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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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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這夜, 萬籟俱寂,唯有屋外綿綿不絕的冬雪飄零。

葉薇蜷縮於西番蓮紋的床架旁閉目養神。

她和衣歪著,耳畔傳來裴君瑯清淺的呼吸聲,門簾被寒風吹來的雪絮縈繞, 凝結成硬挺的布幹, 啪嗒啪嗒拍打。

周遭都是瑣碎而平常的聲響, 葉薇感到無比安心,竟這麽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女孩兒被細碎的天光刺痛眼皮。她輕闔雙目, 人還懶倦, 沒有睜眼的意思。直到細微的動作摩挲過鬢邊那一縷咬到唇間的碎發, 偶爾不經意間的觸碰, 溫熱的指腹清淺觸及, 又漣漪一般散開。

餘溫殘留。

葉薇睜眼, 對上一雙怔忪又空漠的鳳眼。

披著單薄中衣的小郎君, 已用臂骨撐起了身子,他斜靠上暗花紋軟枕, 衣襟散開,露出線條流暢的腹腔肌理。每一寸皮肉都被白色布帶收得嚴密緊實, 衣裳不能拉攏,為的是防止裴君瑯牽扯到傷口, 再次流血。

看到裴君瑯醒來, 葉薇驚喜。

踽踽獨行的小郎君,還是舍不下人世間熱熱鬧鬧的朋友, 他從冥府回來了, 他活下來了。

可歡喜過後,葉薇又覺得滿腔委屈。

她也搞不懂, 眼眶熱辣辣的,眼淚在其中打轉。

“小瑯,你疼嗎?”

葉薇問的一定是句廢話,他怎麽可能不疼?

然而,裴君瑯一如既往淡然。

他睨了一眼葉薇,垂眉斂目:“不必擔心,我已經不疼了。”

葉薇明白的,這麽多、這麽重的傷,怎麽可能不疼?

她深谙小郎君的別扭性子了,他總是默默忍受痛楚,總是悄悄藏著心事。

一如方才幫她掠發的輕柔動作,他以為她在睡,她以為只是一個綺麗美滿的夢。

葉薇不追問,裴君瑯不承認。

所有柔情,掩埋於歲月長河中。

葉薇意識到,裴君瑯又想逃,可這一次,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門窗外,風雪肆虐,今日是好晴天,也是好雪景。

屋內,葉薇撲向裴君瑯,膝跪在床邊,女孩半屈起纖細的腰肢,一下抱住了裴君瑯的脖頸。

溫熱柔軟的小姑娘入懷,一股清雅的木樨花香拂拂,熱氣騰騰沖向人臉。小郎君被她抱了滿懷,顫了顫修長指骨,無所適從。

幸好,裴君瑯善心,沒有推開葉薇。

“葉薇?”

她抱得太緊了,相親相近,他逃無可逃。

裴君瑯下意識縮了縮勁瘦的腰腹,企圖避開。然而,此刻肩上滿溢的濕濡感覺,又讓少年郎受了驚嚇。

“你……別哭。”

裴君瑯頭疼,他對女孩的眼淚束手無策。

可偏偏,葉薇任性地把臉悶到裴君瑯的衣上,她死死抱著他,仿佛一松手,裴君瑯就會像冷冽的山霧一樣消散。

她想好了,裴君瑯再怎麽退,她也要跟。

“我再也不會讓小瑯逃跑了。”

葉薇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險些把裴君瑯搞懵了。

“你在說什麽?”

裴君瑯能感受到身上的濕意越來越重,心裏怪罪葉薇無禮,手上卻沒有搡開她。

算了,她應該受了很多驚嚇。

而這些眼淚,為他而流。

小郎君冷硬的心腸,一寸寸變軟,明明他也不是悲天憫人的菩薩。

葉薇細嗅裴君瑯身上浸進衣裏的清苦藥香,她擁著他,心裏才有真實感。

昏暗的床帳,床脊垂落梔子黃綢布遮天蔽日,掩蓋所有不為人知的心事。柔軟的床榻上,無依無靠的少年少女相擁,彼此肌骨相觸。如同兩條藤,攀纏而生,枯木逢春,春山如笑。

他們貼得那麽近,葉薇能聽到自己漸亂的心跳。

她忍住羞赧,忍住女孩家想要護住顏面的逃心,有一搭沒一搭和裴君瑯講話。

“庭院裏擺滿了同學送的祈福蓮花燈,大家都盼著你醒。”

“很多人感激你救命的恩情,他們後悔從前待你輕慢無禮。但是小瑯沒必要原諒他們,你做自己就很好。”

“我守了小瑯好幾天,從漳州快馬加鞭趕到京城,回到府裏的時候,又請來白梅家主醫治。她對我說了很多話……”

講到這裏,裴君瑯才從木雕一樣的軀殼裏掙脫開來,他啞著嗓,低低問了句:“梅姨說了什麽?”

