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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9 正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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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9  正月初七

1.

還沒清醒,耳邊隱隱傳來音樂聲。

開始以為是鬧鐘,伸手摸到,按掉。

又響,按掉。

又響。

我抓過手機,右眼勉強睜開一條縫。

小瑪麗。

才六點半,她想幹嘛?

我接了電話,放在耳朵上。

她沒說話,只聽到她呼吸聲。

“不吱聲掛了。”

“吱。”

我閉著眼,被氣笑了。

然後,聽她說,她暗戀的那個大帥哥訂婚了,和一個其貌不揚但頭發很美的女生。

鉆戒就在她家樓下那個金店買的,情人節那天。

為他們推薦鉆戒的是金店經理,那經理還不是別人,剛好是小瑪麗她老媽。

昨晚她媽提到這事,說現在年輕人結婚給彩禮很大手筆。

她悵然若失地給我打來電話,並沒像以往那樣滔滔不絕地吐槽或聊八卦,只講了這麽幾句,言簡意賅。

沈默的時間有點久。

我問,不甘心?

她沒回答,顧左右而言他。

語調活躍起來,可聲音出賣了她拙劣的演技。

在她強裝愉快的語氣間,我眼前忽然浮現出:她自己買尾戒的那天,那個大帥哥為別人戴上訂婚戒指的畫面。

想象力中的蒙太奇之手,平行剪輯著那兩個片段,拼成一部情節完整卻略顯傷感的音樂錄影帶。

劇情好似李宗盛在《陰天》裏寫的那行歌詞:女人實在無須楚楚可憐,總之那幾年你們兩個沒有緣。

聽著她嘰嘰喳喳,我多少明白了一些。

嗯,原來,是這種不堪。

“你那時候喜歡他什麽啊?”

個高長得帥,學習好跑得快。

我以為她會這麽說。

結果她說:“我要是知道,就不用暗戀那麽久了。”

“那你怎麽不跟他表白?沒準他也喜歡你呢。”

像袁湘琴和江直樹那樣。

“表白能怎麽著啊,就算他也喜歡我,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

我不懂她什麽意思。

“他不適合我。”她說,“上學的時候就看的出來,他將來的生活狀態肯定和我不是一路人。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就喜歡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兒,我有什麽辦法?可我又打心裏討厭自己喜歡那種感覺的他,說這話不是嫌他不上進,更多的是看不上自己,到了現在,我去回想整個過程……”

她嘆氣。

“我都不知道怎麽說……太莫名其妙了。我那些年到底為什麽要浪費心思在他身上?現在他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人。”她苦笑,“你還不覺得我這些年過的很不堪麽?”

關於感情,我沒太多心得可以分享,也說不出感同身受那種糊弄鬼的話。

畢竟看過千部電影聽過百遍故事,和親身去經歷一次,是不一樣的。

所以,開不了口,說她不堪,或還好。

更講不出什麽像樣的安慰話,叫她一起加油。

很多事,不走心,好容易把自己拎出來。

正因為投入了,才會變得特別盲目。

盲目沒什麽不好,真的。

至少緊隨其後的恍然大悟就非常值得期待。

再說,人能經歷怎樣的愛戀,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

Timing is everything.

《我可能不會愛你》裏,程又青他爸說過。

時機、場景、出場順序,弄錯了哪一個,都得不到happy ending。

那麽平凡的老頭,沒多帥,也不是才俊。

那麽平凡的人生,沒大起,更沒有大落。

到頭來,照樣能體悟出愛的真諦。

可見感情這種事,人能從中得到的,雖然豐富,但很雷同。

有早有晚而已。

所以,現在不堪也大可不必覺得可惜。

因為:“來日方長,誰知道你還會遇見誰?”

2.

