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39
關燈
小
中
大
第39章 Chapter39
==========================
Chapter39
3月16日，九點半，一支四人搜查隊從旅店出發再入廢棄礦洞。
今日淩晨時分。
維爾坦白了他與妹妹前來黑鉛羊小鎮的真實目的。兄妹倆希望尋找洞穴神秘力量，獲得精神境界的提升。
他無法等待天亮，也顧不上身體疲憊，就要繼續入洞找人。
礦洞內存在性情不明的「Ω」。
即使推測出那是“消失”的鎮民高普格尼，但如今誰也說不準那位的行事風格。是會一言不合追殺入洞者？或是厭世到自我毀滅？
維爾無法不擔憂蘇珊的情況。
原計劃的入洞狀態：兄妹倆不帶光源，但備齊基礎的食物與水。
現在的洞內情況：懷特不慎撞死，蘇珊臨時決意入洞且沒有攜帶物資。
薇薇安勸過維爾。以他找人找了一天的疲憊狀態，不適合立刻連夜入洞，至少睡上兩三個小時再親自去找。
維爾謝絕了這個建議，他高價雇用了鎮民做向導，在深夜一點半又入礦洞。
哪怕要休息，他也睡在廢棄礦洞裏，至少距離蘇珊近一些。
天亮，早餐後，維爾等先行的搜查隊沒能傳回新消息。
布蘭度、於連、薇薇安與本傑斯四人組隊也進入廢棄礦道。
這一回，走搜查隊之前沒走的路。
薇薇安找來舊地圖，在上面打了四個紅叉。
“搜查隊沒去這四個處。多年前，這些位置前後發生了塌方。由於是廢棄的礦道，鎮上也懶得再派人去疏通。
高普格尼曾經做過偷礦買賣，對小鎮的各條礦道了如指掌。此前搜查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人藏在塌方點的可能性不低。”
薇薇安懷疑高普格尼“死亡”的一年中，趁著鎮民們無所察覺，他在礦道內清理打造出了一個秘密居所。
布蘭度首次看到了博羅代爾山谷的部分礦道布局圖。
黑鉛羊小鎮曾經發掘的礦道，以一個詞去形容——縱橫交錯。
它不是在一兩年內挖出來的，而是用了兩三百年。舊的廢棄，又挖新的，漸漸相互連通，直到無礦可挖。
於是，一座地下迷宮無意中形成了。其中，四個塌方點都在礦道深處，相互相隔較遠。
不僅小鎮居民們沒有察覺，盜屍交易團夥也沒有察覺洞內還有別的存在。
薇薇安：“今天淩晨，維爾先生與搜查隊去了距離懷特死亡現場直線最遠的塌方點。理由是此前Ω與盜屍團夥沒有正面交集，可能因為井水不犯河水，兩方離得遠。”
“那麽我們先以此處為目標。”
布蘭度在剩下三個塌方點中盲選，指向西北方的那一處。
它距離黑鉛羊鎮最遠，地勢最偏。
目前沒有更多線索，只能從高普尼格消失前的心理狀態去分析。當時，他希望遠離人群，就有可能藏身在最偏遠的角落。
上午10:20，布蘭度四人入洞。
註意安全，帶齊物資，小心探洞，這些話自不必多說。
按圖索驥，以走半小時休息五分鐘的進度找人。
在曲折迂回、高低起伏、坑坑窪窪的礦道內徒步了六個多小時。
除了沒見到目標任務，行程總體平順。
從昨天上午八點開始算起，二三十個小時內，不同搜查隊輪番入洞找人，順帶一路灑下驅蟲蛇粉。
可能是發出的動靜驚走了穴居洞內的小動物，讓布蘭度四人沒有遭到蝙蝠、蛇、其他野獸的攻擊。
這一回，四人觀察得更仔細。
在巖壁上發現了些許可疑印跡，像是△○X等標記斷斷續續地出現在頭頂方位。
薇薇安說它們不是礦工留的路標。
這些可能是「Ω」所留，更可能是屍體黑市交易者留下的引路標。
將此記錄下來，或許對抓捕屍體倒賣販有幫助。
“快到了。”
布蘭度對應了地圖，在行走六個小時後，發現還有一公裏到目標地點。
漫長的徒步過程，礦道內不曾突然冒出詭影，也沒有發出異響，只有形貌奇特的蟲類偶爾貼著四人的鞋子邊緣爬過。
這一路堪稱走得順利，但是廢棄礦道充斥著無邊的黑暗、壓抑與死寂。
