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修+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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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修+補）
濃色的黑夜籠罩, 高輒在房梁上的籠紗燈折出亮光，可卻不能渡亮密密麻麻圍堵在周遭的蒙面暗衛。
沈歲歲少有經歷這種場面，唯一的一次還是同蕭韞庭在一起。
有他在, 自己也會害怕，可同此刻的情愫, 是截然不同的。
恍惚間, 男人俊美深邃的面容再度映在她的腦海之中。
她情不自禁, 又想起他了……
沈歲歲搖了搖頭, 又苦笑了一聲，此刻都什麽情況了, 自己還有餘力去想他？
這些人是來殺她的嗎？
許久之後，她捏緊了手心，鼓起勇氣視線巡過一圈。
密密麻麻, 人實在太多了。
她看不清到底來了多少人, 僅能看見前頭的幾人手上未舉著武器, 反而還別在腰間。
安排如此多人攔截馬車，卻又並非是為了殺人滅口？
沈歲歲覺得詭異，一雙眼警惕凝望著。
正此時, 聞跟著步輦隨行的護衛凜聲喊了一聲, 道。
“九娘子, 您在裏頭好生休息, 卑職這就將這些礙眼的東西處理幹凈。”
說罷，便“鏘鳴”一聲抽出了腰間佩戴的寶劍。
其聲似如雷鳴落下，震撼人心。沈歲歲不自覺心被抓緊，眼睛牢牢的看了過去。
“動手！”
一聲令下, 恰如電閃照亮整個霹靂的天幕，齊齊的拔劍聲後, 護衛個個眸光犀利，就是將要進攻的狼。
而對面的蒙面刺客見此情形，也不得不拔出了佩劍相對。
箭在弦上，已然就要陷入殊死搏殺，卻倏爾慘雜一道清朗的男子嗓音。
“且慢！”
沈歲歲聽見了這一聲，可而今這樣的局勢怎可能因這短短的“且慢”兩個字而停下。
疾風驟起，護衛和圍堵成圈的蒙面刺客糾纏在了一起，在黑夜裏打鬥，沈歲歲甚至都看見那些個護衛舞動刀劍的動作，快出了殘影。
眼花繚亂的同時，卻早已能帶出刺鼻的血腥味。
沈歲歲心一顫，殺戮在她面前毫無遮掩的進行，她經歷的少，全身不受控制的發著顫。
她移開眼，不願再看，沒曾想瞥見了立下商戶檐下的一位男子。
蒙著面，可那纖長體姿，及那雙裸露在外的一雙桃花眼。
她絕不會認錯，此人是景王，吳瀾越。
似想到什麽，沈歲歲瞳眸一凝，今夜的人是出自景王的手筆！
方才那聲“且慢”也是他喊的，瞧著他無意起打鬥殺心，所以他是為了……
此刻，沈歲歲不敢確定，放眼望去，步輦前面的數尺距離裏，兩方人馬已經殺紅了眼。
刀光劍影，震耳鳴響，其中參雜著的血腥氣也越來越重。
光線明麗，她覺得自己甚至都能看清在地磚上不斷蓄積而出的鮮血。
蕭韞庭留下的護衛並非下死手，卻是刀刀致命般的狠勁，讓對手身受重創，倒地之後便再難起身。
沈歲歲不敢再看下去，移開視線落在吳瀾越身上。
一襲窄袖錦袍的男人目光如炬盯著面前發生的一切。素來談笑風生的臉上冷繃著，似乎是根本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
是也，沈歲歲也沒想到的，剛看見暗衛出來的那一刻，敵眾我寡哦，她只當自己今夜在劫難逃。可當蕭韞庭給她留下的護衛個個撲上去之時，她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蕭韞庭給她留的人個個乃是驍勇善戰之人。
更何況，在打鬥的短時間裏，前來援助的護衛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沈歲歲從未想過，蕭韞庭竟在暗處安排了如此多的精兵良銳保護。
