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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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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被遺忘的段風一不哭二不鬧三不上吊, 他在等路菲菲跟別人說話的時候,一個人畫了好幾幅Q版小漫畫表達自己的嫉妒、不滿、生氣、要哄。

然後一口氣都發給路菲菲,每張圖上還有字《長門賦之一》《長門賦之二》……

路菲菲一邊聽女生說那邊的各種交通環境和投資環境, 一邊發了幾個字給段風:【等我登基, 一定會用金屋把你藏起來。】

段風:“!!!”

段風:【我現在就去找楚服了!別找我!找我也不回來。】

然後, 他就真的沒有消息了。

路菲菲給趙老師發了一條消息:【段風在跟你聊天呢?】

趙老師:【你怎麽知道?他瘋了, 半夜突然跟我說設定集的事情, 還要我抓緊再改一版。】

路菲菲:【咳, 反正, 都是要改的嘛, 不打擾你們了。】

看著趙老師發來的滿頭問號表情包, 路菲菲忽然想起當年的陳阿嬌, 要是她除了談戀愛之外, 還能有點別的事寄托感情, 最後也不至於如此淒涼。

這位叫孫明華的女大學生除了支教之外, 平時做了不少調查工作, 感覺不像是支教, 更像是大學生村官, 管的事跟林東芳差不多了。

路菲菲看了一下條件, 覺得應該挺有希望,水果和本地食品都少不了營銷, 其中荔枝的營銷排面最大,有白居易的《荔枝圖序》,有杜甫的“一騎紅塵妃子笑”,還有《紅樓夢》裏要用纏絲瑪瑙盤配的鮮荔枝。

進入新世紀之後, 路菲菲親眼見證的從無到有的營銷就是牛油果和螺螄粉了。

往前推,火的是奇異果、新奇士橙。

沒有一個果子是可以憑空火起來的, 沒有人做推手,果子不會自己滾到市場上去。

路菲菲決定先看看資料,然後再親自去看看。

一件東西,如果它特別好卻賣不動,必然有其深層的原因。

比如競爭對手過多,比如實在是太尼瑪難吃了,比如加工難度非常大……

路菲菲找了很多資料,發現關於沙棘的宣傳片,最早可以追溯到八十年代,旁白的語氣和語調相當有時代感。

幹貨滿滿,非常無聊……聽起來就像在聽初中生物課,什麽什麽含量占百分之多少,是啥啥的多少倍,還有什麽什麽醇,什麽什麽微量元素。

前半拉像生物課,後半拉像賣保健品的,而且還不是去聽課就能聽兩個雞蛋的高級保健品銷售技術,也是八九十年的廣告做風:“強身健體,益智防癌。”就差再補上一句“省優、部優、國優”。

總體來說,還不如周星馳《唐伯虎點秋香》裏賣“含笑半步癲”和“一日喪命散”更有趣。

算了,要求不能太高,雖然看它不能知道“什麽樣的營銷,才是正確的”,但是可以知道“什麽樣的營銷,是錯誤示範”。

路菲菲打算親自去一趟孫明華支教的村子,她把消息告訴段風,段風的《長門賦》又有了新素材:她又出去玩了,不帶我。

路菲菲:【跟楚服老師好好玩啊,不要打架。】

段風給了路菲菲一個聯系方式,上面是他美院的導師,現在已經是位高權重的領導了,段風告訴她:【你要是去莫高窟的話,可以先找他,他能讓你進所有的洞窟。】

路菲菲:【都說我不是來玩的了。】

段風:【萬一忽然想玩呢。】

路菲菲:【有些小朋友,自己不好好工作,就整天勾引別人也不好好工作,再勾引我,就罰你站走廊。】

段風:【痛哭流涕.jpg】

飛機到達甘肅上空的時候,路菲菲往下看,雖然現在是夏天,但還是能看見一大片一大片的黃顏色。

幹旱、土地沙漠化,還在困擾著這個省份。

路菲菲下了飛機,先在蘭州來一份牛肉面和熱晶糕,再坐火車前往孫明華所在的市,喝了一杯李廣杏做的杏皮水,在富強夜市大嚼了幾把烤串,然後再換汽車……一路顛沛,終於到了孫明華所在的縣。

