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南方小城的冬季並不非常寒冷，但天色暗的很早，暖黃色的燈光從程蘇婉客廳的窗子裏透出來，窗外一長串不知名的呈顆粒狀攢在一起的紅色果實在夜風中顫顫巍巍。

穿著深灰色家居長裙，綿柔質地，程蘇婉陷在柔軟的沙發裏，一手抱著方形碎花抱枕，另一只手握著電話，不停地說著什麽，也不知道在跟誰講話。

“要是這樣的話，事情就明了啦。程老師對他也是有好感的，但介意到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確，那最後你有把電話號碼給他嗎？”電話那頭的女聲聲線溫柔細膩，帶著探尋又小心翼翼，這樣問道。

她的瞳孔卻忽然無法聚焦，眼神飄忽起來，抿唇猶豫，沒有回答。

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程蘇婉剛洗完澡，正拿著幹毛巾擦頭發，快步走到茶幾旁看來電顯示，擔心錯過什麽重要的事情。

不過發現聯系人姓名是謝旻的時候，她更不淡定起來。左手握緊手機，想按下接聽，又猶豫不決，心跳驀然亂了節奏，她把手機緊緊按在胸口，深呼吸幾次，想平靜下來再接。

滑動接聽的時候，她的心在難以言喻的緊張和難以啟齒的期待中泡漲著。

“Hello~”

“Hello~到家了嗎？”

少年愜意地躺在床上，倚著軟軟的枕頭，穿著夏天的白色棉質背心和短褲，修長的手臂和線條流暢比例完美的長腿一覽無餘。

“嗯，到了。”

剛向老師問完好，謝嵐小調皮就悄咪咪開門進來，謝旻專心講電話，完全沒註意到躡手躡腳的妹妹，還一臉甜蜜蜜地問：“那老師今天晚飯吃什麽啦？”

話音未落，小調皮就對著門外大喊：“媽！哥哥又跟女朋友聊天啦！”

謝旻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立刻起身，一手握著電話一手急忙去捂謝嵐的嘴，略帶警告地盯著謝嵐的眼睛，食指輕放在唇前，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吵。

小調皮則伸出肉肉的左手，對著謝旻擠擠眼睛，招了招手，做出“拿來”的手勢，哥哥皺著眉一秒領會，隨即松開捂嘴的手，又把食指豎在唇邊，再次示意不要發出聲音，謝嵐乖巧點頭照做，謝旻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成交。

於是他把手機夾在肩頭，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錢包，從裏面抽出一張五十的紙幣，小調皮的眼睛一直雙眼放光地盯著他的錢包。他拇指和食指夾著紙幣，謝嵐的小手蠢蠢欲動又不敢真的伸過來搶，他就逗了逗小調皮，輕點了她的眉心後，把錢遞給她。

小盆友雙手捏著紙幣的一端，眉開眼笑地像是吃飽喝足的小貓，對著紙幣奉送香吻一枚，蹦蹦跳跳地關上門離開了。

電話那頭的程蘇婉弱弱地講完晚飯吃了什麽之後，對面安靜了幾秒，才傳來少年無奈中含著撒嬌的聲音，“老師，寒假作業我還有幾道題不會寫，你再給我講下咯~”

“嗯。”

聲線溫柔的女聲又在程蘇婉耳邊響起，“在對錯與順從心意之間，程老師最後選擇了順從心意是嗎？”

很長很長的沈默，若不是淺淺的呼吸聲隔著聽筒傳過去，對方還以為電話突然沒信號了。

程蘇婉輕嘆道：“有時候順從心意，並不意味著心裏會很安心。”

頗費力地為謝旻梳理完三道填空題和一道數列大題的解題思路，少年才依依不舍地讓她早點休息，自己在臺燈下用紅筆在錯題集上整理剛才的收獲。

睡前，端坐在梳妝臺前的程蘇婉正在往臉上輕抹乳液和精華，看到笑起來眼角微不可察的細紋，想到自己今年已經25歲了，只好更細致地第二次抹起了眼霜，希望看起來不會太老...

