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1 歸來田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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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01 歸來田園 ◇
和橋頭的守衛打了招呼，穿過一座吊橋，橋下有湍急的河水流淌成回環，幾乎把整座莊園圍繞起來。過了河，又有磚石圍墻，小路邊緣生著成排茂盛的楊樹。吊橋盡頭鋪著白沙石路，走到盡頭，兩扇銀灰的鐵將軍擋在前面，纏著粗黑的鎖鏈。
鑰匙插進門鎖，鎖鏈叮啷作響，笨重的大門一開，滿園都在歡迎他，用枯黃的花莖、嬌弱的芒草、遍地繁華生長的油亮的綠草。
庭前的噴泉早已幹涸，池中睡蓮多年未見，連同枯葉爛成沈底的黑泥，六根黯淡的羅馬柱後，舊而龐大的老屋翼狀展開，一切都靜悄悄的，好像陷入一場午睡。
鄭小峰坐在噴泉邊，手指劃了一下大理石臺，指腹便有深重的灰痕，他站起來，向左邊去，又走了四五百米，這才在無盡搖曳的草葉中看見小池塘，池塘中的倒影簇擁著熟悉的小樓——三角屋頂，白色木板外墻，灰暗的玻璃上映著一角天空的湛藍。
鄭小峰沒有先進屋，他在池塘邊蹲下來，洗了手，把背來的包扔下，揪下一把草，沾著池水擦了擦鞋面，偶然瞥見池塘裏自己的影子，朝他笑一笑，並不多麽傷感。
他在回來的路上耗了半年，遲遲沒歸來，真正將雙腳踏進這座園子，懷念究竟還是比其餘的情感要重些。
小時候頻頻爬過的老榕樹，粗壯擰折的枝幹已如巨人的手臂，鄭小峰只是將手在樹幹上一撫，路過去，繞開池塘，趟著叢生的深草斜走向關著的房門，在還未踏上門廊前的臺階時，一臺銀色的錄像機從亂糟糟的草叢中暴露出來，鄭小峰撿起這臺錄像機，用胳膊夾著，一只手從兜裏翻出單薄的生銹的鑰匙，用力轉動幾圈，門栓悶聲開啟。
推開門，迎著從門後露出的光線中浮盈的塵埃，鄭小峰把錄像機隨手放在桌子上，一扇扇拉開窗簾、打開窗，沿著紅木樓梯爬上二樓，把每扇門窗都敞開透氣，傾斜的日光照耀著父母臥房的舊衣櫃，木頭也被照得亮亮的，鄭小峰退出去，找到水電開關，恢覆水電後，找以前的舊衣服做抹布，把廚房的桌子擦了，坐下，手中把玩著地上撿到的小兵人，那是父親鄭河以前給的禮物。
黃底碎花的窗簾被風揚起來，一只遲暮的蟋蟀在墻腳歌唱，不銹鋼的水龍頭反射的耀目白光刺進鄭小峰眼中，他獨自坐了一會兒，想起來錄像機。
在客廳插上電，粗略地檢查過，機器不知道被淋了多久，外殼飽經風霜，竟然還能使用，按下按鈕，稍稍頓住，盛放錄像帶的托盤舌頭般吐出來，竟然還有一卷錄像帶。
不知道是誰丟棄的，又是什麽內容。
本來沒抱太大期望，連接電視，嘗試著按了播放鍵，機器吱吱扭扭響了一陣，電視屏幕上真有畫面，戴白絨帽笑容洋溢的女人，飛舞的自行車輪，鞭炮聲中捂著耳朵的老人和小孩。
是廣告。
廣告結束。
紫綠藍白格的馬賽克，閃了一瞬，出現黃昏，熟悉的黃底碎花的窗簾，只是很暗，窗外的天黑下來，模糊的樹影，玻璃上有幾星扭曲的紅色光，插著蠟燭的蛋糕，女人說，“小峰，洗三雙筷子，你爸爸要回來了。”
