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少年A 05 一些舊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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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少年A 05 一些舊事 ◇
醒來後K壓在被子上，盤腿坐在床尾，用我墻面上的那只眼睛練習飛鏢。
“你夢見什麽？叫得好厲害。”飛鏢瞄準了那只巨大的渙散的瞳孔，啪地撞上墻面，因為紮不透水泥墻落到地上「當啷」一響。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告訴他我總是在夢裏夢見以前的人和事。“有段時間我都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現在好多了。”
“夢見那個鄰居？”
我點點頭。“你當時為什麽會睡在那房子裏？”
“借宿咯。我只要個地方睡覺，女主人走了，我告訴她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鎖在屋裏。”
他踢了踢我，“起來，把這些照片燒了，跟我講你爸媽的事。”
我照他說的爬起床，撕下墻上的恐怖片截圖，攏成一堆在地板上燒成黑色殘屑。
“你知道最中間那張就是我爸媽。”
“你跟我說鄰居殺了他們，沒說為什麽。”
是的，我沒有一次性把話說清，K有種獨特的好奇心，那天他本來要走了，是我非要用獵奇的敘事把他留下。
K就像個奇怪的養蜂人，不同於他們隨季節遷徙，把蜜蜂趕向鮮花盛開的地方，K喜歡憑自己的心情做事，一切以有趣為標桿，什麽能勾起他的興趣，他就會停留得久一點。
火燒盡了，我順勢坐在地板上，抓起一把黑灰在手裏碾碎，濕潤的顆粒感，火把它們變成無法分辨的廢物。
“他是個很和氣的人。”我說，“總是笑瞇瞇的，他父母在外打工，大學畢業後暫時沒找到工作，跟奶奶一起住在鄉下的院子裏。”
鄰居奶奶喜歡種花，院子裏種著梨樹、月季、梔子花、蝴蝶蘭，各色花草郁郁蔥蔥，還有一顆繁茂的石榴樹，因為草木多，夏天時總比其他房子陰涼，雖然隔壁奶奶抱怨容易招蚊蟲，而對小時候的我來說並不是壞事，除了蚊蟲外，還有些漂亮的甲殼蟲會造訪，所以我經常去隔壁玩耍。
他們一家似乎都是脾氣溫和的人，我從小就常去玩，跟鄰居哥哥也很熟悉，他長我十歲，卻一直很包容我，我一有什麽心事也會立即跟他說。小時候的我其實是個很有傾訴欲的孩子，遇到事情非要有人開解。
我說到這裏，K笑了一下，不知道有沒有相信。
我爸媽開始似乎是自由戀愛結婚的，而到了我出生的時候，愛情已被消磨得七七八八，說是親情也不算，大抵就是一對怨偶，媽媽瞧不起爸爸胸無大志，我爸倒是心寬體胖，認為反正家裏有幾套房產，不愁吃穿，因此從來不提工作。
我六年級隨父母搬到城裏居住，每逢寒暑假回鄉，鄰居哥哥那時也會回老家住，每當爸媽吵架，我就躲去他們家。
“他們老這麽吵，吵得我真受不了。”
“等到你上大學就可以離開家了。”鄰居哥哥說，“上了大學就沒人管你。要是你想有人關心，就找個女朋友。”他跟我說著玩笑話，不過再一次假期回家，他仿佛真交了一個女朋友。
據說那是個溫柔的姑娘，烏黑的長發一直長到腳踝，跟他一樣總是帶著和氣的微笑。
“你要是以為她好欺負，那就倒黴了。”鄰居哥哥愉快地說。
“她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每次約好見面，總是提前五分鐘到，如果我也提前五分鐘，她就要改成提前十分鐘。”
“星期天，她帶一個枕頭和三只橘子，找一棵大樹爬上去曬太陽。我坐在樹下看書時，橘核一粒粒掉到腳邊。她用腿勾住樹枝倒吊著，把一半橘子塞我嘴裏。”
