一甩袖子。
“今日就這樣了，散吧。”
齊帝怒氣沖沖地離開朝堂，早朝就此潦草結束。
退朝離宮時，官員悶騎著馬三三兩兩地行在一處，緊張興奮地討論今早唱的這出大戲，崔硯池按轡獨行，許飛沈驅馬近前，與他同行。
“多謝。”
許飛沈虛虛握韁，不著意地向崔硯池輕聲道謝，崔硯池溫文一笑，只是說：“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那自然是要謝的。”許飛沈感慨萬分，“要不是當初你出言警醒，今日東宮裏的階下囚說不定就多我一個。”
昔日許飛沈為求仕途上進，曾與太子親近。崔硯池提醒他太子野心顯露，日後或會釀出大禍，許飛沈便聽從了他的建議慢慢與太子疏遠。
好在許飛沈與太子來往時十分謹慎註意，加之崔硯池暗中幫他處理掉了不少痕跡，是以今次太子遭逢此變，許飛沈得以逃過一t劫，沒有受到波及。
許飛沈心有餘悸，輕聲道：“今日堂上瞧著竟是想讓陛下當庭廢儲的陣勢，信王不日就要入京，朝局陡然變成儲君之爭，真叫人心驚。”
朝堂詭譎，情勢萬變猶如風雲變幻，許飛沈以前認為自己頭腦敏銳，足夠機警，可以全身而退地求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但近日的風波讓他不禁對自己有所懷疑。
“這地方殺人不見血，這次我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天邊灰雲沈沈，天際遼闊，許飛沈聲氣低落，頗是沮喪，崔硯池按轡望許飛沈一眼，調侃笑道：“灰心了？”
許飛沈看向崔硯池，一時間竟然被他問得有幾分語塞。
是，他好像是有些灰心了。
前些日子大理寺前來詢問他同太子具體的來往情況時，即使大理寺少卿待他十分客氣，他也感覺到了恐懼。
那幾日他坐臥不寧，控制不住地反反覆覆想崔硯池有沒有幫他清理幹凈痕跡，自己有沒有留下可供人發揮的把柄。
他害怕大理寺把他打成太子同黨，害怕斷送前途，害怕背上亂臣賊子的千古罵名。甚至他認真想過，只要這次他能平安無事，他就要辭官歸鄉，再也不碰這些明爭暗鬥。
崔硯池本是一句玩笑話，但見許飛沈變了臉色，便知這話問到了許飛沈心裏的痛處。
“不要灰心。”他說。
崔硯池的語氣十分篤定，不像是寬慰反像是敦促，許飛沈楞了一下，苦笑道：“是。不至清明，不至太平，吾輩不敢灰心。”
許飛沈似是自嘲似是疲倦，崔硯池卻是讚許一笑，擡起手安慰地拍了拍許飛沈肩膀。
這日崔硯池回家時，任煙煙人在書閣。桌上畫紙橫七豎八地鋪滿了一書桌，任煙煙一手提筆，一手撐著下巴趴在桌上，投入得連崔硯池進來了都沒註意。
這日天陰風細，十分涼爽，任煙煙穿著身竹綠衣裳，頭發簡簡單單地盤起，只清清爽爽地插了支青玉簪。這身清麗的打扮沖淡了幾分她五官的秾麗，襯得她風度清越。
“在畫什麽？”
崔硯池笑著走上前去，不客氣地順手搭上了任煙煙的細腰。
“瞧！”任煙煙不以為意地由崔硯池摟著，興致勃勃地拿起一張畫給他看，“我在家閑得沒事，翻出了你這一路的劄記看。我看你寫的阮州那邊的風物看得心癢，便隨手畫了出來。”
任煙煙給崔硯池看了她的畫，又指著崔硯池劄記上的一行字問他道：“你看看你寫的，我畫的這個和你當時看到的一樣嗎？應該差不多吧？”
原來是在玩這個。
崔硯池頗覺有趣。
他看向劄記，看到任煙煙手指的地方寫著“翠竹漫山，鄉人荷鋤穿其間，時而歌。”，馬上就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阮州的潭陵郡盛產青竹，當地人賴此為生，依著竹林建起了村落。竹海翠碧連天，風過時竹葉起伏恍若波濤，崔硯池與當地郡守等人同行，走在路邊時不時就能聽見在竹林裏勞作的鄉人的悠遠歌聲。
“不是，是這樣。”
任煙煙從那一行字想象出的畫面雖然別有一番意趣，但與當時的情形相去甚遠，崔硯池搖搖頭，拿起筆扯過張白紙，幾筆寫意勾勒出了當時風景。
任煙煙看看崔硯池的，再看看自己的，忍不住好笑地皺起眉頭。
“完全不一樣嘛！”她笑著說。
兩幅畫確是大相徑庭，任煙煙拿起崔硯池的畫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嘀咕道：“原來潭陵郡的風光是這樣的。”
任煙煙看畫之時，崔硯池粗略掃了眼桌上鋪著的宣紙，看到任煙煙畫的從他劄記裏想象出的風光，他心中觸動，輕輕拉進了靠在書桌邊的任煙煙。