去街裏新開的一家蛋糕店取東西,年前我媽在那訂了一種特制元宵。

店面不大,裝修倒是有點意思。

蘑菇吊燈、毛毛沙發,白沙墻上嵌著各種糕點照片。

玻璃櫃臺裏,一個男的正背對門口洗咖啡機。

五大三粗,綠巨人似的,還綁條粉色圍裙。

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粗眉大眼有點兇。

我遞上小票,他拿著進了制作間。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

一身白,黑長直,圓臉圓眼,是個美女。

不經意間,四目相對,她眼角忽然閃爍,笑眼彎彎,說:“好久不見啊,祖祖。”

我有點蒙,“哦,啊……嗯。”

她看出我的支支吾吾,幹脆說:“我是抹茶。”

隨意一撩頭發,露出V字領上的細長脖子,“白得你都認不出來了吧?”笑吟吟地。

當年愛穿綠色衣服的黑妹,曾經坐我前排的姑娘。

我給她起的綽號,她叫到現在,還拿來當店名。

看她叉腰往櫃臺前那麽一站,如今的樣子,簡直名副其實的“抹茶甜心”。

我心裏震驚她的變化之大,嘴角卻不動聲色地笑:“對啊,頭發也長了不少。”

她又去撩頭發,長發很自然地散落成好看的弧度。

“你個兒也沒少長,不過臉還挺像小孩兒的。”

“是……吧。”

雖然笑著,關於長相這種話我還真不知道怎麽接。

幸好這時那個男的出來了,拎著倆糕點盒。

他從櫃臺裏往外遞,她伸手接過來,又拿給我,念念叨叨:“本店招牌,獨家秘制,保證甜到心裏。”

“哈哈,你什麽時候學做甜點了?”

她那句像走江湖賣膏藥的slogan把我逗樂了。

她眨眨眼,“我哪會啊,都我家老田弄的。”

說著拍拍圍裙男肩膀,“高級甜品師,鎮店之寶!”

他要笑不笑,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擦起杯子。

她故意逗他,說:“老公這圍裙太襯你了,喜歡嗎?”

他“嘖”一下,放下抹布,一把攬住她,大手爪子在她頭頂來回劃拉,弄亂了她好看的發型。

她頂著一腦袋亂麻秧子和他打來打去,笑得快窒息。

就算發揮想象力的極限,也想不到抹茶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甜姐兒。

初中時候的她三緘其口,哪會這麽笑。

拿林志穎當偶像,根本不可能喜歡浩克那一型。

更誇張的是,現在她婚都結了,還當了老板娘。

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她和印象中的抹茶拼到一起。

一個人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有這樣的變化?

難道是遇到對的人,全然綻放自己了嗎?

不可思議。

轉眼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

人的內心瞬息萬變,何況樣貌。

可能她以前不願意展現出這些,或者那時還沒發現自己有這一面。

再者,過去這麽些年,誰還是當初的誰呢?

也許沒那麽多特別的原因,只是時間到了,全都長大了吧。

人啊,太微妙了。

有時候,你以為他是蘋果,其實人家是蘋果梨。

你覺得她像個紅毛丹吧,她芯兒裏又很可能有好幾顆板栗。

一個人的內心,光看外表沒法猜。

風雲莫測,變幻無常的,還有心思和喜好。

我想不到小瑪麗會因為那樣的理由喜歡一個人。

我沒猜到大monkey鐘情的類型竟然那麽日常。

我更沒想到,抹茶會變成眉語目笑、八面玲瓏的田太太。

因此,不由得想:將來我會有哪些“猜不到”的內幕等我去揭穿呢?

想著想著,有點兒期待。

從店裏出來的時候,抹茶追過來塞給我一杯熱飲。

聞著味道,像焦糖拿鐵。

“鎮店之寶的手藝,本店招牌,保證好喝到上天。”

聽她念叨完江湖氣的slogan,我心想招牌還真多。

她跟我說了拜拜,揮揮手。

我轉身走了幾步,回頭看她,還站在門口。

像被逮到,她對我吐了舌頭,鉆進店裏。

我左手拎倆糕點盒子,右手端著杯子,往回走。

聞了一路咖啡味兒,到家感覺有點頭暈。

咖啡變溫,掀開蓋兒,杯裏竟然還有拉花。

一個小熊臉,閉著眼吐舌頭,神似抹茶。

你預測不到誰會和誰在一起。

因為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過人之處。

田先生應該也是如此。

3.