沈歲歲心間微漾，看著身著軍械的精兵良銳威風凜凜的矗立在她面前，將剩下的一眾人等徹底圍堵在逼仄角落。
她第一次體會到了權力到達了頂峰的感覺，所有人供自己差遣，所有人聽自己釋放號令。
這便是蕭韞庭。
已至關鍵的時刻，護衛似也並不打算再留下什麽活口了，眼看著便要握劍一舞下去，沈歲歲也不知自己在這一瞬息的功夫，從哪裏來的膽量和勇氣，喊了聲：“等等。”
細弱的兩聲綿軟無力，從女子嘴裏發出來更無男兒的鋒銳，相較之方才景王的“且慢”兩字，更是蒼白無力。
可偏偏，唯這兩字制止了一切的狂風驟雨。
兵戈相交的聲音停了下來，一眾剛從殺戮中停息下來的護衛收下劍候在原地。
其中一人轉身垂首，恭恭敬敬的問她：“九娘子可還有何話要問？”
話說著，鷹眸淡淡掃了眼檐下的位置，又沈聲道：“卑職瞧著，已經摸透了幾人身份，無需再帶回府裏審問。”
沈歲歲被這樣的話驚得睫毛抖動幾下。
可不就是能輕而易舉的摸清這些暗衛的身份？他們的主子此刻便站在檐下平靜看著這一切呢。
可這些護衛不愧是蕭韞庭的人，看透了一切，卻仍不點穿。
而今蕭韞庭不在，很難直接與皇室直接起正面沖突，可他們亦不願吃下這個啞巴虧，如此借著名頭好生警醒一番。
沈歲歲吸了口氣，道：“他們已再也掀不起風浪，你們先退下吧。”
直到現在，她終得以確定，吳瀾越排人來圍堵，哪裏是為了殺她，而是為了追尋一個人的下落。
他是在找青玉。
沒想到，吳瀾越當真得了消息，可沒曾想，他的消息竟這樣快。
可此刻入了夜，出了城門條條是道，甚至還有渡口水路。
她本就是怕青玉的行蹤暴露，特意安排了幾隊人馬分道走。所以，景王根本分不清哪路人馬裏頭有青玉。
是以，吳瀾越尋人的法子行不通，便索性召回人馬堵在這兒，是為了要她說出青玉的去向？
“蕭九娘子，久仰大名啊。”
正想著，吳瀾越走上前來，字句沈沈似咬著牙吐出來。
似在可惜今夜無意折損了如此多的人手。
他一把扯掉了面上的紗布，索性難得再做隱藏給別人看，道。
“夜裏寒涼，本想請蕭九娘子喝口熱茶，沒曾想竟釀成如此大的一個誤會。”
“景王殿下。”
沈歲歲不想再聽他多說，打斷了他。掩下心中對其人的不悅，倒是妥帖的行了個禮，繼而道：“您請直說，今夜是有何要事？”
吳瀾越似沒想到一個看起來年幼的女子會如此直爽沈穩，眨了下長睫，又冷笑道：“沒曾想，
蕭九夫人竟如此聰慧，本王佩服。”
他眸光一掃周圍，道：“可否請九娘子借一步說話。”
“好。”
沈歲歲上前幾步，同吳瀾越保持距離的一同站在了街道中央。
見再無人聽見兩人談話，吳瀾越這才開口：“今夜前來，確為了一件要事。”
他掀起眼來，話鋒竟是一轉，“這入了夜，不知九娘子為何從此方向趕回？本王若沒記錯的話，這可是出城的方向。”
一雙笑意不達心底的眼神看她，沈歲歲抿了抿唇，知道吳瀾越是在詐她。
他知曉是自己送走了青玉，而今是在詐青玉的走向。
沈歲歲心中了然，以最是溫和善意的神情微勾了下唇，道：“這就不勞景王費心了。”
“誒，九娘子此言差矣。”
見其並不配合，吳瀾越笑著，又刻意說起別的。
“九爺而今領軍北上，對抗的乃是整個烏桓。他人未在京都，此次又面對的是整整烏桓一舉之兵力。烏桓實力強悍，九爺雖戰神在世，可畢竟是當年，今而怕是……”
說到此處，吳瀾越頓了頓，繼而道： “本王的人方才傳來消息，說九爺剛出京都，便遇到了襲擊。而本王作為九爺的朋友，本王該是妥善照料一二九娘子你。”
男人說了很多，字裏行間分明亦是在故意透給她一些消息。
一些關於蕭韞庭的消息。
沈歲歲聽罷，自然心跟著顫了一下，她抿了抿唇，“殿下到底想說什麽？”
見此，吳瀾越覺得目的達成，道：“九娘子不想問問，為何九爺率軍北上這麽大的事，未曾提前知會你一聲？因為此行，兇多吉少。”
話音沈沈落下，化作寒風般刺在沈歲歲心上，她捏緊了繡袍底下的手，又聽見吳瀾越繼而道。
