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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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番外
◎小夫妻日常（二）◎
番外小夫妻日常（二）
烏雲壓頂, 天色漸漸昏暗，冬末初春，天黑得比往常要快。
葉薇攙扶裴君瑯站穩。
她輕擡下巴, 望向長身玉立的小郎君, 心裏驚訝。原來小瑯長這麽高嗎？她才到他的胸口過啊……
裴君瑯不覺葉薇的異常, 他的膝骨還是疼痛不堪，不過一刻鐘，又單膝跪倒在地。
“葉薇，我還不行。”
“沒事, 慢慢來，哪裏有這麽快就能走路的？從明天開始，我每天抽出一個時辰陪小瑯到處走走，你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雖然裴君瑯對此感到煩悶，但葉薇已經十足驚喜, 她知道覆健雙腿不急於一時, 她有很長的時間能夠陪伴裴君瑯。
就算再也好不起來又如何呢？她從來不曾嫌棄過。
葉薇吹了口哨，召來紅龍, 馱上兩人。
小姑娘趴上紅龍的脊背, 喚來春鷹阿嬌, 命它學舌給長壽公公聽，就說他的主子裴君瑯回來了, 讓他準備好合身的衣物以及木輪椅, 不要怠慢了皇夫。
-
皇城，春歸殿。
丁香花蕾一簇簇結在枝頭, 細細的綠葉上一圈兒浮毛, 馨香馥郁, 風吹過, 花釘子遍地。
長壽如今是侍奉兩代君王的總管大拿，在宮闈之中，除了青竹和明月膽大包天，還沒人敢落他的顏面。
長壽手托裝滿瓜子的白瓷胖甕，一邊蹺二郎腿吹風，一邊嗑瓜子，指點掃灑的宮娥、小黃門。
“嗳，對咯！掉下的丁香結全部掃了，沒聽焦家人說麽，丁香形同長釘，讓貴人的腳踩到，可不是碰釘子麽？寓意多不好呢。女皇陛下待人和善，不與你們計較，可咱家眼裏容不得沙子，麻溜幹活！”
沒等長壽再摸一把瓜子，阿嬌已經落到他妝花蟒緞的臂上大聲傳話：“咕咕，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夫裴君瑯即刻回宮，咕咕，快將皇夫生前用物與木輪椅盡數搬出，不得延誤，咕咕！”
阿嬌一通話傳達，長壽人都聽懵了。
青竹和明月也聞訊趕來，三人湊一堆小聲嘟囔。
青竹：“主子的屍體都在天池裏都泡爛了，哪來的回宮……陛下不會是昏了頭吧？”
明月：“難不成是找到和主子長得相似的替身來了？”
說完，明月看了一眼春歸殿戍守的侍衛們，這些都是被朝廷百官特地安插進宮闕的“面首”，無一不是眉眼、發色、聲音與裴君瑯有點像的俊俏小郎君。
雖然葉薇情專，沒看美男子一眼，且對於此事不大知情，但三人知道葉薇這些年思念亡夫，很是自苦。因此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這些人留在寢殿，想著能讓葉薇陛下看到肖似舊人的郎君，聊以慰藉也很好。
長壽嘆了一口氣：“看來這些王公大臣們都想錯了。”
青竹皺眉：“怎麽說？”
長壽義正詞嚴地道：“陛下最愛的不是主子那漂亮的眉眼，分明是他不良於行時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柔弱感！”
青竹和明月細細回想，想到裴君瑯從前臉色蒼白的病容、隱忍痛楚的濕潤鬢角，的確、的確很惹人憐愛。
他們恍然大悟，原來女子的喜好與品味都是這般麽？
