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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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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試工”活動, 一直持續到半夜。

五十多號人,吃了飯,幫著把廠房裏的其他設備都擺放到位, 把有些漏水的宿舍給收拾好, 刷了一遍大白, 把墻敲了裝上空調。

然後, 運布和染料的車過來, 大家一起幫忙, 卸貨到院子裏之後, 車走了, 老支書召呼五十多號人都歇了, 在院子裏支起小桌子打起了麻將。

那八個人負責把布和染料搬到倉庫裏, 幾個人盯著他們, 稍微有些松懈, 就一直催個不停。

從上午一直不停的幹, 就沒歇過。

最後一點搬完了, 八個人累得像狗一樣, 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那十幾桌打麻將的人看著躺在地上的壯漢, 哈哈大笑:

“白長了一身膘。”

“這才哪到哪啊?我們以前搶收的時候, 天還沒亮就開始幹,兩天收完十幾畝地。”

“就是, 懶成這樣,還試工。”

連路菲菲都在旁邊跟著開嘲諷:“可不是,這還沒幹滿十二個小時呢,這就累啦。”

陳勇在一邊看得心驚膽顫, 那天在酒桌上,他以為路菲菲就是隨口那麽一說。

現在, 怎麽可能還有這種誰拳頭大誰說話有理的事情,難道不應該是發生糾紛,雙方就打110嗎?

再聽桌上的人什麽“三叔”“大哥”“二伯”一通亂叫,果然……這就是傳說中的宗族勢力嗎!!

八個壯漢歇了五分鐘,就被吆喝起來繼續幹活,搬完東西,又搬水,搬完水就浸蓼草,搬大石頭壓草。

麻將,一直打到淩晨一點。

八個人也工作到了一點。

陳勇都撐不住了,先去宿舍睡覺了。

一點半的時候,黑暗中閃動著紅藍色的光,那是來自市公安局的警車,他們接到來自遙遠城市的協查通緝犯的申請,過來帶人。

那兩個人的罪名是殺人,而且不止一個,他們在礦山殺人騙撫恤金,被人發現之後,在全國逃躥,最近實在是沒錢花了,就從殺人犯轉職當了敲詐犯。

市警局的人已經從本地派出所打聽到了他們兩人身邊還有另外六個同夥,他們是否有什麽案底,身上有沒有可能藏著槍支、□□之類的殺傷性武器不好說。

所以,他們帶著全副武裝的隊伍,浩浩蕩蕩來了。

“清一色!和啦!”

“小七對!和啦!”

“你個龜兒子,撬我的牌!”

……

桌上沒有錢,只有用來當籌碼的瓜子粒,不算聚賭。

市局的同志們一臉懵逼地看著這個和諧的場面。

其中一位走到桌邊:“誰是這邊的負責人?”

老支書手氣正旺,沈迷摸牌,被旁邊的人推了推,才不耐煩地擡起頭來:“什麽事?”

路菲菲已經聽見動靜走過來:“怎麽了?”

警官出示拘捕令,說明來意,問那幾個人在哪裏。

路菲菲指了指已經癱在地上,累得不行的八個人:“都在呢。”

“他們幹什麽了?”

“沒什麽,稍微勞動了一下。”

其他人跟著起哄:“也沒幹多少活,就不行了,哎,城裏人,身體真差。”

路菲菲順便把他們八個都是來敲詐的事情說了一下。

這麽多警車,來都來了,就順便把涉嫌敲詐的幾個人也塞進警車,帶了回去,並通知路菲菲和老支書明天也去做個筆錄。

陳勇被警察的動靜驚醒,他站在宿舍二樓的走廊上,親眼看著八輛警車,氣派十足的像一條長龍,銜頭接尾的開走了。

陳勇內心大受震撼:“!!!”

