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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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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太陽升起來了。萬道金光越過高聳的宮墻, 投射於乾清宮白石方磚鋪就的廣場上,地面就像被大雪覆蓋, 反射著白熾的光。唐挽一襲緋色官袍, 頭戴烏紗帽,腳蹬雲錦靴, 手端朝帶,踏著滿地金光大步走來。

在這場風波中,唐挽雖從未出現, 可整個的局面似乎都在圍繞著她徐徐展開。如今唐挽的出現很容易就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只有她,才能讓這一切有個圓滿的收場。

眾臣紛紛讓出一條路來。唐挽緩步前行,走到薛瑾的面前, 微微一頓, 問道:“你是新上任的司禮監掌印?”

薛瑾早已久聞唐挽的大名, 陳同便是死在她和謝儀的手上。薛瑾是個聰明人, 他敢對外面這些大臣動粗, 卻不敢對內閣閣老不敬。

“咱家司禮監秉筆薛瑾, 見過唐閣老。”薛瑾陪著笑臉說道。

“嗯,”唐挽的聲音雖然不大, 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想活命,就把你手裏的棍棒收起來。”

薛瑾只覺一陣寒意襲來。緩他過神來時, 唐挽已大步走入殿中。

她一入殿, 原本劍拔弩張的眾人竟都微微松了口氣。唐挽恍若不覺, 先拜過了皇帝太後,又與各位閣臣見禮。最後目光停駐在元朗身上,又淡淡蕩開。

“老師回來了!”皇帝走下禦座,來到唐挽面前,“老師辛苦了。”

皇帝望向唐挽的眼中滿是希望,就好像一個黑夜裏前行的人終於見到了亮光。唐挽背著眾人,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腕:“臣來晚了。”

見到唐挽,太後心中竟也有了著落。

“唐閣老回來的正當時!”太後揚聲道,“您來說說,內閣閣臣聚眾犯上,該當何罪?”

唐挽望向太後,又四下看看眾位閣臣。除了謝儀之外,其餘四位閣臣遇上她的目光,皆躬身垂首。

唐挽淡淡一笑,說道:“今天倒是來得挺全。諸位都是禦前近臣,有什麽事,咱們關上門慢慢說。”

馮晉陽反應極快,立即吩咐道:“將殿門關上!”

乾清宮的大門轟然關閉。廣場上的喧鬧,陽光下的塵囂,一並被隔絕在兩扇厚重的大門之外。大殿內安靜極了,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

太後周身的氣勢都暗淡下來。若說剛才,她面對玉階下的滿朝文武尚且能強撐體面;那麽眼下,在這個密閉的大殿中,面對六位強勢的閣臣,她也難免心生膽怯。

可她仍是位剛強的母親。太後站在閣臣與皇帝只見,將兒子護在身後,一雙眼睛灼灼看向唐挽。這人若選擇與謝儀之流沆瀣一氣,太後也不會放過她。

唐挽眸光淡然,對謝儀道:“謝閣老,各位閣臣,可否容在下與太後談一談?”

“唐閣老請便。”謝儀道。

唐挽看了看他,補充道:“密談。”

謝儀的眉梢跳了跳。普天之下,將“密談”這樣堂而皇之宣之於口的,也只有這人了吧?

褚春彥含笑,拱手對皇帝說道:“陛下,偏殿裏舒服些,老臣陪您過去坐坐?”

皇帝不知道老師要與母後談什麽。可眼下滿朝文武都已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上,他能托付一切的,也只有唐挽。

腳步聲遠去,大殿內愈發安靜。唐挽與太後相對而立。太後脊背挺直,眸光冷冽,道:“唐閣老想與本宮說什麽?”

唐挽微微嘆了口氣,說道:“臣雖不在京城,可一路走來,已從百姓們口中,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聽了個大概。且不管真相如何,太後可想知道百姓們的議論?”

此事發生也不過幾個時辰,百姓們如何會知道?

唐挽仿佛看出了太後的疑慮,淡淡道:“有一句話叫‘紙不包火,棉不藏針’。凡是發生過的事,就算瞞得再好,也總會有人知道。”

總會有人知道……太後心神一震。

唐挽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卻不動聲色,繼續道:“市井中的傳言,自然什麽樣的都有。有人說,是皇帝擔心顧爭鳴和陳延光等一眾邊關守將功高蓋主,所以指使吳鵬上書陷害;

“也有人說,皇帝即將親政,因忌憚內閣兩位帝師在朝中的聲望,故而縱容內監勾結朝臣陷害唐公,再嫁禍謝公,以挑起朝中黨派的爭端;

“還有人說,這一切都是太後在背後指使,意圖裁撤內閣,以垂簾聽政,獨掌大權。”

一連三句,每一句都是刀劍誅心的言語,偏偏每一句都不是空穴來風。這些夜深人靜時獨自懷揣著的、自以為永遠也不會有人知曉的心思,竟已傳播於市井之中,這如何不令太後驚慌。

太後面色蒼白,厲聲道:“荒謬至極!是誰敢如此汙蔑皇室!馬上把他們都抓起來!”

唐挽淡淡道:“堵住了人的嘴,還能蒙住人的心麽?如果全天下人都這麽想,太後也要將天下人都抓起來麽?”

