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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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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博古齋的掌櫃笑意盈盈, 用絨布墊著將盒子裏的物件取出來, 雙手捧了遞給唐挽:“大爺您再看看這一件。”

桌上已經七七八八擺滿了金石玉器。唐挽挑了這老半天,也沒瞧見一樣可心的, 此時的神態裏已經染了懨懨之色:“掌櫃的, 你要是再拿那些爛貨來糊弄我,我可就要走了。”

掌櫃的是生意人,講究的就是春風拂面,不厭其煩。經過剛才那幾番來往, 他也看出來唐挽不是個好糊弄的。掌櫃的就喜歡這種嘴刁的主顧。他那些壓箱底的寶貝,今日也終於能拿出來見見人了。

他笑著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 道:“大爺您上眼, 這個準成。”

兩個月後就是元朗的生辰了,唐挽早早地就開始四處留意, 想選一件與眾不同的禮物送給他。具體是什麽, 唐挽還沒想好。但必須得是好東西,才能稱得上她的元朗。

黑色的絨布緩緩打開,唐挽淡淡瞥了一眼。只這一眼,她就再也挪不開了。

玻璃種的老翡翠,清潤翠綠,碧色襲人。唐挽將它拿在手裏, 觸及肌膚涼涼沁沁的, 在掌中握一會兒, 又生出暖意來。

這東西她見過。當初在蘇州的時候, 忘了是哪一家的掌櫃向她求字, 這塊玉被當成潤筆,到了她的手上。她還專門請人在底下打了孔,又親手編了絡子系上。瞧,那孔還在,絡子卻沒了。想必歷經十數年,早已經舊得不成樣子,讓人給鉸了吧。

這塊玉她原就打算送給元朗的。只是後來她花山上任,實在太窮了,才將它給當了,解了燃眉之急。當了多少錢來著?好像是二百兩銀子。時隔太久,許多細節都記不清了,只有這塊玉握在手中的溫度,尚能帶她找回舊日的感覺。

那個時候,她和元朗還只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如今兩人仍是知己,感情卻更近了一層。

唐挽覺得,這塊玉在這個時候回到自己手中,頗有幾分特殊的意義。

掌櫃的一見唐挽的眼神,便知這生意妥了。他臉上堆著笑意,問道:“大爺可還滿意?”

“唔,”唐挽心裏喜歡的緊,又怕那掌櫃的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漫天要價漲價。於是冷著臉色,道,“你這東西倒是還看得過去。”

掌櫃的搓著手,笑道:“今天您可是來著了。昨天剛有個人來問過價,可惜沒帶訂金。說是要今天來拿的。您趕在他之前,這物件就是您的了!”

做生意的那點小九九,唐挽清楚,無非就是想催著她拿主意,順帶著也給自己的東西提提價。

“多少錢啊。”唐挽漫不經心地問。

掌櫃的笑道:“不多,一千兩。”

“一千兩?!”唐挽沒忍住叫了出來。她當也才當了二百兩,這價漲得也太快了吧。唐挽冷冷一笑:“掌櫃的,你可真敢要啊。”

掌櫃的訕訕笑了:“這東西,它值啊!”

值是真值,元朗戴上肯定很好看。唐挽擰著眉,將那玉在手中來回摩挲著,擡眼看掌櫃:“不能再便宜點了?”

掌櫃的看出來唐挽喜歡,自然是不肯再便宜了。唐挽終究還是沒能買下來。一千兩相當於她一年的俸祿了,她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活,真拿不出那麽多銀子來。更何況這半年她一直賦閑在家,入不敷出的。唐挽仰頭一嘆,算了,再看看別的去。

掌櫃的一邊收拾著東西,嘲諷一笑:“一千兩銀子都出不起,還內閣大臣呢,呵。”

他自然是認識唐挽的。整日在北門講學的唐閣老,京城裏三歲的小孩都識得。聽說是遭人彈劾,從當朝一品變成了一介布衣。這人啊,真是風水輪流轉。說落魄,也就落魄了。

正想著,門口又走進一個人來。掌櫃的擡頭一瞧,立時滿面春風:“喲,謝閣老!”

卻說唐挽負著手在街市上溜達了一會兒,越想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再看別的東西,覺得哪一件都不如那塊玉好。有心想回去講講價錢,又實在拉不下這張臉。更何況二次登門,價也不好殺了。

唐挽幽幽嘆了口氣,轉過三岔路口,正和一人走了個對臉。

“哎喲,唐公子!”鳴彥熱情地招呼著。唐挽一瞧,就見元朗一身素錦長袍立在那兒,手中的玉骨鑲金折扇一下一下敲在掌心,一副散漫樣子。

“真是巧了。”唐挽彎著眼睛笑了,“元朗幹嘛去?”

“今日休沐,出來轉轉。”元朗擡手一指,“前頭有個書館,坐會兒去?”

