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桐沙·兩情悅

關燈
桐沙·兩情悅

程見舟目光跟過去,看見方蕭西似乎贏了一目,得意洋洋地揉鼻子,低頭笑了笑。

“胡說八道什麽。”

“你和謝十七怎麽都一個樣。”

“他怎麽了?”

“他原本也打算來桐沙一趟,去外公面前露個臉盡盡孝,外公都三年沒見他了。結果在候機室得知心肝寶貝拍馬戲受傷,馬上頭也不回走了。可惜人家姜湯不領情啊,十七到現在還被拒之門外,連面都沒見上,可不可憐?”

“為什麽不讓進?”

“兩人冷戰,都半個月不說話了,十七是又送珠寶又送包,哄來哄去,就差把真心掏出來了,沒用。每次吵架都是十七先低頭,換來一次比一次難伺候。”

程見舟了解不深,不好評價,沒說話。

陳承意嘆氣:“你可別學他,一頭熱深陷在感情裏,隨隨便便被女人拿捏住了。”

程見舟轉頭看湖景,良久後半死不活“嗯”了聲,又淡淡說:“管好你自己吧。”

“我不婚主義,戀愛都懶得談。”

程見舟“切”了一聲。

“不信?我都和我爸攤牌了,他也是你這種態度。我現在整天勸他再婚再生幾個,省得家裏皇位沒人繼承。”

程見舟笑起來:“說要當面和我談點正事,這就是正事?”

“是正事,又不是要事,急什麽。”

陳承意手搭眉棱上,神清氣爽地遠眺,“這一帶風景好啊,山清水秀,遠離鬧市,汙染少,連空氣都是甜的。”

程見舟毫不留情拆臺:“因為島上都是晚香玉,現在正是花期。這花種綠化帶裏,大馬路上也能聞著甜味。”

陳承意咳了聲:“這裏的老頭老太太都不簡單吧?”

“是啊,各個身懷絕技。”

他懶洋洋擡眼,指涼亭外那個倒掛金鉤的老頭兒,“這種角度的拉筋見過沒?比體操隊還牛。”

陳承意無語:“誰他媽問你這個。”

“你調查這些幹嗎?”

“我想建座集休閑度假、溫泉療愈和康覆理療等產業為一體的高端康養中心。這一帶高山、森林、湖光俱全,還有可挖掘營銷的歷史故事,是塊不可多得的璞玉。這些年社會養老需求持續走高,潛在市場廣闊,加上國家政策傾斜扶持,項目回報率估計不錯。”

“你想,還是姨夫想?”

“我想,他也支持我去做。”

“你不是一直看好新能源,想搞電車?”

“唉,陳老板不給啟動資金,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陳承意攤手,“他想讓我先在他熟悉的領域闖出點名堂,不然不放心我單幹。”

程見舟笑了笑:“輸了。”

“我局都沒布,這就輸了?”

“方蕭西輸棋了。”

“……”

陳承意把話題拉回:“醫療這塊想和裕一醫合作,你爸那邊應該有渠道和人脈?”

程見舟垂下眼睛,冷淡說:“不知道,你自己去談。”

吃了一記閉門羹,陳承意也不惱,笑道:“說到醫療,外公前陣子請了個家庭醫生,推拿手段了得,把他失眠的老頑疾治好了。這幾天睡得香,吃得好,人看著都年輕一輪。”

“挺好。”他不鹹不淡。

“他年底過八十大壽,咱們趁這個機會聚聚?”

陳承意在桌上畫了一圈,指頭正中央點了點,“十七要是再被女人絆住,我綁也要把他綁到桐沙來!”

程見舟哂笑。

據他對這位表兄的了解,這人說話喜歡彎彎繞繞,事留一分話留三分,醉翁之意不在酒。

陳承意所謂的正事哪是什麽康養中心,無非是借此引出外公壽宴,勸他參加,好牽線搭橋讓他和胡捷冰釋前嫌。

他低下頭,掌心掂著一顆薄荷糖,漫不經心:“在哪兒不是聚。”

“不想讓外公也見見你這‘妹妹’?”

