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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提督攻略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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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提督攻略計劃

We will meet again some sunny day.

(我們將在晴日裏再次相遇)  ——葉瑄

01

〈千之帝國  征服紀元〉

在去往中樞的通道上,顯然可見一位身著白色軍裝的帝國軍人,他的神情嚴肅,似在沈思。不知是否是走廊內的燈光太過強烈而冰冷,他的臉色顯得很蒼白,渾身透露出一股不可接近的距離感,讓人敬而遠之。披風上的赤金流蘇隨著他行進的步伐有節奏地晃動,彰顯著這位軍人崇高的風度。

葉瑄再又端正衣襟,莊嚴地等候上級的指令。在這浩瀚的深空宇宙之中,遠處無數星河,這些群星本應廣大而燦爛,但此刻看來卻正如帝國已經收割的星球文明一般,渺小微弱,不堪一擊。

閃爍的幾何光點在四周不可捉摸地漂浮著,整個空間中找不到視線可以停留的焦點。隨後光點薈萃,葉瑄的眼前浮現出熟悉的面板,那不近人情的,機械式的矩形。

幾行文字浮現其上:

「是否確認恢覆收割星球文明的任務?」

“確認。”葉瑄道。

「很好,白銀提督。帝國很高興您重回正軌。」

“一切為了帝國榮耀。請下達指令。”

「……」

中樞靜默半晌,才又重新浮現:

「根據您所提交的詳細資料顯示,地球文明強盛而多元,雖不足以與帝國抗衡,但可做資源補充。」

「您恢覆原職的第一個任務,即是收割地球文明。中樞再次申明,目前地球的威懾力雖小,但任其發展,將來勢必會成為帝國的隱患。」

「你的這次任務,必須在短時間內將一切萌芽扼殺,一切火種毀滅。否則……」

中樞停頓,那些幾何光點短暫的消失後又聚攏。葉瑄覺得在那幾秒鐘的停頓中,他似乎看到了中樞戲謔而輕蔑的笑。

「作為一名優秀的帝國軍人,您應當比任何人都明白。」

葉瑄頷首行禮,以示自己的絕對服從。

「另外帝國將派出一支正規軍隊協助您完成首要任務,您被賦予了指揮和帶領的權利。」

“保證完成任務。”葉瑄堅定地回覆。

回到單人房以後,葉瑄將披風掛在衣帽架上,他的動作看似閑適,眉頭卻皺得愈來愈緊。他步伐沈重地走到辦公桌前,雙手無力地撐在毫無溫度的硬質表面,房間裏到處都彌漫著帝國那讓人厭煩的金屬質感的空氣,就像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代碼敲在偌大的顯示屏內。

半年前,他與前輩設定的庇護所被無端破壞,他還沒來得及搜集線索和追查緣由,地球便立即被帝國發現,召令他返回。最初葉瑄以為是自己暴露了,帝國傳訊他極速趕回是為了審訊他,但他當時的主要職責是觀測與調查星球,由於這一身份具有遮蔽性,所以在當時帝國並未表現出對他的懷疑,只是詢問了相關問題。但今日中樞的這些指示,很明顯已經知道了他過去的隱性“背叛”,但葉瑄仍舊是帝國的一枚好棋子,輕易放棄未免有些不值,所以帝國給了他一次表明忠心,悔過自新的機會。

這一切都在按著一條既定的軌道運行,毫無差錯,因為在返回途中,葉瑄做了幾次推演,發現一切想要隱瞞自己與地球牽絆的回答必然在最終的未來導致覆滅的結局,即使劇情走向不同,但都殊途同歸——地球滅亡,她與自己決裂,最終在蚍蜉撼樹般與帝國的抗爭中走向死亡。

葉瑄在推演中隱約預測到了她的各種死法,這實在又像是回到了當初葉塞大陸的幾百年,她在自己的眼中消逝了千餘次,而他所做的一切挽救女孩的辦法都是徒勞無功。只不過這一次不會再有重生的機會。

然而在所有相似的悲劇之中,卻有一條出路,那就像是昏暗中的一條小徑,走下去,可能遇見天光,但亦有可能墮入更深的黑暗之中,就像宇宙罅隙,不會流逝的時間一樣久遠。

這條路,是險境,是絕境,也是唯一的生路。若不為之而死,絕無可能籍之而生。

葉瑄長長地籲氣,他有些疲累地俯下身撐著桌面,銀白的長發自頎長的上身垂落,他已沒有心情再去打理它們,任由其稍許散亂。

葉瑄又想到許多往事,不禁自嘲笑道:“想不到,幾年前那個‘重塑’的噩夢竟然將會變成現實……只是,此後我無需再問她是否‘愛’我……”