每一處鑿痕、每一件棄置工具都仿佛在喃喃低語，在彎曲礦道內形成了無聲的回音。
明明沒有聲響，但猶如實質般刺痛耳膜。
它們說著曾經的兩三百年間，人群不斷在此進進出出，挖走了價值連城的石墨，徒留一處空礦。
廢礦，像是一只被掏空內臟的巨獸。
它被人所殺，留下殘屍。後來，人行走在它的血管中，不見血液流動，只能聞到屍體腐敗的氣味。
明明巨獸死透了，卻不免讓人產生一絲憂慮。
它會不會詐屍？發動一場地動山搖，讓入侵屍體的人群永遠見不到光明？
這種擔憂不是杞人憂天。
塌方確實發生過，在廢棄礦道中行走的危險指數不低。
以此去想維爾與蘇珊，洞穴冥想者真就是向死而生。
西北方，塌方點，碎石堆積阻隔了前路。
卻見石碓被清出一個洞口，身材消瘦的成年男性勉強可以爬過。
鉆出來，眼前是不足五平米的不規則洞窟。
洞窟簡陋。枯草鋪地做床，一角放著簡易桌椅。
地面上有兩個草框，裏面放著少許衣服與食物。洞內沒有紙筆書籍，更沒有任何值錢物品。
此時，洞內燭光微弱，兩個人正對而坐。
蘇珊幹嚼著黑面包，她的對面是宛如骨頭架子般枯瘦的高普格尼。
“吃完，你該走了。”
高普格尼的嗓音異常刺耳，像是兩張砂紙在用力相互摩擦。
蘇珊咀嚼的動作微微一頓。
理智上知道應該離開，哥哥與搜尋隊很可能還在找她，但私心不願離去。
這一走，很可能遠離了洞穴的神秘力量，與她來到博羅代爾山谷的目標背道而馳。
昨天清晨。
蘇珊早起看日出，意外遇上懷特鬼鬼祟祟地進入廢棄礦道。
她摘下耳環放在了洞口草叢，一路跟蹤懷特入內一探究竟，越跟越察覺不對勁。
懷特手持蠟燭，昏暗的光線下，居然能健步如飛，這必是對礦道很熟悉。
他絕不會是初來乍到的旅客，而是廢棄礦道的常客。
懷特究竟是誰？他穿梭廢棄礦道的目的是什麽？
蘇珊正疑惑時，聽到前方突然響起異常沙啞的聲音。
“人類，你越界了。你們越界很久了，猖狂地冒犯死神。既然不願意活在那一個世界，那就永遠留在黑暗中。”
是男聲，語調異常冰冷。
只有沒有心跳起伏的屍體才能這樣講話。
就聽懷特發出尖利慘叫：“屍、屍變？！你不要過來啊——”
緊接著聽慌不擇路的奔跑聲響起，是懷特奪路而逃。
蘇珊沒有動。
她沒有攜帶光源入洞，本來遠遠墜在懷特身後，跟著黑暗中的燭光移動。
當懷特慌亂逃走，她徹底陷入了黑暗。
不知前路，不知誰在與懷特說話，更不知危險是否近在咫尺。
蘇珊對於是否原路返回猶豫了。
礦道內真的詐屍了嗎？是否意味著她觸碰到了洞穴的神秘力量？
這一猶豫讓她被沙啞聲音的男人給逮個正著。
男人拿著蠟燭，看起來非常怪異。
他太像一具移動的骷髏架子，當骷髏拿著人類才會需要的照明物，就似地獄怪物入侵了現實世界。
男人瘦到脫相可怖，在蘇珊眼中卻如一扇真理之門。
洞穴遭遇怪異事件，正是她想要的。
於是，她沒有奪路而逃，反而道出了前來石墨廢礦的真實原因，尋找洞穴賦予人類的特殊精神力量。
這句話觸動了高普格尼。
一年前，他感覺到自己已經死了。進入廢礦深處，希望與世隔絕，埋葬於此。
黑暗廢礦中，“死”了的他卻總被雜音幹擾。
總有腐臭味飄來飄去，不是屍體們的錯，而是人類在此進行地下交易。
原本沒想驅逐對方，但這些盜屍者得寸進尺。
聽聞這群人希望長久占據廢礦，還要搞屍體拍賣會等競價購買，這次更想釋放怪物傳聞狙擊小鎮的旅游業。
如此一來，高普格尼不得不現身。
他希望自己的墓地保持清凈。廢棄礦洞壓抑又黑暗，卻能給他以久違的內心寧靜。
——洞穴存在特別的力量。
高普格尼得出這樣的結論，當蘇珊為尋神秘能量而來，他似是遇上了同類。
對待同類，多了一絲耐心。
兩人都沒再去管自己把自己撞死的懷特。
高普格尼默許蘇珊跟從，帶她返回塌方點的臨時住處。允許她在此逗留一晚，給她些許面包與水。
期間，兩人沒說更多的話。體會洞穴力量只能靠自身，而不是依賴別人。
蘇珊一夜未眠，試圖發掘洞窟有無特殊存在。
