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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弦上的詠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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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弦上的詠嘆調

在來到倫敦的幾天之後,羅斯琳克利夫蘭見到了她的數學教授。時隔許久的師生重逢並未給她帶來多少喜悅,反倒在看見對方那張帶著細小劃痕與幾塊淤青的面頰時下意識地讓兩彎細眉擰在一起。

“教授,您這是……”她望向看起來像是在強顏歡笑的威廉莫裏亞蒂,湖綠的眼瞳裏盛滿了憂愁。陪著她一同來見教授的赫爾薇爾洛克哈特仍是那副不冷不淡的神色,好像她從未與曾經的老同學,或者說互相坑害的舊友達成短暫的和解與合作。出於對身旁少女的偏愛,執掌著軍情五處的咨詢顧問勉為其難地開口:威廉只不過是和我談了談而已。

被友人的一句話而打消所有計劃的犯罪卿朝他的得意門生笑了笑,說,我只是就某些方面和赫爾薇爾進行坦率而又直白的交談,並且充分交換了意見,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對對方的理解,達成部分共識。

可羅斯琳不覺得這算得上“坦率而又直白的交談”,這比起唇槍舌劍的爭執更像是真刀真槍地動武。而她的教授,威廉詹姆斯莫裏亞蒂顯而易見地被她的教母壓著打。

這也是正常的。

彼時對威廉犯罪卿身份一無所知的羅斯琳克利夫蘭這樣想。教授就像她那在伊頓公學擔任校監的父親溫斯頓,整日端坐在辦公室,每天最大的運動量就是從辦公室走到教室,再從教室走到校門口,然後伸手招來一輛空閑的馬車。所以莫裏亞蒂教授打不過在幾個月前還要和麥考夫福爾摩斯先生四處奔走出外勤的赫爾薇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倒不如說,整座莫裏亞蒂家宅邸裏時常進出的人當中,羅斯琳只覺得那位塞巴斯蒂安莫蘭或許同教母有一戰之力。

於是她拍拍威廉的手臂,告訴他,教母很厲害的,你打不過也正常。

“你千萬不要傷心啊,教授,只要好好鍛煉……”一定可以躲過去的。

剩下的話她沒敢說,生怕教授因為這麽一句話就給自己加上幾份高數作業。赫爾薇爾倒是毫不留情地發出尖銳的嗤笑,目光嘲弄地掃過同樣聽出學生未盡之意的威廉。

這件事追根究底還要讓時間倒轉回到一兩天前。從科茨沃爾德鄉下回到倫敦的咨詢偵探一踏進貝克街的領域,就看見貝克街小分隊的領頭人威金斯跑過來,手裏拿著一張紙。

洛克哈特女士托我轉交給你。他笑嘻嘻地將折疊成小塊的紙條塞到對方手中,在跑開之前還對夏洛克說,她可比你慷慨太多。

“那小子怎麽不想想我快窮成什麽樣。”咨詢偵探一邊嘀咕著,一邊在感謝老師幫忙付了小費給那群流浪兒的同時展開紙條。赫爾薇爾並未在紙上留下太多的字跡,比起正式傳遞的情報更像是匆忙之中撕了一小塊草稿紙信手寫下的訊息,而那張滿是折痕的紙上只寫著一個詞組——

——犯罪卿。

艾琳艾德勒近段時間裏對倫敦轄區內大小兇殺案的好奇心有了全新的解讀方式。他和華生並未阻攔對方翻閱遺留在貝克街221B的卷宗,倒不如說站在偵探與軍醫的立場上,他們更樂意艾德勒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裏以免招致襲擊。畢竟兩人並非時時刻刻都會停留在租房內,自接下委托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的波西米亞王子身份存疑,還要四處打聽一番這位王子殿下是否真的來到此地。華生想要緩和幾分搭檔與他的兄長之間堪稱不可調和的矛盾,隨後遺憾地發現只有當兩人提及出遠門的赫爾薇爾時才會短暫地放下針鋒相對的敵意。

