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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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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會

玥姬數落道:“只要衛夷一死,皇位還不就是你的?”

又滿目失望,“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衛戍認錯倒是極快,連聲道:“是兒的錯,兒辜負了母親的教誨,母親要怎麽罰都好,不要為我氣壞了身體,否則我才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他伏下上半身,以頭貼地,好似誠惶誠恐至極。

然而玥姬卻了解他,所謂知子莫若母,這孩子從小到大在自己面前是慣會討好賣乖的,如今口口聲聲認錯,卻絲毫不提這麽做的原因,便知道他又是在自己面前逢場作戲,哪裏是知錯,只怕心裏其實根本不覺得如何,再來一次說不定也是敢的。

當下愈加惱火。

誰能想到逯真人冒險神魂出竅趕到鏡湖小築,卻見衛戍沒有危險,他心急忙慌、不管不顧全是為他的愛妾綠珠。

據說那女人不知原由地七竅流血、躺在床上命懸一線。

死了倒好!自己一日內除了兩大禍害,可惜這不爭氣的!

一想到自己辛苦謀劃都是為了誰?他卻這樣不識好歹,玥姬怒極反笑:“好啊,不過我不要你萬死,你是殿下的兒子,將來天下的主人,我怎麽敢罰你?”

衛戍聽她語氣中壓抑的怒氣,心知今日不能善了,眼一閉心一橫,只管磕頭道:“母親不要置氣,我永遠都是母親的孩子。”

“那我要殺了那賤婢呢?”

衛戍動作一頓,說不出話來。

不爭氣的東西!

玥姬並不因為衛戍跪了這許久而心軟半分,在她看來,這孩子已經鬼迷了心竅,在自己面前越來越陽奉陰違,這樣下去遲早釀成大禍,幹脆挑明道:“你自己清楚,她從前就是衛夷身邊的奴婢,必是受衛夷指使媚惑於你,你要是還清醒,還認我這個母親,你就狠心殺了她。”

見衛戍不動,她冷笑一聲:“你不去?好,我去殺!”

轉身抽出墻上掛著裝飾的寶劍,明晃晃地拿在身前道:“聽說你的鏡湖小築誰也進不去,我今天倒要試試,看能不能攔住我,殺了那妖婦,你這逆子是不是真的要老娘給你償命!”

說罷,便向殿門口走去。

“母親!”衛戍慌忙膝行幾步,卻連玥姬的衣角都沒抓住。

眼見她殺氣騰騰,一副勢在必行的模樣,終於有了些真心實意的害怕來。

“母親要殺她,何須舍近求遠呢?綠珠身有重疾,全靠我一次次為她求藥續命,母親不必去鏡湖小築,只需殺了兒子,沒人再管她,她自然活不下去,反正我與她誰先死誰後死,都是一樣的。”

玥姬終於頓住了腳步,回頭不可置信道:“你威脅我?”

丈夫早死,這是她養了數年,寄予厚望的孩子啊,可現在她都要快不認識他了。

她往回走了幾步,好像肩膀都塌下來:“戍兒,你忘了你父親死後,我怕有歹人要害你,整日擔驚受怕地摟著你,好不容易才把你養大嗎?”

“不敢。”

衛戍原本也以為自己此時的語氣應該是顫抖的、乞求的。

可是竟然沒有,他感到一陣奇異的放松,像一個冒著風雪行路的旅人,固然也渴望到達終點,但若註定只能止步於半途,死亡早些來臨未必不是恩賜。

“我不敢威脅母親,也時刻記得母親的恩情,您從小教導我是太子的兒子,天子的長孫,身份尊貴,會是將來天下的主人,可在您面前,我就只是您的兒子,我的一切都是您所賜,當然也可以由您收走,但綠珠不是,她是兒從閻王手裏搶下的人,她既不屬於衛夷,也不屬於母親,如果您要殺她,我並不敢怨恨,只好下去找她。”

玥姬不信他真敢如何,咬牙道:“你以為我聽了你這話就會服軟是不是,我告訴你衛戍,你要當情種就別當我玥姬的兒子,我只當沒生過你,我今天一定要殺她,至於你,要是沒死就給我在這裏好好跪著反省!!”

她重新握緊了劍。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只有你的母親才是真心為你好的人,等你坐上了皇位,自然會感激我為你做的一切。”

朱紅色的殿門高大又厚重,隨著她的離開,被打開覆又關上。

衛戍仰著頭顱跪在地上,閉目如待死的小獸。

許久之後,他才又睜開眼睛,慢慢地站了起來,一如往常地桀驁道:“來人!給我開門,我是天子之孫,你們安敢關我?”

樹上的鳴蟬依舊一日日孜孜不倦地叫著,轉眼到了中秋。

朔州刺史的宅子裏,沈讓也有一天的休假,夫人林氏也早早地讓府裏有家眷下人回家團圓去,只留下一些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的,大家湊在一起也算個熱鬧。

正值豐收時節,各色的果子香甜多汁,桂花酒也浸得香味正濃,晚上早早用過飯後,大家便三三兩兩結伴出門看花燈去。

朔州的月亮一年到頭都很美,每年中秋節的燈會都辦得很隆重,大概是因為城中有不少人是來自各地的商人游子的緣故,他們習慣對月思親,也重視放燈祈福的習俗。

沈雲輕和伯父伯母一起也向街上走去,看見今晚的出游的人果然比平時不知多了幾倍。

賣河燈的、賣發飾的、賣各色糕點果子、香米甜酒的……小攤販們的商品琳瑯滿目,擠在道路兩旁。

攤子多,人也多,街道上人擠著人,幾乎要挪不動腳。

不過這樣擁擠並沒有惹來大多的抱怨,大部分人都只是就著緩慢的人流慢慢移動。丈夫攬著妻子,母親拉著小童,孩兒攙著雙親,都走得不慌不忙,時而停下觀摩小攤販賣的東西,河邊的煙火一放,偏頭過去,人人眼睛裏都映著斑斕的光。

舒心滿意之下的一點不便之處,又算得了什麽呢?

