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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Second Though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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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Second Thoughts

“這次吃飯的目的是什麽?”

“探清對方底細,放出煙霧彈,降低敵方對我方的警惕心。”

“這次吃飯絕對不可以做什麽?”

“吵架、崩潰、哭。給白明義任何話柄或錢。”

“有信心嗎?”

“有...”

“大聲一點!”

“有!”

“好,出發!”

在化妝鏡前自言自語,做足心理準備後,白勝莉塗上一只提氣色的口紅,收拾停當,準備出門。在玄關處,她在 5 厘米的高跟鞋和小白鞋之間猶豫了一會,還是選了左邊那雙小羊皮高跟。

連在安東尼教授面前做項目報告的那次,都沒有穿過高跟鞋。不知怎的,她總覺得自己今天需要很多氣場,來彌補無數次在父親面前經歷的失望。

陳青開車來接她,一起去餐廳。上車前,她打開電腦,把基於新一輪測試數據整理好的文件發給大衛陳,然後才叫陳青發動。

他輕瞟一眼她的桌面:“去吃飯還要帶電腦,你領導太不做人了吧?”

白勝莉回道:“這次不一樣,這個項目特殊,如果順利跟下來,能讓我正式參與進去,不說升職加薪,起碼一年之內不用擔心被裁了。”

白勝莉的公司主營健康科技,這次和中國本土公司合作的項目進展比預想中順利,新技術提高了對血糖在內的多項健康數據檢測的顆粒度和準確度,用於嵌入可穿戴式設備並提供 AI 分析,用戶試運營報告出來,體驗度比預想提高了百分之二十。公司決定加大預算,完善之前在試運營中出現的明顯 bug,同時預計將目標用戶從成年人拓展到青少年及兒童市場。

陳青拍了拍她:“你想什麽呢,你這樣的人才,他們怎麽可能舍得放你走?就怕你待在國內習慣了,舍不得走了,那他們才虧大了。”

這話說到白勝莉心坎裏去了,但她面上還是嘴硬:“說什麽呢?不回去我怎麽拿簽證?”隨後又跟了一句,“你們公司這次倒有意思,居然給了這麽長的假,我是沒想到。”

陳青神色稍有不自然,很快又恢覆原狀:“我們公司沒事啊,只要卡在 H1B 的申請時間內回去,別太拖沓就行。”

白勝莉有些疑惑,但看陳青神態自若的樣子,又想到一會要見到白明義,一時沒有多想,只把質疑的念頭輕輕壓了下來。

兩人一齊進了包間,白勝莉的父母二人早已經到了,多日未見,白明義整個人老態不少,不光是身形消瘦了,頭發斑駁得有些花白,眉間的皺紋也比以往深了些許。

白勝莉沒說話,想起來從前他總是第一時間買好染發膏,在小碗裏調勻,鉆進洗手間,一染就是一下午。他不服老,不允許自己的頭上出現一根白發。

哦,這一招是苦肉計。

白明義舉著菜單,眼睛卻沒往紙上看,只盯著手機,報菜名一般對服務員說道:“我們這邊按例上蜜汁紅薯、黃金脆帶魚、妙齡乳鴿、沙蒜豆面..."

白勝莉一聽,心如明鏡:這幾樣菜雖然也是高級餐廳出品,但和明星菜品比起來,顯然賣不上價。於是給陳青使了個眼色,順勢把菜單拿過來,問服務員:“這幾樣菜,我們四個人,怕是不夠吃吧?”

服務員講解道:“要說夠也夠了,但——”

白勝莉大手一揮,“你說夠了不算,我們這裏幾個都是能吃的主兒,這樣,你推薦幾樣菜給我聽,要是好,就每樣來上一份嘗個鮮。”

服務員聽得眉開眼笑,依次報了熟醉溏心富貴蝦、黃燜佛跳墻、琥珀醉蟹等等,又說今日有黃魚,可家燒可寧波雪裏蕻燒...