攝像頭晃動，一雙眼睛，一雙淺綠的圓眼睛，黑色瞳孔看得很清晰，女人的臉離得稍遠些，完整地看，是一張頗為漂亮的瓜子臉，棕紅發，牛奶白的皮膚，對鏡頭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她擡頭又說了一遍，但是聽話人並沒有聽從她的指令，於是她不穩地把錄像機轉過去，對著坐在竈臺上的男孩子說：“快點。”
那男孩子大約十四歲左右，削瘦臉頰，沈默的黑眼睛，頭發是一種很淡的銀白色，沒看錄像機，“他不回來。”
“你的生日，他會回來的。”
男孩搖搖頭，不再解釋。
燭火漸漸要滅了，女人把錄像機在竈臺靠墻放著，將蓮花苞燭臺插在蛋糕正中點燃，並在一起的燭焰四竄，蓮花瓣斷斷續續散落開放，細細的生日快樂歌在昏暗的房間響起。
“許個願吧。”女人說，火光在她優美的臉上明滅，即便只有她一人給兒子過生日，她看起來還是挺甜蜜。
“媽，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
女人臉上的笑容就立即消失，顯得有點呆呆的。她摸了摸嘴角，“是不好看嗎？”
“他看見你笑大概會開心，對我倒是沒差。”鄭小峰挑了一柄廚房刀，跳下竈臺，吹滅了所有蠟燭，扔掉蓮花燭臺，開始切蛋糕。
“不許願？”
“誰會信這個。”
女人，從妙海，看他切完蛋糕，用食指抹了一筆淡粉的奶油，畫在鄭小峰臉頰。
鄭小峰把切好的餐盤遞給她，又切了一塊，正要落桌，門外傳來遙遠的呼喊，那是綠夫人的女傭人阿庸的聲音。
“鄭河，夫人喊你。”
來人拖著長音，“知道了。”
“啊，總算趕上了。”鄭河悠長地嘆著氣，風塵仆仆踏進家門，順手打開廚房的燈，拖開椅子落座，將包裹好的淺綠禮盒放在桌上推給鄭小峰，一邊解開圍巾披在椅背。
鄭小峰把手裏的蛋糕放在他面前，鄭河舒舒服服靠著椅背，就像從沒離開過那麽示意，“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鄭小峰撕開淺綠的包裝紙，露出一副棕褐色盒子，掀開盒蓋，禮盒中是一套新衣：白襯衣，領帶，黑色長褲，校服似的款式。■
“做什麽用？”
“下個月你也上學去吧。”
“真是心血來潮。”
“我知道綠夫人在教你些東西，不過她自己也沒去過學校，從小是被家庭教師教養長大的。難得她很喜歡你，但你大小夥子的，也該到學校學學跟人打交道…”
“媽你怎麽說？”
從妙海把眼光轉向他，平平無奇地判斷：“小峰不想去。”
鄭河又嘆了一口氣，“這麽大年紀了，還這麽戀母。”
鄭小峰翻了個白眼，站起來切塊蛋糕下來塞到他嘴裏，鄭河嘴裏鼓囊囊地不忘跟從妙海裝模作樣地告狀：“再這樣下去你兒子可怎麽辦，孤僻死咯。”
從妙海說，“我看他在家很好。”她微笑，露著尖尖的虎牙，也用叉子按下一塊蛋糕塞進鄭河嘴裏，“為什麽都要像你，這麽喜歡跟人打交道？”
“這小子冷冷呆呆的，我擔心他以後被人拐去賣掉嘛。”
“就像你把我拐來？”
“非要說也是你拐我，我的犧牲比較大。”鄭河用指頭抹去她唇邊的奶油，放進嘴裏，略顯做作地驚奇道：“阿妙，你選這家店味道真好。”他環住從妙海的手臂擡起來，貼近她側臉，從妙海微微側著臉去看，從他抿起的手指間，倏地落下一條蹦跳的潔白珠鏈。
“瞧。”
鄭河推開椅子，繞到背後給她戴上珍珠項鏈，“這次出門收獲不小，談了幾筆大單子，我能拿不少提成，這是給你的禮物。”見到從妙海有點不適地摸著項鏈，鄭河說，“阿妙，戴著吧，好看的。”