女孩深愛著葉瑄,這早已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命題。可葉瑄卻要在未來逐步地消磨掉這份綿長的感情,扼殺掉女孩對他的所有渴望與依賴,他要逐步地引領她“不愛”,甚至是“厭惡”、“鄙棄”、“仇恨”他。

“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葉瑄喃喃道。

至於庇護所為何會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悉數破壞,他至今無法解釋,甚至不能推演到任何有關它的內容,就像是葉瑄沒有被應允探測的權利,他被禁止在那個時空門外。

他不禁脊背發涼,預感到一種外來的橫跨所有宇宙的強大勢力在引導他和女孩的未來,而他的力量與之相比太過渺小,他根本無力對抗。

“既定的命運嗎……偏離軌跡的修正。”葉瑄精神有些恍惚,他甚至開始相信始作俑者就是那個虛無縹緲卻又無處不在的天主。

在昏昏沈沈的夜晚之中,葉瑄睡得極不安穩。

02

在那一場毀滅性的暴風雪來臨之前,世界仍然是一片歡欣。琴寧島前夜下了一場雪,寧靜而溫和,似乎預兆著下一個豐年。家家戶戶都在忙著辭舊迎新,處處張燈結彩,歡聲笑語。

時繪像往常一樣置辦著過年的物品,只是這次葉瑄沒有在身旁幫忙打理,但她早已不再是幾年前那個無比依賴葉瑄的女孩,反而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得無比細致。

聖誕樹蔥蘢的冷杉葉上吊掛著五顏六色的絲帶和紙鏈,點綴著大大小小的糖果、糕點和包裝精美的方形禮盒。客廳和臥室內的一切家具都煥然一新,除了清洗除塵以外,她還放了一點禮品店買的小玩意,諸如沙漏、多肉、人偶、炫酷的魔方和晶瑩的水晶球,顯得極為生氣可愛。廚房的冰箱裏也添上了各種各樣的菜肉和零食飲料,但她只是負責購買原料,做飯的任務依舊不歸她。而最繁重也最重要的任務是葉瑄的生日,她訂好了蛋糕和鮮花,也準備好了一份絕對surprise和紀念性的禮物。

一連忙碌了好幾天,時繪此刻才真正地停歇下來。她伸了個懶腰,隨後整個人塌在沙發裏,眼睛望著朦朦朧朧的閃爍的燈光,也得了些倦意。細密而長的睫毛上下翕動,時光都緩緩,為她駐足。

她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沙發裏,口中呼出的濕潤的熱氣又重新鋪在臉上,呼吸被沙發輕堵,忽然間就……很想哭。

葉瑄已經離開琴寧島將近半年,他最初走的時候神色便十分凝重,可他還是盡力承諾時繪新年會陪她一起度過,但是現在他似乎要食言了。

“已經是12月31日晚上八點了,今天也是你的生日……為什麽還不回來……”時繪無措地在空氣中揮著手,抱怨道,“明明說好了要一起度過每個新年,要回來過生日的,結果去了這麽久,電話信息沒有,人也聯系不上,簡直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說著說著,一些回憶湧上心頭,鼻尖的酸澀和喉嚨的堵塞讓時繪更加難受,眼淚越過了堅強的防線,順著眼角不停流出,她幹脆淋漓地哭出來,所有的苦楚壓得她心力交瘁,斷斷續續的哽咽聲環繞在沙發一隅:“葉瑄……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還不回來……我好想你。”時繪側身縮在墻角,那方正的棱角帶給她些許安全感,仿若撐起了一個隱性的保護屏障,災難來臨之時,能夠讓她死裏逃生。她實在太害怕了,不是恐懼自己的死亡,而是恐懼有人會為了她而無數次地自虐,將性命作為賭博的籌碼。

時繪陷入沈思,雙眼黯淡無光。忽然間,手邊一只軟軟糯糯的小貓蹭過來,乖巧地用腦袋去貼她的手心,又舔了舔她的指尖,今天的大白大發善心,給了自己的鏟屎官一份特別的禮遇。