不過鄰居哥哥並不給我看她的照片，他說有些珍貴的東西不能共享。從交了女朋友起，他假期就很少回家了，即便回來也很快就回到她所在的城市。
大學畢業，他沒找工作，又回到家鄉，成天心不在焉的，他告訴我他就要死了，就像我跟你說過那樣。
在他生命的最後階段，我應他的要求拍下他的照片作為紀念。
“多拍拍我吧，還有這些花，以後一直想著我。這麽長一段時間我總是睡不著，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愛情一定會向下腐爛嗎？難道就不可以向上升華？”
“從我身邊人看，就沒幾對過得好的夫妻。”
“你爸媽呢？還是吵架嗎？”
“老樣子。”我之所以抱著相機來鄰居家，就是為了躲避。
“不離婚，不出軌，不快樂，你爸媽還真是奇怪。”他若有所思。
不久之後的一個下午，我吃了午飯出去玩，我想到林子裏看看，能不能捉幾只蟬玩，連新切的西瓜都顧不得，拿著捕蟲網就往外走，鄰居哥哥剛好往我家來，笑瞇瞇地給了我一把糖，告訴我今後做個好孩子。
我覺得有點奇怪，沒有細想。等晚上回家，我手心攏著兩只蟋蟀，天黑了，燈沒亮，家裏沒人的聲音，屋裏有種很怪的腥氣，混合西瓜的甜香。我進屋一看，全都是血。我爸媽倒在地上，好像從高處掉下來摔碎了。”
耳朵裏好像又有兩聲蟋蟀的叫喊，我不適地揉著耳朵，講述到結尾。
“那之後兩天沒人見到他，又過了一天，警方在河流下游找到他的屍體。”
“你覺得他為什麽要殺你爸媽？”K問。
這問題在我看來很清晰了。鄰居哥哥給我留了一封信，那封信我誰也沒給看。
“他要驗證他的猜想。”
把一對夫妻的腿綁起來，胸無大志的丈夫，尖刻的妻子，讓他們跳著，互相攻擊。他們為何會配合這場游戲呢，因為假如不的話，兩人的腦袋都會被砍掉，還有他們的小兒子。
這真是對奇怪的夫妻，彼此謾罵不止，卻總沒法對對方下狠手，直到最後丈夫想出了一個主意，能夠保全兩個人。他選擇自己死去。
兇手以為這就是結束了，正要走出家門，妻子罵著臟話攥緊斧頭沖向兇手。似乎在那一瞬間，她壓根兒沒想到小兒子，死去的老公擠滿了她全部大腦，她怒火中燒，失去理智地沖向兇手。
“他對我說抱歉。”
“這可不是一句道歉能解決的。”K說。“別人的愛情管他什麽事？驗證猜想，升華愛情，他可以原諒女朋友，兩個人一起死去也算升華吧。”
“大概這就是變態。”
“不如叫殺人犯更貼切。”
K真的不像我對他的初印象。
他熱愛自由，不在意規則，性格冷酷，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準則，控制著自己不與世界脫軌，他是個無比穩定的人。追逐樂趣，熱愛故事，僅限於聽而已，他評價，而不會義憤填膺地謾罵，因為別人的生活徹頭徹尾跟他無關，他也不愛管閑事。
我看得出來他是善良的一類人，只是道德準則有些混亂。
我有點想跟他一起生活。對我而言，學校、日常都是負擔，要拋棄掉它們是很容易的，為難的是怎麽說服他接納我。我知道他不會願意的，他跟我一樣討厭脖子上套住鎖鏈。
在我說出秘密後，明顯感覺到他對我失去興趣。故事還沒有完全說出，我想我還是可以留住他一陣子。
我用輕松的語氣問，要不要把我的身體當成畫布畫些什麽？
“那有什麽意思。”K無聊地說，“只有你開心而已。我是不做這種公益服務的，又不是你那樣的變態。”
盡管早習慣把自己放低，我的心不知為何還是緊縮了一下。他不管閑事，對我沒有道德要求，但他很樂意刺痛我，將道德當作一根長矛刺穿我的胸腔。
K問：“你從小時候就這樣嗎？做什麽都板著臉？”
“好像吧。”我板著臉說。
這種毛病已經很久了，我對外界的情感很弱，媽媽經常奇怪地說我是個怪異的孩子，老喜歡拍那些怪東西。
我很少笑，更少哭，喜歡自己鉆進屋子裏研究攝影，不跟他們聊天。即便撞見他們的屍體，我也木木的，不知作何反應，眼睛在房間裏亂掃，見到了相機，就拿起來給他們拍照。
我想起一件事。
遺體告別後，殯儀館將他們送進焚燒爐前，一個親戚對我說：看看吧，今後你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當時我怎麽做了？哦，我笑了。並不是感到愉快，坦白講，那一刻我不知該作何反應。我感覺他在期待我回應，我必須附和他，於是我對親戚笑了，這個笑更像是禮貌意義地撇嘴。