沈雲輕也不抱怨,她剛跟著大夥一起站在街邊看完雜耍,滿目驚奇地給人鼓掌,緊接著又被伯母林氏拉著去買了幾盞河燈,要帶她到河邊放燈去。

手中托著的,用紙疊成的花燈頗為精致,中間花芯的位置上放著一只小小的蠟燭,只是不知道這樣孱弱的小東西,能飄到多遠,又能承載得住多重的心願。

到了河沿邊,才看見那兒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擠滿了人。

因為這裏位置有限,只能等前頭先來的人放下燈,許了願,後一排的人才能上前。

排隊的工夫,前頭有眼尖的人認出了沈讓沈大人,邀請他到先到前面來,沈讓拱拱手婉言拒絕,依舊站在夫人身後。林氏偏頭對著旁邊的沈雲輕笑道:“看你伯父,原來除了那幾兩祿銀,還能有這樣的便利。”

沈讓勸道:“夫人,我們慢慢等就是了。”

往日他坐在衙門裏不曾貪圖過一點兒錢財名利,今天休假在家,自覺更是與普通百姓無異。

林氏本也沒想如何,不過一句調笑,便佯嗔道:"我說什麽了,難道天底下就你一個知書達理的君子,我們都是愛占便宜的小人?。"

這裏人多,又是佳節,沈讓不欲惹得夫人不快,忙拱手道:“我的錯,我的錯。”

正好這時,前面的人放完燈離開了。

沈雲輕也適時開口:“伯母,有位置了,我們快來。”

再顧不上其他,林氏忙拉著沈雲輕過去。

到現在為止,水面上已經飄了數盞河燈,一個個碗口大的燈上面都載著一星燈火,如豆一般明明滅滅、顫顫巍巍地向下游飄去。

林氏從沈讓手裏接過火折子,先幫沈雲輕手裏的燈點著,然後再依次點燃其他。

沈雲輕學著身邊其他人的樣子,閉目在心裏許了個願,接著俯身將其送進了水中。

燈剛進水面時,微微打了個轉兒,接著穩穩地向前飄去,慢慢匯入許許多多燈流之中,先時沈雲輕還一直盯著自己的那盞,漸漸地就分不清了。

“伯母,你說這麽多願望要靠哪一個神仙實現,神仙能分的清誰是誰的嗎?”

林氏和沈讓也都放過了,聽沈雲輕這樣問,偏頭笑道:“傻孩子,神仙當然知道,你許過願後,其他的就不用管了,一切有神仙呢。”

這許許多多來河邊放燈的人大約都這麽想的吧!

回去時林氏同沈雲輕在前,沈讓略落後一步。二人閑聊時林氏問沈雲輕道:“你方才許了什麽願?”

沈雲輕哪裏有什麽願望,自覺並不需要祈求什麽,不過應景而已。

“也沒什麽願望,只是祈求家人平安。”

“好,”林氏點頭道,“這樣就很好,平平安安地比什麽都重要。”

說到家人,沈雲輕唯恐勾起伯母的思女之痛,幸而林氏接著說起她家中寫信問侯的事,轉而聊起了細粱城的一些舊事。

走到一段岔路口時,忽然傳來一陣歌聲,只是離得遠,聽到耳中有些飄渺,看不見到底是誰在唱。林氏見沈雲輕頻頻回望,停下也往那邊瞧了瞧。

“哦,這是歌樓裏有人在唱歌,往年也有的,現在亥時了,再過一會到了子時還要放煙花呢。”

歌樓在城中央的位置,建得高,今夜點上燈後儼然成了最引人註目的景點,良辰美景,有歌姬登高獻歌,聲線優美,又能傳得很遠。

“雲輕,你要去看看嗎?”

沈雲輕見好多人往那個方向走去,本來覺得人太多就不去了,只是還沒拒絕就又聽林氏道:“你要看的話咱們就去,不然順著這條街再走下去,正好就回府去了。”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走了這麽久,現在正是回刺史府的方向。

麻煩了,可是宋征還沒來。

沈雲輕糾結了一會,還是決定道:“我想去看,我再逛一會。”

又見伯父伯母似乎有倦容:“伯父伯母你們先回吧,回去後可以盡早安歇,我認得路,自己逛就可以。”

林氏雖然有些累了,但怎麽放心,還是堅持要一起去。

恰巧此時,沈雲輕在人群裏看見自己的婢女小燕正在不遠處,忙驚喜地指給林氏他們看。“伯母,我看見小燕了,我去找她一起,你們就放心吧。”

說罷,便奮力向小燕那邊走去。

林氏還想說什麽,見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走了,只好提高了嗓子喚道:“雲輕你慢點,一定註意安全。”

“知道了。”沈雲輕回頭沖她笑著擺了擺手。

“這孩子。”林氏只好隨她去了,一直目送沈雲輕到了小燕身邊,才轉身離去。

一旁的沈讓終於上前一步,扶著夫人的胳膊,林氏沒有拒絕,從沈雲輕走後,她的面上才露出一絲掩飾已久的落寞。

這回一對夫妻終於並肩站在了一起,兩人誰也沒說話,就這麽扶持著,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今夜,天上的月色明亮,地上的燈火輝煌。

到處是歡歌笑語,水裏也漂滿了河燈。

但願漫天神佛有靈,庇護這塵世的幸福。

也保佑他們所思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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