如夜雪一般融化著萬千潔白的憂傷,淡淡的笑容浮現在時繪的臉上,她輕柔地說:“謝謝你啊……今天對我這麽好。”

小貓喵喵地回應著她的話,像是說著喵星裏慰藉人心的暖語,唱著充滿希望的歌謠。它又爬入時繪的懷中,靜靜地蜷縮在女主人馨香縈繞的衣料之中,漸漸地,一人一貓都沈沈地睡去了。

……

時繪做了一個久違的夢,那是一段她幾近忘卻的初遇,然而她的潛意識裏卻又記得那麽清晰。

母親臨終前幾個月,詢問她是否要去公園裏的許願樹,如果她有什麽願望,可以寫在許願簽上。時繪高高興興地將願望寫在母親為她準備的許願簽上,隨後牽起母親的手去往公園。

許願樹布置在公園中間,在燈光映照下很醒目。不少人走過去,小心翼翼的將許願簽掛上。時繪與母親各自許好願望,她繞到許願樹後面,正打算把許願簽掛上去,就看到排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穿棕色風衣的男子,她擡頭看見他許願簽上的內容:

“We will meet again some sunny day.(我們將在晴日裏再次相遇)”

如今在夢裏,時繪再次以當初那個女孩的身份重溫與葉瑄的萍水相逢,她不禁笑了笑,心想這個夢也許會是這一年裏最值得紀念的美好。

她走上前去,笑意不止,擡手拍了拍風衣男子的肩膀,聲調愉悅地搭訕:“這位先生,新年好啊!”

男子正欲轉身,他銀白的長發卻顯得更加迷蒙,時繪接下來那句“葉瑄,生日快樂。”還未宣之於口,一陣風呼嘯而過,葉瑄隨風而逝,許願樹上的許願簽被風吹落,漫天飛舞。

她想要去追逐他遠去的身影,可除了拼盡全力觸碰的指尖餘留的溫存以外,什麽也沒有。她的夢中世界天翻地覆,所有的記憶剎那間如流光一般旋轉傾瀉,莫名其妙的不屬於她的記憶被強硬灌輸進腦海,像幻燈片飛速地閃爍著,泛黃的藍調畫面如層層鎖鏈一樣將她圍困。

熟悉的人被另一個人所替代。

“葉瑄……不要。”

她呆滯、躊躇、迷惘無助,她吶喊、渴求、歇斯底裏,夢的主人被夢境之外的現實操控,墮入無窮無盡的意識深淵……夢中應有盡有,現實一無所有。

時繪這才猛地意識到,葉瑄沒有食言,他還是回來了。她方才在許願樹下見到的就是現在的他。她在極速地墜落之中,恍惚間感受到身體被人緊緊地抱著,如此寂靜又如此絕望,紫藤花的香氣馥郁而熟悉……

“對不起。”她聽見一聲又一聲哽咽的道歉,隨後是一遍又一遍虔誠的低語,“我愛你。”

“葉瑄……好像哭了……”時繪的意識已經不清,她喃喃地說道:“好奇怪啊……想為他擦去眼角的淚痕。”

“可他……他又是誰呢?”

03

〈千之帝國 〉

葉瑄看著虛擬星空中的點、線、面以秒計的速度不停地變換,白色光亮的線條將平面多邊形構畫成覆雜交錯的幾何,面與面又延伸、疊加,創造出無數的立體圖形,這簡潔而又深奧的一切像在昭告來者“以理性建築榮耀”。千之帝國將科技、理性、征服奉為至高無上的信條,而它通過前三者所取得的威懾與權力使之屹立於宇宙各大文明之中。

葉瑄神色冷峻,近來他總是這樣一副表情,因為現在帝國的每一處都使他感到無比厭煩,而他卻要向其俯首稱臣,誓死效命。

這種強烈的背離感讓他覺得自己十分割裂,從白城覆滅以來便是如此,他不認為自己真正屬於什麽地方,白城第七城邦的信仰早已崩塌,千之帝國又從未帶給他過歸屬感。而與時繪相遇過後,他短暫地以為自己找到了終其一生的“信仰”,可這終究是謊言,以一個人為中心所鑄造的信仰太過脆弱不堪。