沒等三人碎碎嘀咕完，鼓動肉翅的紅龍便卷起一陣颶風，從天而降。
長壽的眼睛被那一雙結實有力的長翅掃入花泥，瞇了眼睛，頓時眼淚汪汪。
他委屈地抱怨：“紅龍殿下，您下次再發威，能不能動靜小些？！奴才這雙招子都要瞎了！”
葉薇摸了摸紅龍的蛇角，望向長壽：“我方才不是讓長壽公公去拿木輪椅麽？你怎麽還不去辦？”
自從裴君瑯亡故，長壽一直頗得葉薇倚重，眼下葉薇為了一個冒牌貨，竟當眾下他的臉面。長壽心裏苦澀，眉眼耷拉，忙道：“奴才這就去。”
他剛走出一步，忽然聽到一道冷冽的男子嗓音傳來——“葉薇，看來你近年禦下還是沒什麽長進，奴才一個個被你寵得不成器，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謔，這個新來的玩物竟然還敢上他的眼藥！長壽頓時炸了。
他扭身，吊高嗓子，道：“大膽！陛下的名諱，豈是爾等賤民能亂喊的？你算是個什麽東西！”
長壽話都沒說完，膝窩就挨了青竹一腳踹，他撲通跪地，緊接著頭也被明月按了下去。
長壽跪了，一圈宮人全都跪下了。
長壽：“青竹、明月，你們幹什麽？！你們瘋啦！”
直到青竹和明月戰戰兢兢地求饒。
“主、主子，屬下們知錯，屬下們不知您覆生的事。還、還當您又是陛下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找出來的贗品……”
長壽聽懂了，他、他剛才犯渾，居然罵了本尊。他心如死灰。
裴君瑯聽出了蹊蹺，想來這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了。
小郎君一雙漂亮的鳳眼霎時間變得冷肅，聲音也猶如寒潭裏泡過一般，諷刺：
“葉薇，我是說過，若我死了，你可以再尋情郎。但做人要有良心，才過去三年，我屍骨未寒，你找新人的速度是不是快了點？”
青竹和明月一通栽贓陷害，搞得葉薇風中淩亂。
葉薇看到裴君瑯的臉色漸漸難看，她結巴：“什麽新人？你等等，聽我解釋。小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音剛落，那些安置在春歸殿的美貌侍衛聽聞女皇回宮，紛紛跳出來，拜見君王：“臣等恭迎陛下回宮。”
葉薇回頭，看到身後烏泱泱一片環肥燕瘦的美男子……她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葉薇瘋狂給長壽使眼色：“哪來的這麽多貌美侍衛？你們這是想要加強城防，還是給我選妃啊？”
裴君瑯氣得發笑：“葉薇，不必解釋了。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你連吃帶拿還點外食，過得很是愜意？”
葉薇一臉視死如歸，她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幸好，裴君瑯覆活的消息散出去以後，葉老夫人親自來了一趟皇宮，為裴君瑯解釋這些侍衛的來歷。
都是那些心思大的世家老人兒想要拉攏葉薇，故意送幾個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進宮，供葉薇睹物思人。
奈何葉薇用情至深，對這些鶯鶯燕燕不感興趣，連他們一根指頭都沒碰過。
小兒女床頭吵架床尾和，可不能因這些瑣事鬧誤會。
葉薇搬來祖母當救兵，裴君瑯自然賣老人家一個面子。
他當然知道葉薇不會有花花心思，他不過是……嫉妒罷了。