白明義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雖說想在正式下聘前拉攏女兒,專門狠下心,拜托了熟人在高級餐廳訂了位,但眼看菜價已經遠遠超出預算,一時臉上掛不住,說了句:“四個人吃,未免多了點。”

白勝莉壓根看也不看白明義一眼,只輕輕說了一句:“你既然要請,何必怕別人點呢?”

白明義瞬間被嗆得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著白勝莉,點了店門最貴的幾道菜,服務員興高采烈地出了包間。

今天這頓飯,無論如何得吃回本,他想。

不一會兒,幾道菜輪番上來。除了聽服務員介紹,四人只是各自默默吃飯,幾乎沒什麽交流。

白明義一直忍到那道著名的溏心富貴蝦上來,他把自己的那份放到女兒盤裏,才坐下來,胸有成竹道,“我聽親家說,下個星期就是下聘的日子了。”

三人眼光沒有交匯,各自心中卻都是一動。白勝莉咽了咽口水,佯裝無事去夾一塊脆炸帶魚,“是啊,怎麽了?”

這回不知怎的,任是她夾了數次,那只帶魚就是賴在盤底不動。白明義索性站起身來,把帶魚夾起來,又放到女兒碗裏,聲音也帶著幾分討好小心:

“勝莉,回家來住吧。你堂弟已經搬出去了。這兩天我一直在家打掃衛生,你的房間我也看過了,他一點都沒有動過。”

他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如果不是經歷了之前的事,換了旁人,也許就要動搖。但白勝莉紋絲不動,只把那塊帶魚夾到陳青碗裏。

“還是不了,該回去的時候,我會回去。”

白明義的火已經竄起來,但今日畢竟場合特殊,這火還不能發,於是又好聲好氣,掰了一塊醉蟹,給白勝莉拌飯。白勝莉接過,“爸,我自己來,你坐著吃吧。”

白明義見女兒松口,心裏頓時放下一塊巨石,“我就說嘛,我女兒還是懂事的——”

“我從小不愛吃醉蟹生腌,你也不記得。這原本是給我媽點的。”說著,白勝莉把拌著的米飯遞給徐永紅,

“你們在一起生活這麽長時間,家裏的飯是她準備的,你的衣服也是她洗好,晾幹,熨好給你的。可你呢?你有沒有關心過她?這個家裏,除了你的好惡,你的願望,其他人的任何想法,都是次要。”

白明義急忙道歉:“女兒,爸爸知道錯了,爸爸以後都會改的,你看,今天這頓飯,也是我特意找人,提前一星期才訂到的房間...”

“提前一星期?”白勝莉提高音量:“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陳青家要下聘,你會做這件事嗎?”

“愛人這件事,不是可以臨時抱佛腳的。”

白明義神色黯淡下去,眼神也變得狠戾:“照你這麽說,我養了你這麽多年,到頭來,就一無是處了?”

白勝莉也擡頭,正面迎上他的眼睛:“誰不是自己爸爸媽媽養大的呢?誰又會像你一樣,每天睜眼就開始算計自己女兒呢?”

白明義的怒氣已經趨於臨界值,陳青看大事不妙,連忙站起來平息戰火,兩頭勸架,白勝莉語氣也淡下來,安靜道:“什麽也別說了,既然大家今天難得聚在一起,我們就好好吃完這頓飯,下聘的事情,你不要再提了。”

白明義氣急:“那你結婚,難道不需要我牽著你的手上紅毯?”

“紅毯我自己會走,不過你也別擔心,畢竟父女一場,我會給你發請帖的,不會叫你缺席我的婚禮。”白勝莉說完,夾起一筷子沙蒜豆面,放到自己碗裏,“好吃,像粉條的口感。”

這頓飯吃下來,白明義虧得心在滴血,等到餐後水果也吃完,四人擦擦嘴角,白明義招手要叫服務員,心裏五味雜陳:一面是想趁著付款的威風再壓白勝莉一頭,另一邊,又嫌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服務員敲門進來,拎了打包好的飯菜,白明義剛要掏手機,陳青擺擺手,

“沒事叔叔,我已經付過了。”

陳青語氣平淡,好像剛剛只是去菜市場買了一條魚,被開膛破肚的卻是白明義。

“剛才上來的那個服務員,我們之前認識,就讓她在我家卡上扣了。”