一下車,剛好一陣風刮了起來,路菲菲頓時感到無數塵土沖進鼻腔,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皮膚也好像迅速地幹縮,好在她來過很多次,當下就從包的側袋裏摸出一罐保濕噴霧,再迅速上了一層厚厚的護膚霜,這下才感覺好多了。

她打了個電話給孫明華,電話鈴就在身邊響了起來,路菲菲t轉頭,看到一個身材很不錯,打扮也很時髦的女孩子站在她身邊,路菲菲主動開口:“請問,你是孫明華嗎?”

“對!你是菲菲姐?!”

“是我!”

“吃飯了嗎?走走走,先帶你去住的地方。”

路菲菲奇道:“不去村裏住嗎?”

“村裏條件太差了,你肯定住不習慣,而且也沒網,很不方便吧。”

那倒是,要是沒有水電網,路菲菲是真不行。

住的地方是縣政府的招待所,必須得說……常年互相爭奪全國GDP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的省份,路秋月給安排的縣政府招待所,比這邊好。

主要是,起碼那邊的招待所的被子上沒有一層土,孫明華熟練地拍了兩下,在陽光下,騰起好大一團塵土。

孫明華:“前天正好刮一次沙塵暴,土都從窗縫裏進來了,這邊就是這樣,我叫服務員換一床剛洗的過來。”

這邊最大的好處,就是洗了以後幹得快,只要沒有沙塵暴,現洗現曬都來得及晚上蓋。

服務員跟孫明華挺熟的樣子,一口一個姐,孫明華讓她現洗一套床單被套,再把路菲菲住的那屋子的地板和桌子椅子都擦一邊,她也馬上答應了。

回到房間,路菲菲小聲說:“她怎麽這麽聽你話呀?”

“來過幾次,一來二去,就熟了。”

孫明華把屋裏的兩把椅子擦了又擦,服務員又送來了新洗的杯子和開水瓶,兩人這才坐下,孫明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掌心大小的真空塑料包:“要不要嘗嘗三炮臺。”

“哈哈哈,那不是蘭州特產嗎?”

孫明華笑道;“裏面的東西都不是蘭州的,是甘肅人民的全體共有特產。”

她熱情地給路菲菲泡上了,幹制的小棗、桂圓、葡萄幹、枸杞、冰糖……在熱水裏擠擠挨挨,好像一鍋八寶粥。

路菲菲想起後世的奶茶小料大戰,比這還要粘稠豐富,不由笑起來。

孫明華問道:“以前喝過嗎?裏面這麽多東西,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得慣。”

“能喝慣,我喝過類似的八寶茶。”

張羅完了,孫明華才坐下,跟路菲菲說起自己是怎麽會想起來跑到這裏支教的。

“一開始,我只是來旅游的……”孫明華就是網上那種“窮游”黨,一路坐公共交通、搭車,用很少的錢,走很多的地方。

她在附近一處古跡旅游的時候,發現她失誤了,打車過來,但是沒有留司機的聯系方式,也沒有跟司機約好回程也要坐他的車。

雖然有人煙,但是公共交通兩天才一趟,今天的車已經走了,明天沒車,後天早上才有車,而且還得去縣裏坐。

她便想著去攔車求搭,誰知道,這一攔,就攔到了這邊的縣長。

縣長一邊訓斥她一個女孩子怎麽敢一個人跑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一邊給她帶到縣城招待所,讓她安頓下來,第三天可以坐車離開。

一路上,她以旅游者的身份問了不少縣裏的事情,縣長開玩笑說:“你真想知道,不如留下來,自己慢慢看。”

剛好,她對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不想考研,不想考公,但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她出來用“窮游”的方式旅游,就是想多看看坐在旅游大巴上看不到的風景和人文,看看外面的世界能不能讓她找到人生的意義和未來的前景。