嫉妒旁人在他沈睡的三年裏，能夠日日見到葉薇，能夠陪伴葉薇的身邊。
他們輕而易舉做到裴君瑯渴望已久的事。
他很羨慕。
不過葉老夫人的話倒是點醒裴君瑯了，在他不在的日子裏，居然還有亂臣賊子企圖用美色禍亂君主，其心當誅。
他定要好好出這口奪妻的惡氣。
裴君瑯將送人的幾家貴族挖出，故意不動這些在朝為官的老匹夫，但其子侄無不貶黜亦或是革職，這招太陰損了，等同於直接把人家幾代根基挖了，氣得老爺子差點背過氣去，用百年人參片吊了好幾天命才養回來氣兒。
一時間，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令世家聞風喪膽的魔頭裴君瑯真的回來了。
誰還敢招惹葉薇啊，巴不得躲得遠遠的。
他們見到裴君瑯回宮，甚至請出禦史和閣臣攛掇小郎君，詢問他是否要再奪回屬於東洲裴氏的皇權，就連世家各個長輩也在觀望裴君瑯的態度。
然而，裴君瑯並無即位的意思，反倒是借用葉薇的權勢，給自己攬了個監國輔佐的攝政王爵。如此，他便能從旁佐政，協助懶政的葉薇處理國事。
為了讓葉家人安心，裴君瑯還設下一道密旨，他雖有代王裁奪朝政的權力，卻全權聽命於王，葉薇可以隨時隨地將他廢黜。裴君瑯也能舍棄這一身爵位，只當他游手好閑的皇夫，侍奉女帝。
況且，女皇葉薇有紅龍鎮守，便是千軍萬馬都奈何不了她，葉家人又何必擔憂往後女子色衰而愛馳，裴君瑯會野心勃勃奪權。
除此之外，裴君瑯還決定彌補一場國婚，婚期定在一個月後。
他是以皇夫身份“入贅”葉家，往後若有子嗣，自當跟隨葉薇的國姓取名，如此一來，也能斷了東洲裴氏爭奪皇權的念想。
為了娶妻，裴君瑯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犧牲頗多。世家長輩們被他毫無男子氣概的決策驚到，就連葉薇也小聲道，都跟葉家的姓，小瑯會不會被嘲諷吃軟飯啊……
倒是裴君瑯看得很開，冷哼：“我是赫連家的先人，幫裴氏養孩子做什麽？”
葉薇摸了摸鼻尖子：“倒、倒也是。”
老實說，葉薇對於朝政實在懶怠。她活潑貪玩，也不愛看書，讓她處理政事十分的為難。從前小郎君沈池，她無可奈何才接下重擔，如今裴君瑯回來了，這些燙手山芋，葉薇統統都能拋到他懷裏了，心情一下子變得明媚。
然而，裴君瑯接手這些繁雜的朝政以後，葉薇得了閑便溜出宮去玩，留他獨守禦書房。
裴君瑯心裏的怨念深重，為了拴住葉薇，他只能用卸任監國一職來要挾女帝。
“玩可以，但你不能拋下我一人出門。我批閱奏折文書的時候，你要留在我身邊。”
葉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小瑯，你好黏人！”
裴君瑯撩起薄薄眼皮，壞心腸地冷笑。
“我黏人，你第一次知麽？”
小郎君惡意地欺負她。
葉薇啞口無言。
可惡，裴君瑯的臉皮也變厚了！
-
距離葉薇與裴君瑯的婚期吉時，還有三日。
夜裏，下了一場寒冽的春雨。雨水敲打得銅蓮花雨鏈劈裏啪啦作響，雨絲斜斜卷入屋檐懸掛的竹篾，廊廡的地磚濕漉漉一片。
葉薇沐浴更衣，坐在爐火前烤頭發。
她不想和裴君瑯分開，入夜還是待在同一個寢殿。但小郎君守禮，大婚之前，他不想和她同榻而眠，因此寢殿裏還是放了一架黑漆萬花獻瑞十二折圍屏，分隔開兩張床榻。
每天夜裏，裴君瑯都會在遼闊的庭院裏，慢慢練習走路。
葉薇想陪他一起，卻次次被小郎君拒絕。
直到今晚，長壽被她逼迫著，才悄悄透露了一個秘密。原來裴君瑯之所以不願意讓葉薇陪同，是因為他一直偷偷在練習騎術。
