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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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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3 章

自打知道妖血, 羅青山一頭紮進了巫山巫醫留下的各種藥經醫經和手劄中,說到這,他這個人有一點好。就算根據所有過往結論來看溫禾安已經沒救了, 但他仍會不死心地作各種假設, 不遺餘力地上各種“猛藥”。

按他的人生經歷來說,如果一個醫者遇見難題繞開了,那麽下次一定會再遇見同樣的問題,且情況更為棘手。

原來羅青山在陸嶼然身邊是最輕松不受責罰的一個,因為基本上沒有傷藥毒方面的事能難倒他, 而今年因為這件事,他的頭和腰在公子面前是越彎越低, 話是越說越結巴。

現在終於稍微松一口氣。

“屬下之前想到的唯一一線生機,是在女君尚未出現第二道妖化跡象前, 將女君藏於妖骸山脈之中, 每年換一次血,接受公子第八感鎮壓的同時用勁烈的藥刺激, 如此百年, 或許削弱妖血的力量,之後再想辦法。但在此過程中, 女君會非常痛苦,修為不得寸進,終生不能踏出山脈, 也隨時面臨死亡。”

一直沒說,是因為這勁烈的藥,羅青山不一定能配出來。

其實說來說去, 怎麽都解決不了真正的問題,受再多的苦也只是拖著時間, 活著而已。而這樣活著,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還不如死了。

“現在情況不同,女君體內有真正能牽制住妖血的力量,我們要做的,是增強這股力量。”羅青山頓了頓,說:“除了血脈之力和帝主之力,其實還有一道力量可以為我們所用。”

陸嶼然開口:“她的靈力。”

羅青山重重點頭:“女君晉入半聖,本身就是助力。屬下想的是,讓女君的靈力加入進來,融合血脈之力,進而壓過妖血,吞下它。”

李逾終於能插上一句話:“但靈力游走全身,和傳承,秘法,血脈不同,它根本與別的力量融合不了。”

聽起來,溶族血脈也是個霸道的,怎麽會輕易相讓。

這還沒跟妖血打呢,就先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來了。

李逾想象力貧瘠,理解不了那種局面。

羅青山臉上露出點當世醫術第一人的傲氣,說:“我有藥引,可以讓兩股力量強行相融。”

淩枝皺眉,眼睛無神,在小木屋裏走了兩步:“我聽說過,早些年有異域人想改修九州術,但嘗試者都死了。”

羅青山點頭:“藥引只是輔助,關鍵還在女君自身。這個方法十分兇險,不論是將靈力與血脈之力相融,還是後期吞噬妖血,稍錯一步就會死亡,因此屬下說,只是搏萬分之一的機會。”

千年前的妖骸之亂死了多少人啊,其中難道沒有強者?

聖者都死過。

這本就是在與天爭命數。

成與敗,沒有誰能保證。

屋裏氣氛仍然不好,幾人鎖著眉,久久沒有出聲,陸嶼然轉身看放下了帷幔的床榻,問:“她什麽時候能醒來。”

羅青山:“今夜就會醒,但還會斷斷續續睡幾日。”

他定了定,又說:“公子,若要用此法,需早做決定,女君這次燒了一半靈脈,正是靈氣想要迫切汲取力量填充自身的時候。”

陸嶼然站了會,說:“好。”

“你去準備。”

淩枝眼睛實在是不舒服,一直流眼淚,擦都擦不幹凈,決定去邊上小屋子裏躺著休息會,商淮怕她摔倒跟著一起,羅青山在陸嶼然的示意下也去了。

陸嶼然和李逾守著溫禾安。

羅青山抓緊時間眼睛也不敢闔,伏於小桌前,將整個過程中她會面臨的險境,什麽時候用的什麽藥,外面需要做什麽布置,凡是他能想到的都列了下來,並在天黑之前站在了大家跟前。

溫禾安此時處於妖血爆發期,又大戰一場,受傷不輕,按理說該用盡世間奇珍滋養,可她體內情況覆雜無比,妖血猖獗,貿然用藥反而不妙,所以羅青山只給她用了些療愈傷口的溫和藥。

妖血感受到威脅,只會有更大的反應,所以在開始之前,所有人都要撤出淵澤之地。這意味著後面這場苦仗只有她自己打,不論發生什麽,不論怎樣痛苦,她都要掌控自己的身體,留得一線清明。

羅青山會留下藥和藥方。

這次方法分為兩程,上半程融合靈力與血脈之力,最好是靈力為主,血脈之力為輔,在這時會遭遇到什麽大家心知肚明,還有個妖血虎視眈眈,不會老實,商淮光是聽著就露出了牙酸的不忍表情,無聲拍了拍自己的腮幫。

下半程溫禾安操縱由三種力量融合而成的靈力對決妖骸,妖眼在外運作,如果失敗,立刻抹除妖氣。

用時大概一個月。

淵澤之地下了場雨,天氣更顯得悶熱,蒸霧騰騰,兩座小竹樓裏都點了燈,某種氣氛粘稠悶窒得宛若從檐下滴滴答答漏進地裏的雨水。

待羅青山說完,書房中凝然靜默。

人被逼入絕境中再窺見生機,會發自本能的往好處想,但他們沒法往好處想。

他們只看到了兩條絕路,一線天險,萬米深淵,怎麽都是死。

明知如此,因為那一點渺茫至極的希望,夢話般的未來,溫禾安還要多受多少罪?當真值得嗎,對她不殘酷嗎。

李逾單手捂了下眼和臉,淩枝很煩躁,她拿不定主意,將羅青山的話挨字挨句連帶語氣都在腦海中咀嚼過幾遍後,她兩只肩膀洩氣地撇下來,覺得痛苦,好一會後輕聲說:“等她醒來,問問她的意見吧。如果她覺得太痛,那就……”