很遺憾，可能是她的感知力太低，或者是停留的時間尚短，沒有與洞窟建立精神連接。這樣離開，未免不甘。
高普格尼扯了扯嘴角，試圖微笑卻失敗了，倒像是做出了瘆人的威脅表情。
“你得走了，否則外來者會影響我的死亡進度。這樣吧，我給你一點提示，你感受後就離開。”
蘇珊眼睛一亮。“好！”
高普格尼讓蘇珊在簡陋木桌前坐下。
桌上豎起一塊擋板，他再取來兩把刷子，與一只石墨刻成的假手。
“你把右手伸出來，放到木板右側。對，就是距離你視線位置較遠的那一側。”
高普格尼又將假手放到蘇珊面前。假手的指尖向外，掌根貼近她的身前。
如此一來，從蘇珊視角看出去，假手仿佛取代了真手，被擱置桌面上。
她的視野正前方是假手。假手的右側是擋板，擋板的右側是自己伸出的右手。如果目不斜視，她就看不見真手，只能看到假手。
“保持這個視角，你盯著假手，不要側目去看真手。然後，好好感覺。”
高普格尼說著，左右手各持一把刷子。
昏暗燭火下，兩把毛刷輕輕滑動。
一把刷著石墨假手，一把刷著蘇珊的右手。
蘇珊緊盯著面前的假手，安安靜靜地過了十五分鐘。
之後，高普格尼停下刷真手的動作，繼續刷著假手。
忽然，他問：“現在你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什麽？
蘇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刷子，她感覺到了刷子。
怎麽一回事？！
觸碰她右手的毛刷明明停下來了，為什麽她依舊清晰感知到刷頭在皮膚上滑動？！
此時此刻，那只假手仿佛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取代了真實的右手。
“踏踏踏——”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響起，有人靠近洞穴。
高普格尼不等蘇珊發問，說：“你真的該走了，找你的人來了。”
這次不給蘇珊說話的機會，把她趕到了洞口邊。“去吧——”
蘇珊沒能反抗，直接被推出了洞。
“蘇珊小姐？”
布蘭度看到了出現在塌方點的蘇珊。
不等詢問，只見蘇珊身後的洞口冒出火光。
布蘭度迅速將人拉到一旁。目光掃過洞口，卻看到了令她震驚的一幕。
洞內，高普格尼全身幹癟，沒有火油等助燃物的氣味出現。
不知怎麽回事，他整個人居然在瞬間燃燒了起來，幾秒就被烈火包圍。
火光裏，他似哭似笑。
古怪的聲調斷斷續續響起，“身為老鼠，就不要妄圖變成刺猬。身為臭蟲，怎麽可能進化為毒蠍。報應，一切都是報應。”
很快，僅僅半分鐘，高普格尼化成了一地焦炭。
*
*
1830年，3月17日。
倫敦又是陰雲密布的一天。
埃裏克用一個月養成了一個新習慣。
每日早餐後，閱讀倫敦市面上的所有報刊。以及每日一問「梧桐樹咖啡館」有無收到給幽靈先生的信？
今天也不例外，他先讀報再去問信，得到的結果讓他的心情與天氣相似。
一切還是老樣子，沒有一份報刊登載了B先生的回覆，他也沒有接到B先生的回信。
一月下旬，埃裏克去《泰晤士報》刊登加密尋人廣告。
如今，這份報紙不僅在倫敦發行，也在英國其他地區轉銷。
廣告位需要提前預約，他能搶到的最近日期在2月14日。位置不佳，只能縮在角落中。
先登了再說。
大致內容：希望能與B先生結識，期待兩人更進一步交流。給出了一個收信地址，倫敦西區「梧桐樹咖啡館」，P先生收。
埃裏克必然不會只登一次尋人廣告，把此後一個月內能預定的廣告位都約上了。
即使B先生不在倫敦，以《泰晤士報》的流通速度，二十多天足以傳至鄉間。
算一算時間。
如果B先生沒有離開英國，最遲三月初應能看到尋人啟事。
如果他願意給出回應，最遲三月中下旬，收信點就該有來信了。