葉薇困惑不解，手裏梳發的動作一頓。
屋檐底下的駝鈴響動，發出輕靈的響動。
是裴君瑯回來了。
小郎君披著一身玄色的大氅，烏發被雨水泊濕，鬢角沾了幾點晶瑩剔透的露珠。他的膚色本就偏白，如今被寒風吹拂，更是雪意濃重。
葉薇擔心裴君瑯受凍，喊他：“小瑯快來烤烤火。”
等裴君瑯的視線和葉薇對上，郎君眼裏的霜雪頃刻間消融，眸光變得溫柔許多。
“嗯。”
裴君瑯緩步走向葉薇，黑色衣袂被風吹得湧動。
他忍痛練習了二十多天，已經能夠丟下木輪椅，獨自行走了。
不過裴君瑯總喜歡勉強自己，葉薇擔心他的身體，還是特地喊白梅家主進宮一趟，為他檢查腿骨。
幸好白梅家主說，裴君瑯的腿骨無礙，只是多年不曾疏通腿部經脈，走路時可能會時不時生出隱痛。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大礙了。
白梅還給葉薇說了另外一個好消息，從前裴君瑯因膝骨經絡堵塞之故，習武的功法會對他的心肺造成損傷，反噬會影響壽元。如今他腿骨健全，又習武多年，體格已經適應功法，不會再有性命之虞。
葉薇聽到這些，懸了這麽久的心才真正放下來。
她的心裏生出一種安心踏實的欣喜，她終於敢相信，她和裴君瑯真能擁有一個很長久、很美滿的未來。
裴君瑯有夜裏喝茶的習慣，他取出茶匣，用小勺將敲好的紫筍茶裝進茶壺，沏上封存數月的梅花雪水，又擺到炭火通紅的風爐上煮沸。
他撩袍，席地而坐，長長的烏發因煮茶的動作而垂落，幾縷發勾到葉薇的腕骨，雨水味清淡，撩在女孩兒的雪膚上，冰冰的，癢癢的。
葉薇忍不住摸了一把裴君瑯的長發，嗅著他衣上清冽的雪松香，離他又近了幾分。
她想到今日的事，忍不住問：“小瑯，你為什麽練習騎馬？”
裴君瑯沒有驚訝，他一聽便知是長壽告密。
他允許葉薇探聽自己的任何事，他不再和她有秘密。
“葉薇，女帝大婚，皇夫應當騎馬迎親。”
裴君瑯濃睫微顫，似是不自在，低聲說道。
“葉薇，我知你不在意我腿上有疾，允我與你同乘一車。”
“可我，不想讓你被人看不起。”
殿外，風雨瀟瀟，銅鈴搖曳。花樹被驟雨摧折，落了一地清雅杏花。
殿內，葉薇聽到裴君瑯淺淡地開口，說出隱藏內心的憂慮與私心。他在竭盡所能給她體面，護她周全。小郎君不茍言笑，成日裏板著一張臉，任誰都不知他心中所思。
但他想的其實也很簡單，他想如世上所有尋常的夫婿那般，給足妻子顏面，不要讓自己淪為世人攻訐葉薇的笑柄。
他不怕旁人如何厭惡、咒罵、唾棄，他唯獨害怕葉薇受傷。
葉薇低頭，望向白潔地磚上映出的自己，她鼻尖酸酸，眼眶滾燙，隱隱有淚意落下。
她沒有說話，只是視線偏離，落到裴君瑯赤著的雙足。
大殿被掃灑的宮人清洗過，鞋襪都會褪在門檻邊的石階上。
葉薇看著裴君瑯白凈的腳背，看到他那殘留肌膚上的、如同藤蔓一般的燎疤。明明很漂亮，明明一點都不醜陋。
她忽然很想告訴裴君瑯，她真的真的一點都不嫌他，她想要幫他解開心結。
因此，葉薇傾身，靠近裴君瑯。
她離小郎君很近，眼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四目相對，兩人近在咫尺。
葉薇輕啟櫻唇，對裴君瑯說：
“小瑯，能不能褪下所有的衣物，讓我看看……你腿骨的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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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薇攙扶裴君瑯站穩。