他原來以為路菲菲的勢力只是招來一些縣裏村上的無知農人。

沒想到,她竟然在把那八個人當成免費勞動力狠狠蹂躪之後,還招來了這麽多警車。

在鄉村有宗族勢力,在市裏還直通高層。

事情,比他想得要覆雜很多。

本來,他覺得自己應該能用手段,想辦法從工廠裏把段風設t計的植物防脫色配方和穩定劑配方偷出來。

工人,又沒什麽腦子,只要他稍微努努力,用點小利誘惑他們,他們就會反水,畢竟誰不愛錢呢。

現在看來,還真不好說。

他雖然不知道宗族勢力有多強,但是他知道世界上有宗教戰爭,為了搶一個正統,就能互相廝殺,命都不要……

陳勇沒有放棄偷取配方的夢想,不過現在他決定小心從事,實在不行就算了。

路菲菲感覺到陳勇從宿舍出來,擡頭沖他笑笑。

她站的位置,正好讓她的臉一半在陰影裏,一半在燈光下。

那一笑,看起來不像善意,更像是警告。

明明是夏天,陳勇被嚇得從腳底到後背都“嗖嗖”地躥著寒氣。

這個女人,她黑白兩道通吃啊,萬一讓她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可能真的會被打死,埋在山溝裏,千秋萬載之後都沒人知道他去哪裏……

路菲菲不知道他的腦中已經上演了幾十集的刑偵大戲,而他是第一集出場即退場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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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支書憑著自己的面子,從村子裏找來了幾個沒什麽事的男人到廠裏當工人。

去市局做完筆錄,路菲菲得知那八個人裏,有兩個是殺人犯,另外六個各有案底的神人,詐騙、聚賭、搶劫都沾邊。

他們會相會在這裏,是因為有人給他們錢,請他們去找路菲菲的新廠子搗亂,迫使她還是將工廠建在原計劃所在的位置。

在金錢的力量下,他們歡聚在一起。

本以為不僅能收一筆傭金,而且那邊村長還答應他,不管他們敲來多少錢,都歸他們自己用。

誰想到,遇上一個這麽難搞的女人,快被無情的勞動累死不說,居然這都能被抓到。

最後,那八個人,刑拘的刑拘,行拘的行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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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風確保染色穩定的工藝並不覆雜,屬於說穿了就一文不值的那種水平。

唯一能保密的東西,是他配置的藥水。

藥水成份不覆雜,只是跟烹飪一樣,與比例、放置的先後順序有嚴格的相關性。

第一個染出來的苗女是完全按照段風的遠程指導,讓她放啥,她就放啥,完全沒過腦子。

現在陳勇努力跟她套近乎,也套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情報出來。

本來他還想在正式開始生產的時候,好好觀察一下到底是怎麽操作的,結果,路菲菲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一套全密封的設備,讓純手工變成了半手工。

最核心的工序,都由設備完成,這玩意兒還拆不開,是焊死的,硬拆就壞掉了。

陳勇就如同被隔在蚊帳外的蚊子,看著蚊帳裏的新鮮血肉,只能懊惱地拍打著翅膀,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段風得知路菲菲經歷了這麽多故事,十分羨慕:“我也想跟你一起去玩,你都不叫我。”

“說得好像我叫你,你就能來一樣。你不要上班啊?”

段風:“最近沒有什麽一定得要我做的事情,交給趙老師就行了。”

路菲菲:“趙老師知道你這麽坑他嗎?”

“什麽坑不坑的,我這是給他一個超越我的機會。”

路菲菲:“你是龜兔賽跑的兔嗎?”

“我怎麽會這麽膚淺……許多年以來,我都想體驗一下兇殘的監工是什麽樣的。”段風的聲音裏充滿了對路菲菲能催八個人幹活的向往。

路菲菲:“你在美術組的那幾十個下屬,還不算被兇殘的監工嗎?”

段風:“怎麽可能!我讓他們今天交,他們會找理由。要麽做得不行,還得重做,重做出來的東西不符合要求,再重做,還得時間,如果要得急,還得給時間,要是卡在最後時限,還得我親自上。”

路菲菲聽他的最後幾句話充滿了怨氣,大概是最近的工作不太順心。

乙方時常會吐槽甲方折騰半天,說一句“還是用第一版吧。”

甲方也會吐槽乙方給的東西跟自己想要的東西天差地別,越修改差得越多,最後最接近的反而是第一版,再加上時間來不及了,不得不用第一版湊數。

路菲菲知道樂游原美術組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風格,而且很難改的那種,像樊星的畫風,就是少女漫裏的美男子,要她畫出《劍風傳奇》或是《JOJO奇妙冒險》,甚至是《灌籃高手》那種,都是要是她的命。

整個組真正能做到根據不同的美術風格,隨時變幻自己畫風的人,只有趙老師和段風,其他的人只能隨著項目的不同,而安排不同的工作。

路菲菲對他非常同情:“我還在廠裏,要不,你請幾天假,過來跟我一起玩?”