“這……合適麽?”唐挽小聲道。

一個是正當權的內閣閣老,一個是遭棄市的落魄大臣。兩人身份差異實在太過懸殊,難免惹人議論。

元朗一笑,道:“咱們在這鬧市口站著說了這半天的話,該看的也都看見了。讓他們猜去吧。”

唐挽笑著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書館裏正在開書,一樓大廳滿坑滿谷。兩人順著門口的樓梯上了二樓,單開了個雅間。元朗要了一壺碧螺春,幾碟小蘇盤。滾燙的茶水傾瀉而出,升起裊裊白煙。樓下說書人的聲音抑揚頓挫,間或有看客高聲叫好。浮華市井,令人心安。

“內閣已經票擬了追敬盧焯的折子,連著盧淩霄的身份也一並給正了名。宮裏的批紅已經下來了,估摸著後天就能昭告天下。當年汙蔑你的那些罪名,也就不攻自破了,”元朗給人倒了一杯茶,擡眼看她,“如何,我辦事你還滿意麽。”

唐挽靠在椅子背上,幽幽嘆了口氣,道:“這半年天天想著要回內閣。真要回去了,倒有些舍不下這清閑日子了。整日裏上午開壇講學,下午四處游逛,正可謂‘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人啊,真是越歇越疲懶。”

她話鋒一轉,道,“不過想想那真金白銀的俸祿,一切辛苦都值得!”

“財迷。”元朗拿手點了點她的額頭,笑起來。

能不財迷麽?她要賺錢給他買禮物!

唐挽講學這半年,雖然沒掙到什麽錢,卻賺了個好名聲。不僅太學的學生對她極為追捧,甚至還有很多學生從外地趕來,每日淩晨排隊,就為了能搶個頭排的位置。

這半年,元朗也十分忙碌。徐階致仕後,內閣空虛,朝廷內浮議甚多。許多老臣認為元朗太過年輕,難以服眾,甚至向太後提請重組內閣。那時唐挽身居林下,馮楠喪父回鄉丁憂,沈榆尚在歸途,馮晉陽還在熬資歷。元朗在朝中可謂孤立無援。

那段日子裏唐挽很少見到他,只聽說內閣直廬裏的燈火經常整夜地亮著。唐挽雖然心疼,卻並沒有因此而打擾。她知道,這是給元朗的挑戰,也是獨屬於他一人的機會。

元朗有的是才幹。各部大臣起了難為他的心思,大事小情都要上奏。那麽多的奏折堆積在內閣,卻從未有過積壓不批的情況。有時候甚至上午剛遞上去的折子,下午就有了批覆,且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衙門裏耕耘了數十年的老資歷們也不得不佩服。

除此之外,許多荒廢了許久的規矩也在元朗的推行下重新確立起來。各部各司之間的溝通更加順暢,避免了許多麻煩。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一切都步上正軌,甚至比徐階在時更加井井有條。元朗終於用自己的能力,堵住了那些老臣們的嘴。

內閣大權已經明確地掌握在元朗的手中了。他又趁機兼掌了吏部,昔日的同年都借此機會得到了提拔。只有唐挽,仍舊身居林下,絲毫沒有起覆的征兆。

謝儀和唐挽,這一對昔日好友,必定不能共存於內閣。這已是朝中大臣們心照不宣的事實了。

可只有唐挽知道,元朗是為了保護自己。徐階倒臺後,局面一度十分混亂,他眾多門生就像失去了主體的蠹蟲,急於尋找下一個依附。唐挽不入內閣,就不會成為他們的目標。

他做了這麽多,卻偏偏什麽都不說,任由京城裏風言風語,將兩人說成是爭權奪利的仇敵。他也幾乎不再來唐府走動了,只每個月按時派人送些銀子來,彌補莞兒的日常開銷。有一回還夾帶了一個荷包,雙瑞揣在袖子裏帶給唐挽。

荷包裏是一首詩: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覆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唐挽覺得,這個人溫柔起來,還真是要命。

明月皎皎。唐挽立於廊下,仰頭望著那一輪月色,回想起下午和元朗聊過的話。如今的局勢,比自己父親當年的處境要好了太多。皇帝年幼、宗室衰微、內閣齊心,這些可遇而不可求的條件都鋪陳在她的面前,慫恿著她,鼓動著她。不必再等了,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雙瑞穿過寶葫蘆門走進來,就見唐挽負手立在那兒,眼中都是光亮。

“公子。”雙瑞喚道。

“怎麽了?”唐挽問。

雙瑞一笑,道:“今兒琉璃廠博古齋的掌櫃給送來一樣東西,您看看?”

雙瑞說著,將那檀木盒子打開。美玉在月色下散發著溫潤的光輝。

唐挽蹙眉,心想這是要強買強賣了。也罷,她已經錯過了一回,不想再錯過了。

“你去跟夫人支一千兩銀子,給人家送過去。”唐挽道。

雙瑞一楞,說道:“那掌櫃的說已經付過錢了,人都走了。”

“付過錢了?”唐挽揚眉,腦中靈光一閃,繼而笑起來。她就知道下午不是平白無故遇上的。

“留下吧。”她將美玉握在掌中,溫涼的觸感恰合心意。就像那個人,溫和謙遜,光芒內斂,萬分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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