從妙海便要解開鏈子，“那送給你戴。”
鄭河阻住她的手，含著笑說，“給你戴上，我心裏高興。”
從妙海問他，“你留多久？”
“要是夫人不把我派去談別的項目，我就能休息個兩周。”鄭河自知理虧，把下巴搭在她頸窩，親密地說：“等我以後真當上總經理，就不用這麽跑南跑北推銷了。”
鄭小峰看著他們膩乎，搖搖頭，吃掉自己的蛋糕，在水龍頭邊洗盤子。“我對學校沒興趣。”
“你對綠夫人倒很感興趣。”
“你在說你自己？”鄭小峰的話才出口，屋外阿庸又在呼喚，聲音很急切。
“她又找你。”鄭小峰瞥了一眼窗外，“光是看你待人做事，我就學到嘔，何必去學校多此一舉。”
“說了知道了。”鄭河沖著外面喊了一聲，站直身子，也不為他話裏的刺生氣，“等我回來咱們再商量這事。”他看了看手表，低聲說，“總不至於又立馬把我派出去。”
他最後緊急塞了一口蛋糕填填肚子，把叉子擲回餐盤，放出清脆的一聲響，剛要走，從妙海拽住了他的領帶，她幫他把略微松弛的領帶重新收緊，將領結向上重重一推，鄭河不禁仰直了脖子，露出滾動的喉頸，從妙海掐住他的脖子，用拇指輕按住他的喉頸，感受到手下溫熱奇妙的震動。
“怎麽了，阿妙？”
鄭河因頭向後仰著，嗓音發緊。
“你要記住你是我的。”從妙海嚴肅地說。
“好好。”鄭河無奈地低下頭，“這輩子我也忘不掉。”
“就算她是你的女主人。”
“那是當然了。”鄭河拿下她的雙手握在手掌間，目光始終瞧著她笑，把她的手放在嘴唇邊輕吻了一下，“我走了。”
母子兩人目送他離去的背影，走出廚房、門廊、穿過草坪間的小路，去向那座隱身在夜色中的老宅第。
“他不回來了。”
“為什麽？”
“因為她不喜歡看見人家圓圓滿滿。”
從妙海皺著眉，掙著珍珠項鏈。
“不喜歡就別戴。”
“鄭河看見我戴著會高興。”
“所以呢？”
“高興的鄭河最漂亮。”從妙海認真地回答。“我只要最漂亮的。”
那天晚上他們一直等著，而鄭河到第二天清晨才疲憊地回家。他去收集了一夜露水，夫人需要露水泡茶，而夫人說：“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得好。”除了鄭河你。
生日宴會無疾而終，正如許多個他們的重要日子，因為總是錯過而顯得可憐兮兮，不受重視。從妙海很有些不快，她以為自己主權受到挑戰，但就像之前的許多次那樣，面對女主人的囂張跋扈，鄭河總是欣賞而諂媚。
“綠夫人還是那麽品位不凡。”
他對此事竟無絲毫不滿。
鄭小峰得到一套衣服，從妙海得到一條漂亮的珍珠項鏈，鄭河的這次歸來並不是全無收獲的，他離自己的目標有進一步，盡管不知需要再進多少步，他才可以當上公司的大管理層，也確實在進步著。
鄭小峰關上錄像機。
他幾乎從不回顧過去，乍然見到年輕時的父母與自己，感到十足陌生，以至於稀奇。在一切尚未破壞之前，也曾有那樣好、那樣和諧的氣氛，只是少年時期的他很少如此覺得罷了。
奔波了一路，他實在有點累，收拾好臥房，晚上□□點就睡去了。
夜間，客廳的電視自己打開了，錄像機哢噠響一聲，吐出舊錄像帶，又原樣進去。彩格馬賽克屏幕，一閃，現出遠處煙綠的群山的畫面。
守橋的小亭子與門衛。
樹林，水，睡蓮和清澈的噴泉，池塘中的浮萍與枯死樹枝。
黑色的太陽，圍墻，墻邊的樹。
在樹上，穿著不合身的藏青色寬大舊毛衣的少年坐在樹梢上，光隱沒了他的臉。
