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

也許是林明當時的表現讓張浩覺得難過。

也許是因為林明的電腦被警方拿走了，張浩怕他一個人在家沒事做，胡思亂想，做傻事。

總之這段時間，張浩一有空就往林明家跑。

張浩來的路上順便買了菜，兩人一起做飯吃，走的時候張浩還會把垃圾都帶走。

真是把林明當遇到大事兒的摯愛親朋一般的照顧了。

林明也在他的關心下，漸漸的有了些活氣兒，偶爾也跟張浩聊會兒天。

不用張浩怎麽引導，林明說的全都關於孫妍。

林明和孫妍是大學同學。

當時一群同學一起出去玩，只有他倆都不愛拍照，所以漸漸地成了看包的人。聊天之後，發現兩個人家境相似。別人拍照，是為了告訴家人他們過得很好，玩得很好。但他倆不敢讓家人知道他們出來玩，怕家人以為他們亂花錢。

後來他倆就不跟著同學們出去玩了，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去學校食堂。

畢業之後，兩人都在大企業任職，工資不低，消費不高，永遠是自己做飯帶飯，不點外賣也不下館子。連過生日都不舍得出去吃，也不買蛋糕。

工作幾年後，沒靠父母幫助，沒跟親戚朋友同學同事借一分錢，全憑倆人的努力在本市首付了一個期房，雖說有點遠，還要好幾年才能完工，但起碼有了盼頭。

買房前，兩人領了結婚證。

領證當天，兩人只是回到出租屋燉了鍋排骨，算是慶祝。連婚戒都沒買。但兩個人都特別激動，還喝了點酒，頭挨頭肩並肩，談天說地。

又攢了兩年錢，他倆才回老家補了喜酒。

日子過得確實貧窮了些，但心裏有奔頭，再苦都不覺得苦。

只要有錢，小兩口就先還房貸本金，孫妍說，不能背著幾十萬饑荒要孩子。

“再有幾年，也該還清了。”林明笑了一下說：“也不知道爛尾樓能不能給孩子下戶。”

林明像是一個活在過去的人，偶爾會表現得像是不知道孫妍已經離世一樣，聊到她時還會計劃未來。

這讓張浩很難過。

吃完飯，張浩問起，他在樓道裏見到過兩個方便面盒子裏放了些剩飯和水，是不是他們養了寵物？好多天了，水都臭了。需不需要去換一下？

林明楞了一下，去廚房端出剩飯往樓道裏去，邊走邊說，孫妍很喜歡貓。前段時間他們在小區裏發現一只大肚子的流浪貓，孫妍給它餵了些剩飯和水。還想著等小貓長大了，他們就抱一只回來養。

“我老婆說，爛尾樓有一點好，院子裏沙子特別多。”林明笑了一下，緊接著就哽咽了：“不需……要……花錢買貓砂。”

林明拿出手機，調出孫妍跟他的聊天記錄，裏面有孫妍拍的那只流浪貓。

張浩接過手機翻看。

林明和孫妍聊天很頻繁，說物價，說天氣，說下午吃什麽。孫妍經常發一些照片，路邊的小花，很漂亮的雲，還有可愛的小動物。她喜歡這世界的一切。

這讓張浩更難過了。

這天張浩把林明的電腦拿了回來。根據游戲記錄，案發當晚林明從八點半開始一直在玩游戲，直到淩晨。兩局游戲之間偶爾會有五到七分鐘的無操作時間，大概也就是上個廁所喝口水之類的事情，跟以往的操作間隔相比，沒有多大出入，應該沒有作案時間。

張浩幫林明組裝好電腦，問他：“你要不要試試？”

林明側過身子看著電腦，整個人都顯出抗拒來，漸漸地眼神失了焦，整個人都是茫然的。

張浩有點不落忍，搜腸刮肚地想了些安慰的話。

好一會兒，林明忽然起身去打開了電腦，說：“我就是……覺得如果那天我沒戴著耳機玩游戲……可能……”

這是林明第一次主動提及孫妍的死亡，張浩正要繼續跟他聊，林明又戴上了耳機打開了游戲，好像完全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

張浩有些尷尬，想起身告辭，又不忍心打擾，決定悄悄走，留個字條。張浩剛走到林明電腦桌旁。林明整個人忽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像是被耳機燙到了似的摘下耳機一把扔遠，顫抖著捂著臉蹲下了。

張浩蹲在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趁林明低頭仔細看了看游戲界面，似乎很正常。

林明一屁股坐在地上，說：“我們其實也沒那麽窮。我游戲裏有幾個裝備，都是好多年前的限量款，能賣不少錢。但那是我老婆跟我談戀愛的時候她送我的禮物，我想賣，她不同意。她說還沒走投無路到要賣掉回憶的境地。”

林明絮絮叨叨，說的都是一些小事。

件件動人。

孫妍向來不是那種覺得兩百塊的口紅廉價卻覺得兩百塊的鍵盤奢侈的人。

她尊重林明的愛好。

當年戀愛的時候，林明喜歡的球星來中國，林明幹激動半天，舍不得花錢去見偶像一面。孫妍卻使盡渾身解數不知道托了多少人，給林明搞到了一張偶像的簽名照。

交了首付後那年林明的生日，孫妍給他送了這個耳機，一千多。林明做夢都沒想過要用這麽貴的東西。他一直用的是當年買電腦送的耳機。孫妍做了不少攻略，好多資深游戲玩家都說這個耳機好，她領到績效第一件事就是下單了這個耳機。

當時兩個人都覺得人生會越來越好的。只要努力工作就可以升職加薪，只要按時還款就會有自己的房子。

張浩嘴上說著寬慰的話，眼睛盯著那副被扔在地上的耳機，心裏覺得說不出的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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