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淵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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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淵的囑托
狼人途徑一片半山腰處，停下休息。四周高山箭竹密布，奇形怪石林立。
淵說，竹林隱蔽性強，這裏又海拔偏高，入夏不會太熱，是個安營紮寨的好地方。
關於山文水理、氣候變換，狼人們向來相信長老的豐富經驗，很快著手選址，搭建帳子。空閑之餘，九月還特意扭了些細長的箭竹，紮成簡易圍欄，準備圈出塊地來。
許逸看了覺得奇怪，環視一周，“這附近又沒別人，你圈起來幹嘛？”
野人們的物資都是隨意擺放，從不擔心被人盜走，更不需要圍欄一類的屏障。
九月笑著將圍欄插進土裏，用石塊敲深打牢，“有鹿，會吃你的土豆苗。”
原來，他是打算把這塊地“送”給她。
山裏不比外頭，沒有金錢價格作為衡量標準，“禮物”就僅僅代表心意。他肯親自動手送地給她，也算是為他那日的“口不擇言”鄭重道歉了。
許逸會意地笑了笑，胳膊架在他才打好的竹欄桿上，望著不遠處的石林，覺得似曾相識。
想起外面似乎也有個名叫“板壁巖”的景點，就在神農景區深處，也如此般神工鬼斧，還因發現了不少野人蹤跡聞名遠近。
卻從沒有人真正見過活的“野人”。
山風暫歇，林間又攢下薄薄一層輕霧，模糊了眼前景色，亦真亦幻。霧中人將最後一塊竹圍欄打好，沖她招手，她卻有些看不清他的臉。
只好用力閉上，再睜開。
“怎麽了？”九月見她走神，緩步過來，手上沾了土，還提著多餘的兩根竹條。
許逸倏然清醒，心頭沒來由的發慌，嘴上卻只說“沒事”。
可還是撲過去，抱住了他。
九月楞了一下，支棱著兩只臟手，不知該往哪放，問她這是要幹嘛。
“不幹嘛，就抱一會。”她側臉壓在他胸口，小聲嘟囔。
若是放在從前，他大概只會覺得，她是一時興起，又或是喜歡他送的這片土豆田，想要表達謝意。
可自從聽過她講自己的事，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更多，擔心她是一個人動了情緒。
於是避開手上泥土，用兩條胳膊把人籠住，老老實實地站著給抱，低聲問她，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許逸搖頭。
他沒追問，只輕笑著說，自己有點想念她做的柳條肉串和烤地瓜片，又問她什麽時候有空，能幫草改進一下那令人發指的廚藝，最好還可以抽點時間，給新做的帳簾畫上圖騰。
每一句都在告訴她，他、他們有多需要她。
她都聽得懂，所以圈住手臂，把人抱得更緊。
“哦，對了，”九月指著對面樹樁上拴著的兩只活兔子說，“那是尾剛抓的，想讓你給看看公母。”
狼人抓兔子，向來抓到就吃，從不在意公母，自然也不會分辨。
許逸納悶擡頭，“幹嘛要看公母？”
“尾說，要都是公的，就先吃一只。要是一公一母，就都不吃了。”
“不吃了？為什麽？”
“留著生小兔子。”
偏他講這話時，還帶著笑，聲音壓在她耳邊，像風，吹散了心尖的蒲公英。
“哦，”許逸別過臉去，臉頰緋紅，“不會看，不認識……”
手卻在他腰間掐了一把。
九月哈哈大笑，笑聲爽朗。
許逸：“……”
看吧，他果然是故意的。
其餘幾人都還在附近給帳子搭頂蓋，目光飄到這來，笑著打趣倆人——膩膩歪歪的也不嫌臊。
許逸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九月倒無所謂，腳下動了幾步，背朝向大家，用身體嚴嚴實實地把她遮住。
“沒事，”他小聲道，“你就當聽不見。”
反正等一會帳子搭好，他們想看都沒得看。
接連幾場大雨讓山林草甸迅速返青，終於露臉的陽光也開始變得熾熱濃烈。
轉眼之間，花開遍野，盛情綻放，鳥叫蟲鳴，聲聲不歇。
一日，許逸與九月幾人外出狩獵，臨出發時，長老淵提出要和他們一起。
