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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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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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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一連串的擲地有聲, 少有人敢騎著百官的臉如此輸出,大多數官員都還處於楞神中。

當然也有人是礙於某些原因,故意一言不發。

半晌——

才有人小聲道:“這怎就是置之不理了?朝中不也是為了議到底派哪誰前往?”

“所以議了快半個月?”權中青冷斥道。

這時, 又有一人走了出來。不像權中青,他往前踏時, 便有人主動分開去路,所以他走來的姿勢頗有幾分龍行虎步的怡然之態。

竟是那裴鵬海。

“權少保所言甚是有理, 這些日子裴某對太原戰事告急一事, 也是心急如焚,無奈朝中一直拿不出個章程。”

“就是,議來議去總要有個盡頭,光在朝堂上議,就能讓北戎退兵?”有人附和道。

“正是。”

隨著這幾個聲音, 附和的人越來越多。

“還是得趕緊拿個章程。”

“正是正是!”

見此, 元貞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

元貞從側門退出殿外,劉儉送她出來。

身後正殿中, 群臣議事之聲依稀可以聽見。

此時明月當空,星子點點, 夜風拂面而來, 平添幾分涼爽之意。

“公主,真是——”劉儉豎起大拇指, “原本我還有些擔憂……”

整個局面大體沒超出元貞的意料——

借群臣反對她的事,帶出太原之事,甚至是權中青的出面,元貞也算到了。楊變得知這一消息, 必然會來,他來了, 權中青也就來了。

只要她局面控制的好,只要權中青不傻,他就一定會利用好這個機會。

包括裴鵬海的出頭。

裴鵬海急著想立功,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在朝中經營已久,也有自己的附庸,他出面說話,必然會有人附和。

如此一來,大勢已成。

除了她因心情激憤,說了一些膽大狂妄之言,不過更大膽的事她已經做了,註定立在群臣對面,也就不在意這些了。

可笑嗎?

明明想去做好事,做正經事,偏偏要機關算盡?

可笑!

可她已經竭盡所能了,這也是當下最好的處置辦法。

朝堂和爹爹不可能放任權中青為主帥。而文官那,由於她的駁斥還言猶在耳,他們勢必會顧忌一二,畢竟文人都重面子重聲譽,而裴鵬海一定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所以最後一定是裴鵬海為主帥,權中青為輔,文官錯失良機,只能去搶監軍的位置。

而有權中青這名老將看著,元貞也不用怕裴鵬海為了軍功誤事。

想明白了,元貞這才扭頭看向劉儉,看向這個她很小的時候就看他一直跟在父皇身邊的內侍。

劉儉很會做人,他待人謙和,從不捧高踩低。

面對得寵的宮妃時,他不卑不亢,見對方失勢後,他也不會改變態度。規矩之內,他能幫手的從不吝於幫手,父皇讓他辦事,他也不缺乏雷霆手段。

這樣一個人,妥當到讓人覺得假,可不管他內心到底如何,反正闔宮上下沒有一個人說他不好的。

“劉叔,你也算是看著元貞長大的,今兒元貞就當你說句心裏話,入內內侍省脫胎於內侍省,劉叔就真甘心一直屈於人下?倒不是非要爭個高低,可入內內侍省霸道,容不下尚書內省,又何嘗容得下內侍省?”

劉儉目光一閃。

這時元貞已經走下臺階了,不遠處綰鳶希筠正等著她。

劉儉目送她背影離去,良久才失笑地搖了搖頭,卻在轉身的一瞬間凝重了眉頭。

.

出了垂拱殿宮門,剛拐過街角,就見不遠處站著一人。

穿著禁軍的半甲和軍袍,是蔣旻。

“大表哥。”元貞走過去道。

蔣旻看了看四周,佯裝要送元貞回去,兩人順著皇儀門旁的長街往前走,綰鳶和希筠落後一些距離。

“貞妹妹,你真是出乎人意料。”

蔣旻的眼神很覆雜。

元貞明白他在說什麽,明明該是最親近的蔣家,可蔣家這邊卻什麽都不知道。怕是事發後,下面的官員都聚集起來要進宮勸諫,蔣家那邊才收到消息。

元貞沒猜錯,她不知道的是,大舅蔣拯急得想進宮來,偏是武官,又覺得自己身份敏感,怕給元貞招事。

幸虧今日蔣旻輪值,才探得具體消息,又在這裏等她。

“我不也是為了家裏著想,不想大舅為難。若家裏知道我太多的事,是時是稟給父皇,還是不稟?”