電視屏幕漸漸熄滅了，熒光屏在黑暗裏殘留一面隱隱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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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插進門鎖，鎖鏈叮啷作響，笨重的大門一開，滿園都在歡迎他，用枯黃的花莖、嬌弱的芒草、遍地繁華生長的油亮的綠草。
庭前的噴泉早已幹涸，池中睡蓮多年未見，連同枯葉爛成沈底的黑泥，六根黯淡的羅馬柱後，舊而龐大的老屋翼狀展開，一切都靜悄悄的，好像陷入一場午睡。
鄭小峰坐在噴泉邊，手指劃了一下大理石臺，指腹便有深重的灰痕，他站起來，向左邊去，又走了四五百米，這才在無盡搖曳的草葉中看見小池塘，池塘中的倒影簇擁著熟悉的小樓——三角屋頂，白色木板外墻，灰暗的玻璃上映著一角天空的湛藍。
鄭小峰沒有先進屋，他在池塘邊蹲下來，洗了手，把背來的包扔下，揪下一把草，沾著池水擦了擦鞋面，偶然瞥見池塘裏自己的影子，朝他笑一笑，並不多麽傷感。
他在回來的路上耗了半年，遲遲沒歸來，真正將雙腳踏進這座園子，懷念究竟還是比其餘的情感要重些。
小時候頻頻爬過的老榕樹，粗壯擰折的枝幹已如巨人的手臂，鄭小峰只是將手在樹幹上一撫，路過去，繞開池塘，趟著叢生的深草斜走向關著的房門，在還未踏上門廊前的臺階時，一臺銀色的錄像機從亂糟糟的草叢中暴露出來，鄭小峰撿起這臺錄像機，用胳膊夾著，一只手從兜裏翻出單薄的生銹的鑰匙，用力轉動幾圈，門栓悶聲開啟。
推開門，迎著從門後露出的光線中浮盈的塵埃，鄭小峰把錄像機隨手放在桌子上，一扇扇拉開窗簾、打開窗，沿著紅木樓梯爬上二樓，把每扇門窗都敞開透氣，傾斜的日光照耀著父母臥房的舊衣櫃，木頭也被照得亮亮的，鄭小峰退出去，找到水電開關，恢覆水電後，找以前的舊衣服做抹布，把廚房的桌子擦了，坐下，手中把玩著地上撿到的小兵人，那是父親鄭河以前給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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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廳插上電，粗略地檢查過，機器不知道被淋了多久，外殼飽經風霜，竟然還能使用，按下按鈕，稍稍頓住，盛放錄像帶的托盤舌頭般吐出來，竟然還有一卷錄像帶。
不知道是誰丟棄的，又是什麽內容。
本來沒抱太大期望，連接電視，嘗試著按了播放鍵，機器吱吱扭扭響了一陣，電視屏幕上真有畫面，戴白絨帽笑容洋溢的女人，飛舞的自行車輪，鞭炮聲中捂著耳朵的老人和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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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像頭晃動，一雙眼睛，一雙淺綠的圓眼睛，黑色瞳孔看得很清晰，女人的臉離得稍遠些，完整地看，是一張頗為漂亮的瓜子臉，棕紅發，牛奶白的皮膚，對鏡頭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她擡頭又說了一遍，但是聽話人並沒有聽從她的指令，於是她不穩地把錄像機轉過去，對著坐在竈臺上的男孩子說：“快點。”