清晨，一臉興奮的少年起了個大早，掃一眼衣櫃，拆了件前兩天新買的白T，胸口處印著一枚桃心，桃心兩邊各有一只眼睛，是時下流行的圖案。配上一條水藍色的修身牛仔褲和vans經典款白金板鞋，少年白皙透粉的膚色，修長的手臂以及比例極佳的長腿一覽無餘。

簡單清爽又不失帥氣的搭配。

簡蔓正在廚房做早餐，發現兒子突然從背後湊過來，摟著自己的腰，頭擱在自己的肩膀上，撒嬌道：“媽，最近零用錢不夠啦~”

“又要錢，為什麽這段時間花那麽多錢？”她輕輕放下餐盤，想到上周才給了他五百零花錢，於是疑惑的看他一眼。

謝旻無奈的哼了聲，蹭了蹭媽媽的肩，繼續撒嬌道：“也不是很多啦，放假了嘛，事情也多，”看著老媽猶豫的神情，少年靈機一動，“今天是我約了孟婉婷出去學習啦~”

說著就伸出了手，跟小調皮謝嵐如出一轍，簡蔓看著他的眼睛，想到兒子的期末成績，只得欣慰道：“好好好~”順手從口袋裏掏出兩百軟妹幣，側身遞給他。得了便宜的謝旻大大地親了老媽一口，笑嘻嘻揮手道：“那我走啦~”

留在原地的簡蔓看著今天打扮地異常清爽帥氣的兒子，陷入沈思：和孟婉婷出去學習有必要特意捯飭自己麽？這個臭美又自戀的兒砸真是...

約會中的女生，無論是十五六歲的少女還是四五十歲的阿姨，都得翻箱倒櫃在鏡子前猶豫幾小時，程蘇婉同樣陷入了這甜蜜的煩惱——穿什麽衣服去赴約呢？

左手一件碎花小裙子，右手一條破洞牛仔褲，在鏡子前比劃了半天，又掛回衣櫃。思來想去，最後選擇了一條煙灰色的背帶褲，是五年前大二的時候買的，修身顯腰。內搭一件格紋中袖針織衫，加上原本纖細的身形，雖然看著不像高中生，但是再配上一雙淺口綴著灰色毛球的豆豆鞋，少女氣就氤氳了一身。

依然是約在閑庭街街角的“初霽”。

害怕第一次約會遲到於是起早準備的程蘇婉最後發現自己竟然提前到了，只好隨意找了一個角落裏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檸檬水。

店內來來往往的大多是高中生們，雖然並沒有人註意到角落裏的她，可她總覺得自己坐在這裏有點尷尬，只好一直拿書擋住一半的臉，只露出眼睛，緊張又帶著一絲小期待地看著門口的方向。

許是因為自己來得有點早，等了許久不見也謝旻來，程蘇婉開始多想，想到自己真是魯莽，迷迷糊糊地就答應少年了的心意，現在還這樣精心打扮出來赴約，真是荒唐...

心裏滿滿是對自己的譴責，她垂下眼簾，輕輕把書放在桌沿，慢慢把隨身的小包挎到肩上，站起身來想回去好好清醒一下。

腳步緩慢地走到門口，正準備推門的時候，恰好謝旻捧著一束木色油紙包好的滿天星，推門進來，潔白的花束映出少年朝氣蓬勃的臉，滿天星淡淡的香氣圍繞在少年周圍。

視線從懷裏的花束移到面前的人身上，發現是推門的程蘇婉，謝旻睜大眼睛無辜地問道：“嗷，老師要去哪兒？”

她只好停下腳步，心裏有點慌亂。謝旻卻慢慢走近，左手把花伸到她身前，“我覺得我們家後花園的花開的蠻好看的，所以摘了點兒送給老師~”右手襲上自己的脖頸，有點害羞地不敢直視對面的程蘇婉。

今天老師穿的好可愛，連長發都有微卷的弧度，全身的搭配好在哪裏自己具體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她看起來俏皮又少女。

然而的程蘇婉第一反應是警惕地瞄了瞄周圍，發現並沒有人註意他們，雙手才小心翼翼地接過這束滿天星，低頭抱在懷裏，臉上泛出淺淺的笑意。

“老師吃過東西了嗎？”少年這樣問道，程蘇婉誠實地搖搖頭。

......