“九娘子可知道，九爺查尋的那批貨實乃軍械，乃烏桓與我朝之人勾結，秘密運入普陀山境內。九爺早便暗中掌握了一切，為何遲遲不動手一鍋端了？便是為了引出朝中內賊，再趁機朝烏桓出軍，率鐵騎踏破烏桓！”
“可惜的是，而今就在釣出大魚的關鍵時分，九爺竟選擇了直接出兵，腹背受敵，依本王看，這無異於將自己往死路上送。”
隨著字句的落下，沈歲歲攥緊的手越掐越緊，心跟著直直猛跳。
她今晨醒來聽到蕭韞庭出軍的消息之時，自然是詫異的，畢竟太突然了。
更何況還是在那樣日夜不分的絞纏自己後，兀自便出了軍。
她向來猜不透摸不透蕭韞庭，不禁想，他是有什麽打算？
在今夜聽了景王一番言辭，她便更是底氣不足的心慌意亂。
“景王所言，絕無假話？”
“當然。”
吳瀾越看著視線中的女子面容肉眼可見的變白，道：“既如此，本王也就開門見山了，九娘子告知我青玉的下落。而本王排人護送九娘子前往前線，見九爺一面。”
條件聽起來確實誘人，沈歲歲心有絲許的動容，想了一想，問他：“緣何我不能靠自己去尋我夫君？”
吳瀾越笑道：“依本王的對九爺的了解，怕是不會輕易放你離開觀鶴樓。”
男子的話隨著微風送入耳中，沈歲歲聽著搖曳的帷聲，沈吟思索著。
“九娘子，你可決定好了？”
沈歲歲眉蹙得更深，心中隱隱的念頭頻頻生出，她知道，在自己內心深處，她當真是想去尋蕭韞庭。
這種念頭，她根本不能阻擋，來無影，卻氣勢洶洶。一個女兒家跑去前線，聽起來該是荒謬可笑，還會給作戰添亂。
她絕不能去前線或是駐紮的營帳裏尋蕭韞庭。
可明明這樣堅定的理智，卻能在今夜景王的幾句話之後動搖。被擊潰的搖搖欲墜。
沈歲歲深吸了口氣，要指甲掐著手心的痛要自己保持清醒。
“多謝景王好意，我相信夫君自有安排。我一個女兒家，還是莫要跑去前線添亂了。”
說罷，她轉身便要走，吳瀾越也沒想到會是如此結局，在後面還想說些什麽，可沈歲歲已經連走帶跑的上了步輦。
“告辭。”
“九娘子，你會後悔的，本王隨時等你。”
……
深夜依舊靜如寒蟬，而肅穆沈幽的觀鶴樓無論是在黑夜還是白日，皆是透露著令人不敢輕易靠近的逼仄陰暗。
可分明，裏頭住著的人間修羅已經離開了將近一月，從前枯敗光凸的院落徑道而今已是綠影蔥郁，花香裊濃。
該是一幅秋華明盛之景，與往日的沈肅截然不同的溫暖。然沈歲歲看著卻高興不起來。
二十五日，距蕭韞庭離開已過足足二十五日。
普陀山沒傳來任何消息，烏桓也無任何消息傳回京都，沈歲歲根本不知道蕭韞庭到底去了哪兒，甚至都懷疑那夜景王所言是否屬實。
這二十五天裏，更令她沒想到的是，她的怪病竟當真有所痊愈的趨向。
日日晨昏按點喝著湯藥，而今身體不自控生出焦躁不安、渴求蕭韞庭的欲望越來越少，甚至入夜她也能獨自入眠。
在觀鶴樓裏，她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手握著蕭韞庭的所有錢財，她更是為所欲為。
明明日子在一天一天變好，可她就是高興不起來。一安靜下來，便會情不自禁的想到他……
忽然，聞屋頂上一陣踩動磚瓦的脆音，在觀鶴樓裏，沈歲歲並不擔憂刺客。
暗中的護衛任由此人進來，只能是因為不方便動手。
“九娘子。”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歲歲從亭中的石凳站起身，仰頭果然看見吳瀾越那張臉。
“多日不見，九娘子竟是瘦了些。”
沈歲歲有模有樣行了個禮，未同他寒暄浪費時間，問道：“今日景王前來，又是有何消息？”
“漠北之地快馬加鞭傳來急訊息，九爺受傷了。”
“什麽？”
沈歲歲陡然渾身一顫，沾染出發軟的寒。
“來不及解釋那麽多，九娘子這次可要跟本王的人走？”
吳瀾越將來意說的明確，沈歲歲心有存疑，可在此刻竟被那句“九爺”受傷了攫取了所有的神智。
他或許故意來騙自己，或許只是為了交換青玉的下落。沈歲歲能清楚的捋清一切，也知道自己根本壓抑不住想去見他的心。