所以,她回去之後,真的申請了支教,跟同學散布在不同的地方。

“這邊的條件已經算不錯的了,我有同學去了一個地方,嚴重缺水,每天早飯是西瓜泡餅,沒水,就西瓜。”孫明華的話語裏聽得出,她對這邊的環境挺滿足。

“我是學食品科學與工程的,在附近轉的時候,看到這邊長了好多沙棘,我覺得沙棘的小眾程度,跟蠟染差不多,既然蠟染能推出去,沙棘應該也能推出去。我也在網上發過一些照片,還有推廣軟文,就是一點反響都沒有,除了版主能看見,把我發的小廣告刪掉,沒有一個人有興趣。”

說到這裏,孫明華神色沮喪:“我在學校的書法社招新都沒有這麽失敗過。”

路菲菲笑道:“所以,你找到了我?”

“是呀,我也就是試一下,沒想到,你不僅理我了,而且真來了!”孫明華的眼神發亮,盛滿了希望。

路菲菲擺擺手:“你先不要對我寄予厚望,也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推廣出去的。”

“我明白,我明白!”孫明華連連應聲。

她對路菲菲說:“我把邀請你的事,跟縣長說過了,他說,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找他。”

“好。”

路菲菲說的好,絕對不是說說而已,新洗的床單被套剛剛被服務員掛出去,路菲菲就讓孫明華帶她去找縣長了。

縣長完全沒想到孫明華居然真的把“營銷專家”請來了。

看著如此年輕的路菲菲,縣長心裏直打鼓,自從他想要發展本縣經濟以來,見過的騙子數不勝數,不是想騙補貼的,就是單純想騙一筆轉身就走的。

個個自稱“專家”,個個都是海外背景,在國際上如何如何的有名,名片一掏,密密麻麻的頭銜,讓接名片的人肅然起敬。

被騙過幾次之後,縣長再也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了,他可以提供金錢以外的所有支持。

至於什麽包裝費、打通關節要用的活動經費……想都別想!有本事你就自己打通去,打不通拉倒!咱這沒賺這份錢的命。

縣長抱著對路菲菲的不信任坐在會議室。

路菲菲遞過來的名片幹幹凈凈,就一個公司名,她自己的名字,職務,還有聯系電話。

然後,她向縣長介紹了一下自己,還有做過的一些工作內容,推廣的成果。

縣長對別的省份可能沒有概念,但是對於常年跟自己爭搶倒數第二的窮兄弟,特別關註。

去年這個“窮兄弟”下轄的一個縣搞了“楓葉節”,看得他羨慕的眼睛發綠,想想自己這邊,沙不沙,土不土,全省最好看的胡楊林離他挺遠,思來想去,眼前一黑,只得作罷。

今年,這個“窮兄弟”的鐵路和文旅忽然之間大發展,蠟染忽然就出口了。

他又羨慕的眼睛發綠,但是本省那幾大旅游聖地都還沒通火車呢,文旅……輪著哪兒也輪不著他這個縣啊。

人家還少數民族紮堆,搞個蠟染很合理。

他這少數民族倒是有,但這個少數民族是人口比較多的那種,一點都沒有神秘莫測的氛圍,不會下蠱也不會趕屍,也沒有啥神靈的傳說。

思來想去,他再次眼前一黑,還是作罷。

總之,縣長的眼睛是綠了又黑,黑了又綠,綠了再黑……

由於著急致富,騙子聞著味兒就來了,說可以幫縣裏的農產品參加什麽阿姆斯特丹萬國博覽會,把前景說得無比美好,還拿茅臺舉例,說茅臺當時就是憑著在萬國博覽會上一砸,砸出了世界金獎,如今茅臺可是中國第一國酒。

