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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血梨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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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血梨衣(二)

小枇杷並不是吹不得風的小枇杷,程鄴將她裝在陶盆裏放著,登上魚鄉城最高的樓頂吸收月華晨曦。

他本就話少,心裏對她還有種隱晦的忌憚,不願意主動搭話。小枇杷則是疼痛難忍,不想說話,因此一鬼一精就枯坐在一處。

一夜過去,他的袍角沾濕,而懨懨的枇杷苗已經直起了腰。

城中的凡人開始走動,食物的香氣飄到上頭來,小枇杷晃了晃葉子:“到了該吃早飯的點兒了。”

肯定不是在關心他餓不餓。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那蓮生也該醒了,這是個好時間,他肯定是在吃飯。”

一日之計在於晨,這個時間應該不會有凡人行夫妻……夫夫?總之是那事。

思來想去糾結了一夜,小枇杷決定還是去問問蓮生,問問他是不是付小姐的“阿恒”,問問他是不是有苦衷,或者遭到了強迫也說不定?

程鄴不問蓮生是誰,只問:“路怎麽走?”

這是想端著她的盆去找。

小枇杷自己化成人形,她腳上沒穿鞋,程鄴猝不及防看見一雙泛紅的白嫩腳丫,被電到了一樣快速扭頭,憋著不吭聲。

等小枇杷自己撐傘的功夫,他在心裏自己原諒了小樹精沒有禮數,畢竟她是棵樹,不講究男女之別。

這陳年老鬼自然不知,大月朝如今早就沒有了女子的裸足只能讓夫婿看的規矩,他自己才是某些方面比小樹精還迂腐的存在。

小枇杷渾然不知,她根系受傷,穿上雲綃縫制的鞋子也磨得疼。而且裙擺夠長,她看似在走,其實在飛,裙擺動蕩間別人是看不清的。

他們沒有顯形,小枇杷跟著程鄴看不見的紅線走,他一邊註意她的動靜,一邊抱著手臂鋪開神識,仔細巡視城中有無異常波動。

紅線延伸到城北的一處安靜小巷裏,此處有座獨門獨棟的院落,門口的牌匾上寫著“蓮風小築”。

兩名孔武有力的帶刀守衛戳在門外,丫鬟挎著籃子出門采買還需要向他們出示令牌。這可不像是自己家養的護衛,反倒像被看守住了。

程鄴並不關心這些,他跟著小枇杷穿墻進去,走廊上懸掛的風鈴吹動,人工挖出來的觀賞池裏游蕩著一群呆頭呆腦的錦鯉,順著挖到聽風臺的水渠游一圈,又頂著飄落的桃花往房中的水池游。

這設計精巧有趣,小枇杷多看了兩眼,沒有刻意探究的意思,但正巧這水渠的盡頭就是紅線另一端所在的地方。

她聽到有人在彈琴。彈得不好,斷斷續續的,反覆練習著同一段。

小築裏沒有多餘的下人,唯一的丫鬟剛出門,門口的守衛也不會隨意進來,小枇杷放心大膽地在花窗前顯形。

薄薄的窗戶紙上映出頂著兩個尖尖耳朵一樣的身影,琴聲嘎然而止。

“咳咳,”小枇杷清清嗓子,對暗號一樣喊了一聲,“阿恒?”

裏面傳來一聲雜音,好像琴弦被扯斷了,緊接著是慌亂急促的腳步聲,到了跟前卻猛地停住,他沒有打開窗戶。

“小姐,是你、你回來了嗎?”哽咽的嗓音洩露了他的忐忑,期待,不可置信。

當然不是小姐回來了,酆都的鬼可不能隨意出逃,會被丟去斷腿地獄的。

小枇杷主動掀開窗戶,將頭探進去同楞怔的年輕人打招呼:“初次見面。我從酆都來,有位付小姐在我這裏下了單生意。”

酆都,地府之城。

程鄴看著小枇杷從花窗鉆進人家的琴房,中途因為只有一只手不方便還往下掉了一次,等她爬進去,他就默默靠在花窗旁,像個沈默的影子。

卸掉脂粉濃妝的蓮生還是很漂亮,他面部線條並不如尋常男子一樣鋒利,眼尾上翹,偏偏眼型偏圓,糅合著純真與嫵媚,五官都是精致的,個子不矮,但身形單薄,真扮上女裝任誰也看不出破綻。

小枇杷保持著職業微笑,從懷裏掏出來一本封皮被蟲蛀了的手劄,抖開兩頁對著蓮生念:“姓甚名誰?”

蓮生看著她空蕩蕩的右邊袖子,再看看她壓根沒落地的裙擺,低聲回答:“阿恒,花名喚作蓮生。”

哦,原來是出門在外的代號。

小枇杷點點頭,“還記得付清清嗎?”

蓮生擡頭,睫毛顫抖著:“記得。”

緊接著他語速飛快道,“她在下面過得好嗎?燒的紙錢夠不夠花?她還會病痛嗎?有沒有受什麽苦,有沒有人欺負她……”

一大串問題砸過來,反客為主將小枇杷問住了,她哪裏知道這麽多呀,就先挑了其中兩個回答。

“身體看起來還好。”再壞也不能魂飛魄散了吧。

“錢也夠花。”這一單生意就五百吊冥錢呢,眼睛都不眨就下了。

然後她打住蓮生還要問的動作,嚴肅正經道:“現在有一個機會,若來世能做夫妻,你求善緣還是惡緣?”