二十五日了。
曾經的依賴和黏膩，她以為是因為怪病，可而今病治好了，她仍是不自覺的想他，想抱他，想趴在他狂碩峻拔的身軀裏，被他親著，或是掐著細腰狠狠的吻……
她真的想他。
這種情愫被她刻意的、苦苦壓抑著，她以為自己對他沒有思念了，可事實上，卻根本經不起挑撥，抽絲剝繭的被一句滿是漏洞的言語便徹底勾了出來。
“九娘子不必有後顧之憂，軍中隨行有女眷在後廚。本王有法子將你安插進去。”
沈歲歲回過神來，似總算下定了折磨自己多日的決心，沈重點頭，“……好。”
“事成之後，還望九娘子告知本王青玉到底去了哪兒。”
聽見此，沈歲歲瀲灩眸光一轉，又應了一聲，“當然。”
短暫的契約結下，沈歲歲沒想過景王辦事也真的快。
安排好一眾人等在鬧市接應，沈歲歲在當鋪的如廁裏留了封信，便上了北上的馬車。
她看著偽裝成車夫的景王，率先說道：“青玉回了西南定州。”
男人狐疑的看著她，沈歲歲顫了下蝶翼，“定州乃她雙親祖籍之地。”
如此，吳瀾越總算信了，留下兩個隨行護衛便跳下了馬車。
沈歲歲看著人離開的方向，只能心中暗道著抱歉。
馬車一路北上，當真山高路遠，在京都入了秋的時節放在漠北境地，便已是饕風狂沙洶湧，縱使穿著好幾件衣裳也抵不住涼寒。
一路上遇見過南下的逃難之人，瞧見吃食也便會失去理智，若非有兩個護衛持刀保護，沈歲歲人都差點被擄走了去。
她換上跟破舊的黑衣，將頭發也包在了頭巾之中。
不知在路上花了多久，沈歲歲總算看見了山頭底下的軍帳。
鱗次櫛比的一片一片相連，規模雄輝宏大，在渺渺茫茫的孤寂荒漠中，竟是有如沙漠綠洲般的耀眼。
景王的安排當真妥當入微，軍中火頭營之人得了信號便來接應。
沈歲歲同兩個護衛道謝辭別，跟著面前體形較豐腴的婦人朝軍營的方向走。
“小姑娘。”
走著走著，婦人回首頓足，好奇的問了一句，“你家男人同景王有什麽關系？”
沈歲歲楞住，揉了一揉被寒風吹的發紅的鼻尖，被“你家男人”四個字震得臉也爬上了一抹緋紅。
她還沒說出話來，便聞婦人又道：“別怕，我就是好奇問問。這軍中夥房的夥計，大多都是士軍家眷隨軍來的。
而你卻是經景王之手半途引進來，這不就說明，你家男人日前怕是在京都受有重用。”
沈歲歲還沒從那四個字中回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麽。
“瞧你年紀這樣小，一路追上來，怕是吃了不少苦頭吧？”
“同那些作戰的軍士比起來，哪算得上什麽苦頭。”
水氤氳的眸光流轉，沈歲歲匆匆掃了一圈面前矗立著的個個高闊的軍帳，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而蕭韞庭所住之處又在何處。
支起的大鍋底下，柴火燃燒得正旺，發出滋啦滋啦的響聲。沈歲歲視線移開，只看見零星幾個持槍的守衛。
身旁的婦人及時給她解惑，“昨個夜裏，蕭將軍才將領著鐵騎進攻去了。你方來許是不知道，
蕭將軍從未打過敗仗，今夜回來，定又是帶回打破一座城關的好消息。”
沈歲歲聽著，若有所思，問出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敢問下……姐姐，”
她不知該喚面前的婦人什麽，便叫著姐姐。
“蕭將軍如此驍勇善戰，可曾受過傷？”
“未曾，蕭將軍那樣的戰神，怎會受傷？我叫林昭，日後小姑娘你可叫我一聲林嫂。”
林昭瞧著沈歲歲愈看愈歡喜，而今天下是少有如此乖巧柔美的女子，更何況還是在這孤寂的軍營之中。
巴掌小的臉上稚氣未脫幾分，便已是嫁了人，林昭面露幾分心疼，又道，“等見著你家男人了，我得替你好生告訴他，得多疼惜疼惜些他家娘子，跋涉千裏進軍營裏頭來尋他。”