騙子拿出了新聞報道、網站等等證據,各種都真的不能再真,等人上鉤之,就讓縣裏出了展位費、翻譯費、布置費、機票錢、住宿錢……狠狠地騙走了五十多萬。

全縣上上下下不知道開了多少次反思會、案例分析會……騙子至今沒落網,縣長的心都在滴血。

現在他的心態已經快要變成地主看自家的傻兒子了:別折騰了,再折騰,再給人騙,或是再虧損……還不如踏踏實實地過日子,起碼有口飯吃,不會虧那麽多。

得知路菲菲就是幫著窮兄弟在今年狠狠露臉的人,縣長……又心動了。

但是,被騙五十多萬的慘劇還在眼前,他不敢再對人與人之前的交往保持樂觀信任,他就算跟路秋月通了電話,跟省文旅的楊幹事通了電話,也還是擔心路菲菲是不是騙子。

畢竟騙子都是先給人嘗點甜頭,然後再狠狠的下刀子。

賭場勾人去賭錢都是這樣的!

這個路菲菲,說不定在隔壁省吃了甜頭,到他這裏來收割,那可不行!

他唯一願意稍微信任一點點路菲菲的原因,還是親戚關系,她是路秋月的侄女,路秋月親口承認那是她的親侄女,親哥哥的女兒。

但是吧,畢竟隔了省,萬一路菲菲這邊出了什t麽紕漏,就硬說虧了錢,他又不能跨省殺去找路秋月要。

縣長快要糾結死了。

路菲菲剛開始覺得這個縣長就是想混吃等死,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吃皇糧吃到退休的平庸之輩,不然他怎麽老是推三推四,這個要研究研究,那個要考慮考慮,有什麽可考慮的啊!

她甚至都沒提錢的事呢,連出人力的事都沒有,只是單純的提了一下想考察一下沙棘的種植地,以及想看看現在的本地人是怎麽處理沙棘的。

這都要研究考慮?

路菲菲覺得是孫明華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她告訴孫明華:“如果只有你一個人想做,或者說一個村子想做,是絕對不可能做起來的,想要賣得多,賣得遠,就得有工業化的支持,就他現在這樣,連讓我去看一眼現場都不同意,要是工廠批地、設備采購、拉電用電……那不得考慮個二三十年?算了,我還是走吧。”

孫明華也覺得縣長對路菲菲的態度很奇怪,跟之前那個總是表現出想要帶領全縣致富,甩掉貧困縣帽子的人不一樣。

最近她都在幻劍書盟解悶,於是,她想象的原因非常傳統:“莫非,是被什麽妖怪奪舍了?”

鑒於建國後不能成精,孫明華決定還是跟縣長好好談談,到底是怎麽回事。

縣長委婉地說:“她的公司是做旅游文化推廣的,推廣農產品方面,可能沒有經驗,也沒有資質,可能在流程上會有一些問題。”

“可是,她名下有貿易公司,我看過她的營業執照,是具有銷售和外銷食品資質的,她又不生產,沒有生產資質沒關系吧。”

縣長緊抿著嘴唇,半天才緩緩開口:“有些事,你不懂,這裏面的門道很多。”

“啊???”孫明華想不明白,“路菲菲不就是想看看沙棘的種植情況和生產加工情況嗎?有什麽門道?怕她偷吃?那就讓她吃嘛……她能吃多少。”

縣長哭笑不得:“小姑娘,你還是太年輕啦。”

孫明華實在聽不懂他打的啞謎:“那以後就這麽窮著?”

“肯定不能這麽窮著,但是要求穩,不要急於求成。”縣長又想起了那被騙走的五十多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把那五十萬賺回來,雖然會計能把賬面搞定,就是這事說出去太傷面子了。

他能慢慢來,孫明華不想,孫明華在支教的村子裏見到了太多家境貧困的人,他們不是懶,也不是蠢,實在是環境太差了,光是在那個環境活下來都很艱難,別說發家致富了。

沙棘是孫明華現在能想到唯一的機會,如果不做這個,那村裏人還能怎麽辦?