靠窗的座位，透明的落地窗讓店內顧客與店外行人的狀態都一覽無餘，程蘇婉特地選擇了這個店內附近沒有其他顧客的位置，少年並無意見。

“非常感謝老師願意出來。”直到店員把兩杯奶茶和一枚蛋糕送過來以後，一直看著對面無所適從的程蘇婉的少年才開口說道。

“其實...”程蘇婉四處飄忽的視線終於定在少年眼裏，“再過幾天就開學了，我們在學校見面也可以。”少年的瞳孔暗如深邃的黑洞，瑩潤的眼睛好像一看進去就再也出不來。

“但是感覺跟現在不一樣啊，”謝旻合上面前的菜單，“這家店的蛋糕挺好吃的，試一下~”話音剛落就拿起程蘇婉面前的小勺，輕輕挖了一小塊，轉動手腕，指節分明，纖長白凈的手指握著精致的銀勺，慢慢靠近程蘇婉的唇。

被少年的動作嚇到，程蘇婉下意識看了看周圍，完全忘了剛才是自己特地選的這個周圍沒人的座位，謝旻則把勺子伸得更近，幾乎是貼著嘴邊，他撅唇努嘴再次示意，“嗯~”

“不要這樣子啦，謝旻...”就算周圍沒人註意，程蘇婉也跨不過心內的那道坎，無奈地軟聲道：“算老師求你了...”

“怎麽啦？”少年一直掛在嘴角的笑容表僵在原地。

看著眼前熱情的少年，清爽帥氣的模樣，程蘇婉甚至有點想哭，她很害怕自己因為不理智而做出什麽傷害少年的事情，但又不能明說，只好委婉道：“這樣做不合適...”

“怎麽不合適？”少年皺起眉頭，不想這樣任她逃避過去。

“老師...是你的老師...”她下垂的眼簾在臉上投下小小的扇形的陰影。

“怎樣不合適啦？”沒有得到有說服力的答案的謝旻又問了一遍，“我不覺得我認為正確的是能錯到哪兒去，沒有造成什麽損失呀！”語氣因為心緒起伏也同樣起伏著。

程蘇婉擡起眼簾，對上少年認真的眼神，克制地搖搖頭，無力道：“很多事你還不明白...”

謝旻卻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不得到明確答案誓不罷休的樣子，“那老師就說出來啊，我想知道老師的所有事情！”

“你現在正在努力做的事情，它是不可能實現的。”為了徹底讓少年死心，還是要說的嚴重一點，提醒十八歲的少年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誘惑，不要妄想。

“為什麽，就因為是師生關系嗎？”

少年的聲音已經壓抑不住，甚至帶著不滿的哭腔，程蘇婉的鼻尖陡然酸澀，始終沒有勇氣擡頭看過去，“還有幾個月我就畢業了，現在是放假時間！”她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也許快速的眨眼就能逼退此刻的眼淚，少年不依不饒地繼續說：“沒有什麽老師跟學生啊！”

不敢擡眼，不敢對上少年的眼睛，他的眼裏有星空有大海，有永不放棄的執著，也有堅持到底的勇氣，對她充滿了吸引，可是她不能，不可以。

飄忽的視線從大大的落地窗外的街景游移到遠處的高樓，孤獨地矗立在這偌大的城市，永遠孤獨永遠寒冷的樣子，她不敢繼續看下去，好像全世界都在引誘她向對面想帶她擁抱愛情的少年投降。

這樣說其實並不準確。因為我們眼中所見的世界，我們所見的一切，投射的都是內心最深處的情感和最本真的欲望。

“蘇蘇，”被少年突然的一聲嚇到，程蘇婉終於擡眼對上他的視線，避無可避。

“只要能讓你幸福，我什麽都可以做。如果蘇蘇喜歡學習好的學生，我會加倍努力學習；如果蘇蘇喜歡吃蛋糕，我可以帶你嘗遍所有好吃的蛋糕；蘇蘇想去哪兒，我帶你去。”

少年流暢的自我剖白，他的眼睛在像夜空中最閃亮的星，只對面前的人熠熠發光，暗色的瞳孔甚至一動不動，誠懇堅定到無法忽視無法掩蓋無法視而不見，最後無法拒絕。

“但我只求一件事，讓我和你一起走下去可以嗎？”

程蘇婉內心混亂猶豫又無助地不知所措，沒有經驗也沒有人告訴她，為何面前的少年如此執著，如此不肯放棄，而自己此刻又根本無力拒絕，甚至喪失了清醒思考的能力。

“可以嗎，蘇蘇...”

謝旻絕不肯放棄，就算這樣咄咄逼人的態度讓程蘇婉在痛苦的猶豫，可是他一定要得到答案，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給面前坐著的這個人全世界最美的星光。

兩個人陷入愛河，只有一個人知道，這不是巧合。

終於無法逃避，雖然不知道前方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麽，但是這一刻，程蘇婉終於心甘情願地妥協。

擺脫誘惑的唯一方式是臣服於誘惑...我能抗拒一切，除了誘惑。

只好清醒地、看著自己沈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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