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旻的周一是滿天星的周一。

出門前發現庭院內的滿天星開的很好，素雅清新的模樣，在風裏微微搖曳，夾雜著清香拂過鼻端。已經踏出院門的謝旻不得不收回腳步，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束，用油紙包裹起來，綴上事先畫好的卡片。

淡雅樸素的滿天星，顆粒飽滿圓潤，像是程蘇婉彎起嘴角時嘴角泛起的小小梨渦，甜蜜溫柔得讓人恨不能溺死在她的笑容裏。

緊了緊懷裏的花束，少年揚起唇角，斜背著單肩包，迎著朝陽往學校出發。

孟婉婷的周一是自主招生的周一。

由於T大在遙遠的B市，本次參加自招的同學統一由學校安排周日出發，周日晚抵達T大內附近的酒店，兩人一間的套房，潔白的床單和被套枕套，有隱隱的消毒水漂浮在空氣裏，平添幾分肅穆的氛圍。

按下頂燈開關，孟婉婷慢步走到床頭櫃邊，輕輕放下書包和行李，視線四處逡巡一番，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關於自招的心情，其實很矛盾。

雖然謝旻委婉的表示了拒絕，但從小就一起上學放學，從前認真規劃過的未來圖景，每一幕都有他的出現。

高考後如果留在本省的省會的N大，謝旻應該也會選擇N市的高校，以後就算不在一個學校，同一個城市也是好的。

但是如今來到千裏之外的B市，一旦自招成功，簽約以後就沒有回頭路，而國內Top2的T大也的確是值得每個高三生為之奮鬥夢寐以求的頂尖高校，能夠進入T大，無異於為自己的多年求學之路加冕無上的榮耀。

少女弧度美好的小腿交叉纏在一起，左腳白色板鞋的鞋帶不知何時已經松開，淩亂松散著，正如此刻腦海中紛亂矛盾的思緒。

微不可查地再嘆一口氣。

分到對床的同學是高三16班的雍雪。

文科班的老師掛在嘴邊的名字，雖然僅在幾次年及表彰大會上寥寥見過幾次，卻早已久仰大名。果然，T大是人人夢寐以求的學府，競爭者中亦是高手如雲。

雍雪的相貌並不出彩，微胖的身材藏在寬松的校服裏，圓圓的臉上嵌著兩顆圓圓的眼眸，眼神靈動。長長的馬尾梳得整整齊齊，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相比孟婉婷白皙柔美的外表，表面上大約可以作為學霸與學神的典型代表了。

事實上，無論是學霸還是學神，背後的努力和付出，都與一般人不可同日而語。

也許你只是習慣看著她們的名字出現在成績單的頂端，而她們習慣的卻是日覆一日簡單到枯燥單純到乏味的刷題總結和整理錯題集。

你用盡全力羨慕嫉妒的人，也許每時每刻都承受著你難以想象的痛苦。就連形狀美好的月亮，她表面坑坑窪窪的凹陷凸起，就算早已知道，也永遠不會把兩者聯系在一起。

好像美好的東西都很單純似的，才不是。

視線對上的時候，兩人友好地又陌生地相互示意，綻開的微笑轉瞬即逝。

周一上午，值班老師是隋晶和詹霆，兩人均提前四十分鐘來校，早早等在學校門口迎接學生。

難得的是，“花蝴蝶”隋晶老師今天卸下了五顏六色的收腰短裙，一身無袖微露腰的小黑裙襯得她膚色白皙，氣質卓然。

腰後大波浪的長發mix唇上阿瑪尼紅管400，絲絨質地的正紅色，妝感高級得不像是來迎接學生，更像是要去參加名流大腕雲集的宴會，引得路過的學生紛紛側目，頻頻回頭。

一起值班的詹霆倒是異常淡定，連餘光都沒有落在身側的人身上，只是帶著和藹的微笑和每個問好的學生示意。

清秀高挑的少年在人群中總是異常紮眼，溫潤的眉眼不著痕跡地掩去鶴立雞群的突兀，反倒引人更生好感。

謝旻遠遠的朝校門走過來，手裏虛虛握著一束泛黃油紙包裹的木棉，花束底端收口處如往常般用木繩系著一張漫畫卡片。

黑色水筆勾勒出兩個小小的人像，手牽著手。

急著趁人少的時候把花送去辦公室，謝旻步伐加快，微微彎腰示意門口的值班老師，便徑直往裏走。

八卦體質的隋晶怎會輕易放過他，灼人的視線在花和少年的臉上來回游移，故意笑著問道：“同學，拿花來送給哪個女生呢？”

突然被攔住，卻也實在不想回答，少年撓撓頭，嘴角尷尬地扯了扯，敷衍道：“額...老師早上好...”