“好!”

話是上午說的,人是晚上到的。

路菲菲大為驚訝:“啊???怎麽來得這麽快。”

“全公司今天好像中了邪,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不想上班,沒想到全都不想上班,連嚴凱都是,就索性把我們全放了。拿加班的時間抵假,加上周六日,我能在這裏待四天。”

段風說完,似乎怕路菲菲不信,很沒有說服力地補充了一句:“真的,我沒騙你。”

路菲菲笑著捏捏他的臉:“我懂,我明白。”

這種精神狀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原理,也許與傳說中的“營嘯”一樣。

所謂“營嘯”,又叫炸營,指部隊夜晚留營時,什麽指令都沒有,忽然之間,全體官員會盲目緊急集合,或是莫名的尖叫嘶喊。

路菲菲在上輩子就遇到過幾回。

初級癥狀是不管今天星期幾,公司裏好多人都下意識地覺得今天是星期五。

中級癥狀是不管現在是幾點,總覺得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就要下班了。

高級癥狀是忽然覺得心浮氣躁,在辦公室裏一秒鐘都坐不下去了,除了真的在趕最後期限的人,靠職業道德把這種內心莫名的躁動壓下去之外,其他人真的都跑了。

路菲菲遇到過一次高級癥狀集體發作的那次,連公司裏一個因為加班很多,而獲得了“特殊勤奮獎金”的頂級卷王都在下午六點準時走了。

以前的幾年時間裏,他一向都是淩晨一點多還在公司會議室裏出沒的。

這種怪事一直沒有科學解釋,路菲菲將它歸因於某種壓力累積到一個臨界點之後,被身邊某個摸魚小夥伴觸動,引發的群體精神崩潰狀態。

段風現在的狀態有些興奮過度,就像被關了好長時間,忽然得到自由和解放,想幹點什麽,但又不知道應該做什麽,跟在路菲菲的身後在不大的廠房裏跑來跑去,聽她講述那天,她站在哪個位置,那幾個人站在哪個位置,包括那個人是怎麽丟出紙團,紙團的一整套運動軌跡是什麽。

“剛開的廠,抓到了兩個通緝犯,這裏在古代,不會是縣衙、處刑場之類的地方吧?我看門口不應該擺石獅子,應該擺獬豸。”

段風說者無心,路菲菲聽者卻有意。

她從當地的神話傳說裏,扒拉出了一個司掌公理與正義的具象化圖紋。

她把圖紋畫在工廠的大門上,宣布:“就是它,保佑了我們工廠開業大業。”

“啊?”段風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不是你姑姑和老支書叫來的人嗎?”

“不要亂說,他們會來,當然是受到了神靈的感召,怎麽能是別人叫來的,那不成了聚眾鬥毆了。”

本來這種位於縣鎮鄉村的小工廠被人惡意打碴,不算什麽稀奇。

村裏人帶著家夥事兒,上門把把人打跑,也不算什麽稀奇。

在路菲菲的編造之下,整個故事就變得是那樣的跌宕起伏,驚險刺激。

“這八個人,個個身負案底,還有兩個背的是人命案,那是心狠手辣,殺人不見血,當時我們廠裏,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沒想到,約好第二天來翻新廠房的人忽然覺得在家閑著沒事幹,就提前過來看看。”

“他們生出這個念頭的同時,就是我們工廠剛剛貼上這個司法神明的時候。”

段風:“真有人信?”

“有什麽不能信的,你相信PRADA降落傘包的那個愛情故事嗎?”

段風聽過那個故事,什麽私奔,什麽把降落傘讓給了普拉達小姐,畫家不知所蹤,普拉達小姐得救之後,嫁給了別人,幾十年後才得到畫家的消息,原來畫家一直悄悄註視著她,但是知道自己已經毀容,不願耽誤她。

段風搖搖頭:“不是很真。”

路菲菲:“就是個假的,那會兒這個姑娘熱心參加學校裏的各種政治活動,根本無心私奔。這個故事,就是MIU MIU普拉達的丈夫為t了賣這個包編出來的。”

“還有號稱從泰坦尼克號裏撈出來的LV箱子,在海平面下面3700米的地方泡了快一個世紀,一點都沒有進水,這能信麽?現代軍用潛艇的設計潛深是400米,抗4MPa大氣壓,用的已經是特種鋼了。還不是好多人信。”

