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6 孤獨星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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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16 孤獨星球 ◇
陌生哥哥說，“舒服嗎？桃花，你多麽乖呀。我以前的老婆就不這樣。”
陌生哥哥趴在她的胸`前，有點沈，但桃花想，這是勞動，或許要累一點才對。
陌生哥哥說了很多，他看起來很累，說自從母親死掉，他就覺得很辛苦，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太累了。
“你不是還有老婆嗎？”◇
“她？她總是不滿意。”陌生哥哥說，“不如你漂亮懂事。從我一看見你，我就喜歡你，桃花，你多麽好看，我心裏知道你也愛我，不然怎麽會沖我笑、給我遞水？你也想要的對不對？”
陌生哥哥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她胸`前親了一口，下床來穿好褲子，一邊系皮帶一邊從口袋掏出五十塊錢，“說真的，跟我一起走吧，去雪寨，你不是很喜歡嗎？我會疼愛你的。”
桃花搖頭，“我得先攢錢，然後跟哥哥一起去。”
“那好吧。”陌生哥哥用鉛筆在五十塊錢上寫地址：雪寨，日落大道107號。他把紙幣遞給桃花，“什麽時候改主意了，來找我吧。”
身體有點痛，桃花拿著錢，對著燈看了看，還是感到很開心。
“但是，只有五十塊是遠遠不夠的，桃花，不要跟任何人說我讓你做勞動。”
“為什麽？”
“因為你要給哥哥一個驚喜。你想想，攢錢的過程多麽難受，沒有必要再給哥哥添負擔，你要給他個驚喜，攢夠了錢，再一下子告訴他，多好，他一定會高興死。”
“那我要攢夠多少錢才能說呢？”
“五萬塊。有了五萬塊，應該夠你們兩個生活了。”
“那還要勞動很久呢。”
“對，在那之前別說。”
桃花又勞動了三次，陌生哥哥走了，因為要保密，她不應該跟人說，只好在紙上寫下來，哥哥以前教過她寫字，她給哥哥寫信，要攢到五萬塊再給他看。
陌生哥哥走後，就沒法勞動了。桃花等了好久，因為想攢錢，就去問了繼父。繼父賭錢輸了，聽說整件事後發了好大一通火，把桃花狠狠打一頓，但是之後臉色又變好了很多，笑著問桃花想不想接著工作。
繼父給桃花介紹了很多勞動，勞動一次拿到五十塊，桃花能攢錢而開心，繼父心情也不壞，日子過得還是很好的的。
就是有時候會很奇怪，明明吃得很少，身體卻一天天重起來，這時候繼父就會給藥吃，肚子很痛，痛到滿地打滾，把手指咬傷，流很多血，之後就好了。繼父說，那是身體在排毒。毒性排出來，人就健康了。
桃花很明白，就算很痛也乖乖吃藥，排毒會讓人健康，繼父說。桃花想，可能是錯覺，為什麽感到身體一天比一天疲憊呢？
向陽把匕首在朱崇的衣服上蹭了蹭。
匕首並沒有紮破他的心臟，甚至沒有紮破表皮，朱崇大舒了一口氣，直到年輕人掀開他的背心，把他整個肚皮坦露在外。
“我妹很想我，因為我上了大學後，總很少回家。不是我不想回。”向陽將刀鋒豎著，在肚皮中線滑動，從上到下，再到上。
“我在打工，沒有休息，沒有周末，沒有假期，凡是有時間，我就去上班，多打幾份工，大部分錢送到家裏，繼父欠了債，他說，不寄錢回去，討債的來了，桃花就要遭殃。”
“我始終不知道他欠了多少錢。寄了一千，還要五百，無窮無盡，我想帶桃花走，卻總是攢不夠。我怕桃花出事，想著只要我多給他錢，他就會對桃花好點吧。”