她輕擡下巴, 望向長身玉立的小郎君, 心裏驚訝。原來小瑯長這麽高嗎？她才到他的胸口過啊……
裴君瑯不覺葉薇的異常, 他的膝骨還是疼痛不堪，不過一刻鐘，又單膝跪倒在地。
“葉薇，我還不行。”
“沒事, 慢慢來，哪裏有這麽快就能走路的？從明天開始，我每天抽出一個時辰陪小瑯到處走走，你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雖然裴君瑯對此感到煩悶，但葉薇已經十足驚喜, 她知道覆健雙腿不急於一時, 她有很長的時間能夠陪伴裴君瑯。
就算再也好不起來又如何呢？她從來不曾嫌棄過。
葉薇吹了口哨，召來紅龍, 馱上兩人。
小姑娘趴上紅龍的脊背, 喚來春鷹阿嬌, 命它學舌給長壽公公聽，就說他的主子裴君瑯回來了, 讓他準備好合身的衣物以及木輪椅, 不要怠慢了皇夫。
-
皇城，春歸殿。
丁香花蕾一簇簇結在枝頭, 細細的綠葉上一圈兒浮毛, 馨香馥郁, 風吹過, 花釘子遍地。
長壽如今是侍奉兩代君王的總管大拿，在宮闈之中，除了青竹和明月膽大包天，還沒人敢落他的顏面。
長壽手托裝滿瓜子的白瓷胖甕，一邊蹺二郎腿吹風，一邊嗑瓜子，指點掃灑的宮娥、小黃門。
“嗳，對咯！掉下的丁香結全部掃了，沒聽焦家人說麽，丁香形同長釘，讓貴人的腳踩到，可不是碰釘子麽？寓意多不好呢。女皇陛下待人和善，不與你們計較，可咱家眼裏容不得沙子，麻溜幹活！”
沒等長壽再摸一把瓜子，阿嬌已經落到他妝花蟒緞的臂上大聲傳話：“咕咕，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夫裴君瑯即刻回宮，咕咕，快將皇夫生前用物與木輪椅盡數搬出，不得延誤，咕咕！”
阿嬌一通話傳達，長壽人都聽懵了。
青竹和明月也聞訊趕來，三人湊一堆小聲嘟囔。
青竹：“主子的屍體都在天池裏都泡爛了，哪來的回宮……陛下不會是昏了頭吧？”
明月：“難不成是找到和主子長得相似的替身來了？”
說完，明月看了一眼春歸殿戍守的侍衛們，這些都是被朝廷百官特地安插進宮闕的“面首”，無一不是眉眼、發色、聲音與裴君瑯有點像的俊俏小郎君。
雖然葉薇情專，沒看美男子一眼，且對於此事不大知情，但三人知道葉薇這些年思念亡夫，很是自苦。因此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這些人留在寢殿，想著能讓葉薇陛下看到肖似舊人的郎君，聊以慰藉也很好。
長壽嘆了一口氣：“看來這些王公大臣們都想錯了。”
青竹皺眉：“怎麽說？”
長壽義正詞嚴地道：“陛下最愛的不是主子那漂亮的眉眼，分明是他不良於行時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柔弱感！”
青竹和明月細細回想，想到裴君瑯從前臉色蒼白的病容、隱忍痛楚的濕潤鬢角，的確、的確很惹人憐愛。
他們恍然大悟，原來女子的喜好與品味都是這般麽？
沒等三人碎碎嘀咕完，鼓動肉翅的紅龍便卷起一陣颶風，從天而降。
長壽的眼睛被那一雙結實有力的長翅掃入花泥，瞇了眼睛，頓時眼淚汪汪。
他委屈地抱怨：“紅龍殿下，您下次再發威，能不能動靜小些？！奴才這雙招子都要瞎了！”
葉薇摸了摸紅龍的蛇角，望向長壽：“我方才不是讓長壽公公去拿木輪椅麽？你怎麽還不去辦？”