她現在每天的用水,都是熱情的學生和學生家長幫她挑來的,就想讓她安心留下來教書。

時間一天天過去,大一點的學生知道她就要回去了,都很哀傷,有學生告訴她:每一個支教的老師都是來幾天就走,再多的感情都留不住。他們學的東西也是亂七八糟,零零碎碎,每個老師的教法都不一樣,教的內容也不一樣,大家都學得雲裏霧裏,只能勉強識幾個字,不當睜眼瞎。

那幾個年紀特別小的孩子就天天哭哭啼啼,拉著她的手求她不要走,還有晚上非要跟她睡在一起,生怕哪天眼睛一睜,那麽大一個老師就不見了。

今天早上,一個只到她腰那麽高的小孩子跌跌撞撞捧著一罐水跑過來 ,給她洗臉用,結果被絆了一跤,把水灑在地上,他嚎啕大哭,怎麽勸都勸不好,大人問了才知道,有淘氣的孩子告訴他:“你把老師的水打翻了,老師一生氣,已經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計劃要到縣城來接路菲菲的孫明華,不得不跑過來,先把孩子哄好了再走。

孫明華雖然確實不能留下來,但是,她相信,只要錢到位,一定有人願意留下來,系統的傳授孩子們知識。

結果她好不容易厚著臉皮把路菲菲請過來,縣長就擱這敷衍了事,她想不明白。

孫明華敢一個人出來旅游,一個人搭車,她就不是個慫的性格,感到不對的時候,她是真的敢說出。

孫明華直接問縣長為什麽不願意讓路菲菲去。

縣長又不想告訴一個外人,他們之前被人騙過,繼續打太極。

孫明華非常執著,縣長打太極,她打直球,就是不肯讓這件事揭過去。

縣長沒辦法,只得安排人安排車,帶著路菲菲去看她想要看的東西。

同時還叮囑陪同人員,千萬不要輕易答應她的任何要求。

在床單快要被曬幹的時候,孫明華來敲路菲菲的門,說車已經安排好了。

路菲菲卻不想去了:“他根本就不想讓我去,要做營銷推廣的話,他這樣半死不活的態度,我可做不了,總不能讓人沿街挑擔子叫賣。”

“我也很奇怪。”孫明華同樣滿心困惑:“不過,來都來了,你要走,也得明天才有車,今天不如去看看?說不定單我們那個村自己就能搞個村辦工廠,發達起來。”

路菲菲心中暗想:單是利樂包裝的材料成本費用,村辦工廠就搞不定。

想是這麽想,但她沒有說出來,既然孫明華這麽熱心,她又閑著無聊,不如去看看。

一路上,孫明華跟路菲菲談天說地,重點是聊她是怎麽把清水縣這麽一個要啥啥沒有的窮地方,給捧成“夢幻武俠城”的,路菲菲就說了當時她在游戲公司,正好有游戲聯名活動的計劃,又有縣委書記的支持等等……

路菲菲的口氣不善,明著誇自己姑姑英明神武,知道識人用人,還聽勸,暗裏譏諷這裏的領導一心求穩,生怕丟了自己的烏紗帽。

坐在副駕駛位的辦公室主任唐水利聽不下去了,他忍不出聲:“那是她運氣好,沒遇上騙子。”

“騙子?誰還敢騙縣委書記?”孫明華脫口而出。

唐水利“哼”了一聲:“怎麽不敢騙,只要有錢,什麽不敢騙,我們不就上當了嗎?”

這事不是唐水利經辦的,甚至一把手跟二把手決定掏錢的時候,都沒跟唐水利商量過,但是背鍋他得一起背,檢討他也得寫,現在他也是怨氣沖天,越說越多。

孫明華還沒反應過來騙子跟縣長的奇怪態度有什麽關系,路菲菲已經明白了,縣長同志應該是被騙了一把,屬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肯定是怕她也是個騙子。

