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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血梨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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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血梨衣(一)

蓮生已經退至戲臺後的隔間,臺上敲鑼打鼓又走出來新的武生。

小枇杷抱著傘爬起來,仗著別人看不見自己,順利地鉆進了後臺。

幾個半大孩子與小枇杷擦肩而過,他們應該是戲班子裏的孩子,穿著樣式統一的短打褂子,一個個溜得飛快。

戲臺後面是專門準備的廂房,小枇杷起先進來的這間堆滿木架,掛滿成套的戲服,還有好些沒來得及掛上的搭在椅子上,珠翠頭面也沒放進箱子。

奇怪,蓮生分明進來了呀。

小枇杷目光轉了一圈,才看見深藍色的布簾掀動,她的紅線也穿過去了。

原來還有一間房,和這間廂房之間打通個小門。

也是,蓮生名氣很大的樣子,應該是有自己單獨休息的地方。

自以為很懂人情世故的小枇杷清清嗓子,提前顯出形,默默給自己打氣,拿出紅娘小仙的氣勢來,進去問那蓮生認不認得一個叫做付清清的女……

她還沒摸到門簾,就被一只結實的手臂劫持了,直接被抓著衣領一提,背對著門簾。

從天而降的程鄴施個法叫她不能說話,另一只手抓著她新鮮的樹枝肩膀,他跟舉個紙人似得舉著她,語氣十分奇怪:“你到底在做什麽生意……”

什麽什麽生意?

小枇杷雙腳離地,她晃了晃腳,使勁向後踢到程鄴的小腿,他才將人放下。

小仙子能開口了,正要問話,就聽見那房中傳來一陣桌椅拖拽的聲音,伴著杯盞落地的動靜,緊接著,方才不明顯的壓抑喘息聲清清楚楚鉆進耳朵。

“我不喜歡她們看你……怎麽,忘了你夫君的厲害了?”

“那些小娘子可給不了你想要的……嘶,放松點……”

句句孟浪言語飄出來,更讓小枇杷震驚的是,這些話來自於另一個男人,男人。

“……!!”小枇杷頭上一片枇杷葉招搖,是替付清清綠的。

程鄴看她瞪大的眼睛,好像剛才真的不知道裏面在幹什麽,心想也是,到底是個沒開竅的小樹精。

於是提醒道:“晚些再來吧,我先走了。”

他收攏神識的功夫,小枇杷就鉆進了凡人茍且的現場,他們到底算熟人,她萬一誤入歧途……這麽想著,手腳比腦子快,立刻截住小枇杷。

果然,她只是單純地感知不敏銳。

小枇杷亦步亦趨跟著他,一副再也不想回來的樣子。

程鄴拍掉她揪著自己衣袖的樹杈子手:“跟著可以,保持距離。”

小枇杷被迫打開新世界大門,腦海中正翻江倒海,聞言松開了自己搭在他身上的樹枝,往後錯一步跟著:“抱歉抱歉,我實在是……”

她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深深覺得自己經手的第一樁姻緣要黃,悲從中來神思恍惚。

而程鄴想起什麽,他轉頭想要跟小枇杷說明自己馬上就要離開,沒防備她貼得近還跑神,導致小枇杷一腳踩在他腳上,腦門磕在他胸前。

仙子們身輕如鴻毛,這一下也不疼,但程鄴空寂幾百年的懷裏突然撞進來一個溫香軟玉,簡直叫他汗毛倒豎,受驚呵斥道:“還請仙子自重!”

自重?她不是很重來著……

不太重的小枇杷想說對不起,眼看程鄴拉開兩米遠,往前走了兩步,腳下卻突然一空!

原本結實的木板無聲消融出一個大洞,如同一張深淵大口,將她整個吞下去。程鄴還在驚悸,刻在腦子裏的本能卻促使他毫不猶豫在洞口封閉之前跟了進去——她不能出事,不然跟天庭沒法交代!

小枇杷又骨碌碌地從高處滾下去,這次把不怎麽結實的樹枝手臂給摔斷了。

身殘志堅的她剛爬起來,就被同樣滾下來的程鄴一個掃堂腿重新撂倒。

他倒是就地一滾,瀟灑地站了起來。

本來樹枝胳膊還能安回去接著用,這下徹底斷成四節,不能用了。

小枇杷原地躺平,醞釀了片刻才心平氣和道:“程鄴大人,何至於此。”

其實他對她還是心有不滿吧?這下她都暫且可以放下生意泡湯的悲傷了呢。

“……並非我本意。”程鄴懷裏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溫軟觸覺,嘴裏那句道歉怎麽也說不出口,他更沒有去拉人一把的自覺,就這麽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

他觀察著這個幽暗的地方,其實一點光也沒有,但他是個鬼將,能清楚看見他們正處在一處不大不小的洞穴,洞穴底部是一灘清亮的水,水底泡著半截骷髏。

正在想這是什麽地方,腳下的土地突然顫動起來,一陣鬼畜地波動,勢要將他們從這個小坡顛到下面水潭中去。

和他不同,小枇杷是看不見的,活活一個睜眼瞎,地面顛簸起來時她剛坐起來,暈頭轉向地被顛到程鄴腳下,牢牢抱住了他的雙腿:“怎麽了怎麽了?”