“你走後，他開始讓桃花做什麽勞動。兩百，一百，一百五，八十，他都有得賺，給桃花五十。有時懷上孩子，打掉，出幾天血，身體衰弱時不能起身，他覺得不滿意，覺得虧了錢。最後一次幹脆拖到七個月才去打胎，小醫院怎麽給做？他領她去私人的診所，勉強流掉，身體受不了，死去了，身體裏或許還有小孩的殘片。她做錯什麽了嗎？還是錯在她是女孩，生來就是一筆財富，必須被人享用？”
向陽舉起匕首，刀尖沖著自己的太陽穴晃動，“我把那個...人...送進了監獄。不過你可以猜送他坐監前、猜我回到家，找到棺材裏妹妹的屍骨後，我對他做了什麽？”
“啊，香要滅了。”向陽從香盒裏又取一支香插進蚊香盤點著。
向陽並不要男人的回答，他返回身，低低地哼著一首歌，利落地用黑膠帶封住朱崇的嘴。
“我的傻妹子，誰也想不到她能攢了兩萬塊，藏得很好，用塑料袋包著，埋在我們常去玩的溪邊柳樹的樹洞裏。她很想我，電話裏說讓我回來一趟，有錢給我做路費，她要給我個驚喜，我卻沒能回去。”
“她平常沒主動要我回去過，大概是知道我在忙著做許多事。那天卻要我回去，後來我想可能是她也覺得自己身體不好了，想再見見我，但我才接了一個短工，沒能回。我是用怎樣的心情找到那筆錢的？記不清了。”
“我把攢的錢都取出來，發現攢了那麽久也沒攢下什麽，不到三萬塊，我給她重新遷了墓地，在墓園買了個清凈的位置，立個碑，碑前供著花。我把她那筆錢買了冥幣，在她墳前燒了三天。想把錢全燒了，又怕對不起她。那三天，我把今後的路都想明白了。”
“你不能活，我不能活。”
“所以我來找你。”
朱崇頭上青筋綻開，滿眼血絲，扭曲著臉，冰涼的刀尖劃到腹部正中，噗呲紮下去，嫣紅的血流滋濺，打濕了向陽滿臉。朱崇從喉管裏爆發出被宰的豬似的慘烈吼叫。
“我下手很快的。”向陽把刀子深深壓下去，沒過刀柄，然後向下扯，麻利地把朱崇開膛破腹，“不像你們，折磨她一兩年，死的時候都不得好受。”
向陽打開已然去了半條命的朱崇的腔子，翻檢臟器，打掃臟房間般把原有的器官推推擠擠，撥出一片空處。
他把t恤的下擺塞進嘴裏，緊緊咬住，抽出刀尖，對著自己的側腰也是幹凈利落的一刀。
只剩下一顆的腎，和餘下的全部肝臟，他將原本就缺失一半的器官全數割下，淅淅瀝瀝捧在手中，扔下刀，閉著眼睛默念，再睜開眼，如捉著一只珍貴的小鳥，將手裏的一捧東西安置在朱崇的腹腔。
向陽從包裏取出粗大的縫衣針和黑線，在朱崇一團亂麻的腹腔縫縫補補，由於失血過多，他的意識有點朦朧了，為了打起精神，神經質地單方面對朱崇說話，而朱崇早不知在哪個步驟昏死過去，不，倘若把他就這樣敞開，放著不管，死亡是多麽輕而易舉。
但這不是向陽的主意。
他喃喃著他的企劃，腹部血流如註，他對自己毫不留情。
“像你這種人，理解不了那孩子的疼。就算她不說不笑，也是在勾引你對嗎？天真是勾引，漂亮是勾引，你決定是沒有辦法抵抗的，而且你覺得還是在做好事，幫她攢錢，自以為在疼愛她。你這種人，怎麽才知道痛？”
“除非那痛是在你身上的。如果一遍遍流產、被作為出賣的器官的是你，你還能這麽輕描淡寫安慰自己五十塊是合理的交易嗎？你會不會想，反正舒服了，大不了就懷個孕。你看，作為男人，你是永遠沒法感同身受的，因為你不必受生育的苦，但是我成全你從沒有過的天賦。”
“從今天起，你會同時作為男人和女人活著。無論你同誰發生關系，甚至是自瀆，都不要忘記，你已經是一個可以生育的男人，想被漲破肚子，盡管去玩。”
“可是你身上沒有半點傷痕。”
“你醒過來，以為只是做了一夢，你覺得不安，但是身體沒有異樣，你會以為那家夥是虛張聲勢，來洩憤完就逃走了。”
“你會怎麽發現原來自己變成了能受孕的男人？”
“恐怕要懷孕一次之後吧。”
朱崇昏迷著，手上的魚線被解開了。
向陽因為大腦中過於強烈的痛楚癱在地上，索性趴下去，用手掌和肘爬行，緩慢挪到窗邊，有一塊陽光越過窗欞，在地板上鋪開一片格子的光。
他坐在夕照下，透過窗子，他看得見小庭院中陰郁的夏日，一只麻雀越過圍墻，園中有一株滿開的月季，粉紅色的紛疊花瓣，默默地搖曳著。
