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104.折骨枝(二十五)

關燈
104.折骨枝(二十五)

楊嬋找回來一點殘存的記憶,好像是個女人。

“南枝,南枝,你家程鄴還在家不?”

外面的呼喚吸引了楊嬋的註意力,她推開窗戶的一條縫,看到一個年輕農婦的身影,發髻盤得整齊利落,身姿曼妙。

名喚南枝的少婦打開了門,她站在門口和人說話,楊嬋聽得一知半解,這地方太偏僻落後,說的話已經和大晟官話有不小差別。

來人是同村的一位嬸子,她拿著一包做好的衣裳,對南枝露出個熱切的笑臉:“程鄴這次走鏢要路過魚平縣吧?我小閨女夫家在那裏,想請他幫忙送些衣裳,捎兩句平安的口信。”

“對不住了阿嬸,程鄴昨日走的,”南枝略帶歉意,“要五天才能回來,下次說不準還會不會路過魚平縣了。”

“啊……”嬸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記錯時候了。”

南枝安慰了她兩句,她又打起精神來,拉著南枝說:“你的病好些了吧?我聽老李家的那口子說,程鄴專門請她每日三次上門照看你,造孽喲,你怎的就和程鄴他娘染上一樣的病。”

“沒什麽大事,大夫說了按時吃藥調理就好,”南枝顯然不願意多說自己的病,“是程鄴太緊張了。”

“可不是啊,癆病難治,當初程木匠花了那麽多錢都沒治好媳婦兒,南枝你……”嬸子說到這裏才發現自己好似說錯了話,這不是說南枝沒救了嗎?

她悻悻地閉上嘴,“是嬸子不會說話,南枝你還年輕,跟程鄴還沒要孩子呢,以後還有長久日子過。”

南枝倒是沒生氣,她面色紅潤,其實也看不出什麽絕癥征兆,微笑說:“我鍋裏煮了飯,嬸子要留下一起吃?”

話是這麽說,身體卻沒讓開,嬸子便識趣告辭。

她關上門,一轉身,看見昨日重傷垂死的楊嬋已經坐在了院中飯桌旁,她將頭發梳起來,坐姿豪放不羈,跟個糙爺們似的。

正自覺捏著筷子吃她端上桌的小菜,見她看過來,還說:“聊完啦?什麽時候開飯呢?”

吃完飯,楊嬋自覺表明了身份,南枝聽她說起那些好像在夢裏才出現過一樣的地方,人物,改變了要將她攆走的想法。

她穿針引線,給程鄴縫補衣物,心裏想著魏熙,不知道哥哥怎麽樣了,有皇後娘娘保護他,他肯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活得好好的吧?

不過肯定是不如以前風光自由了,可能和她一樣隱姓埋名?

“阿枝,我的傷口崩開了。”坐不住的楊嬋出去轉悠了一圈,找回了自己的馬,她推門進來,南枝就楞楞地看著她。

打量什麽呢?

她理直氣壯地請求:“你能不能再給我纏一次?”

南枝於是回到屋子裏給她重新包紮,楊嬋任由她動作,大大方方地盯著南枝看,誇她長得好漂亮:“要不然你跟我走吧?我留一封信給你夫君,叫他來我麾下做事,你一個人在這裏好危險的。”

總會招惹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就她剛才出去轉悠,打跑了三個蹲在南枝家附近的流浪漢。

南枝用生疏的官話回她:“不用,你報答我點,別的。”

楊嬋只在此處待了三日,她收到了舅舅的回信,必須得回去了,南枝透露身份,請她幫魏家平反,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多簡單啊,彼時楊嬋想,她會建立一個新的太平盛世,不僅要為前朝那些忠臣平反,更要把像南枝一樣可憐無辜的人都找回去,好好補償他們。

她離開了那個地方,南枝把家裏的錢都給她做盤纏,她當時還不知道那是程鄴攢下來要給南枝治病的錢,只想自己會盡快還更多錢給她。

就在楊嬋離開這個小村子的第二天,北狄人就翻過了那座山,北狄王孫達木拓循著楊嬋的蹤跡找來,卻意外發現了南枝——他被蕭威擒住之前,曾傲慢地想過,等滅了西北大營,要把這個少女抓回去當做寵妾的。

只是失算,生出那麽多事端,耽誤到了現在。

給他帶路的兩個老賴被楊嬋揍了,因此懷恨在心,肉一口吃不著,不如幹脆利落毀了,誰叫程鄴媳婦兒那麽倒黴,收留了北狄人的眼中釘!