一旦讓開她就會掉下去,程鄴深吸一口氣:“……你先起來,別抱著我。”

小枇杷聽話且艱難地起來了,程鄴準她伸出一根樹枝綁在自己結實的手臂上,小枇杷將左手變成樹枝模樣,在他手臂上纏了幾道。

程鄴底盤穩,無論如何顛簸他都巍然不動,他從被纏著的手臂中抽出了自己的重劍,在黑暗中劃出幽藍色的一道利刃,洞穴頂部轟然撕裂!

地面更加劇烈地顛簸,一陣極為洪亮刺耳的叫聲混著強力勁風吹進來,小枇杷被吹飛,只剩幾根樹枝頑強地纏著程鄴。

破案了,他們不在洞穴,是在某個生物的胃裏。

它被劃破了胃,現在正在發狂大叫,小枇杷耳朵要聾了。

她修為不高,也從沒打過架,只好大聲喊:“程鄴大人!怎麽辦!”

程鄴聲音更大地喊回來:“不用這麽大聲!”

小枇杷於是聲音小了點:“我們怎麽做t?!”

你能做什麽呀,程鄴心裏閃過這麽個有點無奈的念頭。

程鄴真不愧是個人形殺器,確定了自己所在之處,擡手就將開了個口子的“洞穴”又開出十幾個大窟窿,直接順著窟窿撕開了吞下他們的妖物肚子。

泥土鋪天蓋地擠上來,小枇杷在這種熟悉的窒息感中化作原型,覺得幫助程鄴的機會來了!

樹枝將程鄴纏成一個繭,她像是萌發時那樣努力地往上長,著急忙慌地怕程鄴被泥土憋死。

根本不用呼吸的程鄴:“……”

冷靜點,她算不得女人,她只是棵不太聰明的樹。

一棵樹裹住你的全身當然不是在耍流氓。

小枇杷鉆土功力一流,很快就破土而出,在城外一片荒草中拔地而起,她舒展樹枝葉片,將程鄴放了出來。

程鄴落地就將重劍往地上一插,一只碩大無比的猙獰長條被震出來,全身裹著一層堅硬且皺巴巴的猩紅皮,疑似是腦袋的那段裂開血盆大口:“吼——”

腥風吹得小枇杷樹葉嘩啦嘩啦響。程鄴卻絲毫不懼,提著劍就朝著長條妖物的頭飛過去,全身燃燒著幽藍色的火焰。

鑒於自己的人形實在幫不上忙,小枇杷維持著原型,紮入地下的根系暴漲,又如同翻滾的蟒蛇般鉆出來,不斷地試圖捆住那妖物。

長條妖物行動受阻,掙斷樹根就無法防備天上的利劍,最終被程鄴的劍牢牢釘穿頭顱。

臨死反撲的它將捆在身上的根系盡數崩斷,程鄴聽見小枇杷不停地“嘶嘶嘶”吸氣。

樹妖最靈活的就是根,最重要的也是根。

他回到枇杷樹下,“沒事了——你還能變回來嗎?”

太陽還沒落山,小枇杷說話慢,但身形很快縮小,變成一棵弱小的枇杷苗:“……我要死了。”

“……不會死,”程鄴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撥開周圍的泥土,檢查了一下枇杷苗的根系,“只是根須斷得多,主根沒受傷。”

枇杷苗不說話,碧綠的葉片凝出兩滴露水,要滾不滾的,這是疼哭了。

程鄴本來想說其實不用她幫忙也能解決妖物,但是他綜合近來發生的種種,直覺告訴他此時最好不要跟這小仙子說除了感謝以外的任何話。

於是他就地取材燒了個小陶盆出來,把枇杷苗移了進去。

動作有些生疏笨拙的輕柔。

“多謝你……要不要給你澆點水?”

經過這一片大動靜,在城外畫陣的宋昇終於趕來,關切了枇杷仙子的慘狀之後,來到死絕了的長條妖物面前。

妖物的嘴沒閉上,長長的兩顆獠牙閃著寒光。

“這是條大蛇啊,”宋昇得出結論,“是誰剝了它的皮?還是活剝的。”

雖然它長得很像肉乎乎的地龍,渾身沾滿泥土在地下活動,但地龍沒有牙齒,且渾身都是濕潤粘液。

這是一條沒有蛇皮的大蛇,看起來被排擠了,只能在地下活動,靠著本能吞些有靈氣的寶物養傷。

它沒有修為,也就沒有妖氣,所以才沒被程鄴提前察覺。

但沒有修為,又是怎麽悄無聲息開個洞吞下小枇杷的呢?

程鄴深覺此地不簡單。

他本來想讓宋昇把小枇杷帶回地府養傷,小枇杷慢吞吞拒絕:“養傷,曬太陽。”

他恍然,她還沒死,待在人間確實好得快些。

但是人間並不安全,恐怕在她好起來之前,自己不得不看顧著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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