沈歲歲點著頭，心裏胡亂想著自己只是偷偷來看看便好，確認他有無受傷，萬不可讓蕭韞庭發現她來了這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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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色的黑夜籠罩, 高輒在房梁上的籠紗燈折出亮光，可卻不能渡亮密密麻麻圍堵在周遭的蒙面暗衛。
沈歲歲少有經歷這種場面，唯一的一次還是同蕭韞庭在一起。
有他在, 自己也會害怕，可同此刻的情愫, 是截然不同的。
恍惚間, 男人俊美深邃的面容再度映在她的腦海之中。
她情不自禁, 又想起他了……
沈歲歲搖了搖頭, 又苦笑了一聲，此刻都什麽情況了, 自己還有餘力去想他？
這些人是來殺她的嗎？
許久之後，她捏緊了手心，鼓起勇氣視線巡過一圈。
密密麻麻, 人實在太多了。
她看不清到底來了多少人, 僅能看見前頭的幾人手上未舉著武器, 反而還別在腰間。
安排如此多人攔截馬車，卻又並非是為了殺人滅口？
沈歲歲覺得詭異，一雙眼警惕凝望著。
正此時, 聞跟著步輦隨行的護衛凜聲喊了一聲, 道。
“九娘子, 您在裏頭好生休息, 卑職這就將這些礙眼的東西處理幹凈。”
說罷，便“鏘鳴”一聲抽出了腰間佩戴的寶劍。
其聲似如雷鳴落下，震撼人心。沈歲歲不自覺心被抓緊，眼睛牢牢的看了過去。
“動手！”
一聲令下, 恰如電閃照亮整個霹靂的天幕，齊齊的拔劍聲後, 護衛個個眸光犀利，就是將要進攻的狼。
而對面的蒙面刺客見此情形，也不得不拔出了佩劍相對。
箭在弦上，已然就要陷入殊死搏殺，卻倏爾慘雜一道清朗的男子嗓音。
“且慢！”
沈歲歲聽見了這一聲，可而今這樣的局勢怎可能因這短短的“且慢”兩個字而停下。
疾風驟起，護衛和圍堵成圈的蒙面刺客糾纏在了一起，在黑夜裏打鬥，沈歲歲甚至都看見那些個護衛舞動刀劍的動作，快出了殘影。
眼花繚亂的同時，卻早已能帶出刺鼻的血腥味。
沈歲歲心一顫，殺戮在她面前毫無遮掩的進行，她經歷的少，全身不受控制的發著顫。
她移開眼，不願再看，沒曾想瞥見了立下商戶檐下的一位男子。
蒙著面，可那纖長體姿，及那雙裸露在外的一雙桃花眼。
她絕不會認錯，此人是景王，吳瀾越。
似想到什麽，沈歲歲瞳眸一凝，今夜的人是出自景王的手筆！
方才那聲“且慢”也是他喊的，瞧著他無意起打鬥殺心，所以他是為了……
此刻，沈歲歲不敢確定，放眼望去，步輦前面的數尺距離裏，兩方人馬已經殺紅了眼。
刀光劍影，震耳鳴響，其中參雜著的血腥氣也越來越重。
光線明麗，她覺得自己甚至都能看清在地磚上不斷蓄積而出的鮮血。
蕭韞庭留下的護衛並非下死手，卻是刀刀致命般的狠勁，讓對手身受重創，倒地之後便再難起身。
沈歲歲不敢再看下去，移開視線落在吳瀾越身上。
一襲窄袖錦袍的男人目光如炬盯著面前發生的一切。素來談笑風生的臉上冷繃著，似乎是根本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
是也，沈歲歲也沒想到的，剛看見暗衛出來的那一刻，敵眾我寡哦，她只當自己今夜在劫難逃。可當蕭韞庭給她留下的護衛個個撲上去之時，她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蕭韞庭給她留的人個個乃是驍勇善戰之人。
更何況，在打鬥的短時間裏，前來援助的護衛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沈歲歲從未想過，蕭韞庭竟在暗處安排了如此多的精兵良銳保護。
沈歲歲心間微漾，看著身著軍械的精兵良銳威風凜凜的矗立在她面前，將剩下的一眾人等徹底圍堵在逼仄角落。
她第一次體會到了權力到達了頂峰的感覺，所有人供自己差遣，所有人聽自己釋放號令。
這便是蕭韞庭。