路菲菲點點他的鼻子:“人們為有趣的故事買單。”

由鄭義操作,在網上發這些貼子,貼子裏,還附帶了對那幾個人的判決,以及此前對那兩個人發出的網上追逃人員通緝令。

看起來可信度特別高。

下面的營銷方向就是把本地傳說裏的各種沾了邊的神靈仙鬼圖案都拿出來研究研究。

少數民族的圖紋介於抽象與不抽象之間,路菲菲給每個圖案,都賦予了一種屬性:

考試必過:是一縷拿著筆的仙氣。

人見人愛:是一朵被捧在手中的鮮花。

一夜暴富:排著隊送金幣的神獸。

絕不加班:太陽敲著鑼,農人荷鋤歸。

不出BUG:伸腿瞪眼的小蟲子。

不跟傻子計較:深林中一個如鏡子般的水潭,意為“看看你這傻樣!”

路菲菲在為各種圖案編故事,段風閑著沒事,在辦公室裏把一些傳統圖案改良了一下,莫名有一種現代都市怪談的詭異味道。

然後他畫完就想撕了,被一邊的路菲菲按住手:“畫得挺好的啊,撕了幹嘛,給我。”

段風存心逗她,把手舉得高高,捏著畫紙晃來晃去。

路菲菲夠不著,便伸手去撓段風的癢癢,段風一下子把手縮了回來,手裏的稿紙被路菲菲一把抓走,沖他得意地揮了揮。

段風:“哎喲,你耍賴。”

路菲菲:“就耍賴,就耍賴。”

她要跑,被段風握住手腕,路菲菲倒退兩步,一下子坐在他的腿上,想站起來,又被一條結實的胳膊摟住腰,她轉頭要跟段風理論,段風也恰好將臉轉過來,想得意地宣布自己的勝利。

兩人的嘴唇就這麽撞在一起,辦公室隨時可能有人進來,段風很舍不得這個吻,又怕路菲菲會不好意思,稍稍停留片刻,就要松開,沒想到路菲菲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她反身跨坐在段風的腿上,雙手捧住他的臉,深深吻下去。

段風雙手摟住她的腰,深深地沈溺其中,然後,他尷尬地發現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趕緊把路菲菲推開,用力呼吸幾下。

路菲菲沒註意到,還故意坐在他的腿上,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臉紅什麽?精神煥發?”

太精神了……段風不止是臉發紅,連耳朵都感覺很燙。

坐在他腿上的路菲菲,忽然理解,他為什麽現在會變成這樣,她先一楞,接著又故意伸手撫上他的胸口:“你吃了什麽東西?空調都打到二十四度了,怎麽還這麽熱?”

段風咬著牙:“你欺負人!”

“才沒有,我是好人。”路菲菲沖他彎起嘴唇。

段風將路菲菲不安份的雙手握在手中:“你再這樣,我就要反擊了。”

路菲菲整個人壓過去,在他耳邊低語:“我可太期待你會怎麽反擊了呢。”

段風手中是溫軟的身體,鼻尖是淡淡的幽香,還有似乎是鼓勵又似乎是挑釁的話,無一不讓他的雄性荷爾蒙沖破理智,在腦海中沸騰。

就在他起身,要將路菲菲壓下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門。

他像受驚的小兔,趕緊將路菲菲放開,將她扶起站好,還體貼地給她拉了拉衣服,用手指給她刨了兩下頭發。

自己匆匆忙忙坐到桌邊的小桌前面,手裏拿著本地神話紋樣大全。

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絕對是肌肉記憶。

路菲菲忍不住笑起來,她對這套動作也非常熟悉,一看就小時候沒少在寫作業的時候幹違法亂紀的事情,父母的腳步一響,立馬收拾、擺出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模樣。

看不出,段風這麽一個聽話老實的乖孩子,也有作奸犯科的一面。

路菲菲稍微整理了一下,讓外面的人進來。

進來的是印染車間負責人,染布的時候出了一點問題,正在解決,老支書讓她過來通知路菲菲一聲。

路菲菲:“哦,知道了。”

車間負責人說:“邱叔說,得請段風先生親自下去一趟,現在我們不確定是設備問題,還是人工流程的問題。”