另外，也存在其他可能性。
B先生也許不願意直接寄信回應，而是繼續在報紙廣告欄給出謎題，這也符合他喜歡捉迷藏的性格。
令人失落，信與廣告欄皆無消息。
埃裏克不免多想其中原因。
最正常的理由，B先生不在英國，說不定去了歐洲大陸，或者橫渡大西洋去了美洲。
那樣的話，礙於距離阻隔，讓他無法在2月中旬獲取《泰晤士報》，就沒看到尋人內容。
最悲觀的理由，B先生發生了不測。
埃裏克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即刻把它掃出了腦海。
不可能！絕無可能！世上怎麽可能發生這種悲劇。
比起這種極端恐怖假設，寧願選擇是B先生沒有立刻回應他。
或許是近期很忙，抽不出時間看報或回信；或是故意捉弄他，要鍛煉他的耐心。
隨著尋人廣告刊登的時間越長，埃裏克每天都要來一遍胡思亂想。
時鐘指向10:30。
埃裏克看完了今日份的倫敦報刊，又是沒有收獲的上午。
離開書桌前，瞥了一眼新日記本的扉頁。
其上有一幅素描背影像，是他畫的「想象中的B先生」
——穿著一件黑色鬥篷，上面繡著無限輪回的數學模型圖，隱入茫茫人海。
埃裏克戴上禮帽。
出門，步入倫敦的大霧之中。
在等待B先生之際，也必須做些別的事。
比如賺更多的錢，比如結識更多的人。
假設B先生將來渴望造一座新的大學去鉆研數理理論，自己要能拿出足夠多的資金表示熱情支持。
另外，他繼續尋找治愈燒傷半邊臉的藥方。
之所以沒有直接留下馮·菲利伯特的住址，而只留了「梧桐樹咖啡館」作為收信點，就是不敢輕易暴露出身份。
埃裏克無法判斷B先生交友時是否會看臉？
理智在叫囂，以B先生的智慧應該不會以貌取人。
惡魔卻在腦中低語：
「你確定這是理智做出的判斷，不是愚蠢的情感在作祟嗎？
有人能接受一張美與醜極端對立的臉？你敢露出真容嗎？
或用馮·菲利伯特的寡淡面孔示人，那會不會讓對方覺得索然無味？
承認吧！一旦見面，你只能佩戴著“面具”，說不定一場約見就讓你們友誼快進到直接崩裂。」
這些晦暗思緒，盤旋在腦海，久久不散。
埃裏克盡力克制不讓陰暗念頭占據大腦，但行動上確實無法直接明示「幽靈先生」與馮·菲利伯特的身份相關。
就先留下咖啡店地址進行聯絡。
等有了足夠的通信基礎，再談現實裏約面。
第一封信究竟什麽時候能來？
埃裏克想著，走向「愛德華劇院」。
二十天後的覆活節，劇院將要正式開始營業。
今天與經理保羅見面，聽他匯報開業準備的各項情況。
保羅：“今天確定了開業的重磅戲目由紅月亮劇團演出。這個劇團去年秋天在劍橋年市憑著《迷情與秘密》一夜爆紅。本次將帶來它的續集——《不存在的愛人》。
說來也巧。我才知道維克多團長十天前就寄出信，表示接受來我們劇院首演的邀約。
那封信，我卻一直沒有收到，很可能是被郵政弄丟了。維克多團長遲遲沒等到回信，又再寄了一封信給我確認情況。”
埃裏克立刻抓“對”重點。
“郵政系統把信弄丟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保羅：“聽說市內有家馬戲團逃了一只豹子，豹子在倫敦郊外襲擊打劫了一輛郵政馬車。”
埃裏克：！
之前，是他沒有思考周全，忽略了這種可能性。
沒收到B先生的來信，還存在這種更離譜的原因。
——那封回信會不會在被豹子偷襲的馬車上？
埃裏克語氣平穩，似乎一點也不好奇，還帶上了不屑的質疑。
“是嗎？居然發生了這種離奇事件，倫敦真會制造每日新驚喜。保羅先生，你確定那不是胡編亂造的謊言？”
保羅：“應該是真的。您要是想問個究竟，黃昏時分去「甜蜜蜜咖啡館」瞧一瞧。郵車護衛會來收發信件，可以問問他具體發生了什麽。”
埃裏克不置可否地點頭，看上去一點也不關心的樣子。