“那便殺!殺到他們心服口服為止!”太後道。

唐挽眸光凜然,沈聲說道:“當年至和皇帝濫用極刑,以致民心盡失,士人離棄,朝廷十年沒有進士可用。太後這是要毀了陛下的江山。”

怎麽可能。她的一切籌謀,都是為了皇帝的江山。從來帝王心術,無非是挑動朝鬥,權力制衡。手段雖然陰詭了些,可早已流傳千年,屢試不爽。如何今日竟行不通了?

太後想不通,便覺一陣頭暈目眩,腳步踉蹌,向後傾倒。幸得唐挽將她扶住。太後緊緊攀著唐挽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握著最後的稻草,顫抖著聲音說道:“唐挽,你答應過本宮的……”

“臣對太後的承諾,十幾年來從未敢忘。”唐挽抿唇,道,“然‘民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朝廷這條船,若沒了大臣們的支撐,都用不著民情傾覆,自己就翻了。”

太後蹙眉:“你是何意?”

“民間輿情沸騰,歸根到底不過是‘飛鳥盡,良弓藏’這六個字。這樣一個涼薄的皇室,誰會為它效忠?”唐挽覆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西北的邊市全靠顧爭鳴經營,陳延光的手中尚有十萬大軍。此間流言若傳入他們耳中,他們又會作何反應?”

只這一句,驚出太後一身冷汗。

百姓們或許健忘,可大臣們關乎身家性命,絕不會善罷甘休。直到此時,太後才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樣愚蠢的錯誤。她只顧盯著內閣,卻忽視了全局。

太後出身低微,年輕時以使女身份入王府。因為生了兒子,才從侍妾擡作側妃。至和一朝,她旁觀了閆徐黨爭,自以為朝臣之爭與後宮女子爭寵沒什麽不同。她長於機巧權謀,卻沒有運籌朝政的眼界和格局。

說到底,軍權與政權都不在她手中,她又如何爭鬥?

太後只覺得眼前一片灰敗。又聽唐挽道:“世人不知這其中的緣故,只會將所有的怨氣都加諸於皇帝的身上。待民怨沸騰之日,便是江水覆舟之時。”

“與皇帝無關,一切都是本宮一手所為。”太後聲音顫抖,“可是唐挽,本宮自始至終未曾想要加害於你,你可相信?”

唐挽垂眸,道:“臣的態度於大局無礙,只請太後交出吳懷。”

“吳懷不會再出現了。”太後沈聲道。

唐挽一怔,隨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繼而便覺得脊背一陣惡寒。皇權之下,一條人命,竟能如此予取予奪。

“如果這一切都是吳懷一人所為,他畏罪自殺,也能說得通。”唐挽壓抑著顫抖的聲線。她在同自己爭鬥,同最終的目標與心中的道義爭鬥。一個司禮監太監的性命,在幾代人的變法進程中,或許無足輕重。可他不該被漠視,這一切終究是不正義的。

不正義的,是隨心所欲的皇權。

“請太後下令裁撤司禮監,以示皇室肅清閹亂的決心。”

建成七年十月這一場民心之亂,終結於皇帝的一封親筆詔書。詔書中,年輕的帝王痛陳閹黨之禍,決意裁撤司禮監,內外大事皆由內閣公議裁決。緊接著便傳出掌印太監吳懷縱火自焚的消息。把持朝政大權近百年的司禮監,就隨著這一把火灰飛煙滅了。

這幾件事之間的關系不必說得太清楚,民間有的是會編故事的人。市井中流傳最廣的版本認為,吳懷就是策劃這一切的幕後黑手。他假借皇帝的名義騙取吳鵬的信任,上書誣告顧爭鳴;繼而又以皇帝來脅迫謝閣老,挑起兩黨之爭。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阻撓新法,維護司禮監的權勢。

這人真是該死,也真是可恨。街頭巷尾多得是咬牙切齒的百姓。

可又有人猜測,吳懷不過是個替死鬼。真正的執棋人位高權重,便是律法也碰不得。

真相究竟如何,已然無從得知了。司禮監倒臺的消息已足夠使人們振奮。詔書頒布後十日起,開始有內監分批次外放。這些外放的太監們該如何安置,又是個問題。

戶部與吏部開了幾日的碰頭會,也沒商量出個對策來,最後倒是工部給了個解決辦法。直隸和山東正在興建棉紗工坊,本地勞力短缺,太監們又都做慣了精細活,不如就在園區裏建立館舍就近安置,也算是學有所用。

內閣閣老都覺得可行,當即票擬,於次日在廷議中決策。廷議現場,官員們還特別邀請了三個太監的代表來旁聽,就日後的安置工作征詢他們的意見。太監們哪敢有意見?一應的安排,都諾諾應了。這件事卻被翰林院編修寫入了國史中,成了後世人形容大庸“法度嚴明,人心向暖”的佐證。

吳懷之死的真相,唐挽也留在了國史之中。這個太監雖然並非無辜,卻也值得擁有屬於他的正義。

建成七年十二月,太後遷往避暑山莊。臨行前她單獨召見了盧淩霄,賞賜了許多壓箱底的絲綢布匹。她說自己有生之年,再也不會回宮了。

夕陽餘暉下,晚鐘在空曠的宮院內回響。大門漸次關閉,又被貼上明黃封條,意味著這些宮室將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開啟。高樓之上,一行歸鴻鳴叫而過。皇帝憑欄而立,頓覺從今日起,他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他的唇邊,緩緩勾起一絲不明意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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