部落之中，許逸最處不慣的就是這怪脾氣老頭。但已經一切準備就緒，她又不好改口說不去了，只好壓住不願，勉強一路同行。
九月大概看出來了，路上安慰她說，那時從高山部落撤離，多虧她預先給淵透露了消息，才讓幾人配合無間，順利完成計劃。事後，淵還暗地裏誇她聰明，只是面上不顯罷了。
“淵性格就是那樣，不是針對你，也沒有惡意。”九月見淵慢下步子，攀去一處斜坡上挖找什麽，便揮手讓眾人停下稍等。
又向許逸解釋說，淵一把年紀還堅持要跟大家出來，不為別的，只是因為九桃最近犯了濕疹，他想采點馬齒莧和土茯苓回去，給小家夥治病。
許逸倒是在小苔的筆記中見過這兩種草藥。馬齒莧近乎田間野草，隨處可見，土茯苓卻深藏山坡林下土壤之中，並不好挖。
一個外敷，一個內用，都是治療濕疹的良藥。
雨後的泥土還有些濕軟，淵一手拉著高處垂下的樹藤，腳下踏著石塊，有些吃力地將自己穩住，開始彎腰刨土。
尾上前幫忙，卻被淵嫌棄毛手毛腳，只好又悻悻地下來，朝眾人攤了攤手。
大家早習以為常，知道淵慣於求精，又十分好強，從不會叫任何人幫忙。
恰逢此時，山坡上方一頭梅花鹿經過。
有人提醒：“小心一點！”
“嗯，知道。”淵口上敷衍，動作不停。
突然間，那鹿竟陡然失足腳滑，跌下坡來，直砸向淵！
“淵！”
幾人迅速上前，卻還是晚了一步，眼看那只成年公鹿和淵一同從坡上滾了下來。
“怎麽樣？還能起嗎？”九月連忙上前扶人，淵卻揮手叫他先不要動，整個人僵躺在那，手捂著腰腹，眉頭緊蹙，額角全都是汗。
估計是被鹿蹄踏斷了肋骨。
畢竟上了年紀，淵的反應速度和體格筋骨都不比從前，否則，按照方才的情形和距離，換做隊伍中的其他狼人，應該都可以避開。
淵忍著疼痛，動了動口型，念了種草藥的名字。
許逸：“我知道，我去找。”
只是種常見的鎮痛草藥，沒什麽特殊功效。
她很快回來，見黑毛已經將那頭梅花鹿逮住，扭斷脖子，放了點血出來，給淵餵了。
淵又就著鹿血，服下她帶回的草藥，繼續躺在原處休息。
對於肋骨斷裂，山中沒有有效醫治手段，除了用草藥緩解疼痛，只能依賴自愈。萬一斷骨傷及臟器，大概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大家摸不準傷勢輕重，都有些擔心。
傍晚，淵可以在攙扶下起身走動，但情況依舊不太樂觀，整個人十分虛弱。
九月決定不再行進，原地生了火堆，又烤了幾塊鹿肉。許逸則將白天多采的幾棵止痛草藥碾碎，用燒過的水沖兌，拿去給淵。
老頭大概是太不舒服，沒力氣再哼聲甩她白眼，勉強撐起自己，接過草藥水，竟還破天荒地說了句“謝謝”。
盡管知道，許逸已經基本掌握了當地語言，但淵對她講話時，還是會堅持使用漢語，像是有意區分內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哪怕與大家混得再熟，她也終歸是“外面”的人。
淵喝了口草藥水，望著不遠處的族人。猶豫了很久，才低聲問她：“月應該跟你提到過那個人吧？”
指的自然是陸小苔。
許逸知道，淵向來排斥小苔，後者離開後，淵甚至一把火燒掉了她的所有東西——除了那本被月偷偷珍藏的筆記。
也不許部落中的任何人再說起她。
“嗯。”許逸也沒遮掩。多少年的舊事了，她不覺得，淵還有什麽可指摘。
“別像她一樣。”淵說，“你可以留下，留在這陪月，也可以離開。但不要……咳咳……不要把月帶走……咳、咳咳……”
淵連咳不止，面色發灰，卻朝遠處擔憂的族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過來。
有些話，他只想單獨地和她談談。
“所以當初……”許逸想了想，還是問了，“當初你是因為這個，才把小苔趕走的嗎？”
“你、你說什麽？”淵瞬間睜大了眼，驚訝又意外。
“不是嗎？”許逸倒平靜得多。自從聽九月講起小苔，她就覺得奇怪——如果真像淵所說，小苔是自己決定離開，又為什麽會留下那些東西？
從筆記內容不難看出，陸小苔有異常豐富的植物學背景，而對於任何專業人士來說，考察日志都是再珍貴不過的科學資料，是常年累積的心血，若非萬不得已，她絕不會遺落在這。
還有陸程手上的那些筆記也是。
許逸不覺得，如果小苔是自願離開，會留下那些東西。