上帝死了,信徒所傾註的全部信念與祈禱都將在一瞬破散,他的整個精神世界就此毀滅。他將瘋狂、譫妄,向那無盡虛無獻祭靈與肉。

葉瑄沒有辦法忍受自己變成「潰者」,所以他寧願自己不去信仰任何東西,只是這樣生活,需得長期清醒著痛苦,痛苦著清醒。

當葉瑄看見中樞發出的指令時,他不免在心中冷笑,1月1日起收割地球文明,限30日內完成任務,將新年變為末世之年,極樂過後就是無盡的苦痛……他實在覺得有些惡趣味,不過於帝國而言,日月年份並無特殊意義,他們不會像地球人那樣慶祝星球公轉一周。

千之帝國的品味向來如此爛俗,這次行動完全背離他一貫的理念和風格。可他一介差點被帝國列為叛徒的提督,除了服從指令,還能做什麽呢?

“收到,請問您是否還有其他指示?”葉瑄冷冷道。

「那個叛徒的女兒,你想要如何處置,白銀提督?」很顯然,中樞有意向他提醒,是已經清楚了葉瑄與女孩曾經的關系。

葉瑄雖有所準備,但真的看到中樞提及時繪的時候,他還是不由得瞳孔一震,內心忐忑。但他這些情緒的波動緊緊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很快他就調整好心態,面不改色地回覆:“混血旅者極為稀有,何況她的實力並不低弱,刪去記憶或者重塑記憶,進行正統的訓練,讓她完全為帝國所用。”

「你能否保證你對她沒有任何私心?」

葉瑄知道中樞是在探查他與女孩之間的情感,檢驗他的忠心:“我曾受人委托照顧她,無論在何種情況下,我對她的私心始終都是將之視為所有物與可利用的棋子。我選擇地球人類所謂的與她‘相愛’,形成羈絆更深的‘戀人關系’,也僅僅只是因為我想將她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我不允許屬於我的東西被其他任何人觸碰。”

“但我隸屬於千之帝國,那麽在必要時刻,我也一定會讓那個‘只屬於我的女孩’歸屬於她真正的唯一的庇護所。”

「務必將其帶回帝國,清除記憶,隨後進入新軍訓練營進行考核。」中樞對葉瑄極其符合帝國人的回答非常滿意,因為即使他曾背叛,可他冷漠而自私的本性未變,帝國需要他這樣會利用感情,利用一切外物去陶鑄權力大廈,開拓康莊大道的人。一個有計謀和野心的人,當然不會心甘情願地被管束,屈居於任何束縛之下。千之帝國高層想要的不是民眾像其他文明的人一樣懷著赤子之心,滿腔熱血與誠摯地為國奉獻,而是相對的制衡,絕對地為我所用。一旦某個人可利用的價值耗盡,就可以被隨時拋棄。

因而葉瑄的回答再適合不過了,就算帝國察覺他此番話的可信度不高,也不會多說什麽,因為他至少願意表演出一個合格的帝國軍人形象,還明白到底該如何行事,他還會依附於帝國,還會有所求。這樣一來,帝國仍然具有掌控這一位白城第七城邦的優秀旅者的能力,高層用籌碼和把柄兌換他的服從與忠心,雖然卑鄙,雖然虛偽,但切切實實扼住他的命脈。

“我有一個請求。”葉瑄道。

「……」

“我可以將她的利用價值提到最大,將來為帝國做出莫大的貢獻。但我希望她的記憶由我親自消除和更改,有些內容我並不想讓無關人員知曉,畢竟在我將其作為戰利品帶回帝國之前,她仍然完全屬於我。”

「申請通過,但她的存餘記憶必須由技術人員進行檢查審核。」

“我無異議。”說罷,葉瑄欠身離開。

〈琴寧島〉

葉瑄是在初夏離開琴寧島的,如今回來已是嚴冬,他生起了“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感情,一路上推演了許多次與她重逢的場景,但每一個都讓他感到無比的痛心。

行至所思,站在家門前,他竟沒有勇氣按響門鈴,因為他一定可以預見,繪會跑著來為他開門,撲向他的懷中。她一定會既激動喜悅又帶著埋怨委屈地呼喊他的名字,告訴他自己的想念。葉瑄在千之帝國冰凍了半年的內心,一定會在頃刻間就被繪所融化,他就沒辦法再推開她,拒絕她。他對她無計可施。