那男孩子大約十四歲左右，削瘦臉頰，沈默的黑眼睛，頭發是一種很淡的銀白色，沒看錄像機，“他不回來。”
“你的生日，他會回來的。”
男孩搖搖頭，不再解釋。
燭火漸漸要滅了，女人把錄像機在竈臺靠墻放著，將蓮花苞燭臺插在蛋糕正中點燃，並在一起的燭焰四竄，蓮花瓣斷斷續續散落開放，細細的生日快樂歌在昏暗的房間響起。
“許個願吧。”女人說，火光在她優美的臉上明滅，即便只有她一人給兒子過生日，她看起來還是挺甜蜜。
“媽，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
女人臉上的笑容就立即消失，顯得有點呆呆的。她摸了摸嘴角，“是不好看嗎？”
“他看見你笑大概會開心，對我倒是沒差。”鄭小峰挑了一柄廚房刀，跳下竈臺，吹滅了所有蠟燭，扔掉蓮花燭臺，開始切蛋糕。
“不許願？”
“誰會信這個。”
女人，從妙海，看他切完蛋糕，用食指抹了一筆淡粉的奶油，畫在鄭小峰臉頰。
鄭小峰把切好的餐盤遞給她，又切了一塊，正要落桌，門外傳來遙遠的呼喊，那是綠夫人的女傭人阿庸的聲音。
“鄭河，夫人喊你。”
來人拖著長音，“知道了。”
“啊，總算趕上了。”鄭河悠長地嘆著氣，風塵仆仆踏進家門，順手打開廚房的燈，拖開椅子落座，將包裹好的淺綠禮盒放在桌上推給鄭小峰，一邊解開圍巾披在椅背。
鄭小峰把手裏的蛋糕放在他面前，鄭河舒舒服服靠著椅背，就像從沒離開過那麽示意，“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鄭小峰撕開淺綠的包裝紙，露出一副棕褐色盒子，掀開盒蓋，禮盒中是一套新衣：白襯衣，領帶，黑色長褲，校服似的款式。■
“做什麽用？”
“下個月你也上學去吧。”
“真是心血來潮。”
“我知道綠夫人在教你些東西，不過她自己也沒去過學校，從小是被家庭教師教養長大的。難得她很喜歡你，但你大小夥子的，也該到學校學學跟人打交道…”
“媽你怎麽說？”
從妙海把眼光轉向他，平平無奇地判斷：“小峰不想去。”
鄭河又嘆了一口氣，“這麽大年紀了，還這麽戀母。”
鄭小峰翻了個白眼，站起來切塊蛋糕下來塞到他嘴裏，鄭河嘴裏鼓囊囊地不忘跟從妙海裝模作樣地告狀：“再這樣下去你兒子可怎麽辦，孤僻死咯。”
從妙海說，“我看他在家很好。”她微笑，露著尖尖的虎牙，也用叉子按下一塊蛋糕塞進鄭河嘴裏，“為什麽都要像你，這麽喜歡跟人打交道？”
“這小子冷冷呆呆的，我擔心他以後被人拐去賣掉嘛。”
“就像你把我拐來？”
“非要說也是你拐我，我的犧牲比較大。”鄭河用指頭抹去她唇邊的奶油，放進嘴裏，略顯做作地驚奇道：“阿妙，你選這家店味道真好。”他環住從妙海的手臂擡起來，貼近她側臉，從妙海微微側著臉去看，從他抿起的手指間，倏地落下一條蹦跳的潔白珠鏈。
“瞧。”
鄭河推開椅子，繞到背後給她戴上珍珠項鏈，“這次出門收獲不小，談了幾筆大單子，我能拿不少提成，這是給你的禮物。”見到從妙海有點不適地摸著項鏈，鄭河說，“阿妙，戴著吧，好看的。”
從妙海便要解開鏈子，“那送給你戴。”
鄭河阻住她的手，含著笑說，“給你戴上，我心裏高興。”