而後飛速計算，現在是十一點，距離郵政專員來咖啡館竟然還有七個小時！這麽久的嗎！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
Chapter39
3月16日，九點半，一支四人搜查隊從旅店出發再入廢棄礦洞。
今日淩晨時分。
維爾坦白了他與妹妹前來黑鉛羊小鎮的真實目的。兄妹倆希望尋找洞穴神秘力量，獲得精神境界的提升。
他無法等待天亮，也顧不上身體疲憊，就要繼續入洞找人。
礦洞內存在性情不明的「Ω」。
即使推測出那是“消失”的鎮民高普格尼，但如今誰也說不準那位的行事風格。是會一言不合追殺入洞者？或是厭世到自我毀滅？
維爾無法不擔憂蘇珊的情況。
原計劃的入洞狀態：兄妹倆不帶光源，但備齊基礎的食物與水。
現在的洞內情況：懷特不慎撞死，蘇珊臨時決意入洞且沒有攜帶物資。
薇薇安勸過維爾。以他找人找了一天的疲憊狀態，不適合立刻連夜入洞，至少睡上兩三個小時再親自去找。
維爾謝絕了這個建議，他高價雇用了鎮民做向導，在深夜一點半又入礦洞。
哪怕要休息，他也睡在廢棄礦洞裏，至少距離蘇珊近一些。
天亮，早餐後，維爾等先行的搜查隊沒能傳回新消息。
布蘭度、於連、薇薇安與本傑斯四人組隊也進入廢棄礦道。
這一回，走搜查隊之前沒走的路。
薇薇安找來舊地圖，在上面打了四個紅叉。
“搜查隊沒去這四個處。多年前，這些位置前後發生了塌方。由於是廢棄的礦道，鎮上也懶得再派人去疏通。
高普格尼曾經做過偷礦買賣，對小鎮的各條礦道了如指掌。此前搜查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人藏在塌方點的可能性不低。”
薇薇安懷疑高普格尼“死亡”的一年中，趁著鎮民們無所察覺，他在礦道內清理打造出了一個秘密居所。
布蘭度首次看到了博羅代爾山谷的部分礦道布局圖。
黑鉛羊小鎮曾經發掘的礦道，以一個詞去形容——縱橫交錯。
它不是在一兩年內挖出來的，而是用了兩三百年。舊的廢棄，又挖新的，漸漸相互連通，直到無礦可挖。
於是，一座地下迷宮無意中形成了。其中，四個塌方點都在礦道深處，相互相隔較遠。
不僅小鎮居民們沒有察覺，盜屍交易團夥也沒有察覺洞內還有別的存在。
薇薇安：“今天淩晨，維爾先生與搜查隊去了距離懷特死亡現場直線最遠的塌方點。理由是此前Ω與盜屍團夥沒有正面交集，可能因為井水不犯河水，兩方離得遠。”
“那麽我們先以此處為目標。”
布蘭度在剩下三個塌方點中盲選，指向西北方的那一處。
它距離黑鉛羊鎮最遠，地勢最偏。
目前沒有更多線索，只能從高普尼格消失前的心理狀態去分析。當時，他希望遠離人群，就有可能藏身在最偏遠的角落。
上午10:20，布蘭度四人入洞。
註意安全，帶齊物資，小心探洞，這些話自不必多說。
按圖索驥，以走半小時休息五分鐘的進度找人。
在曲折迂回、高低起伏、坑坑窪窪的礦道內徒步了六個多小時。
除了沒見到目標任務，行程總體平順。
從昨天上午八點開始算起，二三十個小時內，不同搜查隊輪番入洞找人，順帶一路灑下驅蟲蛇粉。
可能是發出的動靜驚走了穴居洞內的小動物，讓布蘭度四人沒有遭到蝙蝠、蛇、其他野獸的攻擊。
這一回，四人觀察得更仔細。
在巖壁上發現了些許可疑印跡，像是△○X等標記斷斷續續地出現在頭頂方位。
薇薇安說它們不是礦工留的路標。
這些可能是「Ω」所留，更可能是屍體黑市交易者留下的引路標。
將此記錄下來，或許對抓捕屍體倒賣販有幫助。
“快到了。”
布蘭度對應了地圖，在行走六個小時後，發現還有一公裏到目標地點。
漫長的徒步過程，礦道內不曾突然冒出詭影，也沒有發出異響，只有形貌奇特的蟲類偶爾貼著四人的鞋子邊緣爬過。
這一路堪稱走得順利，但是廢棄礦道充斥著無邊的黑暗、壓抑與死寂。
每一處鑿痕、每一件棄置工具都仿佛在喃喃低語，在彎曲礦道內形成了無聲的回音。
明明沒有聲響，但猶如實質般刺痛耳膜。