路菲菲對於受害者的應激創傷心理可以理解,並表示一定的寬容。

要是他一直堅持怕所有的井繩,那就這樣吧……有用自來水的命就用自來水,沒有用自來水的命就喝溪水,要是沒有溪水也沒有自來水,也只好尊重他個人的選擇和命運的安排了。

村長見縣裏來人,忙不疊的親自帶著她們去看沙棘。

八月九月正是沙棘成熟的季節,黃澄澄的小果子密密麻麻結成一串,亮晶晶地在枝頭閃閃。

山坡上都是沙棘的枝枝杈杈,現在村裏人的采摘方式是直接把大枝子給剪了,弄回家,再一顆一顆的往下薅。

村長解釋道:“果子都是長在新枝子上的,舊枝子長完一季,也不會再結果了,正好枝子能拿回家燒火。”

“哦哦,明白明白,跟梔子花一樣。”路菲菲點點頭。

孫明華笑著對路菲菲說:“你要不要嘗嘗?可好吃啦,特別甜。”

路菲菲連連擺手:“我知道沙棘是什麽味,就這麽吃又酸又澀,你別想騙我。”

孫明華十分遺憾:“你居然吃過。”

“那當然,我還喝過沙棘汁呢。”路菲菲笑著說。

她仔細詢問了產量,出汁率,采摘時間以及等等相關內容,確定最低的供應量。

然後,她去村子裏看他們的加工過程。

進門第一家的院子裏正好在壓汁。

這活簡單的很,都不用大人參與,幾個孩子有板有眼地幹著。

一個從枝條上往下揪果實顆粒。

一個把果實抓一把,塞到木制的工具裏。

那工具非常之簡陋,跟街頭賣石榴汁的鐵家夥、北方做饸饹面的“床子”差不多,本質上就是把一把沙棘放進凹陷處,再用木椿重重地砸它,果實裏的t汁水通過濾網流到最下面的鍋裏。

榨得差不多了,幾個孩子就拿著杯子,從鍋裏舀沙棘汁喝。

路菲菲看著那黃澄澄的濃汁,就覺得牙發酸,舌頭發澀。

孩子們喝得十分帶勁,一口喝完,嘴唇邊沾著一圈黃色的果汁,見有人來了,也不怯,還沖著他們笑。

“沒有機械加工?”

唐水利搖頭:“外地人都喝不慣,別說是外省人了,連我都喝不慣,也就小時候跟著起哄喝過。就這點量,哪有機械加工。”

“用這種方法加工,是賣不出去的,別說賣全國了,連蘭州都到不了吧。”路菲菲搖頭。

唐水利說:“市裏有一個加工廠,不過規模不大。”

路菲菲在這個村子轉了一圈,又問唐水利,本縣的沙棘種植面積、平均采摘時間什麽的。

唐水利說了幾個大概的數,路菲菲很捧場:“哇,太厲害了,都不用查,全記在心裏呢!看來唐主任平時對基層業務特別認真負責,要不是親力親為,哪能知道這麽多。”

要不是路菲菲帶頭先誇,孫明華都不明白一個縣委辦公室主任能隨口說出這些數字,代表著什麽,就更不知道有啥可誇的。

孫明華想起父母跟自己說:“要是實在不知道幹什麽,還是靜下心,踏踏實實考公務員吧。”

她覺得進去肯定要拼後臺、靠關系、送禮跑官,很麻煩。

現在她算是看明白了,這不是嫌不嫌麻煩的問題,是她的腦子壓根就不往那裏拐,自己唯一的優勢就臉皮厚,勇於發問,不怕丟臉……怎麽聽都是被人當槍使的炮灰。

唐水利被路菲菲誇得很開心,他確實做了很多實事,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能明白,還說出來,頓時讓他在心中將路菲菲引為知音。

路菲菲後面又問了一些關於廠子是誰辦的,這幾年銷售業績怎麽樣,他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開始把路菲菲當騙子防的心思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回去的路上,路菲菲看著窗外不住掠過的黃土地,在心裏輕輕嘆了一口氣:GDP倒數TOP2,各有各的不幸。

不管了,能幫一個是一個了。

路菲菲回到縣城之後,又找到縣長,縣長已經從唐主任那裏聽說她說要加工廠的事了。

他的腦中閃出一個想法:這個女人莫不是想把加工設備賣給他?

