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後，文無瑕衛進上書房幫清皇處理政務國事，而後回到政事堂，接見了一批待分發至各州縣的官員</p>

如此這般忙到了過晌午，他端起茶碗喝了口香片潤潤喉，忽地想起了一事</p>

“阿紹”他看一旁精明幹練的青年隨從一眼“還是沒找著前次江南隨行的相關人等？”</p>

“回相爺，屬下已查明，當時八名護衛皆於四個月前被借調到了漠北狄親王府，一名官員因丁憂返鄉回南藩了”房紹微躬身恭敬稟道，“屬下本是一路跟著您的，可後來相爺命屬下百裏加急回京覆命，所以當中有一段時日不曾隨待”</p>

“也就是說，十天半個月內是尋不出人問問當時究竟的”文無瑕微感困擾地揉了揉眉心</p>

漠北路途須走上半年，南藩也差不了多少，就算快馬加鞭命人傳令相詢，這麽一來一往，最快得到回音也還要四、五個月，若是飛鴿傳書那丁憂返鄉的官員不知居於南藩何處，找也不易，而漳北狄親王秦懷月偏又是個亦正亦邪、霸道古怪的脾性，上回返京偶在宮宴上一會，因他拒絕與之拼酒，便憤然砸了杯，指著他鼻子大罵“老子平生最痛恨滿口之乎者也軟趴趴的酸書生，沒想到你他娘的也是一個！”</p>

王爺若是接到他放飛而去的鴿子，應該回直接烤了吃掉</p>

“唉”想到這裏，文無疆頭更痛了</p>

“相爺，何不找範總教頭幫個忙，由禦林軍重挑選幾名精英，分頭行事相詢？”房紹提議</p>

文無瑕搖搖頭，臉龐泛起一抹紅“不，不用了，此事還是暗訪為好，派相府裏的護衛趕路前去問問也就罷了”</p>

“是”</p>

“等等”他又喚住房紹，“這事別讓皇上知道”</p>

“屬下朋自”房紹對於當今聖上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本事，也是知之甚詳的</p>

兩年前就連皇城禁衛軍總教頭範雷霆，都曾因皇上的緣故，被迫經歷了一道“啞巴吃黃蓮”的苦痛唉，但凡是個男人，在心上人面前被誤認為和皇帝有斷袖之情，都難免要深深苦痛一番的</p>

“還有，”文無瑕頓了頓，不知怎的，俊雅如白玉的臉龐更紅了“你呃，聽說你家娘子也是有身孕的？”</p>

“蒙相爺垂問，拙荊有孕八個月了”一提到自家嬌妻，房紹笑得有些傻氣“大夫說肚皮尖尖，這胎應該是個小子”</p>

“一切安穩，那便好，很好”他也笑了</p>

“謝謝相爺關心，能遇上您這麽好的主子，屬下夫妻都是有福氣之人”房紹真心道</p>

“本相也沒做什麽”文無瑕笑了笑，又清清喉嚨才道：“嗯，呃就是不知道孕婦平素都喜歡吃些什麽？是不是有些什忌諱？還有身邊的人都該註意些什麽？”</p>

房紹的表情有些古怪，“相爺”</p>

“本相也只是隨口那麽一問，”他略慌地擺了擺手沒有旁的心思，也不重要，你別往心裏去”</p>

“是”房紹眨了眨眼，思緒卻自動飄到了相府裏的那位“夫人”去</p>

難道是……莫非是也許有可能哎呀呀呀，真是爆炸性大軼聞哪！</p>

“收起你那齷齪心思”他眸底羞澀倏去，目光變得冷冽</p>

房紹打了個哆嗦，忙縮了縮腦袋“屬下不敢、不敢”</p>

“嗯”文無瑕伸手取餅一本奏折，淡淡道：“下去吧”</p>

“是、是”</p>

就在房紹模著寒毛直豎的後頸，正要跨過政事堂的門檻時，背後那清亮溫雅嗓音再度響起</p>

“錄……份孕婦須知，明日擱我案上”</p>

“是”房紹低下頭，拳頭緊抵在嘴邊，肩頭可疑地微微聳動了起來</p>

花墻柳蔭下，傳來鶯聲喔喔</p>

“什麽？寵妾滅妻？”</p>

“可憐我表姐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瘦得不成人形，現下就只差領一紙休書了”</p>

“唉，生做女人就是苦，遇人不淑也只能認命”</p>

在丫鬟們最後做總結的一片唉聲嘆氣中，一個甜脆脆的嗓音飛揚而起，極度不悅</p>

“我說你們爭氣點行不行？女人又怎麽著？”</p>

丫鬟們睜大了眼睛，齊齊望向那被包圍在正中央，原本翹著二郎腿喝茶、聽東家長西家短，卻越聽越火大的有孕嬌美小熬人</p>

“那夫家確實太欺負人，可他們硬是占了條理兒，說我表姐嫁入他家三年，肚皮都沒消息”丫鬟小史吶吶道</p>

“嗤！”夏迎春打從鼻孔嗤笑了出來，蓮花指輕拈茶蓋，撥了撥碗上的茶葉“誰說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女人的問題？田地好也要種子強，都播了還長不出娃，怪誰啊？”</p>