看著元貞含笑看過來的眼睛,蔣旻心情更覆雜了。

整個上京,大概沒幾個人知道蔣家父子是宣仁帝心腹,也不是全家都是,只有蔣拯父子倆和在禦前班直的蔣林。

其實要認真來算,心腹倒也算不上,只是宣仁帝召見過蔣拯,暗示過他。而皇城司這邊的消息,每隔一陣子都會做成冊子呈報給宣仁帝。

也僅此而已。

蔣旻和蔣林沒被召見過,只是蔣家本就是國戚,又有德妃和元貞這一層關系在,聖上又私下做得這般態度,無形之中就成了心腹。

“其實此事本想尋個時間告訴你的,”蔣旻把大致情形說了下,“只是沒來得及。”

是沒來得及嗎?

是蔣家覺得元貞是個公主,只要聖上對元貞好,蔣家自會幫其盡心盡力辦事,此事不被元貞知曉反而是好事。

可誰也沒想到,元貞會有這麽大的主意,一聲不吭丟下這麽大一個驚雷,如今一來倒顯得蔣家有些馬後炮了。

其實元貞也知曉家裏是為了她好,一個公主無憂無慮便好,何必了解朝中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可惜終究世事弄人。

“我也是怕家裏為難,所以就越過了家裏。”

元貞有些感嘆,失笑一聲看了過來:“如今倒可以明著說了,若是我與父皇之間,家裏是幫著父皇,還是我?”

這話問得頗有含義,但蔣旻並沒有猶豫。

“自然是貞妹妹你!”

顯然此事蔣家那邊早有章程,說到底蔣家除了食君俸祿外,和皇家最大的牽扯就是元貞。

“大表哥你放心,我倒不會讓家裏幫著我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元貞垂目道,“只是帝王之心難測,有些事是不適宜父皇知道的。”

“貞妹妹是想幫七皇子奪嫡?”

多麽異曲同工!

楊變這麽想,蔣家這邊也這麽想,似乎在他們心裏,她一女子會插手朝政,只能是為此。

之前元貞可以以此為借口敷衍楊變,可面對蔣家她卻不想敷衍。

她搖了搖頭:“倒也不是,只是我不想像尋常女子那樣嫁人後相夫教子,可公主長大成年後,似乎只有出嫁一條道路,我算是給自己另外尋了條新路吧。”

……

此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兩人都沒有燈籠,只靠長街上每隔一段就立著的石燈照亮。

昏暗的燈光將二人的影子拉長,蔓延進前方的黑暗中。

可這條路未免太崎嶇坎坷了!

今日百官是被元貞駁斥得啞口無言,但這也只是一時的,事後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以後還有的鬧。

這還只是沒有觸碰到關鍵利益,若是以後元貞觸碰到誰的利益,怕是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蔣家背靠皇城司,隔絕於各家各府百官之外,也因此看得較常人要分明些,那些藏在臺面下看不見的爭鬥與廝殺,是最為兇狠慘烈的。

只為了給自己尋另一條路,真值得如此?

蔣旻並不相信元貞的說辭,可他暫時也沒看懂她到底想幹什麽。

當初遞給她消息時,他是故意將如煙的消息夾在其中,就是想知道那位楊將軍和元貞的關系如何。

事後證明,果然二人有牽扯。

今日元貞又借由自己牽出太原之事,權中青那麽恰如其分地出現是偶然,還是故意安排?

蔣旻有太多的看不懂,但見元貞顯然沒有多說的意思,心知這位表妹是個有主意的人,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這時,元貞又道:“對了,其實表哥今日沒來找我,我也要去家裏一趟的。表哥你幫我找些人手,在市井尤其是在太學裏,幫我造下勢。”

“造勢?”

元貞點點頭:“今日暫時事了,也是我用太原之事轉移了他們的註意力,此事一罷,還不知會鬧出什麽來。而且太原之事,不容耽擱,我怕他們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不如讓民間發發聲,給那些在乎名聲的官員一些壓力,免得他們再為私利,拖延耽誤。”

以前見面總是哥哥妹妹,蔣旻受蔣拯影響也一直把元貞當妹妹呵護疼愛,今天見這位妹妹對朝事信手拈來,侃侃而談,言語之間又定下大計,設計百官。

一時間,蔣旻心情更覆雜了。

今日覆雜的次數,超過他平生所有。

“好,我回去後就辦。”

元貞點點頭,露出一個笑容。

“那表哥就別送了,這宮裏看似四下無人,誰知哪裏又藏著人在窺探。”

蔣旻也明白這道理,將元貞送至長街盡頭的宮門處,就轉身離開了。

.