從妙海問他，“你留多久？”
“要是夫人不把我派去談別的項目，我就能休息個兩周。”鄭河自知理虧，把下巴搭在她頸窩，親密地說：“等我以後真當上總經理，就不用這麽跑南跑北推銷了。”
鄭小峰看著他們膩乎，搖搖頭，吃掉自己的蛋糕，在水龍頭邊洗盤子。“我對學校沒興趣。”
“你對綠夫人倒很感興趣。”
“你在說你自己？”鄭小峰的話才出口，屋外阿庸又在呼喚，聲音很急切。
“她又找你。”鄭小峰瞥了一眼窗外，“光是看你待人做事，我就學到嘔，何必去學校多此一舉。”
“說了知道了。”鄭河沖著外面喊了一聲，站直身子，也不為他話裏的刺生氣，“等我回來咱們再商量這事。”他看了看手表，低聲說，“總不至於又立馬把我派出去。”
他最後緊急塞了一口蛋糕填填肚子，把叉子擲回餐盤，放出清脆的一聲響，剛要走，從妙海拽住了他的領帶，她幫他把略微松弛的領帶重新收緊，將領結向上重重一推，鄭河不禁仰直了脖子，露出滾動的喉頸，從妙海掐住他的脖子，用拇指輕按住他的喉頸，感受到手下溫熱奇妙的震動。
“怎麽了，阿妙？”
鄭河因頭向後仰著，嗓音發緊。
“你要記住你是我的。”從妙海嚴肅地說。
“好好。”鄭河無奈地低下頭，“這輩子我也忘不掉。”
“就算她是你的女主人。”
“那是當然了。”鄭河拿下她的雙手握在手掌間，目光始終瞧著她笑，把她的手放在嘴唇邊輕吻了一下，“我走了。”
母子兩人目送他離去的背影，走出廚房、門廊、穿過草坪間的小路，去向那座隱身在夜色中的老宅第。
“他不回來了。”
“為什麽？”
“因為她不喜歡看見人家圓圓滿滿。”
從妙海皺著眉，掙著珍珠項鏈。
“不喜歡就別戴。”
“鄭河看見我戴著會高興。”
“所以呢？”
“高興的鄭河最漂亮。”從妙海認真地回答。“我只要最漂亮的。”
那天晚上他們一直等著，而鄭河到第二天清晨才疲憊地回家。他去收集了一夜露水，夫人需要露水泡茶，而夫人說：“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得好。”除了鄭河你。
生日宴會無疾而終，正如許多個他們的重要日子，因為總是錯過而顯得可憐兮兮，不受重視。從妙海很有些不快，她以為自己主權受到挑戰，但就像之前的許多次那樣，面對女主人的囂張跋扈，鄭河總是欣賞而諂媚。
“綠夫人還是那麽品位不凡。”
他對此事竟無絲毫不滿。
鄭小峰得到一套衣服，從妙海得到一條漂亮的珍珠項鏈，鄭河的這次歸來並不是全無收獲的，他離自己的目標有進一步，盡管不知需要再進多少步，他才可以當上公司的大管理層，也確實在進步著。
鄭小峰關上錄像機。
他幾乎從不回顧過去，乍然見到年輕時的父母與自己，感到十足陌生，以至於稀奇。在一切尚未破壞之前，也曾有那樣好、那樣和諧的氣氛，只是少年時期的他很少如此覺得罷了。
奔波了一路，他實在有點累，收拾好臥房，晚上□□點就睡去了。
夜間，客廳的電視自己打開了，錄像機哢噠響一聲，吐出舊錄像帶，又原樣進去。彩格馬賽克屏幕，一閃，現出遠處煙綠的群山的畫面。
守橋的小亭子與門衛。
樹林，水，睡蓮和清澈的噴泉，池塘中的浮萍與枯死樹枝。
黑色的太陽，圍墻，墻邊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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