葉薇靠他很近,能從小郎君滾動的嶙峋喉結裏,聽出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他在擔憂白梅說漏嘴嗎?她偏要詐他。

葉薇蹭了蹭裴君瑯肌膚溫涼的肩膀,小貓似的耳鬢廝磨,狀似撒嬌。

“她說,小瑯待我與眾不同,往後把你交到我手上了。”

裴君瑯何許人也,哪裏能被葉薇誆騙。

他很快鎮定下來,對葉薇淡道:“梅姨瞎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瞎說又怎會講那種話呢?肯定是小瑯對我另眼相待。”

裴君瑯見她情緒鎮定下來,扶住葉薇的肩膀,慢條斯理把她從身上撕開。

剛拉開狗皮膏藥似的女孩,小郎君波瀾不驚的一雙鳳眸就撞到她的眼裏。

裴君瑯目光清正,看得葉薇發虛,氣勢被端方守正的小郎君壓了一頭,顯得她愈發居心不良。

葉薇低頭,掰手指。

裴君瑯耐心找補:“許是我身邊鮮少出現女子,重傷之際,又只有你一個姑娘家陪伴。她關心我的終身大事,一時會錯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日大敵當前,我不動用殺招,全員殲滅。我出手,不是為了你,抑或潛淵官學裏任何一人,我只為了自保。”

“你們於我而言,還沒有那麽重要。”

裴君瑯說得有理有據,連眸子裏的冷漠都不似作假。

葉薇不免有些喪氣。

她一邊在想,裴君瑯的心腸真硬啊,這一套謊話私底下不知錘煉過成千上萬遍;一邊又想,萬一真是她自作多情呢?

可是今日有裴君瑯舍生救人,以及那張閑來弄筆的字條為證。葉薇確信,他對她,並非漠不關心。

葉薇這時候倒是拾掇回姑娘家的臉面了,她訕訕下了榻,不再唐突小郎君。

她幫裴君瑯掖好被角:“我去給你端藥。”

想了想,她又說:“白家主和我說過了,你的傷,要是能醒便是大幸,其餘全靠你自身的調養。”

裴君瑯精疲力盡,他弓身靠在床架邊,他並非不疼,牽動一處四肢百骸都泛起酸,就連靠在棱角分明的軟枕上,枕套縫合處的突角都能頂得他鉆心疼痛。

裴君瑯輕輕“嗯”了一聲,又道:“無事,也多謝你的照顧。這次大陣牽動舊傷罷了,一貫如此。”

一貫如此難捱,一貫如此辛苦過活。

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卻催出葉薇兩行眼淚。

她低頭,小心搽去,嘟囔:“都要去半條命了,還算舊疾嗎?你從前究竟過的是什麽日子,才會落下這樣的病根?”

裴君瑯沈默無言。

他不說,她就不問了。

葉薇出門,上稍次間洗漱,打理幹凈,她才趕往藥堂親自煎藥。

煎藥的途中,她遇到長壽,還喊他差人端水給裴君瑯清洗,再喊一句青竹,請他幫忙伺候二殿下更衣。

葉薇放飛了阿嬌,命它把“小瑯醒了”的消息,帶到親朋好友那裏。

不止她一個人歡喜裴君瑯還活著的事,所有人都期盼小郎君長命百歲。

真好啊。

希望小瑯不負眾望,能夠把身體養好,再變回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桀驁少年郎。

王禦廚聽到裴君瑯醒來的消息,大喜過望,他搓了搓案板上的醬肉,問葉薇:“小薇姑娘,您看主子這麽多天只喝水吃補藥,人都要餓瘦一圈,咱們是燒哪些滋補的菜品湯品好?”

葉薇笑了下:“人將將醒,不好大魚大肉難克化,有傷脾胃。”

葉薇想到裴君瑯今年的年關,也算是在睡夢中度過的,他沒有來得及享受年關的喜慶。

“如果方便,王禦廚看看廚房還有沒有紅豆、老雞頭、栗子這些,找臘八粥的用材,燉一鍋粥吧,加塊老冰.糖進去,不要太甜。”小瑯可能不愛喝。

主子家被人惦記,王禦廚心裏也泛暖。

他連聲應道:“嗳,全聽姑娘的。”

王禦廚畢恭畢敬,儼然把葉薇看成了府上的女主子。

等葉薇煎完藥端進寢室的時候,長壽也用紅漆托盤備好了兩碗粥。

除了臘八粥,一旁的琺瑯小碗裏還裝了蜜漬紅絲、葡萄幹、紅糖,都是些甜口油潤的果仁,專供葉薇佐粥吃著玩。

臘八粥用銅勺子翻攪,燉得軟爛,入口即化,合適大病初愈的患者入口。誠然,裴君瑯的身體還不曾好轉,但能醒來,也有精力說話便是好跡象。

小郎君比她想的還要頑強。

裴君瑯已經醒了,無需葉薇餵藥,他端了藥碗一飲而盡。

剛要放下空碗,遞到眉眼前的,卻是一顆糖丸。

裴君瑯不解地揚眉。

葉薇討好地笑:“給小瑯甜甜嘴,這樣藥湯就不苦了。”

裴君瑯抿唇。

也不知一顆糖果,有什麽值得他想這麽久。

最終,裴君瑯還是接過糖丸,含在唇齒間。腮幫子微鼓起小丘,少年老氣橫秋,一臉肅容吃糖。

葉薇眼睛一亮。

唔,閑適含糖的小郎君看起來,格外可愛、好親近。

許是看出葉薇眼裏的調侃之意,裴君瑯悄悄蹙起眉峰。

隨後,他故意捉弄葉薇似的,哢嚓一聲,兇惡咬碎了糖,雪丘消除。

小郎君恢覆成一貫高冷不可褻玩的模樣。

葉薇意興闌珊收回視線,狠狠攪動湯勺,慢悠悠喝起粥來。

小姑娘的壞心計被拆穿,頓時變得很老實。

餘光間,裴君瑯瞥一眼難得安靜的女孩兒,嘴角幾不可察,於暗處稍稍上揚。

看,她還是一如往昔,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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