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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人生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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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人生之酒

或許是之前的管風琴演奏帶來了宿命般的叩問,安蕾將這段往事毫無遺漏地傾訴而出。一旁的陶素聽完她的整段回憶,凝望教堂前方的祭臺好久,問:“那麽,申川消失前,《勞拉》這首歌都沒有完成?”

安蕾點頭說:“至今我所聽到的,只有主歌部分。”

陶素“噢”了一聲,似t乎陷入了深思。

“其實,我已經動搖了。我知道不能無休止地等下去。可我又不甘心,我仍渴望一個真實地結果。”安蕾一籌莫展,如此補充道。

陶素站起身,語調柔暖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兩人踱步至教堂外的櫻花樹前,陶素問:“小蕾,你知道希臘神話中的狄俄倪索斯嗎?”

安蕾頷首說:“略知道些。我知道他是十二主神之一,象征酒神精神。”

陶素放眼高處的櫻花,娓娓道來:“剛才我彈奏的曲子正是《酒神之舞》。據說在過去的西方,祭祀酒神的方式分正式慶典和秘密儀式兩種。無論那種形式,人們最終追求的都是同一種東西,那就是自由。”她似乎進入深度思考,所說的話總是一句句停頓:“你的往事,讓我看到了一大群自由的靈魂,他們的生活如此鮮活多姿,與眾不同。盡管結局令人惋惜。”

安蕾聽得認真,呆呆地看著陶素,等她繼續說。

陶素接著說道:“時光造就浪漫,盡管浪漫在很多人心中早已消亡。至於人為什麽有事沒事愛喝點小酒兒?我想,必是有了酒精刺激,總會不由想起與自己相關的浪漫經歷。”

安蕾點頭說:“我和三兩好友也經常在小酒館相聚。只是相比朋友們,我更容易喝醉。”

陶素望向她,說:“我想你的等待是對的。我們永遠不知道,在看不見的地方發生過什麽事。而你無需在意別人的看法,照著你想走的方向,自由地繼續走下去。只要你認為等待有意義,就繼續等。我相信,時間會給你個答案。”

安蕾如釋重負一般,長長舒了口氣。

長久以來,陶素是身邊第一個勸她等下去的人,這無疑是給她註入了一針強心劑。

安蕾露出寬慰笑容,轉問:“陶阿姨此次來青島,是不是還有其他心願?”

陶素眼神有些閃爍,略微扭過頭去。

安蕾湊過去,再問:“您很想見您兒子一面,對不對?”

陶素搖頭說:“那孩子肯定不想見我。”

安蕾卻說:“您不試試怎麽知道?都說母子連心,說不定他也在思念您。”

陶素似乎被她動搖,沈默好一會兒,說道:“好,那我試著聯系他。”

陶素通過親戚好友聯系上了兒子,並約好周日晚於潮音咖啡館見面。

當天晚上,陶素的臉上失去了往日從容,不停地看向鐘表時間。大概晚上七點半,一名男子推門進屋,眼光尋尋覓覓,落在陶素身上。

男子看上去三十歲上下,一襲黑色休閑運動裝,五官棱角分明,特別是一雙漂亮的眼睛,深邃而吸引人。

陶素看到他,雙手攥緊,站起身來,卻未開口說話。男子來到她面前,兩人對視許久才坐下。他們說話的聲音低沈無力,氣氛顯得特別僵硬。

安蕾和唐果躲在吧臺處,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講什麽。安蕾一遍遍打量著男子,給她感受最深的,是他額前的兩道皺紋。

她不懂,這個年齡的年輕男人,為何會有這麽深刻的擡頭紋?

唐果靠在安蕾身邊,輕聲問:“這個就是陶阿姨的兒子吧?長得蠻帥的。”

安蕾有些擔心,低聲說:“應該是。不知道聊的怎樣。”

兩姐妹還在竊竊私語,只見男人冷著一張臉,怒怨交加地離開了咖啡店。

唐果看了眼時間,說:“才坐了不到十五分鐘。看樣子...情況不理想呀?”

安蕾心焦火燎道:“我去看看陶阿姨。”

陶素看著男子離去的方向,臉上寫滿了無力的悲痛。安蕾端了杯溫水,坐在她身邊,只是默默陪著她,沒有過多言語。

“是我想的太多。他怎麽可能原諒我呢?”過了好久,陶素才開口。

安蕾問:“一點進展都沒有麽?”