這種騙局不新鮮,大致套路就是告訴別人:你如果能有這個/會這個/養這個,就能發大財。

本質上還是騙人買設備,或是買課,或是買種子幼崽……《致富經》他堅持看,也看了很多別人買了蠍子/兔子/竹鼠以及等等,然後虧掉家底的悲劇。

唐水利一直在旁邊說路菲菲的好話,說她看現場的時候特別認真,不像是騙子。

縣長嘆了口氣:“那也有可能是很厲害的騙子。”

路菲菲並不執著於這個縣,在她看來,區區一個縣,根本就不夠實現工業化流水線。

舍不得買好設備——產品質量不過關——沒有人要買——沒有收入——更沒錢買好設備。

徹底陷入了惡性循環。

既然市裏有,那不如直接找市裏的那個廠,看看能不能給流水線做個升級。

也省得再跟這個縣長糾結自證自己不是騙子這種無聊的問題。

要是產量上來了,市裏的廠,還不是得往下各縣村收沙棘原料,對於本地人來說,也沒什麽不好的。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孫明華心裏很不舒服,有些難過,又覺得自己一腔熱血付諸東流,又覺得自己對不起路菲菲,人家千裏迢迢跑過來,結果被縣長當騙子。

路菲菲對此並不在意:“沒事,在市裏一樣能幫到你那個村子裏的小朋友。”

“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嗎?”孫明華問道,“是我把你找來的,我不能什麽事都不做。”

“應該可以吧,你不是學食品工程的嗎,那我們一起去市裏的沙棘加工廠看看。”

路菲菲當然不會直奔廠裏,廠長要是小富即安,或者他壓根就沒錢做產業升級,那不還是白瞎了。

有很多事情,由下自上推,千難萬難,向上往下推,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

路菲菲找了之前省文旅的楊幹事,問她在甘肅這邊認不認識人。

楊幹事介紹了一個曾經一起開過會的甘肅文旅的同志,這位同志又幫忙推薦了省計經委的同志,省計經委的同志又介紹了市產業發展部門的同志……

“六人定律”誠不欺我,人介紹人的最終一環,路菲菲找到了她需要找的人。

市裏領導早就想發家致富了,就是沒有好路子。

開會的時候,他們深情地懷念了“三線建設”的時候,這裏人丁興旺,工業大生產如火如荼的場面,再看看現在的生產都搬到交通便利的東南沿海,以及南方沿海等等口岸地區……不由得感嘆“時勢造英雄”,“運去金如鐵,時來鐵似金”。

路菲菲的事跡,他們已經聽說過了,一位領導饒有興味地打聽:“你是怎麽讓游客願意坐火車旅游的?就是因為火車上送的小禮品嗎?”

省鐵路之所以要找路菲菲推廣,就是因為正常人,不會坐著火車旅游。

受大山的限制,很多景點在山裏,點對點之間的交通,汽車可能五小時就到了,火車得坐十一個小時。

路菲菲笑道:“要是趕路嘛,那肯定是汽車快,但是我的目標受眾是游客,游客的目標是想一網打盡,不然現在歐洲十國十一天這種行程,也不會這麽受歡迎。

讓游客覺得火車經過的站點不是浪費時間,而是一個必去的旅游點,那就可以啦。”

路菲菲又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自己是怎麽把幾個以前沒什麽游客的無聊寨子給培養成游客心中的此生必去之地。

領導們連連點頭,表示對路菲菲的讚賞,然後,大家就把重點移到了與他們切實相關的事情上。

“你說的沙棘汁項目,我們其實早就在賣了,但是,銷量一直上不去,始終出不了省。”

另一個領導接話碴:“別說出不了省了,就連省裏好幾個地方都去不了,你看現在嘉峪關、敦煌那邊,街上喝的都是杏皮水,有誰喝沙棘汁。”

“沙棘汁好多人喝不慣。”