院子被牢牢把守,虎背熊腰的男人逼近握著剪刀的女子,他垂涎又勢在必得的目光落在南枝身上,微笑道:“他們說你,已經嫁人了,不過沒關系,按照我們北狄的規矩,強者,才能占有美人。”

南枝聽著他那蹩腳的中原話,冷笑著往地上啐了一口,“什麽畜生規矩,難怪打到了中原還是灰溜溜回來了,你們不過是一群茹毛飲血的野人!”

“你長得像那只雪妖,性子卻和我姑姑很像。”

達木拓並不生氣,他此時和南枝只隔了一張桌子,卻仿佛能夠嗅到南枝脖子裏的軟香,他的牙齒發癢,迫不及待想要咬住獵物的喉嚨。

“那只雪妖都不能完全學會我姑姑的性格呢。”

“我難道不比你的丈夫更加強壯嗎?”他下流的目光落在南枝豐滿的胸脯,仿佛已經透過遮擋嚴實的布料窺見其中的春情。

突然,他猛地跨進一步,將南枝抓進懷中!

果然如他所想,這個美人是香的,不是那種香料的味道,不刺鼻,卻叫他嗅一口就被撩撥得不能自持。

南枝沒有掙紮,被他半壓在桌上,這倒出乎了他的意料。

達木拓伸出一只手撫摸南枝的臉,露出挑逗邪魅的笑:“怎麽,表現得那麽不屑,其實心裏已經屈服了麽。”

他的手指蹭過南枝飽滿的唇,微微下壓,要伸進去。

“跟你的新男人說說,那個該死的女人往哪裏走了?”

南枝不答反問:“我得了癆病,你聽說過嗎?”

達木拓一頓:“什麽?”

“一種得了就治不好的病,花很多錢都治不好,”南枝說,她微笑著,“我丈夫很傻,他還以為能治好我,拼命出去掙錢,所以今天你才能出現在在這裏,而不是被他打死。”

達木拓大笑起來:“小美人,你的丈夫打不過我,我是草原上最強悍的狼……啊!”

原來南枝趁機一口咬住了他放在自己嘴邊的手指,達木拓手上刺痛的同時,右邊大腿也傳來致命的痛感。

他一把推開了南枝,自己的大腿上,已經深深刺入了一把鋒利的剪刀!

南枝的後腰撞在桌子上,她得意地笑,那笑很瘋,牙齒和手上都沾著達木拓的血。

“草原的狼?”她也大笑,在達木拓陰沈的目光中站起身,“不過是一只畜生!”

“我死也不會叫你如願,終有一日,中原鐵騎會踏平你們的王帳!”

在達木拓受傷,未來得及反應之前,她跑起來,直直朝著院中那一棵百年枇杷樹撞去,額頭上破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地流出來。

“嗡——”

那一瞬的時間仿佛靜止了,灰撲撲的枇杷樹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綠光,其中混雜著絲絲金色靈光,那是樹精即將生靈智的表現,不過更為強大和不甘的怨氣包裹了它。

枇杷樹發出哀鳴,它剛要萌生自己的意識,樹身中就塞入了一個完整的靈魂,來不及,來不及!