陶素眉眼略微舒展,說:“倒是加了微信。”

安蕾想了想說:“阿姨,您把他微信推給我,看我能不能從中調和。”

陶素點了點頭,一邊拿手機推送,一邊說:“這孩子名叫秋明,目前在市北區經營一家陶藝工作室。”

安蕾默念了一遍秋明兩個字,發送出了微信添加好友的請求。

安蕾當晚從店裏回到家,洗漱後躺上床,看見了秋明微信通過驗證的需求。安蕾翻了翻他的朋友圈,發現他只發一些日常工作制陶,以及會員陶藝體驗的照片,並沒有心情感想之類。

轉眼來到周五,安蕾與陶素約了明天周六上午賞櫻。安蕾想起秋明,給他發微信說:“你好,周六早上十點,我和陶素阿姨會去中山公園,你要不要來?”她想了會兒,又跟了條信息:“陶阿姨過幾日就要走了。期待與你再次相見。”

直到第二天和陶素阿姨見面,安蕾都沒有等到秋明的微信回覆。她心裏想:“怎麽跟塊石頭一樣,這麽沒人情味?”轉念又想,如果自己是他,也必然不能輕易諒解。

況且時間未到,說不定他待會兒能夠出現呢?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青島迎來了櫻花紛落的季節,安蕾陪同陶素再度來到公園深處,立於那棵軀幹彎折的櫻花樹下。

和前些日子櫻花盛開的景象不同。枝頭依舊繞滿粉白色的花束,似妙齡少女,微啟嬌唇;而隨風飄零的落花,仿佛是女子熟睡後的剎那醒世,道盡了人間的無常感。

在安蕾眼裏,陶素阿姨就像紛飛的櫻花。她本有一種純粹本質的美好,曾牢牢盛開在她自己心裏,看過的人一定終生難忘。

可終究是更多人不曾見過陶素阿姨的盛開。更準確的說,她匆匆獨走一生,不曾為他人盛開過。在進行管風琴獨奏時,她早已高高築起樓閣,將自己與他人隔絕。宏大的樂章響起時,聽眾可以充分感受到管風琴的浩瀚之音,而彈琴者總是背對觀眾,眼中盡是曲譜音符,面上沒有喜悲。

如此飄零在世界之外,誰又能真正觸碰到她的內心呢?

安蕾想起第一次見陶素阿姨的場景,那時對她一無所知,卻覺得美到不可方物。安蕾不由感慨,如果秋明見過媽媽的美好,會不會有一絲絲理解她當時遠走法國的心情?

因此,安蕾無比期待秋明能來到。期待他能親眼目睹,櫻花零落之下,陶素阿姨的絕美芳華。

秋明並沒有出現。

陶素在樹下站了許久,仿佛在自語:“櫻花原本是有葉子的。不過它花期早,等到花朵雕謝,葉片才會慢慢長出。”她停頓了片刻,又說:“當年選擇去法國時,我來過這兒一次, 十幾年前也來過一次。算上這一次,每次都覺得這片櫻樹有所變化。說它是更加嬌艷繁盛,或是有些許褪色,都無法準確形容內心的感覺。盡管,只是剎那間的想法。”

安蕾輕聲跟了句:“花開花落一季,再想看得等來年。”

陶素轉向她,笑說:“小蕾,明天我要回法國了。”

安蕾震驚,問:“不是說再留些時日麽?”

陶素搖頭,笑得苦澀,沒有說話。

安蕾揣測著陶素阿姨的心思,經過斟酌,還是沒把約秋明來公園的事說出來。

櫻落盛景下,陶素註視著安蕾,莞爾道:“謝謝你,小蕾。希望你也加油,為了你自己。”

安蕾有些難過,不知如何作答。

陶素接著說:“你是我這次回青島最大的收獲。我一定會回來看你。”

安蕾用力點頭,篤信說:“等您回來。”

陶素阿姨離去後,安蕾失落了好幾天。

安蕾與她是朋友,自然更多共情她的感受,對於秋明的無情決絕,她始終帶有幾分鄙夷。

而每當看到秋明的陶藝相關朋友圈,她又覺得他是個潛心搞藝術創作的匠人。這個三十歲的年輕男人,通過自己的雙手,令陶器在光影下變幻著不同形狀,展現出無機物特有的肌理感,這在安蕾看來,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她始終認為,匠人頑固,又很可愛。

幾日後的一個夜晚,安蕾和唐果在咖啡館聊天。聊到店裏的杯具時,唐果說店裏缺幾套粗陶咖啡杯,安蕾立即想起秋明,給他發了條微信:

“二十套粗陶咖啡杯碟,接單麽?”

過了會兒,對面回來信息:“接。”

安蕾看見諾大的屏幕裏嘣過來這麽一個字,頓時有點來火。她咬著牙,卻沒地兒撒氣,只能多想想溫婉可人的陶素阿姨,以消解對她這位怪誕兒子的加倍鄙夷。

她控制微信字數,繼續發信息問:“貴公司在哪?”

對面回說:“市北區長春路39號,一陽陶藝工作室。”

“行,後天一早過去。”

“好的,後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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