“嘛，給孟婉婷的是不是~”隋晶露出心領神會的模樣，上半身微不可查地前傾著問道。

少年眼神落在地面，四處游移，無視了女老師套近乎般的問題，直接向詹霆問了好，往教學樓走去。

極少被忽視的隋晶撇撇嘴，暗暗翻了個白眼，腹誹著現在的學生是怎麽回事，連老師的示好也不當一回事。

時間尚早，程蘇婉所在的辦公室尚未有其他老師在，但明晃晃的日光燈一直開著，在透明的窗戶上反射出道道平行的白光，眩目得很。

狀似無意地左右打量著，少年小心翼翼地踏進辦公室。

習慣性地從包裏掏出昨晚的家庭作業，整齊地放在桌面中央。

餘光掃過隔壁的隋晶老師桌上的膠帶，謝旻嘴角漾出一個可愛的小梨渦，隨手撕下一小段透明膠帶，蹲下身，雙手並用地把包裝精美的花束粘在辦公桌右側小櫃子朝裏的一側。

想著程蘇婉一坐下來，發現這份驚喜時的模樣，少年拍了拍手，滿心歡喜地向著班級走去。

朦朧晨霧逐漸散去，天氣大好，一碧如洗的天空澄澈悠遠，藍得沁人心脾。

校內主幹道兩側的常綠香樟樹挺拔茂盛，微風拂過，味道不似往常的隱隱約約，異常濃烈的香氣，爆炸般的彌漫在夏日的空氣中。

程蘇婉抵達辦公室。

習慣性地翻開桌面中間的作業本，沒有班級沒有署名的淡藍色封面，薄薄的紙張裏藏著他們心照不宣又不為人知的秘密。

一張小卡片從作業本側邊滑出，一個扒著桌子的小男孩，過分可愛的眸中晶瑩的淚珠閃爍著，卡片下沿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句話：看看桌子下面嘛！

程蘇婉微微皺眉，好奇又好笑地伸手在桌肚內摸索了下，發現了被粘在櫃側的花束。

潔白的木棉花清新芬芳，妍麗綻放，潔白素凈如雪，少年一筆一劃地字跡與剛才的龍飛鳳舞對比鮮明，他寫：相識九個月快樂。

如果沒有謝旻的提示，她根本不會意識到他們認識了多久，腦海裏更新的始終是距離高考倒數XX天，超越與少年單薄的感情。

愛情中的紀念日，大多數總是女孩子的小心思，而他們這裏卻反過來了。

這能說明什麽？

進入早讀的時間，教學樓裏的鈴聲叮鈴鈴敲起來，結束值班的隋晶施施然走進辦公室，第一眼自然是落在捏著卡片傻笑的程蘇婉身上。

“今天好熱啊，你不覺得嗎？”一坐下，她就愁眉苦臉地向程蘇婉抱怨。

無奈對方只是敷衍的笑了笑，未加以附和，隋晶暗暗翻了個白眼，翹起二郎腿，一手抱胸，一手握著電動小風扇，長發被風帶起，飄散在身後的椅背上。

突然，她的眼神落在程蘇婉腿上橫放著的木棉，皺皺眉，記憶閃回間，剛才少年捧花的可愛模樣浮現出來，她默默地張大了嘴...

猶豫了一會兒，隋晶輕輕關掉電動小風扇，空氣裏徹底安靜下來。

她慢動作般轉過頭，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程蘇婉，好奇地問道：“那束花...”

“什麽都沒有。”程蘇婉立刻搖頭回應，面上卻有掩飾不住的笑意泛開，微微紅暈爬上臉側。

八卦心促使隋晶湊的更近，她挪挪椅子，幾乎貼著程蘇婉道：“有好事都不告訴我呢！”

程蘇婉皺眉，為掩飾心虛而佯裝不快地反問，“你說什麽呢？”語氣裏已是透著拒絕回答的意味。

“咩咩咩，有好東西都不肯告訴我，不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隋晶眼中混雜著羨慕和期待，又想起少年高挑白皙的可愛模樣，不知道談起戀愛來，會有多刺激。

這麽想著，她捅了捅程蘇婉，挑眉暗示著，低聲問道：“想要得到這樣的，要怎麽做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越說越離譜了。”程蘇婉笑著，面色恢覆如常，一邊收拾上課要用的材料，一邊離開座位，不經意地說一句“我先去上課了。”

看著程蘇婉明顯逃避的舉動，隋晶失望又低落地嗯了聲，眼睛卻一直死死盯著那束花。

想一個人獨占這樣的好處，哼，程蘇婉，是你先不肯分享的，不要怪我看不得你！我隋晶得不到的，誰也休想得到！

程蘇婉沒想到自己甫一離開辦公室，隋晶就掏出了手機，粉紅色亮鉆包裹著的手機殼洋溢著精致洋娃娃的氣息，濃墨重彩。

她面色不善地打開通訊錄，撥通電話後的表情則是難掩興奮：“hello，我有一個大八卦，要聽麽要聽麽....”

微微垂眼，嘴角的笑容尚未消散，程蘇婉的高跟鞋有節奏地敲打著地面，清脆的響聲和纖細的身影一起從視線裏消失。

厄運的到來是有征兆的。

命運長於玩笑，潛伏在隱蔽的角落裏，總是在你最幸福的時候，像過山車一節一節攀登到頂點一般，狠狠地把你推下去，狂風呼嘯而來，席卷你的思緒和感官，你甚至來不及思考，唾手可得的美好夢境就在你面前粉身碎骨。

善良的人永遠無法逃脫這樣的宿命，而為惡之人，尤其是天性本惡卻不自知之人，以其人性之惡抵抗命運的殘酷，倒有可能逃脫此種宿命。

也許你不肯相信，但無可否認，命運的確有它欺善怕惡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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