丫鬟們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家，不禁羞紅了臉</p>

“迎春姑娘”</p>

“真真臊死人了”</p>

“人家聽不懂啦”</p>

“一個個都別躲，現在不多學著點兒，到時候進了洞房兩眼一模黑，教你們哭都沒地方找去”夏迎春嬌媚媚地睨了她們一眼，流露出幾分昔日怡紅院老鴇的氣派</p>

“迎春姑娘”幾個丫鬟聽得雙頰發燙，一時窘得連手腳都不知高怎麽放了</p>

“罷了罷了，等你們出嫁前夕再來找我學吧”她只得揮揮手，先行放她們一馬</p>

丫鬟們唯唯諾諾地應了，既是掩不住的滿臉靦腆，又是掩不住的暗暗感激</p>

“迎春姑娘，依你看，我表姐這事兒還有轉圈的餘地嗎？”畢競是自家親戚，小史還是忍不住開口求助</p>

她柳眉斜斜一挑，“那你表姐是想在夫家站穩腳步，還是幹脆一拍兩散？”</p>

“我聽她的口氣好像還是舍不得失君的”小史嘆了口氣</p>

夏迎春聞言也嘆氣都說是癡心女子負心漢啊！</p>

“好吧，我是可以助她大發媚功，壓倒小妾，攏回相公的心啦，不過千方百計挽回了根墻頭草，也不知值得不值得”她咕噥，“這世上三條腿的豬沒見過，兩條腿的男人可多了去了”</p>

“真的嗎？迎春姑娘，謝謝你！”小史假裝沒聽見後頭兩句，只前頭的話便是大喜過望“婢子就知道找你一定行的”</p>

是呀是呀，舉凡夫妻失和、床事不順、陰陽失調等等，都是她的專業強項</p>

“打鐵趁熱，明兒個就叫你表姐到相府——不對，不能在相府”要是被文無瑕知道可壞了，她略一沈吟，道：“就找間僻靜點兒的客棧吧，我給她講講課，順便教她幾招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床上功夫”</p>

“迎春姑娘”丫鬟們再度異口同聲</p>

“又怎麽了？她一怔，看著一、二、三、四張紅得如熟透臉龐子的小臉，這才會過意來，有些苦惱地搖了搖手“哎，知道了知道了，要口有遮攔，不能婬詞穢語真麻煩”</p>

正說話間，突然遠遠看見譚伯身姿筆挺地走過來，手裏還抱著本賬冊，正氣凜然威風赫赫，果然不愧是相府的大管家</p>

幾個丫鬟一瞥，頓時慌得驚跳四散，唯恐上工期間不務正業被管家逮個正著</p>

“咦啟動作這麽快？”夏迎春才收回視線，四周已經跑得沒半個人影“難道是傳說中的輕功”</p>

譚伯漸漸走近，一見是她，老臉頓時堆滿了訕訕之色“迎春姑娘你在啊”</p>

“管家好”她頓了頓，也只得有什麽應什麽“唉，是啊我在”</p>

“那個，盡早的補湯可還對胃口嗎？”譚伯半天也只擠出一句話</p>

“很好喝，有勞了不過還請你回稟相爺一聲，往後不用這麽費功夫，還特地讓廚房給我燉補湎，民女無功不受祿，實在受之有愧”她起身朝譚伯福了福身</p>

“迎春姑娘不用客氣，遠來便是客，相爺特意吩咐過的”譚伯小心口翼翼瞅著她的神色，既自覺愧疚，又怕她怨氣還沒消</p>

“不敢”夏迎春勉強擠出一朵笑，又是欠身一禮“我先回房了，管家慢走”</p>

作戲自然得作全套，既都勾起了譚伯的自疚，沒有一而再，再而三，三天兩頭的好好利用一下，豈不浪費了？</p>

而且也因為這樣，譚伯愧疚的對象範圍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了宛娘身上，後來在面對宛娘紅著臉送上點心時，他往往也只能訕訕然地收下，卻再也不好意思拒人家於千裏之外了</p>

“呃……”譚伯看著她扶著腰默默消失在轉角處，心底歉意更深，卻也暗暗心驚膽戰</p>

相爺和迎春姑娘之間到底是不是真有那一回事兒？</p>

假若迎春姑娘的失君另有其人，眼下，又該怎麽辦才好？</p>

連局面，好似逐漸演變到越發不可收拾了</p>

譚伯憂心忡忡，良久後，也只能搖著頭怏怏地離去了</p>

當天晚上，文無瑕回府之後，在松風院月洞門口來回遲疑了很久，想進去問一聲“補湯都喝了嗎”可最終還是面皮薄，模模鼻子默默地回了自己的竹影院</p>

然後也不知怎的，他一夜翻來覆去，竟不成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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