蓮生呼吸一滯,好似沒聽清:“什麽?”

小枇杷重覆一遍,又將善緣惡緣給他解釋一遍。

誰知蓮生聽完呼吸急促,往後跌了兩步,目光迷茫:“你騙我是不是?她怎會求與我的姻緣?你是騙子對不對……”

騙·小枇杷·子:“……”怎麽這樣汙蔑她。

蓮生實在是個奇怪的人,他一邊說小枇杷是個騙子,一邊在房中困獸一般轉了兩圈,而後又看著小枇杷,眸光殷切道:“小姐所求,是什麽?”

小枇杷警覺:“不能說。”

樓主手劄第三條,不可將先回答的一方所求洩露給另一方。

蓮生失望,而後突然憤怒,t他白凈的臉皮泛起桃花色,應該是被小枇杷氣的。

他指著花窗喊:“你出去!你是騙子!”

小枇杷辯解:“我不是。”

蓮生卻不聽,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漂亮的臉龐居然開始變形了,口中的牙變長,手背上也開始長毛。

“!”小枇杷當機立斷穿墻而出,程鄴與她錯身而過,提著劍將猙獰可怖的蓮生狠狠摜在了地上!

只是這一撞,蓮生的妖相卻不見了,他睜大眼睛努力看,只能看到一團黑氣壓在自己身上,叫他動彈不得。

“救、救……”

他無法說話。

小枇杷又探頭探腦進來,看程鄴已經制服了蓮生,“程鄴大人,他怎麽了?”

程鄴打量著驚恐的蓮生,這細瘦伶仃的東西剛才分明洩露了妖氣,可現在又沒有了,只有普通凡人的味道。

他收劍,將蓮生提起來,跟提什麽小雞崽子一樣輕松:“他有異常,需仔細審訊。”

打算在哪審訊,不能帶回地府吧?

還未做定奪,門外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小娘子歡欣雀躍的聲音比人先到了:“蓮生哥哥!我來看你啦!”

小枇杷做賊心虛,直接拉著程鄴隱身,蓮生重重摔在地上。

推門進來的是個才十四五歲的女孩,穿著嫩黃色的衣衫,兩股發辮用珠釵固定在腦後,系了同色的寬發帶,綴著小鈴鐺的尾端下垂到肩膀。

最引人註意的是她脖子上掛了個細細的精致瓔珞圈,與付清清那個樣式是一樣的。

她一進來就看見蓮生趴在地上,當下小臉煞白:“蓮生哥哥!”

小枇杷就坐在花窗上,看那小姑娘叫來仆從把蓮生背去臥房,又差人去請大夫和長兄過來。

程鄴抱臂靠墻,陰測測地盯著臥房。

當然,陰測測是小枇杷腦補出來的,他縮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裏,又在盤算著兇狠的刑罰審訊。

雖然沒有計較剛才她擅自決定隱身導致蓮生被救走,但怎麽看也不像什麽好說話的鬼。

可她不會故意的,行動比腦袋快嘛。

她踢了踢腳,問:“現在怎麽辦?”

蓮生還沒說求什麽緣呢。

“我有辦法,”程鄴把目光收回來,忍無可忍道,“不要把你的根隨便露出來。”

“?”小枇杷把褲腿裙擺都往上拉了一截,腳脖子也露出來了,“你說不許這樣?”

看程鄴氣得轉頭,她無聲地哈哈哈,眼睛瞇成兩枚彎彎的月牙。

風鈴響動,仆人很快請來了弓腰駝背的老大夫,同行的還有個高大男人,他穿著絳紫色的內袍,灰色外衫,腰帶是一塊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串起來的。

富貴得令人咂舌。

但他面相陰郁,和閻羅王那種病嬌美艷的陰郁不同,他冷著臉只會叫人心生壓抑和害怕。

小枇杷“咦”了一聲,引得程鄴看她:“怎麽?”

也不怎麽,只是,為什麽這個人,手上也有姻緣紅線啊?

看另一頭的方向,也是系在臥房中的。

不是吧?不是吧!

小枇杷顧不得別的,她閃身跟到臥房中,高大男人進來,那小姑娘就抹著眼淚跑過去抱他:“兄長!蓮生哥哥是不是得什麽不治之癥了?”

男人名喚付臨風,他大掌拍了拍親妹肩頭,把人拉開了,語氣並不溫和,甚至是嚴肅的:“休得胡言,你蓮生哥哥身體很好。”

這一開口,小枇杷心一梗,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竟然就是昨日那孟浪之徒!

不出所料的是,付臨風左手小指上纏著的紅線,另一端正牢牢系在病榻上的蓮生右手。

程鄴出現在她身邊,“你跑什麽?”

小枇杷扶額作暈倒狀,說話也不利索了:“程鄴大人……一個人怎麽能有兩條姻緣線……”

到底是月老醉了酒,還是姻緣樓真是非法營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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