已至關鍵的時刻，護衛似也並不打算再留下什麽活口了，眼看著便要握劍一舞下去，沈歲歲也不知自己在這一瞬息的功夫，從哪裏來的膽量和勇氣，喊了聲：“等等。”
細弱的兩聲綿軟無力，從女子嘴裏發出來更無男兒的鋒銳，相較之方才景王的“且慢”兩字，更是蒼白無力。
可偏偏，唯這兩字制止了一切的狂風驟雨。
兵戈相交的聲音停了下來，一眾剛從殺戮中停息下來的護衛收下劍候在原地。
其中一人轉身垂首，恭恭敬敬的問她：“九娘子可還有何話要問？”
話說著，鷹眸淡淡掃了眼檐下的位置，又沈聲道：“卑職瞧著，已經摸透了幾人身份，無需再帶回府裏審問。”
沈歲歲被這樣的話驚得睫毛抖動幾下。
可不就是能輕而易舉的摸清這些暗衛的身份？他們的主子此刻便站在檐下平靜看著這一切呢。
可這些護衛不愧是蕭韞庭的人，看透了一切，卻仍不點穿。
而今蕭韞庭不在，很難直接與皇室直接起正面沖突，可他們亦不願吃下這個啞巴虧，如此借著名頭好生警醒一番。
沈歲歲吸了口氣，道：“他們已再也掀不起風浪，你們先退下吧。”
直到現在，她終得以確定，吳瀾越排人來圍堵，哪裏是為了殺她，而是為了追尋一個人的下落。
他是在找青玉。
沒想到，吳瀾越當真得了消息，可沒曾想，他的消息竟這樣快。
可此刻入了夜，出了城門條條是道，甚至還有渡口水路。
她本就是怕青玉的行蹤暴露，特意安排了幾隊人馬分道走。所以，景王根本分不清哪路人馬裏頭有青玉。
是以，吳瀾越尋人的法子行不通，便索性召回人馬堵在這兒，是為了要她說出青玉的去向？
“蕭九娘子，久仰大名啊。”
正想著，吳瀾越走上前來，字句沈沈似咬著牙吐出來。
似在可惜今夜無意折損了如此多的人手。
他一把扯掉了面上的紗布，索性難得再做隱藏給別人看，道。
“夜裏寒涼，本想請蕭九娘子喝口熱茶，沒曾想竟釀成如此大的一個誤會。”
“景王殿下。”
沈歲歲不想再聽他多說，打斷了他。掩下心中對其人的不悅，倒是妥帖的行了個禮，繼而道：“您請直說，今夜是有何要事？”
吳瀾越似沒想到一個看起來年幼的女子會如此直爽沈穩，眨了下長睫，又冷笑道：“沒曾想，
蕭九夫人竟如此聰慧，本王佩服。”
他眸光一掃周圍，道：“可否請九娘子借一步說話。”
“好。”
沈歲歲上前幾步，同吳瀾越保持距離的一同站在了街道中央。
見再無人聽見兩人談話，吳瀾越這才開口：“今夜前來，確為了一件要事。”
他掀起眼來，話鋒竟是一轉，“這入了夜，不知九娘子為何從此方向趕回？本王若沒記錯的話，這可是出城的方向。”
一雙笑意不達心底的眼神看她，沈歲歲抿了抿唇，知道吳瀾越是在詐她。
他知曉是自己送走了青玉，而今是在詐青玉的走向。
沈歲歲心中了然，以最是溫和善意的神情微勾了下唇，道：“這就不勞景王費心了。”
“誒，九娘子此言差矣。”
見其並不配合，吳瀾越笑著，又刻意說起別的。
“九爺而今領軍北上，對抗的乃是整個烏桓。他人未在京都，此次又面對的是整整烏桓一舉之兵力。烏桓實力強悍，九爺雖戰神在世，可畢竟是當年，今而怕是……”
說到此處，吳瀾越頓了頓，繼而道： “本王的人方才傳來消息，說九爺剛出京都，便遇到了襲擊。而本王作為九爺的朋友，本王該是妥善照料一二九娘子你。”
男人說了很多，字裏行間分明亦是在故意透給她一些消息。
一些關於蕭韞庭的消息。
沈歲歲聽罷，自然心跟著顫了一下，她抿了抿唇，“殿下到底想說什麽？”
見此，吳瀾越覺得目的達成，道：“九娘子不想問問，為何九爺率軍北上這麽大的事，未曾提前知會你一聲？因為此行，兇多吉少。”
話音沈沈落下，化作寒風般刺在沈歲歲心上，她捏緊了繡袍底下的手，又聽見吳瀾越繼而道。
“九娘子可知道，九爺查尋的那批貨實乃軍械，乃烏桓與我朝之人勾結，秘密運入普陀山境內。九爺早便暗中掌握了一切，為何遲遲不動手一鍋端了？便是為了引出朝中內賊，再趁機朝烏桓出軍，率鐵騎踏破烏桓！”
