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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折骨枝(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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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折骨枝(十七)

繈褓中的嬰孩脖子柔軟,纖細,易折,在魏臨光手底下漸漸停了脈搏,毒藥反應很快,等不到他手上用勁,孩子就斷了氣。

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他手中流逝。

“……”魏臨光的後背衣領傳來黏膩的感覺,應該是冷汗——他手中人命不少,純潔無辜的孩子卻是頭一個。

他跨進殿中,楊集陰沈沈又神經質地站在窗子前,手裏攥著一個布頭老虎,聽見魏臨光的動靜,他轉過來看了一眼:“都處理幹凈了?”

“是,都處理好了,”魏臨光回話,他的腰背彎下去,看上去異常謙卑、忠誠,“貴妃娘娘大出血,誕下的皇子夭折,母子倆命裏福薄,相攜投胎去了……師傅年邁,已經安排送出宮‘頤養天年’。”

楊集了卻心事一般地“嗯”了一聲,緊接著憤憤地將布頭老虎丟在地上,“深宮蠢婦,竟敢如此算計朕!”

罵的是懷假胎,隨便抱個男嬰糊弄他的宮妃,亦是謀劃此事的太後。

他在窗前反覆踱步,罵夠了女人,又不過癮地痛罵起身邊的太監總管:“跟了朕那麽久!竟然也是母後安插的眼線!沒心肝的閹奴!”

魏臨光低著頭,面色晦暗不明。

正罵得痛快,有細碎的腳步聲進來,傳話小太監的聲音都發抖:“陛下……公主,扶月公主求見。”

楊集一下子收聲,他瞪著眼睛,像一只陡然被掐住脖子的雞。

等不到他拖延不見,那邊楊嬋已經進來了,她曬黑了點,後背挺得直直,昂首闊步,不似其他公主妹妹穿得嬌艷粉嫩,一身朱紅繡金的羅裳張揚,頭上不嫌繁覆,又是金釵又是偏鳳,盡顯天潢貴胄的氣質。

好消息是,就她一個,那給了楊集深刻心理陰影的妖物並不在。

魏臨光和傳話小太監一起退出去,他的黑色太監服已在胸前繡了錦鯉抱月,代表著他已經接替了之前的人,成了新的太監總管。

這個年紀就混到這地位的太監實在少見,楊嬋側目掃了一眼,也被短暫地驚艷一瞬間。

不過這一眼之後,她就將註意力轉移到了楊集身上,不卑不亢地一拜:“兒臣久不見父皇,頗為思念。”

“你……”楊集心情覆雜,他還以為這個女兒早就被吃了,哪知只是妖物帶她出去正大光明游玩,如今又跑回來給他添堵。

顧忌著妖物,他勉強找回一點父愛:“扶月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對父女難得有堪稱溫情的對話,魏臨光嘴角帶著諷刺的笑,在踏出門的最後一步,聽見扶月公主問晟帝為何要將太後關起來。

溫情不了一時片刻,裏面又吵起來,主要是晟帝反覆說是什麽“你反了天了”“朕是天子,想如何便如何”“不許你去見太後,任何人都不許”之類的廢話。

他抱著新做的拂塵,指尖藏在袖中摩挲著從太後處拿回來的長命鎖,他眼前又浮現出太後那張無懈可擊的慈悲假面露出震驚愕然的神情。

貍貓換太子的人被當場抓獲押送到了楊集面前,他當時便去找太後大鬧了一通,太後自然矢口否認,可是人證物證俱在,楊集口不擇言,咒罵太後活該夭亡了唯一的女兒,太後氣得渾身發抖,擡手便給了楊集一個巴掌。

楊集這些年沈溺於酒色,半老婦人的一巴掌竟讓他產生了天旋地轉的眩暈感,待回過神來,他臉紅脖子粗地掐住了太後的脖子,竟然不顧道德禮儀要掐死自己名義上的母親。

青楓姑姑早被揮退,殿中只有一個太監總管伺候,他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和膽量,一下子上去掀翻了楊集,太後得救,楊集卻被老太監掐得翻白眼。

好在纏鬥之間茶盞炕幾盡數揮落在地,魏臨光進來救下了楊集。

他因此得了楊集信任,爬到了更高的位置,太後被軟禁的聖旨是他去宣的。

那個養尊處優了一輩子的女人,即便到了現在的境地仍然將自己收拾得雍容華貴,不見絲毫狼狽。

只是看見魏臨光後,面上笑意漸冷,質問他為何叛她。

“娘娘,奴才從沒t站在您這邊,”魏臨光抱著聖旨,頭一次在太後面前沒有卑躬屈膝,當年的小少年已經長大,骨架沒有多少肉,卻藏著數不盡的狠戾毒辣,“只是您將奴才想得太蠢了。”

“你一直是個聰明孩子。”太後握著椅子的扶手,她心有不甘,試圖勸說魏臨光繼續為自己效力以扭轉局勢。

“如今你一躍而上,相信不久,陛下的權力都要交給你了……此次也算個好機會,哀家可以不計較這次,你再等等,待哀家大權在握,定會為你魏家平反,叫你兄妹二人團聚。”