段風先生此時斜對著門,手裏拿著筆,高深莫測地低頭畫著什麽,車間負責人進門,他的頭都沒擡,好像整個人都沈浸在創作的世界裏不可自拔。

路菲菲小聲對車間負責人說:“他等一會兒就過去,現在他剛剛找到靈感,正沈浸在其中,要是打斷了,可能一會兒就找不到感覺了。”

“哦哦哦……”車間負責人趕緊壓低了聲音,她聽說過這些搞藝術的人,都有些神叨叨的,萬一真有什麽靈感被自己打斷,那豈不是罪孽深重。

“那我先下去了。”說著,車間負責人躡手躡腳地走了。

關上門,路菲菲忍不住笑出聲:“你剛才裝神弄鬼的時候好好笑啊!是不是經常裝?”

段風“哼”了一聲:“你還敢說!是誰害得我不敢站起來的。”

路菲菲一手指天:“是命!是不公平的命!”

“你……”段風磨牙,又沖她重重地“哼”了一聲。

路菲菲不甘示弱,對著他發出一聲“哈”。

辦公室裏幼稚的“哼哈二將”出現在車間裏的時候,又恢覆了冷靜淡定精英以及不羈藝術家的光輝形象。

段風在檢查的時候,陳勇就一直跟在旁邊盯著看,一會兒問這個,一會兒問那個。

段風一律回覆:“等查出來才知道。”

陳勇想再問,段風便回答:“這是化學變化,說起來有點覆雜,可能還涉及一些有機化學。你對化學了解多少?”

完全不了解,他一直以來,都是在工廠裏管流程和工藝的,這種特別深入的細節,什麽沈澱什麽結晶,根本不懂,他只是想著記住一些操作順序。

只是段風完全沒有給他機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段風在回答他問題的時候,隱隱地透著一股不耐煩。

他調查過段風的背景,猜想公子哥兒果然脾氣大,稍微多問幾個問題,就敢對甲方甩臉。

他死也猜不到,段風如此煩躁,只是因為沖上頭的熱血被迫冷卻,實在難受的要命。

最後段風查出來,是對布料的預處理部分出現了問題。

應該按照百分之五十配比的溶液,工人偷工減料,溶液濃度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十。

前面染的那些布,全都廢了。

廠子和物料都是老支書的錢,老支書大怒。

再一問,導致溶液濃度不達標的是他的親侄子,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在村裏無所事事,是他昨天才從村裏叫來的。

至於偷工減料的原因,那就太簡單了。

老支書把采購大權交給了他。

按照傳統蠟染工藝,根本就沒有預處理這個環節,是段風琢磨出來,自己加上去的。

他就以為這一個步驟沒什麽要緊,加一百克跟加六十克看起來好像也差不多。

每次克扣一點,報賬還是繼續按計劃裏的使用量報。

一點一點的,省下來的錢,不就到他自己的口袋裏了嗎?

就是沒想到,預處理居然這麽重要,差了一點,立桿見影的出問題了。

陳勇站在旁邊,沈默地看著憤怒狂噴侄子的老支書,還有其他勸老支書“算了算了,他還是個孩子”的工人,他心想:“看來,宗族對人性的約束力,也不過如此,看來,只要利益夠多,這墻角還是能撬得動的。”

接下來,老支書給了他一點點宗族之力的震懾:“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然後,老支書環顧四周,指了指站在一邊的三個人:“你們三個,也一起走!”

“啊?”陳勇不明白了,剛才的“審案”中,沒聽出這三個人跟那位大侄子有什麽勾結,怎麽就要一起被趕走。

那三個人眼神恨恨,不是看著老支書,而是大侄子。

大侄子哀求道:“叔,我不敢了叔,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這是一時糊塗……我這不是想給您省點錢嗎?”

“啪!” 老支書一巴掌重重抽在大侄子身上:“給我省錢?!給我省錢都不告訴我一聲的?!你幾年不回家,看見媳婦悄沒聲的給你生個兒子,你高興?!”

這個神妙的比喻,讓周圍的工人想笑又不敢笑。

大家都心知肚明,大侄子就是想把錢揣在自己口袋裏,就看老支書願不願意接這個臺階了。

路菲菲也在看著事態的發展。

在這種人t情社會,就怕這種有一點小背景小後臺的人,這種人一開口子,後面工廠根本就沒法管,人人有樣學樣,然後就玩完了。

很多小廠都是這樣,做小樣的時候因為有廠長嚴控,所以能哄得客戶下訂單,到真正要交大貨了,廠長不可能二十四小時撲在流水線上,就做得一塌糊塗。

路菲菲親耳聽過一個美國客戶抱怨中國工廠良品率低,害她耽誤銷售季:“我不明白,他們明明可以做好的,為什麽不肯好好做呢?又不是沒有質檢,他們就一定要覺得可以蒙混過關嗎?”