自從裴君瑯亡故，長壽一直頗得葉薇倚重，眼下葉薇為了一個冒牌貨，竟當眾下他的臉面。長壽心裏苦澀，眉眼耷拉，忙道：“奴才這就去。”
他剛走出一步，忽然聽到一道冷冽的男子嗓音傳來——“葉薇，看來你近年禦下還是沒什麽長進，奴才一個個被你寵得不成器，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謔，這個新來的玩物竟然還敢上他的眼藥！長壽頓時炸了。
他扭身，吊高嗓子，道：“大膽！陛下的名諱，豈是爾等賤民能亂喊的？你算是個什麽東西！”
長壽話都沒說完，膝窩就挨了青竹一腳踹，他撲通跪地，緊接著頭也被明月按了下去。
長壽跪了，一圈宮人全都跪下了。
長壽：“青竹、明月，你們幹什麽？！你們瘋啦！”
直到青竹和明月戰戰兢兢地求饒。
“主、主子，屬下們知錯，屬下們不知您覆生的事。還、還當您又是陛下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找出來的贗品……”
長壽聽懂了，他、他剛才犯渾，居然罵了本尊。他心如死灰。
裴君瑯聽出了蹊蹺，想來這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了。
小郎君一雙漂亮的鳳眼霎時間變得冷肅，聲音也猶如寒潭裏泡過一般，諷刺：
“葉薇，我是說過，若我死了，你可以再尋情郎。但做人要有良心，才過去三年，我屍骨未寒，你找新人的速度是不是快了點？”
青竹和明月一通栽贓陷害，搞得葉薇風中淩亂。
葉薇看到裴君瑯的臉色漸漸難看，她結巴：“什麽新人？你等等，聽我解釋。小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音剛落，那些安置在春歸殿的美貌侍衛聽聞女皇回宮，紛紛跳出來，拜見君王：“臣等恭迎陛下回宮。”
葉薇回頭，看到身後烏泱泱一片環肥燕瘦的美男子……她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葉薇瘋狂給長壽使眼色：“哪來的這麽多貌美侍衛？你們這是想要加強城防，還是給我選妃啊？”
裴君瑯氣得發笑：“葉薇，不必解釋了。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你連吃帶拿還點外食，過得很是愜意？”
葉薇一臉視死如歸，她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幸好，裴君瑯覆活的消息散出去以後，葉老夫人親自來了一趟皇宮，為裴君瑯解釋這些侍衛的來歷。
都是那些心思大的世家老人兒想要拉攏葉薇，故意送幾個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進宮，供葉薇睹物思人。
奈何葉薇用情至深，對這些鶯鶯燕燕不感興趣，連他們一根指頭都沒碰過。
小兒女床頭吵架床尾和，可不能因這些瑣事鬧誤會。
葉薇搬來祖母當救兵，裴君瑯自然賣老人家一個面子。
他當然知道葉薇不會有花花心思，他不過是……嫉妒罷了。
嫉妒旁人在他沈睡的三年裏，能夠日日見到葉薇，能夠陪伴葉薇的身邊。
他們輕而易舉做到裴君瑯渴望已久的事。
他很羨慕。
不過葉老夫人的話倒是點醒裴君瑯了，在他不在的日子裏，居然還有亂臣賊子企圖用美色禍亂君主，其心當誅。
他定要好好出這口奪妻的惡氣。