“可惜的是，而今就在釣出大魚的關鍵時分，九爺竟選擇了直接出兵，腹背受敵，依本王看，這無異於將自己往死路上送。”
隨著字句的落下，沈歲歲攥緊的手越掐越緊，心跟著直直猛跳。
她今晨醒來聽到蕭韞庭出軍的消息之時，自然是詫異的，畢竟太突然了。
更何況還是在那樣日夜不分的絞纏自己後，兀自便出了軍。
她向來猜不透摸不透蕭韞庭，不禁想，他是有什麽打算？
在今夜聽了景王一番言辭，她便更是底氣不足的心慌意亂。
“景王所言，絕無假話？”
“當然。”
吳瀾越看著視線中的女子面容肉眼可見的變白，道：“既如此，本王也就開門見山了，九娘子告知我青玉的下落。而本王排人護送九娘子前往前線，見九爺一面。”
條件聽起來確實誘人，沈歲歲心有絲許的動容，想了一想，問他：“緣何我不能靠自己去尋我夫君？”
吳瀾越笑道：“依本王的對九爺的了解，怕是不會輕易放你離開觀鶴樓。”
男子的話隨著微風送入耳中，沈歲歲聽著搖曳的帷聲，沈吟思索著。
“九娘子，你可決定好了？”
沈歲歲眉蹙得更深，心中隱隱的念頭頻頻生出，她知道，在自己內心深處，她當真是想去尋蕭韞庭。
這種念頭，她根本不能阻擋，來無影，卻氣勢洶洶。一個女兒家跑去前線，聽起來該是荒謬可笑，還會給作戰添亂。
她絕不能去前線或是駐紮的營帳裏尋蕭韞庭。
可明明這樣堅定的理智，卻能在今夜景王的幾句話之後動搖。被擊潰的搖搖欲墜。
沈歲歲深吸了口氣，要指甲掐著手心的痛要自己保持清醒。
“多謝景王好意，我相信夫君自有安排。我一個女兒家，還是莫要跑去前線添亂了。”
說罷，她轉身便要走，吳瀾越也沒想到會是如此結局，在後面還想說些什麽，可沈歲歲已經連走帶跑的上了步輦。
“告辭。”
“九娘子，你會後悔的，本王隨時等你。”
……
深夜依舊靜如寒蟬，而肅穆沈幽的觀鶴樓無論是在黑夜還是白日，皆是透露著令人不敢輕易靠近的逼仄陰暗。
可分明，裏頭住著的人間修羅已經離開了將近一月，從前枯敗光凸的院落徑道而今已是綠影蔥郁，花香裊濃。
該是一幅秋華明盛之景，與往日的沈肅截然不同的溫暖。然沈歲歲看著卻高興不起來。
二十五日，距蕭韞庭離開已過足足二十五日。
普陀山沒傳來任何消息，烏桓也無任何消息傳回京都，沈歲歲根本不知道蕭韞庭到底去了哪兒，甚至都懷疑那夜景王所言是否屬實。
這二十五天裏，更令她沒想到的是，她的怪病竟當真有所痊愈的趨向。
日日晨昏按點喝著湯藥，而今身體不自控生出焦躁不安、渴求蕭韞庭的欲望越來越少，甚至入夜她也能獨自入眠。
在觀鶴樓裏，她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手握著蕭韞庭的所有錢財，她更是為所欲為。
明明日子在一天一天變好，可她就是高興不起來。一安靜下來，便會情不自禁的想到他……
忽然，聞屋頂上一陣踩動磚瓦的脆音，在觀鶴樓裏，沈歲歲並不擔憂刺客。
暗中的護衛任由此人進來，只能是因為不方便動手。
“九娘子。”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歲歲從亭中的石凳站起身，仰頭果然看見吳瀾越那張臉。
“多日不見，九娘子竟是瘦了些。”
沈歲歲有模有樣行了個禮，未同他寒暄浪費時間，問道：“今日景王前來，又是有何消息？”
“漠北之地快馬加鞭傳來急訊息，九爺受傷了。”
“什麽？”
沈歲歲陡然渾身一顫，沾染出發軟的寒。
“來不及解釋那麽多，九娘子這次可要跟本王的人走？”
吳瀾越將來意說的明確，沈歲歲心有存疑，可在此刻竟被那句“九爺”受傷了攫取了所有的神智。
他或許故意來騙自己，或許只是為了交換青玉的下落。沈歲歲能清楚的捋清一切，也知道自己根本壓抑不住想去見他的心。
二十五日了。
曾經的依賴和黏膩，她以為是因為怪病，可而今病治好了，她仍是不自覺的想他，想抱他，想趴在他狂碩峻拔的身軀裏，被他親著，或是掐著細腰狠狠的吻……
她真的想他。