向陽張開五指，讓光照過他幹凈的手指，輕輕哼著歌。歌是從連體雙胞胎那裏學到的。
她走來 / 斷斷續續地走來；
潔凈的腳印 / 沾滿清涼的露水；
她有些憂郁 / 望望草編的鬥笠 /望望青綠的路；
她用雙手分開黑發；
一枝野桃花斜插著默默無語；
春天是風 / 秋天是月亮；
在我感覺到時 / 她已去了另一個地方；
那裏雨後的籬笆像一條藍色的；
小溪；
鄭小峰說死去的人仍然會思念，向陽很願意相信，他想相信桃花在死後過著潔凈、快樂的日子，每一片落在肩上的花瓣，每一縷吹過眼睛的風都是她在問候，他很願意相信這樣的童話，但目睹過她死後如何在墳墓中孤獨地腐爛，童話就破裂了。
在墳墓前深深伏跪下去，心臟僵滯到快要炸裂，卻只能把臉埋在地上，把泥巴塞滿口腔，他只能讓負罪的波濤把他拍入海底，溺死。
不再有幻想了，他的美好生活並不存在。還是感謝鄭小峰，他讓最後一段路過得那麽有趣，遇見很多人，各種各樣的人，好人、壞人、不得不做壞事的好人，各種壞家夥，做了一些事，稍微幫到一些人，看到以前從沒見過的景色。
要是去年能有這樣一場旅行，那該多好。
帶著桃花上路，遇上鄭小峰，向他借一些錢，旅行結束，帶著桃花離開，過上新生活。也許會在雪寨定居，先打打零工，合適的話學些技術，掙錢，定期跟鄭小峰聯系，還錢，而且請他來做客，做一對好朋友。
會有一幢麥場邊的小房子，看著秋忙，如果鄰居需要，幫他的忙，桃花在家煮綠豆湯，送到田地中，大家喝了都說很好。傍晚，鄭小峰到了，在小院子裏擺張方桌，乘著涼吃晚飯，向陽給他做紫蘇炒田螺，他向來對這道菜很有信心。喝點酒，桃花唱著歌，摘下月季別在耳朵上。
有點遺憾，沒能跟他好好道別…
香滅了。這次沒人去點上。
朱崇逐漸地轉醒，他驚恐地猛地翻起身，胡亂摸索身上，但是沒有。
沒有刀口、縫線、破裂的內臟，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一場夢了。
直到他突然看見靠窗前坐著的年青人，他似乎進入深深的夢寐，疲倦極了，睡著得就像是死了。
朱崇驚魂未定地張著手掌，慢慢地想：也許，他還不如死了。
向陽被腹部的劇痛驚醒，他張開眼，看見近在咫尺的朱崇猙獰的臉，這男人終於卸下了忠厚的面具，他手中的刀深深刺進向陽的胸腹，並且擰攪，誓要把他的臟腑攪個稀爛。
向陽突然睜開的眼睛嚇了他一跳，朱崇怯懦了，刀仍不放松。向陽卻陽光地、得意地笑了，笑得像個正格的陽光開朗的男大學生，他主動往前傾，幫助他把刀子刺得更深。他湊近朱崇，用氣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完了。”
身體失卻力氣，向後倒下，黑紅色的帷幕在眼前滑落，五感逐漸喪失。
仿佛有人推上卷簾門。
仿佛過了很久。
有東西順著喉管滑落，黏稠的液體，似乎還有…豆子？碗豆湯？吞下去，無意識吞咽，湯從食管涼涼地滑進胃袋。
等待，等待了一陣子，肚子上一空，不久後有什麽東西塞進來，似乎是繩線在縫合哪個部位，線穿過皮肉的感覺很滑稽，有點癢癢的，還有線從肉中拽出來的細微「刷刷」的聲音。
並不恐懼死，也沒有期待，會見到桃花嗎？雖然知道全無希望，在即將消失的心跳中最清晰的一線念想是：要是真能見到她就好了。
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麽，身體恢覆了一點力氣，感到顛簸，有人在他身邊坐下，像隔了幾十米遠的大霧聽到的說話，有點發懵。
“替我挨下的那一棍還給你。”來人把他的頭左右擺動，端詳了一下，“放心，我沒欠你那麽多，只是給你補上點缺掉的東西，不是治好你，不會破壞掉你的計劃。等警察來人，看到你這副慘樣，他跑不掉的。”