他當時沒說什麽，過後似乎在整個家族中都流傳開：那個孩子在父母慘死之後還在笑。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做錯了。
我一生下來就搭錯神經，竟然父母去世也不覺得傷心，與常理人倫格格不入，這是第一宗錯；第二宗愛好怪異；第三宗是缺乏主見，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按照別人的想法去走。
我告訴K跟爸媽遺體告別的時候我笑了。◎
“為什麽？”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而且有人在看著我……在那種社交場合下，我以為我應該要順著他去做反應……你沒有這種經歷嗎？”
“沒有。”
“有人很明顯在期待你做出回應。”
“跟我有什麽關系。”K說。“你還是有點怪。把陌生人帶回家，讓他對你指手畫腳的。好像個木偶，一直等著誰操控你似的。”
我的頭還在嗡鳴，說出話來卻還清晰。“這有什麽不好。”
“太不好了。許多人都渴望有個領導者告訴他敢做什麽，但是經常真有人指手畫腳，大多數又會生氣，覺得對方多管閑事。你不覺得你太習慣讓步嗎？”
“我覺得這樣比較輕松。”
“不動腦筋的豬會被養肥吃掉。夢游一樣追趕在別人身後，把處置你的權力交給對方，你最好乞求對方善良，否則真的會被宰掉。”K轉過頭來，嘴角略有點向下，有點認真的語氣，“你要有主見，去看，去分析，用自己的大腦構建，別把自己當成畜生。”
我張口結舌，再一次感受到我們人格的區別。在他面前，我懦弱得像一條鼻涕蟲。
鬧鐘在這時響了，那是提醒我起床上學的鈴聲。
K掐著我的臉，“給我帶點雪糕回來，還有啤酒和撲克牌。”
他暫時不走。我放松了一些，遲鈍地點點頭，他離開我的房間，返回客房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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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後K壓在被子上，盤腿坐在床尾，用我墻面上的那只眼睛練習飛鏢。
“你夢見什麽？叫得好厲害。”飛鏢瞄準了那只巨大的渙散的瞳孔，啪地撞上墻面，因為紮不透水泥墻落到地上「當啷」一響。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告訴他我總是在夢裏夢見以前的人和事。“有段時間我都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現在好多了。”
“夢見那個鄰居？”
我點點頭。“你當時為什麽會睡在那房子裏？”
“借宿咯。我只要個地方睡覺，女主人走了，我告訴她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鎖在屋裏。”
他踢了踢我，“起來，把這些照片燒了，跟我講你爸媽的事。”
我照他說的爬起床，撕下墻上的恐怖片截圖，攏成一堆在地板上燒成黑色殘屑。
“你知道最中間那張就是我爸媽。”
“你跟我說鄰居殺了他們，沒說為什麽。”
是的，我沒有一次性把話說清，K有種獨特的好奇心，那天他本來要走了，是我非要用獵奇的敘事把他留下。
K就像個奇怪的養蜂人，不同於他們隨季節遷徙，把蜜蜂趕向鮮花盛開的地方，K喜歡憑自己的心情做事，一切以有趣為標桿，什麽能勾起他的興趣，他就會停留得久一點。
火燒盡了，我順勢坐在地板上，抓起一把黑灰在手裏碾碎，濕潤的顆粒感，火把它們變成無法分辨的廢物。
“他是個很和氣的人。”我說，“總是笑瞇瞇的，他父母在外打工，大學畢業後暫時沒找到工作，跟奶奶一起住在鄉下的院子裏。”