如果老支書也因為抹不開面子,就此放過這個大侄子,那給邁耶供貨的生意,也就這一筆訂單,如果再有下一筆訂單,路菲菲絕對不會給這個廠,免得驗貨的時候,丟人現眼,連累她的名聲。

按照本地的一貫習俗,親戚之間借錢都不打借條的,有什麽事,只要不是殺人放火偷人扒屋,基本上都是哀求哀求就能過去。

但老支書不是村裏不願與人結怨的老實人,他小時候是孩子王,長大了是村裏革委會的當家人,後來是村支書,再一路幹到縣委書記,官不大,但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堪稱“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

別說是侄子。

就算是親兒子,敢違逆他的心意,都是一頓藤條燉肉。

如今他看看左邊地上被工人撈出來染廢了的布,高高的一大撂,有一個人那麽高!

看著就好心疼。

右邊站著路菲菲,她是現任縣委書記的侄女,這廠子和懂技術的女工還是她給張羅起來的。

老支書那個恨啊,大家都是支書,都是侄兒一輩的。

怎麽侄女比侄子強這麽多!!!

一個能給他帶錢,一個只知道糟蹋錢。

再看站在路菲菲旁邊的陳勇,他是收布料那個公司的人,這不當著他的面,好好懲治懲治,表表決心,以後說不定他就不把生意給自己了。

老支書沒有一點猶豫,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說,擡手指了指大門。

大侄子和那三個人知道他心意已決,只得低垂著腦袋出去。

陳勇壓低了聲音問路菲菲:“他們四個就這麽走了?”

路菲菲:“怎麽,你還想留他們吃午飯?”

陳勇:“不是……他們會不會心生怨恨,到廠裏來搗亂啊?”

路菲菲一笑,朗聲說:“邱叔,陳先生想問問,你侄子會不會像那八個人一樣,帶人到廠裏來搗亂。”

老支書叉著腰,中氣十足:“他敢!他爹他媽都不敢!他敢動手,我把他們全家從族譜中除名!!!”

做為一個壓根沒有家譜的人,陳勇完全不能領悟“從族譜中除名”有什麽了不起的,難道,有什麽實際的損害?

“除名,是怎麽個除法?”

路菲菲告訴他:“要點香燭,開祠堂,請族長,當眾宣布他們家的罪狀,寫下來,燒了,扔到祠堂門口的水潭裏。哦對了,那個水潭,就是傳說中浸豬籠用的。”

陳勇腦中閃出中式恐怖片的畫面“祠堂門口搖晃的紅燈籠、香爐裏的煙裹著鬼魅一樣的人群,沈默地擡著被關在豬籠裏的女人,女人淒厲地慘叫,然後,被扔到水潭裏,沈下去,最後泛起幾個水泡……”

“現在是法制社會,不可能還有私刑吧。”陳勇用大聲來掩飾自己的恐懼。

老支書聽到他說話,轉過頭,和顏悅色地說:“小菲,你好好說話,別嚇人家,哪有什麽浸豬籠,我們這邊自古以來民風淳樸,特別和諧,都講究明正典刑,好著呢。

從族譜中除名,哎,就是把他家那一頁去掉,把村裏分給他們的宅基地收回,讓他們搬到其他地方住。”

“哦……”陳勇覺得無所謂,他沒理解收回宅基地代表著什麽,城裏人,沒有宅基地。

路菲菲存心嚇唬他,對他說:“宅基地就是城裏的房子,收回,就是從此以後沒房子住了,要花錢租房子,或者買房子。村裏的分紅他們也沒有了,只能進廠打工,你看城裏的房子,要在工廠流水線幹多久能買上一套?”

“宅基地……不是國家給的嗎?村裏說不給就可以不給?”