“想去看那邊的風景嗎？”
任煙煙自然而然地坐到崔硯池膝上，眸光仍是落在畫上。
“當然想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任煙煙側臉嬌柔，有種渾然無知的天真，崔硯池默默看著她，胸中忽然間湧上了股莫可名狀的沖動。
“煙煙。”
他有些強硬地拉過任煙煙的手，任煙煙不明所以地看向崔硯池，崔硯池看著她漂亮的眼睛說道：“那我們就離開京城，對著我的筆記上寫過的地方一個個再走一遍好不好？”
任煙煙不以為意地嘻嘻一笑，只當崔硯池是在逗自己玩。
“好啊，明兒就動身嗎？”
崔硯池當真答道：“等現在的風波平靜了，我們就走。”
“好啊。”
任煙煙擡高手臂擺開崔硯池的手，將視線重新落回畫上，仍是當做玩笑。
崔硯池嘆息一聲，無奈壓住任煙煙的手，想讓她認真一些。
“煙煙，我是認真的。你不是一直很希望看看京城之外的風光嗎？”
直到此刻，任煙煙才真正將崔硯池剛才的話聽到了耳朵裏。她對崔硯池這天馬行空的想法毫無頭緒，她不解看著他，笑道：“是這樣不錯，但是……”
“但是我們怎麽可能離開京城？”
任煙煙理所應當的確信有一瞬刺痛了崔硯池，因為這更顯得她被關在了牢籠裏。
“為何不可能？”他有些急迫地反駁任煙煙，“我想陪你走遍名山大川，不想再呆在京城了，不可以嗎？我覺得你比京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重要，我想離開了，不可以嗎？”
任煙煙蹙起秀眉打量崔硯池，更覺疑惑。
“你怎麽了？今□□上發生什麽了嗎？”她關切地詢問。
崔硯池也知道自己今天這話說得突然，可他不願將一切都和時政牽扯到一處，便只是道：“沒有什麽，我只是也想你能親眼看看那些風光。”
任煙煙靜靜看崔硯池一眼，即使看出了崔硯池有所隱瞞，也不想追根究底。
她低下頭，輕忖片刻，輕聲開口道：“景初，你知道嗎？剛才那些話要是傳出去，我會被千夫所指。”
不知不覺，任煙煙的語氣也變得沈靜了，她站在崔硯池跟前，捧起他的臉，笑道：“你如果是因為我而想離開京城，不等外公把我叫過去狠狠教訓一頓，那些對你懷有重望的老頭子就已經跳出來把我罵個狗血淋頭了。”
崔硯池無法輕描淡寫地看待任煙煙話語背後的聽天由命。
“要是和你沒有關系，只是我厭倦了呢？擠進京城要費盡千辛萬苦，想走難道還不容易？”
他有些不耐地說著，幾乎算是任性地又說：“再說了，等我們寄乎山林之間，管那些人怎麽想？這朝裏自詡清高的人，沽名釣譽的人，汲汲而營的人，唯利是圖的人，我何嘗不是早煩透了！”
這還是崔硯池頭一回用這麽激烈的言辭抒發情緒，任煙煙目瞪口呆地看著，萬想不到溫和有禮，持重自省崔硯池還會有這樣一面。
“崔大人，我真是做夢都想不到你會說出這種話。”
半晌，任煙煙樂不可支地摟住崔硯池脖子，竟笑倒在了他懷裏。崔硯池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任煙煙在開心什麽。
“你笑什麽？”
他低眸望一眼任煙煙，任煙煙笑著仰頭一吻他臉頰，眼中卻是笑意更深。
“沒什麽！”
或許這便是女人捉摸不透的心思，崔硯池無可奈何地摟緊倒在他身上的任煙煙，他身上的味道幽幽飄進任煙煙鼻尖，叫她的神情逐漸變得溫柔。
“崔大人，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拋下京城這些事情，任家怎麽辦？江北怎麽辦？還有你說過的那些一定不會放棄的東西怎麽辦？”
任煙煙依偎在崔硯池懷裏，一邊卷著衣裳的飄帶玩一邊與他交心，她仰頭看向崔硯池，柔和問道：“這些你也打算全部拋之腦後嗎？”
任煙煙眼神清澈，問得崔硯池啞口無言，四目相交半晌，崔硯池沮喪地移開眸光，無計可施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是我不冷靜了。”
崔硯池低聲道歉，語氣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挫敗，任煙煙莞爾一笑，親昵地將他抱住。
“不，你這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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