晚上迫不及待煮了元宵。

所謂特制,不過是抹茶皮加桂花餡。

淡淡的甜,綿綿的口感,也算好吃。

就是桂花那種味兒吧,我感覺香得太有禮貌了。

過於客氣,不夠親近,嘗一兩個就想撂下碗。

倒不如普普通通的白糖黑芝麻老實隨和,能一口接一口吃到飽。

我媽說,你就是糙慣了,一精致就受不了。

不愧是我媽,說話還怪好聽的,網上一般管我這種情況叫“山豬吃不了細糠”。

雖然話糙了點,但是,蠻有道理的。

也不知道受什麽影響,總覺得東西一精致,馬上就暴露出明確的目的性。

非常強烈地彰顯著想要得到什麽或討好誰的意願。

斤斤計較式的雕琢著刻意的完美,太小家子氣,不夠瀟灑。

我不喜歡。

既不用力過猛,也不費盡心機,自自然然。

不要十全十美,別紋絲不亂,就大大方方暴露缺憾。

不夠完美沒什麽,只要看起來仍是神采奕奕、非常迷人。

努力彌補缺憾,不如把優點做到極致,將缺點變成特點,比哪哪都強好。

這就是我所追求的瀟灑。

我媽說,你不要給你的懶找借口。

“這怎麽叫借口,請不要歧視我的喜好。”

“你那喜好太偏激,我這都是為你好。”

好吧……

其實家長大可不必為子女擔心,人都是會變的,更會變通。

雖然我現在信誓旦旦地說著我的追求,但我能保證這輩子就一條路走到黑嗎?

我可不敢。

說不定哪天走著走著,此路不通,就換另一條了。

年輕的時候,誰還沒走過幾條岔路。

再說,走岔路也不算什麽,對有些人來說,我們本身就是一條岔路。

Surprise!

我這條路上也曾有旅人,想不到吧。

這位旅客,昨天還給我打了八個電話。

他就是,大monkey的狐朋狗友,老馮。

他和大monkey是打架認識的,為了搶全校唯一一個有陰涼的自行車位。

大monkey家離學校很近,走著也就十分鐘。

但過節的時候他爸單位搞活動,抽中一輛自行車。

他當個寶貝,感覺挺好玩,天天騎著來上學。

故意繞遠,多花二十分鐘,就為了蹬夠半個點。

也不嫌累。

到學校得找地方放吧。

那會夏天,他特自覺地把車鎖小樹下面,挺美的去上早自習呢,不知道還有潛規則。

一節課的工夫,老馮就找來了,要跟他談話,還帶著倆跟班。

讓他挪車騰地兒,趕緊的。

大monkey當然不服,倆人約架了。

一對一,老馮打不過他。

二對一,還打不過他。

三對一,老馮又嫌丟人。

可老馮不服,就一直找大monkey單練。

練著練著,彼此折磨出了感情。

約什麽啊還,怪麻煩的,幹脆一起玩得了。

然後,不知不覺地,他就被大monkey收編了,連帶著那倆跟班。

你看,交友不慎就會這樣。

沒幾個月,全校又開始流行玩真心話大冒險。

他倆沒事兒盡整一些離老遠看就特弱智的事。

都把自己當大哥,要面子,誰都不肯說真心話。

仗著膽兒大,為了贏,什麽蠢事兒都能豁出去幹。

有一次,不知道抽什麽風,老馮選了大冒險。

大monkey竟然指使他給我送吃的。

今天一袋幹脆面,明天一袋小餅幹的,沒幾天我都能在班裏開小賣部了。

這也就算了,後來他還教唆老馮給我送信。

上午一封,下午一封,晚自習一封。

幾天之後,我忍無可忍,抱著那些吃的和一摞信,站五班門口喊。

“大monkey你給我出來!”

他坐靠窗最後一排,看著我啊哈哈地樂,就不動彈。

我氣哼哼地瞪他,他笑嘻嘻地瞪回我,僵持一分鐘,他眨眼了先。

我在走廊邊上等,他呵呵呵走過來。

我把那堆玩意兒扔給他,他抱住袋子,還挑根棒棒糖塞嘴裏了。

我說,你態度嚴肅點兒。

他說,我這不立正呢麽。

我說,這都什麽玩意,天天給我送。

他說,吃的啊,你沒見過呀。

我想翻白眼。

他說,啊,還有信,你怎麽不看啊,哈哈哈。

我說,你們玩大冒險,為什麽要扯上我?