“她不適合那種場合。”

陳承意笑笑,過了會兒說:“你也知道,我們三兄弟中,他最喜歡的是你,最看重的也是你。”

“現在不是了。”

“那個人確實優秀,當接班人沒問題。”

程見舟“嗯”了聲。

“但也僅僅止步於上下級的欣賞和看重,外公這輩子最重血緣親情。小姨反覆生病那段時間,他恨不得以身代之。當初無心之失造成的錯,他是難辭其咎沒錯,卻也深受十幾年良心折磨了。為人父,痛苦不比你這個當兒子的少,你想讓小姨入土為安,他卻執意不肯,花費心思建冷凍庫,雇專人維護看守,年年月月探望。去的時候高高興興帶著酒,說看女兒去,陪女兒說說話,回來時郁郁寡歡,每每都大病一場。”

“程見舟,其實你早走出來了。”

陳承意擡起頭,心平靜氣看向對面,緩緩說,“沒有走出來的,是他。”

方蕭西喉嚨發癢,咳了兩聲。

老裴噴出煙,把煙鬥遞給身旁一人示意拿走,拄著拐杖站起來:“今天先教到這裏,這幾招夠你琢磨上好幾年了。”

方蕭西千恩萬謝,轉身撞進一個胸懷。

陳承意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低頭笑:“哎,你看路呀。”

方蕭西涼石凳坐得久了,冷不丁站起來,血液回流,小腿肚又麻又癢,抓著他的褲腿蹲下來,靠在他身上,痛苦地說:“腳、腳麻了……”

頭頂又傳來一聲輕笑:“程見舟,你妹妹說她腳麻。”

“鋸了。”

方蕭西錯愕擡起頭,這才發現認錯了人。

是約程見舟見面的那位朋友。

聲音和程見舟很像,都擁有從容不迫的語氣,冷淡中挾著幾分懶散的音色,不看臉很難分辨。

她轉頭,程見舟正靠著朱漆雕欄,兩只手搭在欄桿上,垂下眼皮睨著她,目光挺淡漠。

方蕭西有些心虛:“哥哥……”

陳承意興味盎然:“你還叫他哥哥啊?”

“他本來就是我哥哥。”

陳承意笑道:“他如果是你哥哥,那我也是。來,叫叫看。”

話音剛落,一串車鑰匙砸進他懷裏。

程見舟:“你好走了。”

陳承意手指勾住鑰匙,看著他那張不悅的冷臉,揚揚眉梢,笑容不減:“年底見。”

程見舟沒說話,朝遠處的車揚下巴。

陳承意走後,程見舟低頭看腳邊一團人影,笑了笑,把她拎起來。

“還麻?”

方蕭西沒骨頭似的蹲回去,抱著雙膝,埋下頭悶聲悶氣:“不麻了。”

“那你還蹲著?”

“腳鋸了啊,鋸了還怎麽站起來。”

程見舟跟著蹲下來,撩起她褲腿,手攏著那一圈纖細腳踝,指腹摩挲著,淡淡道:“鋸了也好,鋸了你就跑不了,也不能對別人投懷送抱了。”

“我對誰投懷送抱了?”

“你說誰?”

“誰讓你們聲音這麽像。”

“聲音像就乖乖靠過去了,要是臉也長得差不多,你不得喊人哥哥,跟人回家了?”

程見舟這個醋吃得好沒道理。

方蕭西被說得一楞一楞,沒好氣:“我沒眼睛嗎。”

他哼了聲,站起來:“走了。”

“程見舟,我真的腿麻,動不了。”

她朝他伸手,“你背我。”

程見舟雙手插兜,躲得遠遠的:“我可不背你,自個兒想辦法回去吧。”

說完竟真拋下她走了。

方蕭西著急追上去,昏暗中踢到景觀石造型的垃圾桶。

程見舟聽到動靜回頭,見她摔在地上,抱著腳喊疼,心說這回演技倒不怎麽樣,就看見她擡起頭,眼淚汪汪、委屈巴巴看著他。

他沈著臉,快步走回去,查看她的傷勢。

脫掉鞋子,腳趾有些發紅,他想碰一碰,被擋開了。

方蕭西擡起手,在他眼前晃著車鑰匙,笑得狡黠:“那哥哥也請想辦法自己回去吧。”

程見舟下意識摸兜,空的,瞇起眼睛:“找打是吧。”

她卻貼過去,把鑰匙放回他口袋。

雙手摟上他脖子,臉頰蹭著他的頸窩,吐出一口氣:“真的撞疼了,我不騙你……背我,哥哥。”