“哈哈……哈哈哈……”魏臨光驀地笑了,他捂著額頭笑得一抖一抖,手腕上的疤痕猙獰,那之後,是他淬毒的眼,眼尾泛紅,隱有水光。

太後面色難看,待魏臨光笑完,他道:“娘娘,說什麽兄妹團聚?我妹妹染病垂死,被官差丟在了西北官道上,您也不知她的死活了吧?奴才可真是個蠢貨啊,聽著您口頭允諾,恨不得將命都搭進去,為了您的千秋大業。”

他擡起手,褪色紅線纏繞指節,一個小小的長命鎖垂落下來,魏臨光輕聲道:“娘娘,若不是奴才自己查到了當年的真相,想必待您垂簾聽政之時,就要送奴才下去和家人團聚了吧。”

“……”太後的目光落在那長命鎖上,她將此物留著,是打算安撫魏臨光,沒想到被他直接搜羅了去,還自己查到了南枝的死訊。

“你真以為閹人能爬多高?”徹底撕破了臉皮,太後也不想再裝,她的指甲摳進肉裏,充滿怨恨地看著魏臨光。

“你沒了父母,哀家沒有兒子,待楊集死了,小皇子年幼,大晟不就是你我的?哀家不嫌棄你出身與殘缺,你卻如此沈不住氣!扳倒了哀家,你又能如何覆仇!”

“家父草根出身,奴才自然高貴不到哪裏去。”魏臨光欣賞著太後的神色,這些不尋常的情緒意味著她感到了挫敗,痛苦。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高高在上,冷眼旁觀別人的悲劇,甚至輕飄飄推手,將悲劇變成慘劇。

“您可別說是早把奴才當成兒子培養的,”他似驚訝,故意提醒著,“奴才是您帶進宮的,凈身也是您吩咐的,奴才不覺得殘缺有何羞恥,這殘缺也正如您期望的那般時時提醒著奴才的使命……”

魏臨光想到自己的兩位母親,一個兩個,早早死了,再沒機會同太後一樣過富貴日子。

他感到惡心,手腕的皮肉好似脫落了一樣,疼得厲害——是他又出現幻覺。

“您說得不錯,奴才只是個不男不女的閹人,”魏臨光的唇彎成病態的弧度,“閹人不需要再往上爬啦,如今這樣便很知足。”

“您出生便是高門貴女,可以做皇後、太後……也可以當女帝,所以奴才自然不能讓您如願。”

魏臨光邁出門去,吩咐人將門關上,看牢了,不許太後踏出宮門一步。

他最後對太後道:“您到底是保住了奴才的命,所以奴才也會盡力保您一條命,不過往後,您只能看著奴才怎麽做。”

再也不能指手畫腳,他做的一切,終究是要給自己鋪路。

閹人低賤,卻不似女人那樣被攤在明面上忌憚,也因此,他這個閹人才能爬到如今的地位,或者更高啊。

……殿內還在爭吵,魏臨光波瀾不驚地轉個思緒,猜測扶月公主和蕭家關系如何,虎符一分為二,陛下一半,蕭家一半,蕭家常駐邊境,那邊的兵認誰做主子還不好說。

或許,他還要培養一些軍隊之外的勢力……

魏臨光站久了,調轉方向欲進去勸架,他有意探探扶月公主的底,一轉頭,面貼面看見一張滿是裂紋的臉,連眼珠子都是裂的!

“……”說不驚嚇是假的,但是魏臨光並未叫出聲,他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彎腰拱手。

“奴才見過駙馬。”

外面候著的其他太監侍衛也是跪了一地,都是嚇的。

“咳,”晏玨咳嗽一聲,無視了其他人,滿意地接受了這個稱呼,“起來吧。”

他又恢覆了唇紅齒白的少年公子模樣,抵著唇又上下掃了一眼魏臨光:“你聞著好熟悉。”

魏臨光可不會以為他說的是自己身上香囊的味道,都說這個妖物如何駭人,如何兇殘傲慢,如今這兩句話的功夫,卻仿佛是比尋常人還正常的模樣。

他露出一點微笑:“您想吃奴才的肉了嗎?”

如果能與這個妖也搭上關系,說不定往後會有意外之喜,少塊肉他覺得還是很劃算的。

晏玨擰眉:“不,我不吃人肉。”

魏臨光好聲好氣:“那駙馬爺想吃點什麽?公主還未與陛下聊完,您可以移步偏殿用些茶點。”

本來不能跟進去就煩,現在還被勸著走更遠,晏玨斷然拒絕:“我不。”

魏臨光遺憾地微笑:“全憑駙馬爺的心意。”

一刻鐘後,楊嬋把她父皇氣個半死走了出來,她到底得了旨意,能去探望太後,不過僅此一次。

這也夠了,楊嬋還算滿意,大不了下次再來吵架。

“晏玨,咱們走吧。”她出來,晏玨就自己黏了過去,牽住了她的手。

魏臨光弓腰相送,直起腰後靜靜打量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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