“傻子，你用過火石嗎？”不需要回答，來人自言自語說：“先忙起來，囤些棉絮、羽毛和小樹枝，這些東西是不會自己生火的，但只要有誰在旁邊「嚓」地砸亮火石，把三兩點火星子掉進去，不大會兒就冒了煙，漸漸從心裏生出紅色，火焰一下子從這些瑣碎東西中竄起來，冒得挺高。”
“這件事情不難。不過你總不知道什麽時候、有誰去打那塊火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火星子會濺進去。在等著的時候，你可以一直忙著，多搞點小棉絮，等著有朝一日真的有火星冒出來，你就轟隆隆地著起來，著得亮堂堂的，那時候你可能會覺得，你以前從沒想過能燒成這樣，多虧了每天都積攢了些瑣碎材料。”
“有時候你覺得冷極了，也可以先這麽囤著，等著，什麽時候有人擦亮火石。你也算死了一次，太冷的時候，也可以去瞧瞧那些學校裏的小孩，醫院裏的病人，福利院，可能某一瞬間，那顆火星子就有了。”
大許是一個人說話太無聊，來人終於失卻興趣，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走了。”
“傻子，你不知道就算是互相莫不相關的星球間也是有引力嗎？”
受難的理由不在於貧窮，而在於弱小，哪怕不算強壯的人也會在更弱的人前展示魄力，以彰顯自己的尊嚴。但也不都是這樣的人。
給你自己找到新的夢。
活著吧，幻想著，哪怕受難，也總有高興的時刻。其實有些時候，是否真的能夠達成幻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東西在前頭吊著，人就能活，就會往前走。
雖然喜悅總是短暫，痛苦卻綿長持續，人就是可以為這一點喜悅活下去，有時生命只需這一點意義就足夠被照亮。
向陽在醫院醒來，是夜晚，一個值班的警察趴在他床前。
他發了許久的呆，反覆把手掌張開再合攏。翻下床，輕手輕腳地站在窗邊向往眺望，遠處的農田裏沈重的麥穗在深藍的背景下站著，金黃彎月低矮地懸在麥田盡處。
他掀開衣服下擺，瞧著自己的腹部發怔。先前腎臟和肝臟部位的粗黑線都沒了影，倒是腹部添了許多新的觸目驚心的疤痕，一條條小蜈蚣一樣，暫時感受不到太多痛楚，像麻藥剛過不久。
摸了摸腹部，明明朱崇把他的肚子開了口子，用刀在裏頭亂攪一通，按理說，他是該活不成了。然而他還活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先前總隱隱感到空虛的腹部有點飽脹，缺少的東西都被填補好了似的。
口中殘留著碗豆湯的氣味。
值班的民警醒來，關切地問起他的情況，他按部就班地筆錄、恢覆，逐步健康，恍惚做一場夢似的。噩夢盡了，他還活著，一點死的跡象也無，但是確確鑿鑿地半死過一場。
他做檢查，醫生拿著他的光片，說肝與腎都沒大礙，但是破裂而被切除了部分的脾臟和縫合了太多的腸子還要再修養一陣子，他又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
在醫院的每個夜晚，向陽習慣把頭伸出窗外透氣，麥田蔓延得沒有邊際，黯黯的金色，天空中的雲彩卷曲流動，其中鑲嵌著無數碎水銀似的星。鄭小峰就像個魔術師，倏地消失在某條小路的末尾。
終於出了院，向陽在交警隊的院子裏找到那裏熟悉的車。後視鏡折著，一張紙夾在鏡子與車身之間，向陽拿下來讀，那是非常隨意潦草的字。
“車送你了，要是不想要，來還給我。”
沒有落款，沒有地址，什麽都沒有。向陽撫摸著那輛已經開始熟悉的黑色跑車，忽然耷拉下了眉毛——
“哥，你忘了，我沒駕照啊。”
向陽打開車門，蜷縮著躺在後座，做著接下來的計劃。是，得去趟福利院，他們跑過的那些地方，稍微看一下以後，就要開始上路，畢竟，車子這麽貴重的東西，怎麽能隨便接受？要還回去才行。
托福暫時平安活了下來，而心情好像更加沈重。向陽一條手臂垂下，摩梭著傷口處的皮膚，一只手折起來墊在腦後，呆呆地盯著淡黃的車頂棚。
要怎麽才還得清...
