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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折骨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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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折骨枝(十八)

翻滾的巖漿,斷肢浮沈,有人從裏面爬出來,大喇喇地裸著上半身,向後捋了一把頭發。

他有點嫌棄:“你能改改嗎?這裏泡澡真的很臟。”

“少管!”那人回他,一邊像狗一樣甩巖漿點子一邊說,“天上一群老不死的又給咱們找事兒幹,說什麽要助人間順利渡過大劫,都是屁話,假公濟私真以為我看不出來。”

他將臉埋在大氅中躲著,巖漿迸濺,卻不能在他的衣物上留下任何痕跡。

“我前陣子才補了鬼哭野的結界,去不了才叫你去,而且你不是一直很生氣凡人扒了王母壁畫的事嗎?”

“如何能不生氣!諸神庇護人間,凡人豈敢不敬!”

他悶悶地笑,蒼白的臉被地獄巖漿熏出一點艷色,“那你先去人間教訓教訓他們吧,我隨後就來,有我看著,不會鬧出大事又能叫你出氣,兩全其美。”

那人從巖漿池子裏爬出來,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結實的肌理淌下,擡手披衣,他有點譏諷還有點不滿。

“說得好像專門為我跑一趟似的,少裝,不過是你又往人間跑的借口。”

他一點也不生氣,好似早就熟知了那人的臭脾氣,雙手攏在袖中,坦然道:“活人總是能折騰出死人沒有的樂趣,更別說秀麗山河,良辰美景,實在是令人流連忘返。”

那人發出完全不能認同的一聲冷哼,身形消失在一片昏暗的紅光裏。

“晏玨,晏玨。”

晏玨猛地睜眼,喚他的是楊嬋,她盤腿坐在床邊,一只手放在他腹部——準確來說,是他將她的手抓在懷裏不放。

見他楞怔,楊嬋另一只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兒,力道不重:“做噩夢了?你一直使勁兒抓我。”

晏玨松開手,他撐起身體,扶額,混沌空白的腦海終於填滿了——地府五殿閻羅,堂堂鬼王,如今,正與一個凡女糾纏不清。

成何體統!他還是死乞白賴的那一個!

晏玨大受震撼,晏玨無法接受!晏玨……晏玨……

“皇祖母似是病了,憔悴不少,天亮之後我要帶著太醫去探望。”此時窗外天色將明未明,楊嬋披衣下床,隨手將掉到地上的一只軟枕丟回晏玨懷中。

“你睡得不好就不要跟著我了吧,”她一盞一盞地點亮了蠟燭,吹滅火折子,“皇祖母年邁,你控制不住變回原形的話嚇壞她就不好了。”

“……”晏玨僵硬且胡亂地點頭,他扒開衣領,又掀開被子,衣衫整齊,還好還好,沒有恬不知恥到主動獻身。

一陣香氣撲面而來,是去而覆返的楊嬋,他能清晰感受到她溫熱的鼻息和溫度……活人的溫度。

“……怎麽了?”晏玨被看得緊張起來,抓住了腰上的被子。

“沒什麽。”楊嬋若有所思,擡手揉了一下他睡亂的頭發,而後起身,這次是真的去梳洗換衣了。

晏玨悄悄松懈,他也不多躺,等楊嬋出了明月殿,直接奔著晟帝所在的方向而去。

雄雞唱白,早朝大殿上的龍椅已經空了好一段日子。

今日魏臨光按照慣例喚了陛下起床,得到一句頗不耐煩的“滾”,他便收了手站在外面,端著水盆和早膳的小太監們都已經習慣了,早膳端去小廚房溫著,熱水就先撤下。

秀禾宮貴人得了新寵,楊集已經在此連宿了三天,內務府十分上道,緊趕慢趕地將好東西往這邊送,將原本略顯陳舊的家具帳子置換成名貴的,地毯也換得嶄新。

又比如說今日,一大早就安排人送來了十匹錦緞,五雙珍珠鞋,翡翠打的一整套頭面,一溜的小宮女端t著托盤,由年輕的領事女官帶著踏入秀禾宮的大門。

魏臨光端起底下小太監送上來的涼茶吞了一口,目光落在正在與秀禾宮掌事姑姑交談的女官身上。

自以為懂事的小太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圓形拱門的那邊,年輕女官身段曼妙,不擦脂粉仍然顯出一等一的好顏色,只是面上沒有笑意,無端顯得冷肅。

跟著晟帝久了,他心中也藏著許多齷齪,下意識以為魏臨光也是這樣的心思,湊近了,頗為討好地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全盤托出:“聽說是外面送進來的小官之女,在內務府擔個小小的領事之職……現在是挺安分,但憑著這份好顏色,只怕圖的不止那幾兩銀子的月俸呢。”

草根官員將女兒送進宮來,萬一得了寵幸,全家可就雞犬升天——這樣的例子出過一次之後,宮中多的是懷抱富貴夢的官家女。

“……是嗎。”魏臨光又灌一口冷茶,心說沈尚書還真是愛女如命,由著她胡鬧。

小太監見沒觸怒他,嘴上越發沒遮攔:“若是公公瞧上了,可暗中攔下她面聖的機會,這宮中美人如雲,只要不上陛下的龍床,哪個不是您勾勾手指就乖乖送上來的……若她還有些貴女傲氣在,咱們也多的是法子調教……”