這種情愫被她刻意的、苦苦壓抑著，她以為自己對他沒有思念了，可事實上，卻根本經不起挑撥，抽絲剝繭的被一句滿是漏洞的言語便徹底勾了出來。
“九娘子不必有後顧之憂，軍中隨行有女眷在後廚。本王有法子將你安插進去。”
沈歲歲回過神來，似總算下定了折磨自己多日的決心，沈重點頭，“……好。”
“事成之後，還望九娘子告知本王青玉到底去了哪兒。”
聽見此，沈歲歲瀲灩眸光一轉，又應了一聲，“當然。”
短暫的契約結下，沈歲歲沒想過景王辦事也真的快。
安排好一眾人等在鬧市接應，沈歲歲在當鋪的如廁裏留了封信，便上了北上的馬車。
她看著偽裝成車夫的景王，率先說道：“青玉回了西南定州。”
男人狐疑的看著她，沈歲歲顫了下蝶翼，“定州乃她雙親祖籍之地。”
如此，吳瀾越總算信了，留下兩個隨行護衛便跳下了馬車。
沈歲歲看著人離開的方向，只能心中暗道著抱歉。
馬車一路北上，當真山高路遠，在京都入了秋的時節放在漠北境地，便已是饕風狂沙洶湧，縱使穿著好幾件衣裳也抵不住涼寒。
一路上遇見過南下的逃難之人，瞧見吃食也便會失去理智，若非有兩個護衛持刀保護，沈歲歲人都差點被擄走了去。
她換上跟破舊的黑衣，將頭發也包在了頭巾之中。
不知在路上花了多久，沈歲歲總算看見了山頭底下的軍帳。
鱗次櫛比的一片一片相連，規模雄輝宏大，在渺渺茫茫的孤寂荒漠中，竟是有如沙漠綠洲般的耀眼。
景王的安排當真妥當入微，軍中火頭營之人得了信號便來接應。
沈歲歲同兩個護衛道謝辭別，跟著面前體形較豐腴的婦人朝軍營的方向走。
“小姑娘。”
走著走著，婦人回首頓足，好奇的問了一句，“你家男人同景王有什麽關系？”
沈歲歲楞住，揉了一揉被寒風吹的發紅的鼻尖，被“你家男人”四個字震得臉也爬上了一抹緋紅。
她還沒說出話來，便聞婦人又道：“別怕，我就是好奇問問。這軍中夥房的夥計，大多都是士軍家眷隨軍來的。
而你卻是經景王之手半途引進來，這不就說明，你家男人日前怕是在京都受有重用。”
沈歲歲還沒從那四個字中回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麽。
“瞧你年紀這樣小，一路追上來，怕是吃了不少苦頭吧？”
“同那些作戰的軍士比起來，哪算得上什麽苦頭。”
水氤氳的眸光流轉，沈歲歲匆匆掃了一圈面前矗立著的個個高闊的軍帳，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而蕭韞庭所住之處又在何處。
支起的大鍋底下，柴火燃燒得正旺，發出滋啦滋啦的響聲。沈歲歲視線移開，只看見零星幾個持槍的守衛。
身旁的婦人及時給她解惑，“昨個夜裏，蕭將軍才將領著鐵騎進攻去了。你方來許是不知道，
蕭將軍從未打過敗仗，今夜回來，定又是帶回打破一座城關的好消息。”
沈歲歲聽著，若有所思，問出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敢問下……姐姐，”
她不知該喚面前的婦人什麽，便叫著姐姐。
“蕭將軍如此驍勇善戰，可曾受過傷？”
“未曾，蕭將軍那樣的戰神，怎會受傷？我叫林昭，日後小姑娘你可叫我一聲林嫂。”
林昭瞧著沈歲歲愈看愈歡喜，而今天下是少有如此乖巧柔美的女子，更何況還是在這孤寂的軍營之中。
巴掌小的臉上稚氣未脫幾分，便已是嫁了人，林昭面露幾分心疼，又道，“等見著你家男人了，我得替你好生告訴他，得多疼惜疼惜些他家娘子，跋涉千裏進軍營裏頭來尋他。”
沈歲歲點著頭，心裏胡亂想著自己只是偷偷來看看便好，確認他有無受傷，萬不可讓蕭韞庭發現她來了這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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