路菲菲搖頭:“不是,宅基地產權是集體所有制,所以,各個地方的宅基地規則都不一樣。有的是男女都給,有的只給男孩,有的地方如果外地嫁過來的女人死了本地人老公,又沒有生男孩,就要立刻離開村子,除非她很快找到一個本村的男人嫁了。”

陳勇聽著這一切,感覺在聽自清朝流傳下來的傳奇故事。

現在,他對宗族勢力,有了深深地理解。

老支書來了一招殺雞儆猴,普通的小恩小惠不可能讓廠裏的人隨便透露工藝了。

重新配比溶液,重新生產,這次果然沒有問題了。

陳勇是過來負責質量檢測的,在很多工廠裏,工廠負責人,都得給負責質量檢測的人塞紅包,但求他們上天言好事,在檢測的時候不要沒事找事。

老支書給陳勇最大的好處,也就是在他自個兒抽煙的時候,給陳勇遞一根。

當初趙老師在印刷廠接的煙都是軟中華。

老支書手裏的煙……是他自家種的煙葉,自家烤的,自家卷的,沒有過濾嘴。

陳勇就抽過一回,差點給嗆死,從此再也不敢接老支書的煙。

老支書也請他喝酒,自家釀的酒。

裏面多多少少有點雜醇,喝得他頭暈目眩。

偏偏陳勇一點辦法也沒有,路菲菲在簽合同的時候,就擔心在質量檢測上出什麽問題,所以在合同上對驗收條款進行了詳細的規定。

當然,以陳勇多年在工廠的工作經驗,硬要挑刺不是不能挑。

普通的乙方明知道他在找事,為了訂單,也只能忍著,還得陪笑臉,說好話。

自從親眼見過五十多人堵門盛況,以及路菲菲隨便一揮手,就召來八輛警車的可怕能量之後,他哪敢啊。

他一個人孤身在這裏,旁邊就是連綿大山……路菲菲在吃飯的時候,最喜歡說狼叼走小孩/趕夜路腳一滑/落進大石縫裏,過了二十幾年屍骨才被家裏人發現的故事了。

陳勇決定放棄從這個廠裏偷取配方的夢想,反正,這個技術既然不是那麽的尖端,總會被其他人琢磨出來的,到時候再說吧。

這邊純天然手工蠟染的布料還在生產,路菲菲就已經找人把被她賦予新含義的圖案,以及段風琢磨出來的鬼鬼神神的圖案打樣出來。

又請了之前認識的SHOWGIRL,以及COSER穿上這些衣服,有人肩扛滑板,走運動路線,有人雙手抱書,走溫柔知性路線,還有一對俊男美女粘在一起,走撒狗糧路線。

她還拍了短視頻,每個圖案都有一段或是搞笑,或是溫馨,或是狗血,或是虐戀情深的故事。

不管是什麽故事,中間必然反覆出現衣服上的圖案。

女主的書簽、男主的皮夾子、男女主約會的咖啡廳……無處不在的強調存在感。

視頻制作完成,路菲菲找人把這些故事翻譯成聯合國通用的英、法、俄、阿拉伯、西班牙語,同時也沒有忘記捎上日、韓、泰。

路菲菲沒有急著先把視頻放出去,現在就算有生意上門,自己這個公司沒名沒姓的,別人想壓價非常容易。

最好能先起個足夠好的頭,這樣才能帶得動後面的生意。

上哪兒上好頭去,路菲菲琢磨了半天,把目光放在剛剛熱烈開幕的奧運會上。

她記得她平生唯一一次看到三面五星紅旗同時升起,就是在2008年奧運會的乒乓球項目之中。

那也是最後一次,因為國際乒聯改規則了,一個國家只允許出兩支隊伍。

剛剛才開幕式,還來得及賺一把。

路菲菲跟段風商量了一個圖案。

國旗法不允許在商品上出現國旗的圖案,那就用三顆乒乓球代替。

三顆紅色的乒乓球,閃著五點金黃色的光斑。

從T恤右下腹的位置,向左肩頭劃出三道速度線。

背後還有豎著的四個大字“橫掃千軍”。

印這種圖案,路菲菲在廣東中山的沙溪隨便走一走,找了幾個差不多的廠就下訂了。

實在沒什麽難度,反正也就賺這一波。

路菲菲驗了貨,不管是T恤本身,還是印染效果都很不錯,絕對不是洗幾回就塌領口的老頭衫。

廠裏給她報價:訂貨五萬件的話,五十塊錢一件。

訂貨五十萬件的話,算她二十塊錢一件。

路菲菲當機立斷,訂了五十萬件,這點量,對沙溪的工廠來說實在不算什麽。

乒乓球t還沒有開始比,貨就已經齊了。

找模特拍照,美化自己在各大電商平臺的店鋪。

撰寫廣告文案。

路菲菲計劃在平臺上賣一百塊錢一件。

投入的本金,把路菲菲從樂游原賺到的錢幹掉一大半,她心中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離乒乓球男單決賽的時間越來越近,路菲菲寫了許多關於三人包攬冠亞季軍的軟文小廣告,就等著最後的結果。