它們說著曾經的兩三百年間，人群不斷在此進進出出，挖走了價值連城的石墨，徒留一處空礦。
廢礦，像是一只被掏空內臟的巨獸。
它被人所殺，留下殘屍。後來，人行走在它的血管中，不見血液流動，只能聞到屍體腐敗的氣味。
明明巨獸死透了，卻不免讓人產生一絲憂慮。
它會不會詐屍？發動一場地動山搖，讓入侵屍體的人群永遠見不到光明？
這種擔憂不是杞人憂天。
塌方確實發生過，在廢棄礦道中行走的危險指數不低。
以此去想維爾與蘇珊，洞穴冥想者真就是向死而生。
西北方，塌方點，碎石堆積阻隔了前路。
卻見石碓被清出一個洞口，身材消瘦的成年男性勉強可以爬過。
鉆出來，眼前是不足五平米的不規則洞窟。
洞窟簡陋。枯草鋪地做床，一角放著簡易桌椅。
地面上有兩個草框，裏面放著少許衣服與食物。洞內沒有紙筆書籍，更沒有任何值錢物品。
此時，洞內燭光微弱，兩個人正對而坐。
蘇珊幹嚼著黑面包，她的對面是宛如骨頭架子般枯瘦的高普格尼。
“吃完，你該走了。”
高普格尼的嗓音異常刺耳，像是兩張砂紙在用力相互摩擦。
蘇珊咀嚼的動作微微一頓。
理智上知道應該離開，哥哥與搜尋隊很可能還在找她，但私心不願離去。
這一走，很可能遠離了洞穴的神秘力量，與她來到博羅代爾山谷的目標背道而馳。
昨天清晨。
蘇珊早起看日出，意外遇上懷特鬼鬼祟祟地進入廢棄礦道。
她摘下耳環放在了洞口草叢，一路跟蹤懷特入內一探究竟，越跟越察覺不對勁。
懷特手持蠟燭，昏暗的光線下，居然能健步如飛，這必是對礦道很熟悉。
他絕不會是初來乍到的旅客，而是廢棄礦道的常客。
懷特究竟是誰？他穿梭廢棄礦道的目的是什麽？
蘇珊正疑惑時，聽到前方突然響起異常沙啞的聲音。
“人類，你越界了。你們越界很久了，猖狂地冒犯死神。既然不願意活在那一個世界，那就永遠留在黑暗中。”
是男聲，語調異常冰冷。
只有沒有心跳起伏的屍體才能這樣講話。
就聽懷特發出尖利慘叫：“屍、屍變？！你不要過來啊——”
緊接著聽慌不擇路的奔跑聲響起，是懷特奪路而逃。
蘇珊沒有動。
她沒有攜帶光源入洞，本來遠遠墜在懷特身後，跟著黑暗中的燭光移動。
當懷特慌亂逃走，她徹底陷入了黑暗。
不知前路，不知誰在與懷特說話，更不知危險是否近在咫尺。
蘇珊對於是否原路返回猶豫了。
礦道內真的詐屍了嗎？是否意味著她觸碰到了洞穴的神秘力量？
這一猶豫讓她被沙啞聲音的男人給逮個正著。
男人拿著蠟燭，看起來非常怪異。
他太像一具移動的骷髏架子，當骷髏拿著人類才會需要的照明物，就似地獄怪物入侵了現實世界。
男人瘦到脫相可怖，在蘇珊眼中卻如一扇真理之門。
洞穴遭遇怪異事件，正是她想要的。
於是，她沒有奪路而逃，反而道出了前來石墨廢礦的真實原因，尋找洞穴賦予人類的特殊精神力量。
這句話觸動了高普格尼。
一年前，他感覺到自己已經死了。進入廢礦深處，希望與世隔絕，埋葬於此。
黑暗廢礦中，“死”了的他卻總被雜音幹擾。
總有腐臭味飄來飄去，不是屍體們的錯，而是人類在此進行地下交易。
原本沒想驅逐對方，但這些盜屍者得寸進尺。
聽聞這群人希望長久占據廢礦，還要搞屍體拍賣會等競價購買，這次更想釋放怪物傳聞狙擊小鎮的旅游業。
如此一來，高普格尼不得不現身。
他希望自己的墓地保持清凈。廢棄礦洞壓抑又黑暗，卻能給他以久違的內心寧靜。
——洞穴存在特別的力量。
高普格尼得出這樣的結論，當蘇珊為尋神秘能量而來，他似是遇上了同類。
對待同類，多了一絲耐心。
兩人都沒再去管自己把自己撞死的懷特。
高普格尼默許蘇珊跟從，帶她返回塌方點的臨時住處。允許她在此逗留一晚，給她些許面包與水。
期間，兩人沒說更多的話。體會洞穴力量只能靠自身，而不是依賴別人。
蘇珊一夜未眠，試圖發掘洞窟有無特殊存在。
很遺憾，可能是她的感知力太低，或者是停留的時間尚短，沒有與洞窟建立精神連接。這樣離開，未免不甘。