裴君瑯將送人的幾家貴族挖出，故意不動這些在朝為官的老匹夫，但其子侄無不貶黜亦或是革職，這招太陰損了，等同於直接把人家幾代根基挖了，氣得老爺子差點背過氣去，用百年人參片吊了好幾天命才養回來氣兒。
一時間，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令世家聞風喪膽的魔頭裴君瑯真的回來了。
誰還敢招惹葉薇啊，巴不得躲得遠遠的。
他們見到裴君瑯回宮，甚至請出禦史和閣臣攛掇小郎君，詢問他是否要再奪回屬於東洲裴氏的皇權，就連世家各個長輩也在觀望裴君瑯的態度。
然而，裴君瑯並無即位的意思，反倒是借用葉薇的權勢，給自己攬了個監國輔佐的攝政王爵。如此，他便能從旁佐政，協助懶政的葉薇處理國事。
為了讓葉家人安心，裴君瑯還設下一道密旨，他雖有代王裁奪朝政的權力，卻全權聽命於王，葉薇可以隨時隨地將他廢黜。裴君瑯也能舍棄這一身爵位，只當他游手好閑的皇夫，侍奉女帝。
況且，女皇葉薇有紅龍鎮守，便是千軍萬馬都奈何不了她，葉家人又何必擔憂往後女子色衰而愛馳，裴君瑯會野心勃勃奪權。
除此之外，裴君瑯還決定彌補一場國婚，婚期定在一個月後。
他是以皇夫身份“入贅”葉家，往後若有子嗣，自當跟隨葉薇的國姓取名，如此一來，也能斷了東洲裴氏爭奪皇權的念想。
為了娶妻，裴君瑯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犧牲頗多。世家長輩們被他毫無男子氣概的決策驚到，就連葉薇也小聲道，都跟葉家的姓，小瑯會不會被嘲諷吃軟飯啊……
倒是裴君瑯看得很開，冷哼：“我是赫連家的先人，幫裴氏養孩子做什麽？”
葉薇摸了摸鼻尖子：“倒、倒也是。”
老實說，葉薇對於朝政實在懶怠。她活潑貪玩，也不愛看書，讓她處理政事十分的為難。從前小郎君沈池，她無可奈何才接下重擔，如今裴君瑯回來了，這些燙手山芋，葉薇統統都能拋到他懷裏了，心情一下子變得明媚。
然而，裴君瑯接手這些繁雜的朝政以後，葉薇得了閑便溜出宮去玩，留他獨守禦書房。
裴君瑯心裏的怨念深重，為了拴住葉薇，他只能用卸任監國一職來要挾女帝。
“玩可以，但你不能拋下我一人出門。我批閱奏折文書的時候，你要留在我身邊。”
葉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小瑯，你好黏人！”
裴君瑯撩起薄薄眼皮，壞心腸地冷笑。
“我黏人，你第一次知麽？”
小郎君惡意地欺負她。
葉薇啞口無言。
可惡，裴君瑯的臉皮也變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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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葉薇與裴君瑯的婚期吉時，還有三日。
夜裏，下了一場寒冽的春雨。雨水敲打得銅蓮花雨鏈劈裏啪啦作響，雨絲斜斜卷入屋檐懸掛的竹篾，廊廡的地磚濕漉漉一片。
葉薇沐浴更衣，坐在爐火前烤頭發。
她不想和裴君瑯分開，入夜還是待在同一個寢殿。但小郎君守禮，大婚之前，他不想和她同榻而眠，因此寢殿裏還是放了一架黑漆萬花獻瑞十二折圍屏，分隔開兩張床榻。
每天夜裏，裴君瑯都會在遼闊的庭院裏，慢慢練習走路。
葉薇想陪他一起，卻次次被小郎君拒絕。
直到今晚，長壽被她逼迫著，才悄悄透露了一個秘密。原來裴君瑯之所以不願意讓葉薇陪同，是因為他一直偷偷在練習騎術。