裴鵬海從垂拱殿走出來。

此時百官都已散了,只廊廡和宮道上還有點點燈火。

“國公。”魏思進走了過來。

人前,他從不叫裴鵬海義父,雖然宮裏都知道他是裴鵬海的義子。

大昊為了防止出現前朝宦官為禍的事情,可又不得不用這些人,只能以嚴苛的規矩加以束縛。

例如,內侍宦官可收義子,卻只能收一人,還得在專門的地方記錄在案。

不過內侍們都知曉忌諱,平時明面上都是叫師傅。

“恭喜師傅,賀喜師傅,如願以償。”走到近前來,魏思進才堆著一臉笑叫上師傅了。

裴鵬海睨了他一眼:“怎麽著這是?”

“師傅,那元貞公主……”

有時候裴鵬海真懷疑,當初這個義子收得到底是對是錯,以前覺得挺聰明一個人,如今變得如此愚笨不堪。

他哪知曉,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他在宮裏,目光局限在皇宮,頂多涉及前朝一部分,現在他跳出皇宮這個範疇,眼光自然不一樣了。

若是如今他依舊身處入內內侍省,必然首要大事是除掉尚書內省,將代批權搶過來。

可他不是,他在宮外,如今封了國公,掌著殿前司,眼光自然看得更遠。

譬如,再來一場功勞,助自己榮登三師三少之位,或是封個王。

到那時候,他將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以宦官之身做到這個位置的,還不是惡名,是大功臣,古往今來還有誰?

所以這個時候,裴鵬海怎可能給魏思進好臉色?

畢竟要不是元貞鬧這一出,他想辦的事沒這麽容易辦成,估計還要跟那些文官各種拉扯,利益交換。

“你消停消停,別壞了義父的好事。”

他用力地拍了拍魏思進的肩膀,一切都在他眼神之中。

“不管什麽事,都等我從太原回來後再說。”

魏思進懂了。

如今義父擔了主帥,但事情畢竟還沒定死,一日不出發,一日事就可能產生變數。若這時候跑去攀扯元貞公主,對方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尤其今天見對方這手段,顯然是個有手腕的,她又在聖上面前得寵,誰知到時候會再鬧出什麽幺蛾子?

所以大事當前,義父絕不會容許橫生枝節。

魏思進突然覺得,今天自己做得一切,都是俏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本想讓義父來宮裏隨文官們一起對付那位公主,如今倒好,對方之舉反而成就了義父,而義父一門心思都在太原之事上,反而沒了對付此女的心思,還投鼠忌器。

真是失策!

“進兒,你是個聰明人,等義父到頂了,不就輪到你了?難道你就不想……”裴鵬海也知曉要讓人聽自己的話,就得給好處,“人的眼光要看長遠些,不要總盯在那些蠅頭小利上。”

裴鵬海走了。

魏思進卻是內心一陣洶湧澎湃,久久無法平息。

.

元貞回到金華殿。

大抵是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一眾小宮人雖各司其職,服侍也妥帖,但看元貞的眼神都有些閃爍。

晚膳早就提回來了,在小廚房裏溫著。

元貞也累了,希筠命人擺了膳後,她就坐下用了起來。

菜吃了不少,還用了兩小碗粳米飯,算是難得胃口大開。

飯罷,照例是更衣沐浴。

一番弄罷,換上家常的衣裳,元貞今晚不想去書房了,去了一旁的香室插花。

插了兩瓶花,讓人明日送去福寧殿。

元貞洗了手,又來烹茶。

茶烹到一半時,楊變來了。

元貞揚目看去:“怎樣?”

楊變眼神格外覆雜,至少元貞第一次見他如此覆雜的神色。

怎麽說呢?

有震驚、有感慨、有……

還不等她分辨明白,這人已經走過來,半跪在她面前,一把將她抱住。

這——

見情況不對,綰鳶已經連忙拉著希筠退下了。

希筠倒想掙紮,可惜掙紮得不夠有力。

“怎麽了這是?”

“沒什麽。”

他將臉埋在她肩頭上,還在上面蹭了蹭,聲音很小。

這廝不會誤會了什麽吧?

誤以為她此番搞出這麽大的動靜,就是為了牽出太原之事,讓權中青去太原?

肯定是誤會了!

可她要怎麽解釋,其實不僅僅是為了他義父去太原之事?