他說,你那麽兇,給你送東西還不算大冒險?

我看著他的腳。

沒踩。

我說,你不要影響我行情。

他笑,誒?你還有行情?

我說,沒有也不用你管。

他說,所以我幫你制造嘛。

我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他說,老馮實在是笨,這不能怪我。

我說,別得意,不是沒有辦法折磨你。

他笑,來呀來呀,打我呀。

於是我加入戰局,給老馮支了一堆整人招兒。

只要大monkey輸一次,一招套一招別想翻身。

直到有一瞬間,逼得他竟然想過要選真心話。

意識到這一點後,可能自尊心有點受挫吧,最後,他不得不單方面宣布退出戰局。

這事兒才算完。

然而,並沒完。

冬天的時候,有天老馮出現在我班門口。

晚自習剛放學,人特多。

我看著他高出人群的那個腦袋,心想:這無精打采的,不會又被大monkey收拾了吧。

笨。

好不容易蹭出門口,剛想嘲笑他。

他突然遞過來一根兒玫瑰,舉到我面前,就在人擠人的走廊。

我看了眼花,看了眼他,說:“你要幹啥?”

“送你花。”

“哈?”

這什麽套路啊,我有點蒙圈。

邊上的同學開始起哄,認識不認識的,都圍過來看熱鬧。

他還不樂意了,嚷嚷著:“看什麽看,沒見過你暢哥表白啊。”

哼,好樣的。

當時,我在心裏已經弄死他八百回了。

第二天,換大monkey來找我。

他笑嘻嘻地問,昨天刺激麽?

我笑瞇瞇地答,特別刺激。

他不可置信,“是嗎?難怪老馮今兒沒來。”

我點點頭,“嗯,可能太激動,他需要緩緩。”

他低頭看我,嘆聲氣,沒想到你的喜好這麽特別。

我甩甩頭發說,這一出,你竄到的吧?

他趕緊撇清,你看我金盆洗的手,別說你忘了。

我沒忘,那我也不信。

他又補充道,表白純屬他自發自願,事先我真不知道。

他轉轉眼睛,反正你都答應了,跟我有關又怎樣!

呵呵,我冷笑,既然你都承認了,這事兒你給我擺平。

他一臉問號看著我,現在到底啥情況?你跟他都說的啥?

我仰著脖子看著他,我說,我喜歡你,侯子泰。

他表情僵掉,張口結舌,不不不要叫我的大名。

哈,哈,哈,哈,哈,特,別,刺,激,吧。

我揚長而去,身後留下我震耳欲聾的笑聲。

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兩個月後,我看見老馮騎車帶一姑娘經過。

他也看到了我,尷尬地笑笑。

望著他和她遠去的背影,耳邊傳來大monkey的聲音。

“擺平了,哥們厲害吧。”

“厲害,”我回頭對他說,“我們打個賭吧。”

“賭什麽?”他問。

“就賭,你猜不到現在我心裏哼著什麽歌。”

他噗嗤一樂,“祖祖,我真捉摸不透你。”

切,我是誰啊。

他當然捉摸不透了。

直到今天,他都沒猜到。

那天,我在心裏唱了一首王菲的歌。

歌的名字,叫“乘客”。

“高架橋過去了,路口還有好多個。

這旅途不曲折,一轉眼就到了。

坐你開的車,聽你聽的歌,我們好快樂。

第一盞路燈開了,你在想什麽?

歌聲好快樂,那歌手結婚了。

坐你開的車,聽你聽的歌,我不是不快樂。

白雲蒼白色,藍天灰藍色,我家快到了。

我是這部車第一個乘客,我不是不快樂。

天空血紅色,星星灰銀色,你的愛人呢?

Yes, I'm going home.

I must hurry home.

Where your life goes on.

So I'm going home,going home alone and your life goes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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