葉薇困惑不解，手裏梳發的動作一頓。
屋檐底下的駝鈴響動，發出輕靈的響動。
是裴君瑯回來了。
小郎君披著一身玄色的大氅，烏發被雨水泊濕，鬢角沾了幾點晶瑩剔透的露珠。他的膚色本就偏白，如今被寒風吹拂，更是雪意濃重。
葉薇擔心裴君瑯受凍，喊他：“小瑯快來烤烤火。”
等裴君瑯的視線和葉薇對上，郎君眼裏的霜雪頃刻間消融，眸光變得溫柔許多。
“嗯。”
裴君瑯緩步走向葉薇，黑色衣袂被風吹得湧動。
他忍痛練習了二十多天，已經能夠丟下木輪椅，獨自行走了。
不過裴君瑯總喜歡勉強自己，葉薇擔心他的身體，還是特地喊白梅家主進宮一趟，為他檢查腿骨。
幸好白梅家主說，裴君瑯的腿骨無礙，只是多年不曾疏通腿部經脈，走路時可能會時不時生出隱痛。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大礙了。
白梅還給葉薇說了另外一個好消息，從前裴君瑯因膝骨經絡堵塞之故，習武的功法會對他的心肺造成損傷，反噬會影響壽元。如今他腿骨健全，又習武多年，體格已經適應功法，不會再有性命之虞。
葉薇聽到這些，懸了這麽久的心才真正放下來。
她的心裏生出一種安心踏實的欣喜，她終於敢相信，她和裴君瑯真能擁有一個很長久、很美滿的未來。
裴君瑯有夜裏喝茶的習慣，他取出茶匣，用小勺將敲好的紫筍茶裝進茶壺，沏上封存數月的梅花雪水，又擺到炭火通紅的風爐上煮沸。
他撩袍，席地而坐，長長的烏發因煮茶的動作而垂落，幾縷發勾到葉薇的腕骨，雨水味清淡，撩在女孩兒的雪膚上，冰冰的，癢癢的。
葉薇忍不住摸了一把裴君瑯的長發，嗅著他衣上清冽的雪松香，離他又近了幾分。
她想到今日的事，忍不住問：“小瑯，你為什麽練習騎馬？”
裴君瑯沒有驚訝，他一聽便知是長壽告密。
他允許葉薇探聽自己的任何事，他不再和她有秘密。
“葉薇，女帝大婚，皇夫應當騎馬迎親。”
裴君瑯濃睫微顫，似是不自在，低聲說道。
“葉薇，我知你不在意我腿上有疾，允我與你同乘一車。”
“可我，不想讓你被人看不起。”
殿外，風雨瀟瀟，銅鈴搖曳。花樹被驟雨摧折，落了一地清雅杏花。
殿內，葉薇聽到裴君瑯淺淡地開口，說出隱藏內心的憂慮與私心。他在竭盡所能給她體面，護她周全。小郎君不茍言笑，成日裏板著一張臉，任誰都不知他心中所思。
但他想的其實也很簡單，他想如世上所有尋常的夫婿那般，給足妻子顏面，不要讓自己淪為世人攻訐葉薇的笑柄。
他不怕旁人如何厭惡、咒罵、唾棄，他唯獨害怕葉薇受傷。
葉薇低頭，望向白潔地磚上映出的自己，她鼻尖酸酸，眼眶滾燙，隱隱有淚意落下。
她沒有說話，只是視線偏離，落到裴君瑯赤著的雙足。
大殿被掃灑的宮人清洗過，鞋襪都會褪在門檻邊的石階上。
葉薇看著裴君瑯白凈的腳背，看到他那殘留肌膚上的、如同藤蔓一般的燎疤。明明很漂亮，明明一點都不醜陋。
她忽然很想告訴裴君瑯，她真的真的一點都不嫌他，她想要幫他解開心結。
因此，葉薇傾身，靠近裴君瑯。
她離小郎君很近，眼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四目相對，兩人近在咫尺。
葉薇輕啟櫻唇，對裴君瑯說：
“小瑯，能不能褪下所有的衣物，讓我看看……你腿骨的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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