“嘭。”魏臨光沒什麽表情地將茶碗放在小太監手中托盤上,小太監立刻噤聲,悄悄往上瞟他神色。

那張漂亮得有些陰柔的臉卻看不出什麽來,魏臨光長得高,微微下瞥的時候就顯出一些不屬於下等人的倨傲,小太監腿軟,暗暗後悔自己多嘴了。

不料魏臨光看了一眼之後,竟是隨意點頭,嗓音溫潤:“那你去辦吧。“

小太監還來不及高興,就聽魏臨光用同樣好聽的聲音補充了一句的話,叫他不寒而栗。

“她要是上了龍床,我扒了你的皮。”

“……是!”後背浸透冷汗,小太監徹底跪地上了,手中的托盤抖啊抖,最終是沒掉下來。

巳時三刻,晟帝終於起了,吃飽喝足又聽上貴人給他抱著琵琶唱曲兒,魏臨光等站在涼亭外,日光逐漸刺目,他恍惚發覺身邊一陣寒涼。

莫不是曬出毛病來了?

“我不知道原來你還有塗脂抹粉的愛好。”原來不是中暑的幻覺,是扶月公主的妖物駙馬在他身側。

魏臨光註意到除了自己無人註意到他,想來是他使了什麽障眼法。

“做奴才的自然要聽主子的話,”魏臨光微笑,順著晏玨的話做出一副與之相熟的模樣,“陛下與吩咐,奴才不敢不從。”

晏玨眼神覆雜,喃喃了一句:“性子和以前相差的也太大了吧?”

若是仵官王在此,莫說抗旨,腦袋都要給楊集擰下來。

他又盯著魏臨光眼睛和嘴巴上的薄薄一層胭脂,此人如今生得貌美,應當是隨了凡人娘親的長相,倒也不違和。

“駙馬來此有何吩咐?”魏臨光興致勃勃,“您還是想嘗嘗奴才的肉?”

“當然不。”晏玨有些遲疑,其實呢,按照他和這位鬼王兄弟的計劃,他們本來不該見面,他只負責看著魏臨光此世別做什麽罪大惡極的事就好,但是意外比計劃來得快。

好不容易養回神力的晏玨剛來到人間就逢一處仙山靈脈破損,靈氣奔湧成海湧往人間,晏玨不防備,被靈氣海浪當頭一拍,牽引了當年收服魔獸留下的舊傷。

好巧不巧,遇見個似魔非魔的妖獸,打了一架,妖獸死他重傷,掉落在人間被楊嬋撿回去……一想到自己失憶期間對楊嬋的各種自薦枕席,晏玨冷如白玉的耳朵就開始羞恥發燙。

魏臨光眼睜睜看著駙馬走神不知走到了哪裏,耳朵還詭異泛紅,不動聲色地警惕了一下,但他並沒有流露出異色,反而瘋狂地想到:若是這具閹人身體能讓妖物產生興趣,拿它換些東西也是好的。

“駙馬。”

晏玨被他一喊才回神,終於想起來了自己這次是來幹嘛的,他不自在地咳嗽兩聲,低聲詢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快點的吧,他比較急,神怎麽能和人在一起,所以公主要趕緊死,成了小鬼就養在酆都,也方便他們長久地培養感情。

魏臨光這下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妖物了。

他的臉有點僵:“駙馬在說什麽?奴才不知。”

“哦,那我換個說法吧,”晏玨從容斯文地攏著袖,允諾道,“我知你中仇恨,可以小小的幫你一把——殺人除外。”

魏臨光的瞳仁顫動了一瞬,這一刻他的想法很多,想楊氏覆滅,想父母覆活,想找到南枝,但是是否太貪心了呢?說不定神明也難以修補他破碎的人生。

所以他低下頭,虛虛地握了一下拳頭,再擡起頭的時候,面上又掛起無懈可擊的微笑:“確有一事想要請教……敢問駙馬,可知北狄?”

“知道,”晏玨思索了片刻,似乎是人間的某個部族,茹毛飲血,崇尚原始自然的力量,鮮少建造廟宇供奉正神,“在晟地以北,與你們算是宿敵。”

“北狄人的‘雪神女’到底是什麽?”魏臨光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急切,又緩和下來,補充道,“容色美麗,行走時會留下冰雪霜花,短時間內治愈傷口,隨心所欲換人容顏……奴才以為,一定不是普通的凡人。”

晏玨沒翻命簿,自然不知魏臨光描述的是具體的某個人,他想了想,還真從記憶邊角翻出來一些信息:“你說的應當是雪妖,此族並無真神,更不與人族往來,它們修煉的地方就在北狄與晟地接壤的雪山,有仙人屏障阻隔,以防凡人驚擾。”

“原來……如此。”魏臨光的胸膛明顯起伏一下。

晏玨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魏臨光說別的,“不問別的?也不要我為你做什麽?”

魏臨光訝異,十分純良地搖頭:“不用的。”

“那你問雪妖做什麽?”

“《異食錄》上說雪神女可食用,奴才覺得不忍,又實在好奇,故而探聽。”

“……”出於直覺,晏玨認為這個狗在騙他。

但是沒關系,他要去一趟天界,命簿在手,魏臨光就瞞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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