所以你為什麽要如此針對麥考夫先生呢……前軍醫無奈地看向合租的室友,疑惑當年在劍橋時赫爾薇爾到底是如何能夠容忍像夏洛克這樣的家夥。

赫爾薇爾的戒指是他送的。

咨詢偵探站在路旁抽著煙,沒頭沒尾地冒出來這麽一句話。

“他們兩個要訂婚了?也不像啊,而且我以為赫爾薇爾應該會更喜歡你才是。”華生解釋道,“她的眼睛一直都是看著你的啊,夏洛克。”

老師對學生的驕傲也好,女人對男人的欣賞也罷,在更多時候作為福爾摩斯兄弟與赫爾薇爾互動當中的旁觀者的約翰H華生能夠看見就連咨詢偵探都會忽略了的東西。

這句話給夏洛克帶來了足夠大的震撼,以至於他險些就將艾琳艾德勒的異常當作微小的變化遺忘。赫爾薇爾的字條為他的猜想落下定音的一錘,這讓夏洛克來不及多說些什麽就拽上華生一路奔向221B,同時叫哈德森太太去把威金斯叫到老地方待命。

“赫爾薇爾是說了什麽嗎?”華生跑至夏洛克身側,問道。

“艾德勒交易的對象根本就不是赫爾薇爾,是犯罪卿!”

只有犯罪卿才擁有足以對抗政府的能力,或者猜得再大膽點,政府當中本身就存在犯罪卿的眼線。不知道同時執掌MI6與MI5的麥考夫是否清楚此事,如果連他也絲毫沒有察覺到的話,犯罪卿其人的威脅只會比想象中要更大。在奔向221B的途中,夏洛克並非沒有試圖尋找出一個既不讓資助了無數因階級的橫亙而不得不面對現實的年輕人,使他們再一次擁有勇氣去跨越身份劃下的鴻溝的艾琳艾德勒免於一死,又能夠無風險歸還機密文件的方案,只是他總感覺自己忽略了某一塊至關重要的拼圖,以至於無論模擬出怎樣的走向都指向同一個結局。

最優解——

趕到221B時,艾琳艾德勒恰巧帶著文件走出來,在看見跑來的咨詢偵探與軍醫後腳步一頓,隨後面色如常地向兩人道別。

“這麽多天一直麻煩你們和哈德森太太,還給赫爾薇爾也添了不少的麻煩。”

“客套的話沒有必要再說,這是最後的道別了吧,艾德勒?你有去見過赫爾薇爾嗎?”夏洛克打斷她的話,“我猜你不敢去見她,因為你根本就沒打算活著回來。”

“……把話說得太開就沒意思了,夏洛克。”

馬蹄落在地面上的聲音越來越近。

——最優解。

最優解就是像艾琳艾德勒現在做的那樣,不把多餘的麻煩扔給赫爾薇爾,主動去找犯罪卿做交易,然後賭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但是夏洛克福爾摩斯不甘心。

他不可能也不應該在除了他的老師之外的第二個女人身上栽跟頭,代表著勝負的數字也不應當再添上來自艾琳艾德勒的一筆。咨詢偵探追尋的是永恒的公正,理解但是不認同一切超脫法律之外的私刑。

夏洛克福爾摩斯看著艾琳,最終默許她乘上馬車遠去。

正是因為無人能夠俯瞰世界,因而得以被允許降生於此,他的老師比他更早地懂得這一道理。

華生問他:“接下來是要追上去嗎,赫爾薇爾和麥考夫先生真的沒有任何後手留下?”

“……”

是了,他怎麽就把這一環遺忘了呢?

如果只是麥考夫,他未必會為了一個終究要死去的人花費心思布局,但是赫爾薇爾派遣下屬監視整條貝克街的舉動本身就說明了她對這位女歌唱家的態度。監視,控制,然後利用,說不定還會被暗中吸收進她手下的MI5,那位擔任秘書的錢班霓不就是這樣來的嗎。

犯罪卿的分析也沒錯,赫爾薇爾洛克哈特在以咨詢顧問和洛克哈特當代家主的身份自居時的確有足夠強大的底牌去同內閣談判。

“當然,這是一個抓住犯罪卿尾巴的好時機。”也是確認艾琳艾德勒結局的最後機會。在想清楚這一點後,夏洛克攔下一輛馬車,和華生一同跨了上去。

與此同時,和他們一樣坐在馬車上朝著約定的地點前進的還有犯罪卿一行人。先前在化妝舞會上頂著犯罪卿名頭與艾琳交易的阿爾伯特莫裏亞蒂用手臂支著頭,望向真正的犯罪卿:你覺得福爾摩斯會來嗎,威廉?