耽溺於愛意之中,雖會得到短暫的快樂,但必將長久痛苦。葉瑄不能再猶豫不決,計劃不能推遲,他必須保證她完好無損,哪怕她忘記關於自己的一切,哪怕她的性情大變,哪怕……他要親手結束這份漫長的感情。

他清楚地知道家裏發生的事情,他很欣慰再一次看見了繪的成長,看見她悉心地為自己準備的生日宴會,可遇見她流淚,聽到她的哭聲,葉瑄卻因為相思疾苦和自責愧疚而眉頭微蹙。

他在雪地裏站了很久,直到落在身上的雪花融化,幾乎完全打濕了外衣和發尾,他才開門進入室內。葉瑄的腳步很輕,像時光緩緩篩著黑夜,悄無聲息。繪已經熟睡,她懷中抱著大白側躺在沙發上。

葉瑄走到時繪身邊,以手輕輕撩起遮住她面龐的碎發,她的呼吸緩緩,眼下染上了一抹薄紅,眼角似乎還留存著最後一滴眼淚,濕潤著睫毛。他溫柔地凝視著她,俯身在眼尾落了一個吻,帶著永恒與訣別的意味。

他毫無猶豫,決絕狠心地刪去了時繪關於他的全部記憶,篡改了有關緋和地球的記憶。他選擇刪除記憶的方式是不可逆轉的,時繪腦海中大部分與存儲提取那些記憶有關的神經元被損害,導致信息的傳遞和連接無法完成。現代醫學看來,會是腦損傷導致的記憶缺失,但在後來,經技術人員檢驗,她的大腦完好無損,神經元之間就像是從未建立起儲存著那份長期記憶的突觸一樣。白銀提督所刪去的記憶,時繪所失去的記憶更像是從未擁有,換句話說,她不是忘卻,而是從未遇見。

結束以後,葉瑄悵然若失地望向窗外。已經是半夜,窗外飄著鵝毛大雪,似乎想要埋藏整個世界。葉瑄忽地笑了笑,換作以前,即使是跨年,他也決不允許時繪熬夜到兩三點。他們經常因為這件事發生小口角,時繪想讓他放肆一點,體驗年輕人的生活習慣,而葉瑄則是堅決地皺眉搖頭,他勸導她的話語溫柔而不可反駁,最終這件事會以時繪向他索要小小的獎勵而告終。

如今……葉瑄低下頭,憂郁的紫羅蘭眼眸裏綻放著即將枯萎之花的全部生命,他的愛意會隨著花群的雕謝而深埋土地。

“她不再需要我提醒早睡。”葉瑄遺憾道,“或許……也不再需要我了。”

葉瑄自覺可笑,便不再多想了。他聯絡帝國的相關人員將女孩帶走,自己則留下來收割地球文明。

在他們來之前,葉瑄想去臥房中為她收拾些必要的物品,他剛準備上樓,卻發現自己的衣擺被人緊緊地拽著,一剎那,回憶風起雲湧,一顆心突然劇烈地收縮,他無望地退回來,白銀騎士單膝跪在異世界的女孩身邊,他回想起葉塞大陸的某年日月,瀕臨死亡的女孩向他訴說著後知後覺的愛。

葉瑄的城墻倒塌,他將額頭抵在女孩緊握著衣袖的手上,眼淚滴落在她的手背。

“繪,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和你告別。我希望從今往後你能忘記我,去過一段新的生活。”

葉瑄最後一次毫無保留地擁抱了她,也是最後一次以愛人的身份與她相見。

04

送走女孩過後,一場悄無聲息的暴風雪淹沒了整個世界。葉瑄和帝國派來的協助軍隊在十日之內完成了對地球文明的收割,他從來沒有如此賣力工作過,不眠不休,不知疲倦地吸取著地球各處的資源。

世界淪陷,白茫茫一片,萬裏冰封,風雪不停。葉瑄對地球抱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不僅因為它是女孩誕生的地方,滋養女孩的搖籃,更因為這個美麗的藍色星球蘊含著其他天外文明所沒有的東西,源遠流長,生生不息。在葉瑄尚未恢覆記憶的時候,時繪是他在地球唯一的念想,盡管人類文明帶給他許多新意,可觸動不深,或者在更高級文明看來意義不大。他彼時的態度很漠然,除女孩之外,地球可有可無。