方蕭西在他面前一向不太服輸,和他對著幹是家常便飯的事。

即便是現在。

那是他們從小習慣的,刻在血液裏的相處模式。

他可以肆無忌憚在她氣頭上還添一把火,然後看她氣急敗壞,咬牙切齒的模樣哈哈大笑。

但有時候,極偶爾的,她爭不過了,覺得委屈了,哭一哭,服個軟,叫聲哥哥。

他就真的沒辦法應對了。

如果她要占上風,他願意低頭。

如果她要真心,那他也可以剖開胸膛把真心奉上。

方蕭西伏在程見舟背上,摟著他脖子,下巴擱在肩上,眺望夜空:“今晚的月亮真圓啊。”

她說,“程見舟,我想去看月亮。”

湖心島有條觀景道,延伸到湖深處,四下無人,夜景更加清晰和美。

走到盡頭,山巔上的月亮尤其盛大、明亮,連漫天繁星都黯然失色,成了黑夜中幾點孤光。

月光照耀著湖面,也徹底把兩人籠住。

方蕭西下地,手撐在石柱上往前探,看波光粼粼的湖水。

程見舟靠在欄桿上,故意嚇她:“甓湖底下有水鬼,靠那麽近不怕被勾走?”

“我不怕。”方蕭西撇嘴,“外公說過,好人死後靈魂會被月亮收走,變成永恒的光。”

“你外公不是還說過,好人死後會變成星星。哪個真哪個假?”

方蕭西一時語塞。

程見舟又笑問:“你是好人嗎?”

“我當然是。”

他指自己:“我好人壞人?”

“壞人。”

“再說一遍?”

方蕭西還是唱反調:“壞人。”

程見舟把鴨舌帽扣在她頭上,幾乎遮住她整張臉,冷冷說:“不識好歹你。”

方蕭西指著腳:“好人才不會丟下我就走。”

“我丟下你了嗎?”

“要不是我摔一跤,拿走了鑰匙,哥哥已經拋下我發動車子揚長而去了吧。”

程見舟樂了:“那好人會偷鑰匙嗎。方蕭西你算什麽好人,你是小人。”

方蕭西說不過他,撐著腮繼續看月亮。

良久後說:“程見舟。”

程見舟把她頭頂帽子扶正了,看她露出的耳垂瑩白可愛,不由捏了捏,撥弄著耳後一縷頭發:“嗯。”

“你以後造的飛行器能帶我飛到月亮上面嗎?”

“什麽傻問題。”

“我死後想葬在月亮上,多浪漫啊。”

“月球上光禿禿,都是沙土,風景還沒這裏好,哪兒浪漫了?”

“我不管,我就是喜歡。”

“葬月亮別想了,有生之年實現不了,葬在離月亮最近的地方倒是可以。”

程見舟說,“世界屋脊夏巴南伽山脈就坐落在唐羌境內,山腳下分布著不少村落,草植茂盛,你可以向村民買塊地,提前把自己的墓地修得漂漂亮亮。”

方蕭西搖頭,一本正經:“我才不要躺地下,又黑又悶,還有蟲子。”

“那你想怎麽樣?”

“把骨灰裝在透明罐子裏,隨便在雪山上挖個坑,往裏一放——”

程見舟打斷:“誰給你放?”

“你啊。”

“要是我不在了呢。”

“哪種不在?”

“物理意義上的不在。”

“那我先安葬你。就挖兩個坑,並排的,一大一小……”

方蕭西用手比劃,想到那個場景忍不住笑,“好像太簡陋了,到時候再去山腳下撿塊木板,插上當墓碑。”

程見舟說:“一場雪崩下來全埋了。”

方蕭西不滿:“程見舟。”

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垂下眼:“幹什麽。”

“你別掃興。”

程見舟拉過她的手,把她擁在懷中:“你不是怕冷嗎,埋在雪下也暖和,北極那雪屋你睡過吧,熱得直踢被子。”

“但是啊,”

他低下頭,虔誠地,輕柔地親吻著她的眉心,慢慢說,“用不著兩個坑,一個就行。”

“咱們得合葬。”

方蕭西微微仰起頭,月亮就映在眼中。

如霧似雪。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看過最漂亮,最溫柔的月光。

“哥哥。”

“嗯。”

“我好喜歡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