8月23日,北大體育館同時升起了三面五星紅旗,全國為之沸騰。

軟文小廣告們瞬間湧進各大論壇,電商平臺也同時放出T恤鏈接。

單8月23日比賽結果出來之後,就賣出了十多萬件。

剩下的三十多萬件,在四天之內,全部賣完。

段風對自己設計的圖案相當得意,甚至還想申請圖案專利,路菲菲告訴他算了,除非他有一個法律團隊,天天追債。

段風知道養一個法律團隊要多少錢,立即放棄。

他又問路菲菲要不要追加生產,路菲菲搖搖頭:“現在再追加,就是死路一條啦。”

如路菲菲所料,九月還沒到,上網搜索“乒乓 T恤”,同款的相關鏈接在淘寶有100多頁,就連已經被淘寶壓頹了的E-bay易趣,也有五十多頁。

更別提“阿裏國際站”“亞馬遜”這些國際大站。

價格最低5塊錢一件,單從商品照片看,根本看不出來質量有什麽區別。

後面跟風的人,瞬間被泡進了競爭激烈的紅海之中。

去掉所有的成本,路菲菲笑納三千多萬。

大家都知道,能在包攬獎牌的一瞬間就放出鏈接和廣告,只能說明是提前準備好的。

中國雖然是乒乓大國,但以前也從來在國際大賽上出現包攬的場面。

有許多媒體想要采訪路菲菲,想知道她怎麽這麽大膽,敢確定能包下前三,敢下訂五十萬件。

路菲菲在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身穿一件蠟染衣服,那件衣服上的圖案是段風根據傳統神話,加上他自己的一點改良畫出來的全新版本。

路菲菲回答:“是一種預感,我也說不好,那天,我記得特別清楚,我就穿著這件衣服,對著鏡子正照著呢,聽見小區樓下打乒乓球的人發出的聲音,我就特別強烈地覺得,這次的男單,肯定能包下前三。至於為什麽下五十萬件,……我也不知道,嗯,就是被強烈的心理暗示了吧。”

新聞放出來之後,又被網絡媒體轉載。

在相關新聞的下面有人評論:“她那件衣服上的圖案,是山泉之神標志,山泉之神掌管著靈感與智慧。”

故事飛快地在不同的地方被傳播,甚至有人把那件衣服的圖案換成了自己論壇的頭像。

路菲菲此時將拍好的短視頻全部放出。

從國內到國外的各個平臺,都做了投放和推廣。

來自國外客戶的咨詢郵件如雪片一般飛來。

路菲菲把不同圖案在不同國家的受歡迎程度做了個統計排序,又返給段風,讓他感受到不同國家的審美差異,以後不管他設計什麽,都可以做個參考。

段風除了對各國人的審美指指點點之外,他還關心路菲菲的生意:“上回那個蠟染小廠都這麽多事,廠多了,都不能保證質量,你不如自己建個廠,自己生產自己管。”

路菲菲連連搖頭:“我就是因為上回蠟染廠的事,才不想自己辦廠的,地痞流氓找事,自家親戚都靠不住。有些錢,是該讓別人賺的。做實業太難了,當中間商賺個差價就挺好。”

兩人正聊著,路菲菲的電話提示有人正在撥打她的電話。

路菲菲對段風說:“你等一下,我先接個別人的電話。”

這個別人,是一個女大學生,她假期在某偏遠地區支教,看著村裏人實在窮,心裏挺難過的,那裏賣很好的農產品沙棘,但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當地實在窮,沒錢宣傳,她從同樣在支教的同學那裏聽說,她支教的村子賣的蠟染被路菲菲賣向了全國,還走向了世界,頓時覺得路菲菲是希望之光。

她跟路菲菲說了很久很久。

久到段風忍不住在企鵝上問路菲菲:“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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