鄰居奶奶喜歡種花，院子裏種著梨樹、月季、梔子花、蝴蝶蘭，各色花草郁郁蔥蔥，還有一顆繁茂的石榴樹，因為草木多，夏天時總比其他房子陰涼，雖然隔壁奶奶抱怨容易招蚊蟲，而對小時候的我來說並不是壞事，除了蚊蟲外，還有些漂亮的甲殼蟲會造訪，所以我經常去隔壁玩耍。
他們一家似乎都是脾氣溫和的人，我從小就常去玩，跟鄰居哥哥也很熟悉，他長我十歲，卻一直很包容我，我一有什麽心事也會立即跟他說。小時候的我其實是個很有傾訴欲的孩子，遇到事情非要有人開解。
我說到這裏，K笑了一下，不知道有沒有相信。
我爸媽開始似乎是自由戀愛結婚的，而到了我出生的時候，愛情已被消磨得七七八八，說是親情也不算，大抵就是一對怨偶，媽媽瞧不起爸爸胸無大志，我爸倒是心寬體胖，認為反正家裏有幾套房產，不愁吃穿，因此從來不提工作。
我六年級隨父母搬到城裏居住，每逢寒暑假回鄉，鄰居哥哥那時也會回老家住，每當爸媽吵架，我就躲去他們家。
“他們老這麽吵，吵得我真受不了。”
“等到你上大學就可以離開家了。”鄰居哥哥說，“上了大學就沒人管你。要是你想有人關心，就找個女朋友。”他跟我說著玩笑話，不過再一次假期回家，他仿佛真交了一個女朋友。
據說那是個溫柔的姑娘，烏黑的長發一直長到腳踝，跟他一樣總是帶著和氣的微笑。
“你要是以為她好欺負，那就倒黴了。”鄰居哥哥愉快地說。
“她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每次約好見面，總是提前五分鐘到，如果我也提前五分鐘，她就要改成提前十分鐘。”
“星期天，她帶一個枕頭和三只橘子，找一棵大樹爬上去曬太陽。我坐在樹下看書時，橘核一粒粒掉到腳邊。她用腿勾住樹枝倒吊著，把一半橘子塞我嘴裏。”
不過鄰居哥哥並不給我看她的照片，他說有些珍貴的東西不能共享。從交了女朋友起，他假期就很少回家了，即便回來也很快就回到她所在的城市。
大學畢業，他沒找工作，又回到家鄉，成天心不在焉的，他告訴我他就要死了，就像我跟你說過那樣。
在他生命的最後階段，我應他的要求拍下他的照片作為紀念。
“多拍拍我吧，還有這些花，以後一直想著我。這麽長一段時間我總是睡不著，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愛情一定會向下腐爛嗎？難道就不可以向上升華？”
“從我身邊人看，就沒幾對過得好的夫妻。”
“你爸媽呢？還是吵架嗎？”
“老樣子。”我之所以抱著相機來鄰居家，就是為了躲避。
“不離婚，不出軌，不快樂，你爸媽還真是奇怪。”他若有所思。
不久之後的一個下午，我吃了午飯出去玩，我想到林子裏看看，能不能捉幾只蟬玩，連新切的西瓜都顧不得，拿著捕蟲網就往外走，鄰居哥哥剛好往我家來，笑瞇瞇地給了我一把糖，告訴我今後做個好孩子。
我覺得有點奇怪，沒有細想。等晚上回家，我手心攏著兩只蟋蟀，天黑了，燈沒亮，家裏沒人的聲音，屋裏有種很怪的腥氣，混合西瓜的甜香。我進屋一看，全都是血。我爸媽倒在地上，好像從高處掉下來摔碎了。”
耳朵裏好像又有兩聲蟋蟀的叫喊，我不適地揉著耳朵，講述到結尾。
“那之後兩天沒人見到他，又過了一天，警方在河流下游找到他的屍體。”
“你覺得他為什麽要殺你爸媽？”K問。
這問題在我看來很清晰了。鄰居哥哥給我留了一封信，那封信我誰也沒給看。
“他要驗證他的猜想。”
把一對夫妻的腿綁起來，胸無大志的丈夫，尖刻的妻子，讓他們跳著，互相攻擊。他們為何會配合這場游戲呢，因為假如不的話，兩人的腦袋都會被砍掉，還有他們的小兒子。
這真是對奇怪的夫妻，彼此謾罵不止，卻總沒法對對方下狠手，直到最後丈夫想出了一個主意，能夠保全兩個人。他選擇自己死去。
兇手以為這就是結束了，正要走出家門，妻子罵著臟話攥緊斧頭沖向兇手。似乎在那一瞬間，她壓根兒沒想到小兒子，死去的老公擠滿了她全部大腦，她怒火中燒，失去理智地沖向兇手。
“他對我說抱歉。”
“這可不是一句道歉能解決的。”K說。“別人的愛情管他什麽事？驗證猜想，升華愛情，他可以原諒女朋友，兩個人一起死去也算升華吧。”