將錯就錯。

這一刻,魏南枝觸樹而死,小枇杷向死而生。

凡人看不見枇杷樹開靈,達木拓拖著傷腿走過來,這個女人滿臉是血,身體已經沒有任何起伏,呼吸,脈搏,統統沒有了。

他罵了一串臟話,叫手下進來將南枝拖回去餵狼,要叫她死也死不安生。

北狄士兵要動手時,那棵枇杷樹的樹枝突然活蛇一樣動起來,它將南枝的屍體高高托起,勒在樹幹上,好像要融入身體一樣用力,南枝的血從樹幹上往下淌,骨頭也咯吱咯吱響。

他們嚇壞了,達木拓也不能保持鎮定,枇杷樹像是要吃人了。

“快走!”達木拓帶著士兵逃走,此番賠了夫人又折兵,他一時氣不過,命令將帶路的老賴給殺掉丟回村子。

其他人的性命被特意留下了,達木拓故意的,他派人給蕭家傳信,說留了一份大禮給扶月公主,就在邊境。

楊嬋急匆匆帶著人馬趕回小村,推開南枝家的門,見到的就是被樹藤詭異地綁在枇杷樹上的南枝。

她的屍身保存完整,只是鮮血已經幹涸。

死狀淒慘又駭人,無人敢來斂屍。

“……阿枝。”楊嬋的雙腿一下就軟了,她踉蹌兩步,勉強站住。

平生第一次,楊嬋察覺了後悔的滋味,她想,為什麽自己當時不更謹慎一些呢?為什麽不將南枝一起帶走呢?

是她害死了南枝。

……

“程鄴媳婦兒死啦,死得不幹t凈。”

“但是風光啊,扶月公主……公主為她扶棺回鄉!”

“死都死啦,還管風光不風光啊,大晟早就沒啦……公主又怎麽樣啊……”

“可憐人吶……程鄴回來怎麽辦吶,爹娘都病死了,媳婦兒也沒了,都沒留下個孩子……”

走鏢回來的程鄴在鎮上領了銀錢,他掂了掂錢袋,沈甸甸的,這次耽誤的久了一點,但是得到了更多的報酬,加上之前攢的,應該夠買大夫上次說的那種名貴藥丸子了。

他心裏輕松了一點,又因為馬上要見到南枝感到開心。

不知道阿枝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休息,上次分別時候給他做了一半的衣服應該好了吧?

路過一個首飾鋪子,他停住,想起阿枝好像許久沒換過首飾了,不過錢要拿來買藥,他不能亂花。

“……”於是程鄴走了。

片刻後,他又走回來,進去店鋪,認認真真打了欠條,押上鏢局的名譽,說最遲下個月來還錢。

他帶走一只銀簪子,和錢袋放在一起,打算一起交給南枝。

程鄴踏著黃昏日落走回他們的小村子,在他家的地裏看見一座孤零零的新墳。

他沒在意,還想著回去問問南枝誰家又死了老人。

路上遇見幾個嬸子,她們端著洗好的衣裳回來,看見他就都露出那種很難過的表情。

程鄴還不明所以,他點頭問好,看見李嬸子也在裏面,就問道:“我家阿枝身體還好吧?沒再咯血了吧?飯有沒有好好吃?”

李嬸子看著他,突然就羞愧地淌眼淚:“程鄴啊,嬸子對不住你!那天我家老頭子腰痛,我就晚去了半個時辰……南枝她就,她就自己撞了樹啊!”

程鄴的腦子“嗡”地一聲,他好像傻掉了,不能理解李嬸子的話,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麽叫,撞了樹?”

“吳三說的,他們看你不在家,就想著口頭調戲南枝幾句,莫名其妙被一個女人給揍了……劉長根他們倆懷恨在心,引著北狄人上你家去找麻煩……”

他跑得飛快,耳邊呼嘯的風都成了李嬸子的話。

“吳三膽子小不敢摻和,他趴在遠處的樹上看見了……那個北狄人要強迫南枝,南枝不願意,就自己、自己撞死了呀……”

“阿枝!”

院門“哐”地被推開,枇杷樹上的血跡已經暗沈,那樣刺目地映在他眼中。

滿地是紙錢,枇杷樹枝葉招搖,發出輕輕的聲音。

“阿枝……阿枝……”程鄴眼前不斷發黑,他扶著門框,緩緩跪在了地上。

最終他“咚”地一聲,栽倒在了家門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