光是找到人就要花不少時間。但是不找不行，一定要再見到他，把車子完好無損交到他手中，至於其他的...只要誠心誠意，也總能找到法子償還吧。
他閉上眼睛。
妹妹的臉孔一閃而過。
“對不起，妹妹，我多了債要還。”他在心裏說，掏出妹妹的照片看著，放在胸口。
“不過我總是會去的。如果真的像那個人說的...我會在幕後找到你，我總是找得到你，就像小時候我們一起玩那樣。”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再稍稍等待，就算等待的日子已經太久，也懷著希望，我們終將在光輝的彼世相逢，那會是個善良的新世界。我但願是這樣。
卷四：二十年前的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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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哥哥說，“舒服嗎？桃花，你多麽乖呀。我以前的老婆就不這樣。”
陌生哥哥趴在她的胸`前，有點沈，但桃花想，這是勞動，或許要累一點才對。
陌生哥哥說了很多，他看起來很累，說自從母親死掉，他就覺得很辛苦，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太累了。
“你不是還有老婆嗎？”◇
“她？她總是不滿意。”陌生哥哥說，“不如你漂亮懂事。從我一看見你，我就喜歡你，桃花，你多麽好看，我心裏知道你也愛我，不然怎麽會沖我笑、給我遞水？你也想要的對不對？”
陌生哥哥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她胸`前親了一口，下床來穿好褲子，一邊系皮帶一邊從口袋掏出五十塊錢，“說真的，跟我一起走吧，去雪寨，你不是很喜歡嗎？我會疼愛你的。”
桃花搖頭，“我得先攢錢，然後跟哥哥一起去。”
“那好吧。”陌生哥哥用鉛筆在五十塊錢上寫地址：雪寨，日落大道107號。他把紙幣遞給桃花，“什麽時候改主意了，來找我吧。”
身體有點痛，桃花拿著錢，對著燈看了看，還是感到很開心。
“但是，只有五十塊是遠遠不夠的，桃花，不要跟任何人說我讓你做勞動。”
“為什麽？”
“因為你要給哥哥一個驚喜。你想想，攢錢的過程多麽難受，沒有必要再給哥哥添負擔，你要給他個驚喜，攢夠了錢，再一下子告訴他，多好，他一定會高興死。”
“那我要攢夠多少錢才能說呢？”
“五萬塊。有了五萬塊，應該夠你們兩個生活了。”
“那還要勞動很久呢。”
“對，在那之前別說。”
桃花又勞動了三次，陌生哥哥走了，因為要保密，她不應該跟人說，只好在紙上寫下來，哥哥以前教過她寫字，她給哥哥寫信，要攢到五萬塊再給他看。
陌生哥哥走後，就沒法勞動了。桃花等了好久，因為想攢錢，就去問了繼父。繼父賭錢輸了，聽說整件事後發了好大一通火，把桃花狠狠打一頓，但是之後臉色又變好了很多，笑著問桃花想不想接著工作。
繼父給桃花介紹了很多勞動，勞動一次拿到五十塊，桃花能攢錢而開心，繼父心情也不壞，日子過得還是很好的的。
就是有時候會很奇怪，明明吃得很少，身體卻一天天重起來，這時候繼父就會給藥吃，肚子很痛，痛到滿地打滾，把手指咬傷，流很多血，之後就好了。繼父說，那是身體在排毒。毒性排出來，人就健康了。
桃花很明白，就算很痛也乖乖吃藥，排毒會讓人健康，繼父說。桃花想，可能是錯覺，為什麽感到身體一天比一天疲憊呢？
向陽把匕首在朱崇的衣服上蹭了蹭。
匕首並沒有紮破他的心臟，甚至沒有紮破表皮，朱崇大舒了一口氣，直到年輕人掀開他的背心，把他整個肚皮坦露在外。
“我妹很想我，因為我上了大學後，總很少回家。不是我不想回。”向陽將刀鋒豎著，在肚皮中線滑動，從上到下，再到上。
“我在打工，沒有休息，沒有周末，沒有假期，凡是有時間，我就去上班，多打幾份工，大部分錢送到家裏，繼父欠了債，他說，不寄錢回去，討債的來了，桃花就要遭殃。”
“我始終不知道他欠了多少錢。寄了一千，還要五百，無窮無盡，我想帶桃花走，卻總是攢不夠。我怕桃花出事，想著只要我多給他錢，他就會對桃花好點吧。”