千之帝國的規訓和多年來的文明掠奪早已麻木了他的內心,葉瑄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星球在他手中覆滅,又有多少文明經他之手被帝國征服,更數不清在三千宇宙之中,在強者的欺淩之中,有多少生靈直接慘死在他完美的收割計劃裏。

天地皆白,葉瑄佇立其中,任夾雜著冰雪的寒風吹來,凜冽的風像劍刃一樣割削他蒼白的容顏,劃破他單薄的衣衫,刺穿他早已潰敗的心神。他雙目無神地望向天空,暮雲叆叇,不見日光,地球上的全部生命都掩埋在厚厚的冰層之下,承載著文明的千萬河流不再流動,46億年間的諸多歷史和時代在短短一瞬悉數消亡,一份群體記憶就這樣永久地封存在凍土之中。

葉瑄記得,在女孩的幫助之下,他找回了關於白城的記憶,他找回了曾經遠去的飛鳥——來自第七城邦,生長著潔白翎羽,讚頌追尋著月亮與太陽、詩歌與鮮花、文藝與浪漫的白城少年。

往事歷歷在目,葉瑄看見了一株玫瑰,兩種姿態,象征著他內心的矛盾。實際上,葉瑄在找回少年時代的記憶之後,只有過短暫的歡欣,更多的是長久的迷茫和接連不斷的痛苦,沈睡在他遙遠過去的記憶不可遏止地蘇醒。若他仍舊麻木冷漠,那些過去根本無足輕重,可少年時代良善與純澈的種子又重新在他心中生根發芽,他還隱約記得少年葉瑄的情態與心性,它們不可否認地影響著白銀提督的所思所感,所作所為。

每當他距離少年時的自己更近時,天主的審判便會降臨,向他宣告著過去的種種罪孽。他憶起白城的一點美好,黃澄澄的溫暖日光剛剛照拂,他伸出白皙的手想要接受洗禮,神聖而莊嚴的大理石建築便頃刻倒塌,紅日淩空,那是審判者灼灼的雙眼。他看見過去的自己以高位者的姿態冷漠地旁觀著一個星球的臨終之景,爆裂的火光將其吞沒,黑暗將其吞噬,而如今他自己卻身處烈火之中無法逃脫。每當他距離身為提督的自己更近時,時繪卻不得不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根本無法忍受愛人的遠去。

葉瑄進退兩難,他不清楚也不敢再探尋自己的本性究竟如何,尤其後來繼承了時光之輪,紛繁雜亂的記憶差一點將他消耗殆盡。唯一幸運的是,時繪曾與他並肩作戰,克服掉無端的夢魘,在這份愛裏,他可以蒙昧、希冀,相信自己無所不往、無所不能。於是後來葉瑄遵從心聲選擇留在女孩身邊,雖然這段同行之旅終會結束,但他仍舊會記得晴空下的海,藍頂白墻的教堂,艷麗的三角梅和一起走過長長步道的女孩。

在星球生物情緒高漲的時刻收割的精神資源會更多,帝國往往將之作為能源轉化成相應的動力用在基礎建設上,類似於人類利用水力、火力、核能等發電或者利用不可再生資源進行工業生產,這項技術為千之帝國免去了許多無意義的浪費,得以讓高層更有效地利用本星的資源研究高科技,何況滅世所創造的極端“精神能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然而葉瑄已經沒有勇氣聽到70多億人絕望的哭喊與掙紮,他不願再增添因殺戮而致的罪惡,他對這個世界保留著不可多得的溫情。她的死是寂靜的,地球無聲無息地逝去,太陽系第三環上那顆美麗的星星終歸落幕。

……

“任務已完成,請下達新的指令。”葉瑄回到中樞覆命,敬禮說道。

「鑒於您的作戰指揮能力十分優秀,帝國打算將您外派到分部擔任指揮官一職,執行更加重大艱險的任務。」

虛空中的光點隨機變成具體的坐標,分部的建築樣式和大體布局顯現出來。葉瑄測算,分部距離總部約130光年,不算太遠。

「請問您是否有意願接受這份委派?」

“我接受。”葉瑄答道,目前這份工作於他而言是最好的選擇,他既可以不再因為收割而背負新的罪孽,又可以遠離女孩一段時間,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見她。

「一切為帝國榮譽而戰。」

……

此後幾百年,直至帝國新紀元來臨,葉瑄再未與時繪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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