白明義一下變了臉色,礙於自己面子,又不好直接呵斥,只說了句,“何必你來破費。”

陳青也沒多回應,笑了笑道,“這也不算破費,我們家做餐飲,大大小小有名的餐廳,到了季節總要去嘗嘗,有借鑒有學習,這點成本還是要出的。”

白明義聽了沒響,今天這個好,終究是是沒有賣成。

飯局終了,陳青說,要送她們一起回去,白明義擺擺手,說不用了,在陳青面前,總覺得自己更老了一些,想走回去鍛煉鍛煉。

明明是開玩笑,但白勝莉一點卻笑意也無。

還是徐永紅站出來解圍,“我不怕老,我一天要在學校站四個小時,腿早都累死了。小陳,我多麻煩你一下,你不會嫌我吧?”

陳青樂得答應,“怎麽會!我就是給徐阿姨當一天的司機,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送走徐永紅,關上車門,白勝莉緩緩開口:

“其實,今天你不用付這個錢,”白勝莉道,“就算他出了,那也是他應該的,我不會因為他給了我這一點好,就忘記他之前對我的所作所為。”

“我知道,”陳青回,“就是不想讓你被他道德綁架,哪怕只有一點,都不行。”

白勝莉點了點頭。

陳青乘勝追擊,“等下了聘之後,選個日子,我們去領證吧。我看最近領證攝影師的行情也緊張,得趁早預約。”

她下意識地回:“那就等辦完婚禮再說唄,不用那麽急。”

她感到車身明顯一頓,“著急的不是你嗎?”

白勝莉回過神來,“哦對,是我糊塗了,那我今天回去看看。”

陳青的雷克薩斯在酒店停車場停穩。白勝莉正欲開門下車,只覺手腕一緊,陳青拉住她,“剛剛沒吃飽吧。”

“人均一千二的晚餐,怎麽可能沒吃飽?”

“一整場晚餐都憋著氣,能吃好才怪了!”陳青把自己的安全帶解開,從後座上拿了外送袋,白勝莉伸手要拿,他卻不動。

“小菜得熱熱,怕你不會弄。”

她下意識地要拒絕,卻想不出一個具體的理由。她低眉看他,頂光照得他眼眸低垂,她突然心生出一種憐憫,想著今天心硬了一整晚,也確實是累了。

白勝莉想,也許確實是因為沒有吃飽的緣故。

白勝莉長租的酒店房間,因為新項目預算增加,由公司報銷了,她索性乘勝追擊,合理敲公司竹杠,升級成了一個高級套房。

新換的房間有衣帽間、帶桑拿功能的淋浴間、按摩浴缸、行政書房,甚至在靠近落地窗的區域劃分了一個健身角——卻唯獨沒有廚房。

白勝莉平時住在酒店,不是外賣就是外食,除了房間裏的微波爐,只有一個隨身攜帶的小電磁爐,已經積了灰。陳青拿過來,仔細擦拭一番,支了只小鍋,選了幾樣晚上吃了不會積食的小菜,回鍋稍微熱了下,問酒店前臺要了幾只碟子,重新擺了一套小菜,放在白勝莉面前。

“快吃。”

白勝莉坐在桌前,看著陳青來回獻殷勤,一會給她加水,一會問她還有點米飯,可以燒點米湯給她喝,熱熱的,吃下去胃裏舒服。

她腦海中突然浮現:求婚那晚,他也是這樣,一式四樣,清粥小菜。

她埋頭下去揀菜吃,“今天的你,和白明義很像。”

“為什麽?”

“都想在我這裏討點歡心。”

陳青苦笑了一下,低下頭去:“我只是怕你有 second thoughts。”

Second Thought,直譯過來,是指對某些已經決定好的事重新考慮,或是對已經發生的事的另一種想法。但在這個場合,卻更近似於退堂鼓。

從回國到現在,經歷過種種困難,有多少是難於上青天,又有多少是源於她內心深處,恐怕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動搖。

“怎麽會。”

她咬了一口黃魚年糕,入口還是濃香軟糯,心裏卻經歷著一場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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