高普格尼扯了扯嘴角，試圖微笑卻失敗了，倒像是做出了瘆人的威脅表情。
“你得走了，否則外來者會影響我的死亡進度。這樣吧，我給你一點提示，你感受後就離開。”
蘇珊眼睛一亮。“好！”
高普格尼讓蘇珊在簡陋木桌前坐下。
桌上豎起一塊擋板，他再取來兩把刷子，與一只石墨刻成的假手。
“你把右手伸出來，放到木板右側。對，就是距離你視線位置較遠的那一側。”
高普格尼又將假手放到蘇珊面前。假手的指尖向外，掌根貼近她的身前。
如此一來，從蘇珊視角看出去，假手仿佛取代了真手，被擱置桌面上。
她的視野正前方是假手。假手的右側是擋板，擋板的右側是自己伸出的右手。如果目不斜視，她就看不見真手，只能看到假手。
“保持這個視角，你盯著假手，不要側目去看真手。然後，好好感覺。”
高普格尼說著，左右手各持一把刷子。
昏暗燭火下，兩把毛刷輕輕滑動。
一把刷著石墨假手，一把刷著蘇珊的右手。
蘇珊緊盯著面前的假手，安安靜靜地過了十五分鐘。
之後，高普格尼停下刷真手的動作，繼續刷著假手。
忽然，他問：“現在你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什麽？
蘇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刷子，她感覺到了刷子。
怎麽一回事？！
觸碰她右手的毛刷明明停下來了，為什麽她依舊清晰感知到刷頭在皮膚上滑動？！
此時此刻，那只假手仿佛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取代了真實的右手。
“踏踏踏——”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響起，有人靠近洞穴。
高普格尼不等蘇珊發問，說：“你真的該走了，找你的人來了。”
這次不給蘇珊說話的機會，把她趕到了洞口邊。“去吧——”
蘇珊沒能反抗，直接被推出了洞。
“蘇珊小姐？”
布蘭度看到了出現在塌方點的蘇珊。
不等詢問，只見蘇珊身後的洞口冒出火光。
布蘭度迅速將人拉到一旁。目光掃過洞口，卻看到了令她震驚的一幕。
洞內，高普格尼全身幹癟，沒有火油等助燃物的氣味出現。
不知怎麽回事，他整個人居然在瞬間燃燒了起來，幾秒就被烈火包圍。
火光裏，他似哭似笑。
古怪的聲調斷斷續續響起，“身為老鼠，就不要妄圖變成刺猬。身為臭蟲，怎麽可能進化為毒蠍。報應，一切都是報應。”
很快，僅僅半分鐘，高普格尼化成了一地焦炭。
*
*
1830年，3月17日。
倫敦又是陰雲密布的一天。
埃裏克用一個月養成了一個新習慣。
每日早餐後，閱讀倫敦市面上的所有報刊。以及每日一問「梧桐樹咖啡館」有無收到給幽靈先生的信？
今天也不例外，他先讀報再去問信，得到的結果讓他的心情與天氣相似。
一切還是老樣子，沒有一份報刊登載了B先生的回覆，他也沒有接到B先生的回信。
一月下旬，埃裏克去《泰晤士報》刊登加密尋人廣告。
如今，這份報紙不僅在倫敦發行，也在英國其他地區轉銷。
廣告位需要提前預約，他能搶到的最近日期在2月14日。位置不佳，只能縮在角落中。
先登了再說。
大致內容：希望能與B先生結識，期待兩人更進一步交流。給出了一個收信地址，倫敦西區「梧桐樹咖啡館」，P先生收。
埃裏克必然不會只登一次尋人廣告，把此後一個月內能預定的廣告位都約上了。
即使B先生不在倫敦，以《泰晤士報》的流通速度，二十多天足以傳至鄉間。
算一算時間。
如果B先生沒有離開英國，最遲三月初應能看到尋人啟事。
如果他願意給出回應，最遲三月中下旬，收信點就該有來信了。
另外，也存在其他可能性。
B先生也許不願意直接寄信回應，而是繼續在報紙廣告欄給出謎題，這也符合他喜歡捉迷藏的性格。