她咬唇,不甘心。

“她不會的。”

陸嶼然打斷淩枝,話是對羅青山說的:“除了增強她體內靈力,適當壓制妖血也能幫助到她,是不是。”

羅青山偷偷瞥他,不敢說謊,無奈如實頷首,欲言又止:“但是公子,妖血到這種程度,您的血和第八感能起到的作用並不大了,頻繁動用,會損傷自身。”

陸嶼然仿佛根本沒聽到種種提醒,對他來說,得到了回答,這就夠了。

“屆時你們出去,我留下。”

就知道是這樣。

羅青山心中叫苦不疊:“可是公子,我若不在,你流血過多無人處理,會很危險。”

妖血發作起來,只想毀天滅地,那種時候,還記得自己是個人都算情況樂觀了,哪裏會手下留情。

面對溫禾安,陸嶼然心疼都來不及,怎可能還手。

“多留點簍榆粉。”

“……”

羅青山沒轍,鄭重道:“前半程公子可以留下幫女君,但到後半程誰都可能被吞噬,您得出來。”

陸嶼然點頭。

他很久沒有休息了,眼睛裏密布血絲,此刻看了看遠處昏暗天色,吐出口氣,道:“等天亮,我走一趟九州防線。”

商淮一聽,精神噌的一下緊張起來。

淩枝反應過來,她現在看不見人,索性只看腳底下,聞言挑挑眉思忖一會,說:“你要進異域?這些年他們倒是說有了對付妖骸方面的進展,但進展都掌握在靈漓手中……她手裏的東西沒有那麽好拿。”

商淮頭都大了,補充了句:“而且是真是假都說不準。”

陸嶼然雙掌撐在窗欞邊,沈聲說:“是真是假,去了才知道。”

他不能放棄任何的助力。

他做不到盡人事,聽天命,做不到看著溫禾安受折磨,看著她死在眼前。就算現在知道了全部真相,想到那種可能,他的遺憾,驚懼,一點也不比知道她要獨自赴死時少。

他害怕。

也賭不起。

深夜,陸嶼然單獨守在溫禾安床前。李逾原本不肯走,但淵澤之地妖氣重,他初來乍到,又不修匿氣,待了半天下來頭重腳輕,被羅青山以後面還有硬仗要打給勸走休息去了。

從驚覺出事到現在,陸嶼然除了開始的慌張,初時與她見面對峙的失控惱怒,後面很快恢覆冷靜。

冷靜地聽羅青山說唯一的方法,說她將承受的一切,說最後仍然大概率糟糕的結果,再做出決定,決定去異域,決定陪她受一程。

直到現在。

小小一方天地,雨聲淅淅,他們兩人獨處。

陸嶼然伸手探進薄衾中,握住她熱烘烘的指尖,不敢太用力,因為她手上有不少深可見骨的傷,但不握著,他無法確認她的存在,尤其在這樣寂靜的時刻,心中的空洞越擴越大,惶惶難安,得不到半刻安寧。

他原本坐在床榻一邊的椅子上,靜靜看她,看著看著,又覺得她的溫度太熱,呼吸又太輕,於是捧著她指尖彎身湊近,矮身半蹲,潔白衣擺淩亂地交疊在床沿前。

溫禾安身上有淡淡的花香,躺在陽光下曬太陽一樣,眉眼靈動純美,狐貍耳朵乖乖藏在發絲間,只露出兩點毛絨絨的尖。

陸嶼然用自己的臉貼了貼她的腮,動作輕緩,久久未離。而就在兩人徹底靠近之後,他從來挺拔的脊背與雙肩慢慢折下來,眉宇間不可撼動的冷銳強硬悉數散去,臉色變作雪一樣驚心的白,後頸跟著彎下來,露出一段從不會示於人前的脆弱弧度。

他幾次想和她說話,喉嚨動了好幾下,最後卻先抓著她的手,從自己袖擺中抽出一封信來。

信是她留給他的,沒有拆,褶皺也被撫平了,整潔如新地躺在兩人掌中,輕得出奇。

“我不想看。”

陸嶼然低聲說:“等你好起來,我們就把它燒了。”

無人應答。

“溫禾安。”他突然喊她一聲,引她的手去撫自己的眼睛,兩只眼皮都在跳動,像沒有節奏的鼓點,毫無章法地牽動著人心,也扯著腦海中的神經,一下松一下緊,他靜默很久,輕輕告訴她:“要我放棄,我做不到。”

“但我很害怕。”

此時,商淮敲敲門,步履匆匆從門外走進來,手裏拿著四方鏡,見眼前這一幕,怔了下,沒說什麽,盡職盡責地說正事:“外面鬧翻天了。”

天都和王庭確實鬧翻了整個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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