元貞在心裏嘆了聲,怪不得人都說,說一個謊就要需要無數謊去圓。又有些感嘆這人,明明是一頭兇獸,偏偏偶爾又會變成一副小狗狗的模樣。

以前元貞養過一只小狗,是一只小奶狗,她很喜歡,日日帶在身邊,可惜沒養多久,就莫名其妙死了。

自然懷疑是被恨她的人弄死的,可狗這東西就是親人,改不掉,元貞也不敢再養,怕又被人弄死了。

至於為何又養了小桃子?

小桃子是自己跑來金華殿的,一開始元貞只是吩咐宮人隨便給它些吃的,後來它一直往金華殿跑,甚至在金華殿紮根,元貞才養下。

關鍵是貓這東西高冷不親人,小桃子自打來金華殿後,從不吃外面人給的東西。

“我今天也不光是為了權少保去太原,我在尚書內省這事早晚要過到明路,早過明路比晚過明路要好,畢竟入內內侍省那還一直盯著我,我與其坐等他們再出招,不如反倒其行。”

“我知道。”

這時楊變已經平覆了心情,站起來去了元貞對面坐下。

一切如常,就是表情有些訕訕的。

“那事情可有了結論?”

“暫時定下了,裴鵬海為主將,義父為副,禦史臺一位監察禦史為監軍,只等明日朝會過流程。”

果然不出元貞所料。

若是換做平時,裴鵬海不出的情況下,當是文官的人為主將,武官為副將,監軍的則是宦官。

這三足鼎立倒是被那些人玩得極好。

“能為副將其實義父已經很高興了,他讓我轉告公主,說公主大義銘記於心。”

這話倒說得元貞有些慚愧。

什麽大義?

讓一個外臣感激皇家公主的大義,聽著似乎有些譏諷,可何嘗又不是事實。

“不提這些,你一定要與權少保說,讓他一定要盯緊了裴鵬海,我就怕裴鵬海為搶功誤了事。還有權少保應是第一次對上北戎吧,讓他一定要謹慎些……”

關於打仗之事,元貞實在不懂,只能盡量叮囑。

楊變本是沒放在心上,聞言也凝重了顏色:“你放心,義父乃沙場老將,必定不會輕敵。”

說到這裏,他似有些悵然,卻也心知她是拼盡全力才做得這副局面,他倒也不再適宜說些掃興之言。

“怎麽?有些不甘心,你也想去太原?”元貞看了他一眼,一針見血道。

是不是自己什麽心思都瞞不過她?

楊變摸了摸鼻子:“我倒不是覺得自己打仗比義父厲害,只是他有傷病在身,我怕他……”

頓了頓,“這些年都是他做主帥,我替他上戰場沖鋒陷陣。”

元貞想了想,實話實話。

“當下這局面,朝中不會讓你和權少保同處一處軍中。”

楊變低聲咒罵了句,正要一腳踹在桌子腿上,卻在元貞目光中止住,結實有力的長腿慢慢收了回來。

元貞被他這模樣逗笑了。

“以後少不了你打仗的時候。”

對這句話,楊變倒也沒多想。

“百官和入內內侍省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入內內侍省那,裴鵬海今日借著助力,謀了主帥一位,怕節外生枝,入內內侍省那暫時會很老實,不會來招惹我。至於百官——”

元貞也沒瞞他:“我已經讓蔣家幫我在市井和太學造勢了,先借民議壓一壓那些官員,待事情已成定局,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造勢?那我幫你也找一些人去做。”

怕她不放心,楊變直接把權簡賣了,“權簡是做這個的好手,他認識的衙內也多,我再讓人幫你在禁軍裏造勢,文官壓武官已久,如今文官吃這麽大個癟,他們肯定不會放過。”

“好。”

事說完了,就該走了。

尤其楊變本就是抽空出來,太原的事雖已定下,到底也不算定死,權家那邊還得做些事防止有變,他還得回去議事。

“那我走了?”

“走吧。”

“你就不留留我?”

“我留你做什麽?”

這下楊變直接收回邁出的長腿,又轉了回來,來到元貞面前。

“你可真夠狠心的呀,還是不是個小娘子了?”他說得咬牙切齒。

明明他立於一側,俯身下來與她說話,占得是居高臨下的位置,偏偏倒有幾分可憐的味道。

“你當百官說得那些話,是真心的?”

“什麽話?”

“就是一生不嫁那句。”

元貞暗嘆一聲,看了他一眼。

“當然是假的了。”

楊變看著她,半晌——

“行吧,我信你。”

又道:“這次是真走了。”

元貞站了起來:“我送你。”

然後將他送到了窗子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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