“大概這就是變態。”
“不如叫殺人犯更貼切。”
K真的不像我對他的初印象。
他熱愛自由，不在意規則，性格冷酷，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準則，控制著自己不與世界脫軌，他是個無比穩定的人。追逐樂趣，熱愛故事，僅限於聽而已，他評價，而不會義憤填膺地謾罵，因為別人的生活徹頭徹尾跟他無關，他也不愛管閑事。
我看得出來他是善良的一類人，只是道德準則有些混亂。
我有點想跟他一起生活。對我而言，學校、日常都是負擔，要拋棄掉它們是很容易的，為難的是怎麽說服他接納我。我知道他不會願意的，他跟我一樣討厭脖子上套住鎖鏈。
在我說出秘密後，明顯感覺到他對我失去興趣。故事還沒有完全說出，我想我還是可以留住他一陣子。
我用輕松的語氣問，要不要把我的身體當成畫布畫些什麽？
“那有什麽意思。”K無聊地說，“只有你開心而已。我是不做這種公益服務的，又不是你那樣的變態。”
盡管早習慣把自己放低，我的心不知為何還是緊縮了一下。他不管閑事，對我沒有道德要求，但他很樂意刺痛我，將道德當作一根長矛刺穿我的胸腔。
K問：“你從小時候就這樣嗎？做什麽都板著臉？”
“好像吧。”我板著臉說。
這種毛病已經很久了，我對外界的情感很弱，媽媽經常奇怪地說我是個怪異的孩子，老喜歡拍那些怪東西。
我很少笑，更少哭，喜歡自己鉆進屋子裏研究攝影，不跟他們聊天。即便撞見他們的屍體，我也木木的，不知作何反應，眼睛在房間裏亂掃，見到了相機，就拿起來給他們拍照。
我想起一件事。
遺體告別後，殯儀館將他們送進焚燒爐前，一個親戚對我說：看看吧，今後你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當時我怎麽做了？哦，我笑了。並不是感到愉快，坦白講，那一刻我不知該作何反應。我感覺他在期待我回應，我必須附和他，於是我對親戚笑了，這個笑更像是禮貌意義地撇嘴。
他當時沒說什麽，過後似乎在整個家族中都流傳開：那個孩子在父母慘死之後還在笑。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做錯了。
我一生下來就搭錯神經，竟然父母去世也不覺得傷心，與常理人倫格格不入，這是第一宗錯；第二宗愛好怪異；第三宗是缺乏主見，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按照別人的想法去走。
我告訴K跟爸媽遺體告別的時候我笑了。◎
“為什麽？”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而且有人在看著我……在那種社交場合下，我以為我應該要順著他去做反應……你沒有這種經歷嗎？”
“沒有。”
“有人很明顯在期待你做出回應。”
“跟我有什麽關系。”K說。“你還是有點怪。把陌生人帶回家，讓他對你指手畫腳的。好像個木偶，一直等著誰操控你似的。”
我的頭還在嗡鳴，說出話來卻還清晰。“這有什麽不好。”
“太不好了。許多人都渴望有個領導者告訴他敢做什麽，但是經常真有人指手畫腳，大多數又會生氣，覺得對方多管閑事。你不覺得你太習慣讓步嗎？”
“我覺得這樣比較輕松。”
“不動腦筋的豬會被養肥吃掉。夢游一樣追趕在別人身後，把處置你的權力交給對方，你最好乞求對方善良，否則真的會被宰掉。”K轉過頭來，嘴角略有點向下，有點認真的語氣，“你要有主見，去看，去分析，用自己的大腦構建，別把自己當成畜生。”
我張口結舌，再一次感受到我們人格的區別。在他面前，我懦弱得像一條鼻涕蟲。
鬧鐘在這時響了，那是提醒我起床上學的鈴聲。
K掐著我的臉，“給我帶點雪糕回來，還有啤酒和撲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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