“杏皮水喝得人多,也沒賣到外地去。”

……

領導們七嘴八舌地說,中心思想就一個:“都怪沙棘自己不爭氣,外地人接受不了。”

在路菲菲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事,榴蓮、螺螄粉、牛油果,多少人都吃不慣,一點都不耽誤它們賣得嘩嘩。

路菲菲把自己做出來的項目計劃PPT給領導們看:“不用先投入生產設備,連生產計劃都可以不用,先做廣告,讓大家對沙棘汁產生興趣,想買,引起需求以後,再投入市場,而不是反過來,先生產一大堆,壓貨壓在庫房裏,誰都受不了。”

路菲菲所說的話,正是領導們最擔心的,如果這是高大上的高新技術,就算產品沒人要,他們也可以先引進來,寫在總結裏也好看。

沙棘……這個東西實在聽起來不夠高級,不就是山頭上一堆一堆的小灌木嘛。

幹這項目,名頭不夠響亮,要是再無利可圖,那就沒意思了。

路菲菲的計劃則是先打沙棘的知名度。

就算沒啥成效,但是花出去的這筆錢,寫在工作總結裏,是對整體產業進行宏觀層面的宣傳,提升公眾對沙棘的認知,教育消費者……至於變現賺錢的事情,那就“重整河山待後生”。

不算什麽都沒做,也不用急著見效。

這個計劃進可攻,退可守,非常安全。

路菲菲已經想好了幾個宣傳方向:

健康、美白、減肥、獵奇。

一位領導指著最後一條表示不理解:“前面三個我們都用過,能明白,最後一個是什麽?”

路菲菲:“因為沙棘直接吃又酸又澀,人們對普通好吃和普通難吃,都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非常好吃這種評價呢,一般來說,又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宣傳好吃可能會引來很多人說言過其實,不如宣傳它維C含量非常高,酸得驚人,一般人都不敢喝,再找幾個人來挑戰一下,做出一些誇張的表演。”

求穩的領導對此感到憂慮:“那t消費者一聽特別酸,就直接不買了?”

“加蜜加糖加水……都是辦法,您放心,現在全國的燒烤都在流行變態辣。”

大領導只聽說過“變態”,沒聽說過“變態辣”。

旁邊一個領導解釋:“這是個新名詞,前幾天我家旁邊的燒烤攤也掛了個招牌,說變態辣就是特別辣,辣得入不了口,敢吃的才是真英雄。”

大領導“哦”了一聲,點點頭:“是真英雄……然後呢?有什麽獎勵?”

“沒有,就是在朋友中間可以吹一吹。”

“哦……名譽上的獎勵。”

路菲菲笑道:“對,就是一種好奇,還有在朋友之中成為第一個體驗人的那種感覺。年輕人是最願意嘗試各種稀奇古怪東西的。跟中年人談健康養生,跟年輕人談獵奇,跟女性消費者說減肥美白,基本上就穩了。”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我們以前沒想到。”

以前推廣的時候,想的是“好喝”“解渴”“飲料”……結果根本不行,別說跟可樂家族碰一碰,在敦煌連杏皮水都打不過。

領導提出一個靈魂問題:“那,就用我們現在的產品,就能開始向全國推廣了嗎?”

路菲菲已經見識過本市那個小廠賣的沙棘汁了,那包裝……用高情商的說法,就是:向外散發著八十年代剛剛改革開放時的樸實與堅韌……

低情商的說法:太土了。

“先不說產品內在的味道和質量,就那個包裝……實在不行。不過,倒也不急於一時半刻,可以先推內在,消費者願意接受內在了,再想外包裝。”

領導們沒有馬上同意,開了個會,確定這件事值得做之後,又跟路菲菲開個會,討論這個項目要給多少錢合適。

最後定下的方案,是先給路菲菲五百萬進行全方位的推廣,有成效了,再進行大生產。

市裏隨時都可以辟出一塊地,做為產業園區,加大生產。

縣長通過自己的關系網,得知此事後,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天,五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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