“你放心，我沒有和月說過，也對挑撥生事沒有興趣。”她淺笑了下，側過臉看淵，“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麽對小苔、對我，都這麽排斥？”
“我說過，我不希望月離開這裏。”淵肅著臉說，“當初也是一樣——如果那個女人不堅持，我也不會逼她離開。”
算是回應了許逸的懷疑。
那場蔓延於狼人之中的瘟疫發生以後，小苔就一邊調查病因，一邊謀劃帶九月離開。後來，她勸阻狼人禁食人屍無效，便愈加堅定了帶走九月的信念。
直到淵以月性命相要，禁止小苔再踏近部落一步。
對此，淵也並非刻意隱瞞，將那女人描繪成“忘恩負義”、“拋夫棄子”，也不過是要徹底斷了月的念想。
“你們這些‘外面’來的，最喜歡用你們的標準對我們指手畫腳——鼓吹你們的先進，批判我們的愚昧，個個將自己幻想成救世主，要將我們拉出深淵泥潭。”淵冷笑一聲，不屑道，“可‘外面’又有多好？也不見得。”
許逸反問：“你怎麽知道不好？”
不是真的打算將九月帶走，只是看不慣淵如此態度，單純地想回懟一句。
不料，淵竟默了聲，許久都沒再回答。
“你該不會……？”許逸忽然想到什麽，覺得不可思議。
可再仔細想，若非如此，他又怎麽會將漢語講得這麽流利。
“算我求你吧，小逸姑娘，別那麽對他。”淵沒有回答，而是將涼掉的草藥水一飲而盡，原本獵鷹般銳利的目光也黯淡下來，盡顯老態。
因為接連不斷的咳嗽，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可依然堅持著，把話講完——
“我知道，我沒辦法阻止，只要你開口，月就會心甘情願拋下一切，跟你離開。但那裏不適合他，真的不適合，他並不知道自己選擇了什麽。”
“在這裏，他有叢林樹果，有山川河流，有天地萬物，可到了那，他除了你，什麽都沒有。你會變成他餘生的牢籠。”
“他是我見過最善良、最勇敢的孩子。”
“他值得更好的生活。”
許逸沒有多說，只問淵：“你後悔過嗎？”
“什麽？”
“拋下一切，離開這裏——你後悔過嗎？”
“嗯，”淵有些疲憊地閉上眼，“我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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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途徑一片半山腰處，停下休息。四周高山箭竹密布，奇形怪石林立。
淵說，竹林隱蔽性強，這裏又海拔偏高，入夏不會太熱，是個安營紮寨的好地方。
關於山文水理、氣候變換，狼人們向來相信長老的豐富經驗，很快著手選址，搭建帳子。空閑之餘，九月還特意扭了些細長的箭竹，紮成簡易圍欄，準備圈出塊地來。
許逸看了覺得奇怪，環視一周，“這附近又沒別人，你圈起來幹嘛？”
野人們的物資都是隨意擺放，從不擔心被人盜走，更不需要圍欄一類的屏障。
九月笑著將圍欄插進土裏，用石塊敲深打牢，“有鹿，會吃你的土豆苗。”
原來，他是打算把這塊地“送”給她。
山裏不比外頭，沒有金錢價格作為衡量標準，“禮物”就僅僅代表心意。他肯親自動手送地給她，也算是為他那日的“口不擇言”鄭重道歉了。
許逸會意地笑了笑，胳膊架在他才打好的竹欄桿上，望著不遠處的石林，覺得似曾相識。
想起外面似乎也有個名叫“板壁巖”的景點，就在神農景區深處，也如此般神工鬼斧，還因發現了不少野人蹤跡聞名遠近。
卻從沒有人真正見過活的“野人”。
山風暫歇，林間又攢下薄薄一層輕霧，模糊了眼前景色，亦真亦幻。霧中人將最後一塊竹圍欄打好，沖她招手，她卻有些看不清他的臉。
只好用力閉上，再睜開。
“怎麽了？”九月見她走神，緩步過來，手上沾了土，還提著多餘的兩根竹條。
許逸倏然清醒，心頭沒來由的發慌，嘴上卻只說“沒事”。
可還是撲過去，抱住了他。
九月楞了一下，支棱著兩只臟手，不知該往哪放，問她這是要幹嘛。
“不幹嘛，就抱一會。”她側臉壓在他胸口，小聲嘟囔。
若是放在從前，他大概只會覺得，她是一時興起，又或是喜歡他送的這片土豆田，想要表達謝意。