令人失落，信與廣告欄皆無消息。
埃裏克不免多想其中原因。
最正常的理由，B先生不在英國，說不定去了歐洲大陸，或者橫渡大西洋去了美洲。
那樣的話，礙於距離阻隔，讓他無法在2月中旬獲取《泰晤士報》，就沒看到尋人內容。
最悲觀的理由，B先生發生了不測。
埃裏克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即刻把它掃出了腦海。
不可能！絕無可能！世上怎麽可能發生這種悲劇。
比起這種極端恐怖假設，寧願選擇是B先生沒有立刻回應他。
或許是近期很忙，抽不出時間看報或回信；或是故意捉弄他，要鍛煉他的耐心。
隨著尋人廣告刊登的時間越長，埃裏克每天都要來一遍胡思亂想。
時鐘指向10:30。
埃裏克看完了今日份的倫敦報刊，又是沒有收獲的上午。
離開書桌前，瞥了一眼新日記本的扉頁。
其上有一幅素描背影像，是他畫的「想象中的B先生」
——穿著一件黑色鬥篷，上面繡著無限輪回的數學模型圖，隱入茫茫人海。
埃裏克戴上禮帽。
出門，步入倫敦的大霧之中。
在等待B先生之際，也必須做些別的事。
比如賺更多的錢，比如結識更多的人。
假設B先生將來渴望造一座新的大學去鉆研數理理論，自己要能拿出足夠多的資金表示熱情支持。
另外，他繼續尋找治愈燒傷半邊臉的藥方。
之所以沒有直接留下馮·菲利伯特的住址，而只留了「梧桐樹咖啡館」作為收信點，就是不敢輕易暴露出身份。
埃裏克無法判斷B先生交友時是否會看臉？
理智在叫囂，以B先生的智慧應該不會以貌取人。
惡魔卻在腦中低語：
「你確定這是理智做出的判斷，不是愚蠢的情感在作祟嗎？
有人能接受一張美與醜極端對立的臉？你敢露出真容嗎？
或用馮·菲利伯特的寡淡面孔示人，那會不會讓對方覺得索然無味？
承認吧！一旦見面，你只能佩戴著“面具”，說不定一場約見就讓你們友誼快進到直接崩裂。」
這些晦暗思緒，盤旋在腦海，久久不散。
埃裏克盡力克制不讓陰暗念頭占據大腦，但行動上確實無法直接明示「幽靈先生」與馮·菲利伯特的身份相關。
就先留下咖啡店地址進行聯絡。
等有了足夠的通信基礎，再談現實裏約面。
第一封信究竟什麽時候能來？
埃裏克想著，走向「愛德華劇院」。
二十天後的覆活節，劇院將要正式開始營業。
今天與經理保羅見面，聽他匯報開業準備的各項情況。
保羅：“今天確定了開業的重磅戲目由紅月亮劇團演出。這個劇團去年秋天在劍橋年市憑著《迷情與秘密》一夜爆紅。本次將帶來它的續集——《不存在的愛人》。
說來也巧。我才知道維克多團長十天前就寄出信，表示接受來我們劇院首演的邀約。
那封信，我卻一直沒有收到，很可能是被郵政弄丟了。維克多團長遲遲沒等到回信，又再寄了一封信給我確認情況。”
埃裏克立刻抓“對”重點。
“郵政系統把信弄丟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保羅：“聽說市內有家馬戲團逃了一只豹子，豹子在倫敦郊外襲擊打劫了一輛郵政馬車。”
埃裏克：！
之前，是他沒有思考周全，忽略了這種可能性。
沒收到B先生的來信，還存在這種更離譜的原因。
——那封回信會不會在被豹子偷襲的馬車上？
埃裏克語氣平穩，似乎一點也不好奇，還帶上了不屑的質疑。
“是嗎？居然發生了這種離奇事件，倫敦真會制造每日新驚喜。保羅先生，你確定那不是胡編亂造的謊言？”
保羅：“應該是真的。您要是想問個究竟，黃昏時分去「甜蜜蜜咖啡館」瞧一瞧。郵車護衛會來收發信件，可以問問他具體發生了什麽。”
埃裏克不置可否地點頭，看上去一點也不關心的樣子。
而後飛速計算，現在是十一點，距離郵政專員來咖啡館竟然還有七個小時！這麽久的嗎！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