“你走後，他開始讓桃花做什麽勞動。兩百，一百，一百五，八十，他都有得賺，給桃花五十。有時懷上孩子，打掉，出幾天血，身體衰弱時不能起身，他覺得不滿意，覺得虧了錢。最後一次幹脆拖到七個月才去打胎，小醫院怎麽給做？他領她去私人的診所，勉強流掉，身體受不了，死去了，身體裏或許還有小孩的殘片。她做錯什麽了嗎？還是錯在她是女孩，生來就是一筆財富，必須被人享用？”
向陽舉起匕首，刀尖沖著自己的太陽穴晃動，“我把那個...人...送進了監獄。不過你可以猜送他坐監前、猜我回到家，找到棺材裏妹妹的屍骨後，我對他做了什麽？”
“啊，香要滅了。”向陽從香盒裏又取一支香插進蚊香盤點著。
向陽並不要男人的回答，他返回身，低低地哼著一首歌，利落地用黑膠帶封住朱崇的嘴。
“我的傻妹子，誰也想不到她能攢了兩萬塊，藏得很好，用塑料袋包著，埋在我們常去玩的溪邊柳樹的樹洞裏。她很想我，電話裏說讓我回來一趟，有錢給我做路費，她要給我個驚喜，我卻沒能回去。”
“她平常沒主動要我回去過，大概是知道我在忙著做許多事。那天卻要我回去，後來我想可能是她也覺得自己身體不好了，想再見見我，但我才接了一個短工，沒能回。我是用怎樣的心情找到那筆錢的？記不清了。”
“我把攢的錢都取出來，發現攢了那麽久也沒攢下什麽，不到三萬塊，我給她重新遷了墓地，在墓園買了個清凈的位置，立個碑，碑前供著花。我把她那筆錢買了冥幣，在她墳前燒了三天。想把錢全燒了，又怕對不起她。那三天，我把今後的路都想明白了。”
“你不能活，我不能活。”
“所以我來找你。”
朱崇頭上青筋綻開，滿眼血絲，扭曲著臉，冰涼的刀尖劃到腹部正中，噗呲紮下去，嫣紅的血流滋濺，打濕了向陽滿臉。朱崇從喉管裏爆發出被宰的豬似的慘烈吼叫。
“我下手很快的。”向陽把刀子深深壓下去，沒過刀柄，然後向下扯，麻利地把朱崇開膛破腹，“不像你們，折磨她一兩年，死的時候都不得好受。”
向陽打開已然去了半條命的朱崇的腔子，翻檢臟器，打掃臟房間般把原有的器官推推擠擠，撥出一片空處。
他把t恤的下擺塞進嘴裏，緊緊咬住，抽出刀尖，對著自己的側腰也是幹凈利落的一刀。
只剩下一顆的腎，和餘下的全部肝臟，他將原本就缺失一半的器官全數割下，淅淅瀝瀝捧在手中，扔下刀，閉著眼睛默念，再睜開眼，如捉著一只珍貴的小鳥，將手裏的一捧東西安置在朱崇的腹腔。
向陽從包裏取出粗大的縫衣針和黑線，在朱崇一團亂麻的腹腔縫縫補補，由於失血過多，他的意識有點朦朧了，為了打起精神，神經質地單方面對朱崇說話，而朱崇早不知在哪個步驟昏死過去，不，倘若把他就這樣敞開，放著不管，死亡是多麽輕而易舉。
但這不是向陽的主意。
他喃喃著他的企劃，腹部血流如註，他對自己毫不留情。
“像你這種人，理解不了那孩子的疼。就算她不說不笑，也是在勾引你對嗎？天真是勾引，漂亮是勾引，你決定是沒有辦法抵抗的，而且你覺得還是在做好事，幫她攢錢，自以為在疼愛她。你這種人，怎麽才知道痛？”
“除非那痛是在你身上的。如果一遍遍流產、被作為出賣的器官的是你，你還能這麽輕描淡寫安慰自己五十塊是合理的交易嗎？你會不會想，反正舒服了，大不了就懷個孕。你看，作為男人，你是永遠沒法感同身受的，因為你不必受生育的苦，但是我成全你從沒有過的天賦。”
“從今天起，你會同時作為男人和女人活著。無論你同誰發生關系，甚至是自瀆，都不要忘記，你已經是一個可以生育的男人，想被漲破肚子，盡管去玩。”
“可是你身上沒有半點傷痕。”
“你醒過來，以為只是做了一夢，你覺得不安，但是身體沒有異樣，你會以為那家夥是虛張聲勢，來洩憤完就逃走了。”
“你會怎麽發現原來自己變成了能受孕的男人？”
“恐怕要懷孕一次之後吧。”
朱崇昏迷著，手上的魚線被解開了。
向陽因為大腦中過於強烈的痛楚癱在地上，索性趴下去，用手掌和肘爬行，緩慢挪到窗邊，有一塊陽光越過窗欞，在地板上鋪開一片格子的光。
他坐在夕照下，透過窗子，他看得見小庭院中陰郁的夏日，一只麻雀越過圍墻，園中有一株滿開的月季，粉紅色的紛疊花瓣，默默地搖曳著。
向陽張開五指，讓光照過他幹凈的手指，輕輕哼著歌。歌是從連體雙胞胎那裏學到的。
她走來 / 斷斷續續地走來；
潔凈的腳印 / 沾滿清涼的露水；
她有些憂郁 / 望望草編的鬥笠 /望望青綠的路；