可自從聽過她講自己的事，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更多，擔心她是一個人動了情緒。
於是避開手上泥土，用兩條胳膊把人籠住，老老實實地站著給抱，低聲問她，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許逸搖頭。
他沒追問，只輕笑著說，自己有點想念她做的柳條肉串和烤地瓜片，又問她什麽時候有空，能幫草改進一下那令人發指的廚藝，最好還可以抽點時間，給新做的帳簾畫上圖騰。
每一句都在告訴她，他、他們有多需要她。
她都聽得懂，所以圈住手臂，把人抱得更緊。
“哦，對了，”九月指著對面樹樁上拴著的兩只活兔子說，“那是尾剛抓的，想讓你給看看公母。”
狼人抓兔子，向來抓到就吃，從不在意公母，自然也不會分辨。
許逸納悶擡頭，“幹嘛要看公母？”
“尾說，要都是公的，就先吃一只。要是一公一母，就都不吃了。”
“不吃了？為什麽？”
“留著生小兔子。”
偏他講這話時，還帶著笑，聲音壓在她耳邊，像風，吹散了心尖的蒲公英。
“哦，”許逸別過臉去，臉頰緋紅，“不會看，不認識……”
手卻在他腰間掐了一把。
九月哈哈大笑，笑聲爽朗。
許逸：“……”
看吧，他果然是故意的。
其餘幾人都還在附近給帳子搭頂蓋，目光飄到這來，笑著打趣倆人——膩膩歪歪的也不嫌臊。
許逸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九月倒無所謂，腳下動了幾步，背朝向大家，用身體嚴嚴實實地把她遮住。
“沒事，”他小聲道，“你就當聽不見。”
反正等一會帳子搭好，他們想看都沒得看。
接連幾場大雨讓山林草甸迅速返青，終於露臉的陽光也開始變得熾熱濃烈。
轉眼之間，花開遍野，盛情綻放，鳥叫蟲鳴，聲聲不歇。
一日，許逸與九月幾人外出狩獵，臨出發時，長老淵提出要和他們一起。
部落之中，許逸最處不慣的就是這怪脾氣老頭。但已經一切準備就緒，她又不好改口說不去了，只好壓住不願，勉強一路同行。
九月大概看出來了，路上安慰她說，那時從高山部落撤離，多虧她預先給淵透露了消息，才讓幾人配合無間，順利完成計劃。事後，淵還暗地裏誇她聰明，只是面上不顯罷了。
“淵性格就是那樣，不是針對你，也沒有惡意。”九月見淵慢下步子，攀去一處斜坡上挖找什麽，便揮手讓眾人停下稍等。
又向許逸解釋說，淵一把年紀還堅持要跟大家出來，不為別的，只是因為九桃最近犯了濕疹，他想采點馬齒莧和土茯苓回去，給小家夥治病。
許逸倒是在小苔的筆記中見過這兩種草藥。馬齒莧近乎田間野草，隨處可見，土茯苓卻深藏山坡林下土壤之中，並不好挖。
一個外敷，一個內用，都是治療濕疹的良藥。
雨後的泥土還有些濕軟，淵一手拉著高處垂下的樹藤，腳下踏著石塊，有些吃力地將自己穩住，開始彎腰刨土。
尾上前幫忙，卻被淵嫌棄毛手毛腳，只好又悻悻地下來，朝眾人攤了攤手。
大家早習以為常，知道淵慣於求精，又十分好強，從不會叫任何人幫忙。
恰逢此時，山坡上方一頭梅花鹿經過。
有人提醒：“小心一點！”
“嗯，知道。”淵口上敷衍，動作不停。
突然間，那鹿竟陡然失足腳滑，跌下坡來，直砸向淵！
“淵！”
幾人迅速上前，卻還是晚了一步，眼看那只成年公鹿和淵一同從坡上滾了下來。
“怎麽樣？還能起嗎？”九月連忙上前扶人，淵卻揮手叫他先不要動，整個人僵躺在那，手捂著腰腹，眉頭緊蹙，額角全都是汗。
估計是被鹿蹄踏斷了肋骨。
畢竟上了年紀，淵的反應速度和體格筋骨都不比從前，否則，按照方才的情形和距離，換做隊伍中的其他狼人，應該都可以避開。
淵忍著疼痛，動了動口型，念了種草藥的名字。
許逸：“我知道，我去找。”
只是種常見的鎮痛草藥，沒什麽特殊功效。
她很快回來，見黑毛已經將那頭梅花鹿逮住，扭斷脖子，放了點血出來，給淵餵了。
淵又就著鹿血，服下她帶回的草藥，繼續躺在原處休息。
對於肋骨斷裂，山中沒有有效醫治手段，除了用草藥緩解疼痛，只能依賴自愈。萬一斷骨傷及臟器，大概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大家摸不準傷勢輕重，都有些擔心。