“他會來的。”金發紅眼睛的年輕男子回答。

為了艾琳艾德勒也好,為了多方博弈之後尚存的一線生機也罷——

“——就算他沒想到應該來,軍隊的守護神也會把這個任務交給學生。”

誰讓赫爾薇爾也想要留“那位女士(The Woman)”一命呢?從她通過弗雷德向犯罪卿傳遞這份意圖的那一刻起,站在一決勝負的棋局上交鋒的就多了另一方勢力。

“說到這個……洛克哈特小姐似乎也在昨天送來了想要單獨見你一面的拜帖。”三兄弟中年紀最小的路易斯開口。管理著宅邸與家中大小事務的幺子總覺得對方來者不善,否則怎麽會對弗雷德用“那家夥”來指代不在家中的兄長威廉。

就算當年在柏林時兩人無話不談,至少也該註意一下表面上的禮節吧?路易斯並不清楚赫爾薇爾與最敬愛的兄長在柏林大學同窗讀書的期間到底互幫互助翻了多少次學院的圍墻,逃了多少次課,又坑了對方多少次,如果他知道,就會明白這不過是損友之間的深情厚誼罷了。

威廉是會好好叫她的名字沒錯,但這並不代表他對老同學有一絲一毫多餘的敬意,過分強調禮儀是對赫爾薇爾按著他的頭把他灌醉這一行徑的不尊重。

“我會去見她的,她約在什麽時候?”

“……就在今天,等我們處理完福爾摩斯和艾德勒的問題之後。”

過了片刻,路易斯補充道:“克利夫蘭小姐也跟著她來倫敦了。”

威廉覺得他有必要教育一下他的學生,在沒有看清對方的真面目之前別隨隨便便就跟著人家亂跑。哪怕是赫爾薇爾也不行!

廢棄建築內,繼續偽裝成犯罪卿的阿爾伯特獨自應對著即將交出機密文件的艾琳和趕到現場的咨詢偵探,作為助手的華生醫生領著一群假扮蘇格蘭場警官的人包圍了此地,尖銳的銀哨聲驚起棲息於此的烏鴉。在距離這裏不遠的另一處同樣進行著一場會面。

“依照約定,犯罪卿保下艾琳艾德勒,從此刻起我不會再插手你們和麥考夫即將到來的合作邀請。”罩著一件灰藍大衣的女人手中黑傘的傘尖輕輕叩擊地面,“你們是否能夠說服大英政府的代行者全憑本事,他不會因為我的三言兩語就改變想法。”

“這樣就足夠了。”代表犯罪卿前來的威廉詹姆斯莫裏亞蒂微笑著回答。MI6與MI5是否能為犯罪卿所用,其中最大的變數就是這位掌控軍情五處的咨詢顧問,他有自信能夠與麥考夫福爾摩斯達成合作,前提是赫爾薇爾不會插手其中。誰都知道福爾摩斯與洛克哈特兩家關系匪淺,麥考夫福爾摩斯更是赫爾薇爾的父親培養出來的接班人,雖說兩人搭檔不過一兩年,可誰又真的清楚現任洛克哈特家主的話語到底份量幾何。

甚至在政壇上有一個所有人都默認的事實——赫爾薇爾洛克哈特能夠以女性的身份擔此重任是麥考夫福爾摩斯和內閣大臣們共同求來的結果,主要是便於監視言行舉止。

“倒不如說,赫爾薇爾你願意給我們這個機會向政府方表達訴求才是真正的慷慨。”

“話雖如此,我還是有一些事情要提醒你,犯罪卿。”一道銀光閃過,藏匿於傘柄當中的長劍直指對方眉心。

“杜倫那地方到底離這裏太遠,我管不著那邊,但你們千萬不要忘記誰才是倫敦的主宰。”

——手伸得太長是要被剁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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