她用雙手分開黑發；
一枝野桃花斜插著默默無語；
春天是風 / 秋天是月亮；
在我感覺到時 / 她已去了另一個地方；
那裏雨後的籬笆像一條藍色的；
小溪；
鄭小峰說死去的人仍然會思念，向陽很願意相信，他想相信桃花在死後過著潔凈、快樂的日子，每一片落在肩上的花瓣，每一縷吹過眼睛的風都是她在問候，他很願意相信這樣的童話，但目睹過她死後如何在墳墓中孤獨地腐爛，童話就破裂了。
在墳墓前深深伏跪下去，心臟僵滯到快要炸裂，卻只能把臉埋在地上，把泥巴塞滿口腔，他只能讓負罪的波濤把他拍入海底，溺死。
不再有幻想了，他的美好生活並不存在。還是感謝鄭小峰，他讓最後一段路過得那麽有趣，遇見很多人，各種各樣的人，好人、壞人、不得不做壞事的好人，各種壞家夥，做了一些事，稍微幫到一些人，看到以前從沒見過的景色。
要是去年能有這樣一場旅行，那該多好。
帶著桃花上路，遇上鄭小峰，向他借一些錢，旅行結束，帶著桃花離開，過上新生活。也許會在雪寨定居，先打打零工，合適的話學些技術，掙錢，定期跟鄭小峰聯系，還錢，而且請他來做客，做一對好朋友。
會有一幢麥場邊的小房子，看著秋忙，如果鄰居需要，幫他的忙，桃花在家煮綠豆湯，送到田地中，大家喝了都說很好。傍晚，鄭小峰到了，在小院子裏擺張方桌，乘著涼吃晚飯，向陽給他做紫蘇炒田螺，他向來對這道菜很有信心。喝點酒，桃花唱著歌，摘下月季別在耳朵上。
有點遺憾，沒能跟他好好道別…
香滅了。這次沒人去點上。
朱崇逐漸地轉醒，他驚恐地猛地翻起身，胡亂摸索身上，但是沒有。
沒有刀口、縫線、破裂的內臟，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一場夢了。
直到他突然看見靠窗前坐著的年青人，他似乎進入深深的夢寐，疲倦極了，睡著得就像是死了。
朱崇驚魂未定地張著手掌，慢慢地想：也許，他還不如死了。
向陽被腹部的劇痛驚醒，他張開眼，看見近在咫尺的朱崇猙獰的臉，這男人終於卸下了忠厚的面具，他手中的刀深深刺進向陽的胸腹，並且擰攪，誓要把他的臟腑攪個稀爛。
向陽突然睜開的眼睛嚇了他一跳，朱崇怯懦了，刀仍不放松。向陽卻陽光地、得意地笑了，笑得像個正格的陽光開朗的男大學生，他主動往前傾，幫助他把刀子刺得更深。他湊近朱崇，用氣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完了。”
身體失卻力氣，向後倒下，黑紅色的帷幕在眼前滑落，五感逐漸喪失。
仿佛有人推上卷簾門。
仿佛過了很久。
有東西順著喉管滑落，黏稠的液體，似乎還有…豆子？碗豆湯？吞下去，無意識吞咽，湯從食管涼涼地滑進胃袋。
等待，等待了一陣子，肚子上一空，不久後有什麽東西塞進來，似乎是繩線在縫合哪個部位，線穿過皮肉的感覺很滑稽，有點癢癢的，還有線從肉中拽出來的細微「刷刷」的聲音。
並不恐懼死，也沒有期待，會見到桃花嗎？雖然知道全無希望，在即將消失的心跳中最清晰的一線念想是：要是真能見到她就好了。
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麽，身體恢覆了一點力氣，感到顛簸，有人在他身邊坐下，像隔了幾十米遠的大霧聽到的說話，有點發懵。
“替我挨下的那一棍還給你。”來人把他的頭左右擺動，端詳了一下，“放心，我沒欠你那麽多，只是給你補上點缺掉的東西，不是治好你，不會破壞掉你的計劃。等警察來人，看到你這副慘樣，他跑不掉的。”
“傻子，你用過火石嗎？”不需要回答，來人自言自語說：“先忙起來，囤些棉絮、羽毛和小樹枝，這些東西是不會自己生火的，但只要有誰在旁邊「嚓」地砸亮火石，把三兩點火星子掉進去，不大會兒就冒了煙，漸漸從心裏生出紅色，火焰一下子從這些瑣碎東西中竄起來，冒得挺高。”
“這件事情不難。不過你總不知道什麽時候、有誰去打那塊火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火星子會濺進去。在等著的時候，你可以一直忙著，多搞點小棉絮，等著有朝一日真的有火星冒出來，你就轟隆隆地著起來，著得亮堂堂的，那時候你可能會覺得，你以前從沒想過能燒成這樣，多虧了每天都積攢了些瑣碎材料。”