傍晚，淵可以在攙扶下起身走動，但情況依舊不太樂觀，整個人十分虛弱。
九月決定不再行進，原地生了火堆，又烤了幾塊鹿肉。許逸則將白天多采的幾棵止痛草藥碾碎，用燒過的水沖兌，拿去給淵。
老頭大概是太不舒服，沒力氣再哼聲甩她白眼，勉強撐起自己，接過草藥水，竟還破天荒地說了句“謝謝”。
盡管知道，許逸已經基本掌握了當地語言，但淵對她講話時，還是會堅持使用漢語，像是有意區分內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哪怕與大家混得再熟，她也終歸是“外面”的人。
淵喝了口草藥水，望著不遠處的族人。猶豫了很久，才低聲問她：“月應該跟你提到過那個人吧？”
指的自然是陸小苔。
許逸知道，淵向來排斥小苔，後者離開後，淵甚至一把火燒掉了她的所有東西——除了那本被月偷偷珍藏的筆記。
也不許部落中的任何人再說起她。
“嗯。”許逸也沒遮掩。多少年的舊事了，她不覺得，淵還有什麽可指摘。
“別像她一樣。”淵說，“你可以留下，留在這陪月，也可以離開。但不要……咳咳……不要把月帶走……咳、咳咳……”
淵連咳不止，面色發灰，卻朝遠處擔憂的族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過來。
有些話，他只想單獨地和她談談。
“所以當初……”許逸想了想，還是問了，“當初你是因為這個，才把小苔趕走的嗎？”
“你、你說什麽？”淵瞬間睜大了眼，驚訝又意外。
“不是嗎？”許逸倒平靜得多。自從聽九月講起小苔，她就覺得奇怪——如果真像淵所說，小苔是自己決定離開，又為什麽會留下那些東西？
從筆記內容不難看出，陸小苔有異常豐富的植物學背景，而對於任何專業人士來說，考察日志都是再珍貴不過的科學資料，是常年累積的心血，若非萬不得已，她絕不會遺落在這。
還有陸程手上的那些筆記也是。
許逸不覺得，如果小苔是自願離開，會留下那些東西。
“你放心，我沒有和月說過，也對挑撥生事沒有興趣。”她淺笑了下，側過臉看淵，“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麽對小苔、對我，都這麽排斥？”
“我說過，我不希望月離開這裏。”淵肅著臉說，“當初也是一樣——如果那個女人不堅持，我也不會逼她離開。”
算是回應了許逸的懷疑。
那場蔓延於狼人之中的瘟疫發生以後，小苔就一邊調查病因，一邊謀劃帶九月離開。後來，她勸阻狼人禁食人屍無效，便愈加堅定了帶走九月的信念。
直到淵以月性命相要，禁止小苔再踏近部落一步。
對此，淵也並非刻意隱瞞，將那女人描繪成“忘恩負義”、“拋夫棄子”，也不過是要徹底斷了月的念想。
“你們這些‘外面’來的，最喜歡用你們的標準對我們指手畫腳——鼓吹你們的先進，批判我們的愚昧，個個將自己幻想成救世主，要將我們拉出深淵泥潭。”淵冷笑一聲，不屑道，“可‘外面’又有多好？也不見得。”
許逸反問：“你怎麽知道不好？”
不是真的打算將九月帶走，只是看不慣淵如此態度，單純地想回懟一句。
不料，淵竟默了聲，許久都沒再回答。
“你該不會……？”許逸忽然想到什麽，覺得不可思議。
可再仔細想，若非如此，他又怎麽會將漢語講得這麽流利。
“算我求你吧，小逸姑娘，別那麽對他。”淵沒有回答，而是將涼掉的草藥水一飲而盡，原本獵鷹般銳利的目光也黯淡下來，盡顯老態。
因為接連不斷的咳嗽，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可依然堅持著，把話講完——
“我知道，我沒辦法阻止，只要你開口，月就會心甘情願拋下一切，跟你離開。但那裏不適合他，真的不適合，他並不知道自己選擇了什麽。”
“在這裏，他有叢林樹果，有山川河流，有天地萬物，可到了那，他除了你，什麽都沒有。你會變成他餘生的牢籠。”
“他是我見過最善良、最勇敢的孩子。”
“他值得更好的生活。”
許逸沒有多說，只問淵：“你後悔過嗎？”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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