“有時候你覺得冷極了，也可以先這麽囤著，等著，什麽時候有人擦亮火石。你也算死了一次，太冷的時候，也可以去瞧瞧那些學校裏的小孩，醫院裏的病人，福利院，可能某一瞬間，那顆火星子就有了。”
大許是一個人說話太無聊，來人終於失卻興趣，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走了。”
“傻子，你不知道就算是互相莫不相關的星球間也是有引力嗎？”
受難的理由不在於貧窮，而在於弱小，哪怕不算強壯的人也會在更弱的人前展示魄力，以彰顯自己的尊嚴。但也不都是這樣的人。
給你自己找到新的夢。
活著吧，幻想著，哪怕受難，也總有高興的時刻。其實有些時候，是否真的能夠達成幻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東西在前頭吊著，人就能活，就會往前走。
雖然喜悅總是短暫，痛苦卻綿長持續，人就是可以為這一點喜悅活下去，有時生命只需這一點意義就足夠被照亮。
向陽在醫院醒來，是夜晚，一個值班的警察趴在他床前。
他發了許久的呆，反覆把手掌張開再合攏。翻下床，輕手輕腳地站在窗邊向往眺望，遠處的農田裏沈重的麥穗在深藍的背景下站著，金黃彎月低矮地懸在麥田盡處。
他掀開衣服下擺，瞧著自己的腹部發怔。先前腎臟和肝臟部位的粗黑線都沒了影，倒是腹部添了許多新的觸目驚心的疤痕，一條條小蜈蚣一樣，暫時感受不到太多痛楚，像麻藥剛過不久。
摸了摸腹部，明明朱崇把他的肚子開了口子，用刀在裏頭亂攪一通，按理說，他是該活不成了。然而他還活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先前總隱隱感到空虛的腹部有點飽脹，缺少的東西都被填補好了似的。
口中殘留著碗豆湯的氣味。
值班的民警醒來，關切地問起他的情況，他按部就班地筆錄、恢覆，逐步健康，恍惚做一場夢似的。噩夢盡了，他還活著，一點死的跡象也無，但是確確鑿鑿地半死過一場。
他做檢查，醫生拿著他的光片，說肝與腎都沒大礙，但是破裂而被切除了部分的脾臟和縫合了太多的腸子還要再修養一陣子，他又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
在醫院的每個夜晚，向陽習慣把頭伸出窗外透氣，麥田蔓延得沒有邊際，黯黯的金色，天空中的雲彩卷曲流動，其中鑲嵌著無數碎水銀似的星。鄭小峰就像個魔術師，倏地消失在某條小路的末尾。
終於出了院，向陽在交警隊的院子裏找到那裏熟悉的車。後視鏡折著，一張紙夾在鏡子與車身之間，向陽拿下來讀，那是非常隨意潦草的字。
“車送你了，要是不想要，來還給我。”
沒有落款，沒有地址，什麽都沒有。向陽撫摸著那輛已經開始熟悉的黑色跑車，忽然耷拉下了眉毛——
“哥，你忘了，我沒駕照啊。”
向陽打開車門，蜷縮著躺在後座，做著接下來的計劃。是，得去趟福利院，他們跑過的那些地方，稍微看一下以後，就要開始上路，畢竟，車子這麽貴重的東西，怎麽能隨便接受？要還回去才行。
托福暫時平安活了下來，而心情好像更加沈重。向陽一條手臂垂下，摩梭著傷口處的皮膚，一只手折起來墊在腦後，呆呆地盯著淡黃的車頂棚。
要怎麽才還得清...
光是找到人就要花不少時間。但是不找不行，一定要再見到他，把車子完好無損交到他手中，至於其他的...只要誠心誠意，也總能找到法子償還吧。
他閉上眼睛。
妹妹的臉孔一閃而過。
“對不起，妹妹，我多了債要還。”他在心裏說，掏出妹妹的照片看著，放在胸口。
“不過我總是會去的。如果真的像那個人說的...我會在幕後找到你，我總是找得到你，就像小時候我們一起玩那樣。”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再稍稍等待，就算等待的日子已經太久，也懷著希望，我們終將在光輝的彼世相逢，那會是個善良的新世界。我但願是這樣。
卷四：二十年前的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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