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猶如夜裊嗚啼的哨響驚醒無名</p>

他倏然睜目，警醒地窺探四周，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真雅腿上，而她靠坐於樹幹，靜靜地打噸</p>

他緩緩起身，失神地望著她恬淡的容顏</p>

暮色已降，月光淡淡地照拂於她，眉目寧和，彎彎的羽睫下落著兩弧宛如月牙的陰影，格外顯得柔美</p>

好美，她真美……</p>

他心弦牽緊，目光不舍地流連，直到又一聲淒厲的裊響，他才恍然警覺</p>

是暗號！師父來到這附近了嗎？</p>

無名悄然站起，確定真雅仍在熟睡，從馬背上系著的袋囊取下一條毛毯，輕輕覆在她身上，跟著便飛快地潛進白樺林裏</p>

林間深處，兩條黑影如電起落，打鬥正酣，其中一個一身玄色勁裝，另一個身穿青衣，他認出正是師父</p>

“快來幫我”洛風瞥見他，厲聲喝令</p>

他一凜，揮刀加入戰局，師徒倆合作無間，不過一盞茶時分便占盡上風，一人送給玄衣男子一刀</p>

玄衣男子身受兩處重傷，登時倒地，無名過去掀他蒙面布巾，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p>

他震住“你是——”腦海浮現一幕畫面，天女殿外，德芬的侍女與一名護衛打鬧</p>

是嚴冬，黑玄的心月覆！</p>

怎麽會是他？無名登時心神大亂，驚覺自己可能鑄下大錯“你是嚴冬，對吧？是德芬公主派你來的嗎？”</p>

嚴冬黯淡睜眼，見他神色倉皇，防備之心稍去“我來……送信，宮內……有變”</p>

“你撐著點，真雅就在附近……”</p>

他未來得及落話，一旁的洛風手臂一個起落，一劍穿心</p>

嚴冬悶哼一戶，血流如註，無名駭然望向師父“師父，你為何——”</p>

洛風冷哼，語氣冰寒，不帶一絲感情“你知道那封信裏寫些什麽嗎？德芬公主己經開始懷疑你的身分了！”</p>

無名震懾，一時無語</p>

嚴冬失血過多，神志逐漸昏蒙，他費勁地從懷裏掏出一支發簪“這個……給、春天……”</p>

春天？就是那個德芬的貼身侍女嗎？無名咬牙“你放心，我會交給她”</p>

嚴冬顫笑，雙目一點一點黯滅生命的餘光“春天，我們……來生、再……”一口鮮血嘔出，染濕了無名的衣襟他驚然驚栗，怔怔地看著嚴冬閉目辭世又一個人死了，他的刀下，又多了一名死不瞑目的亡魂</p>

“你現下是在做什麽？”洛風冷冽的聲嗓如冰似雪，凍結周遭的空氣“我安排那場好戲，是要你成為公主的救命恩人，你該當趁著護送她回宮之時，奪取她芳心，怎麽會反倒往西域走？你不曉嗎？真雅離宮多一日，離王位便遠一分，若是再不回頭，王位很可能</p>

落入開陽手裏！事態緊急，你偏還帶著她一路西行，究竟是何居心？”</p>

他的居心嗎？無名頗顫起身，與師父相對而立</p>

為何師父就是不懂？該當情同父子的兩個人，心卻不曾靠近，相隔如此遙遠</p>

“別跟我說，你想就此與真雅浪跡天涯，不回宮了！”</p>

“……正是如此”</p>

“什麽？！”洛風震愕</p>

無名深呼吸，捏在掌心的發替掐進肉裏，刺出汩汩鮮血，痛著，卻遠遠不及他的心痛</p>

“我不想回宮了，師父，那個國家的王位，真雅不要了，我也不想要”</p>

“你、你說什麽？！”洛風氣得面色鐵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這麽多年來我對你的教誨，還有這許多人對你寄予的厚望，你都當成馬耳東風了嗎？就這麽拋下不顧了？”</p>

“我很感激師父的教養，也謝謝那些人對我抱著期望，但是師父，我從來沒想過要那片江山，從未愛過希林的國土、希林的子民，他們是生是死與我何幹？我從不在乎！”</p>

“誰要你在乎？你該在乎的，只是把原本該屬於你的搶回來而已！”</p>

“是屬於我的嗎？”無名嘲諷“師父真的認為由我稱王，會比其他人更好嗎？一個毫無仁愛之心的王，於國家社稷究竟有何益處？”</p>

那根本不是重點！仁愛也好，殘忍也罷，他成為什麽樣的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須成王！怎麽就不懂呢？！</p>

洛風狂怒，血脈責張，全身顫抖“你……變了，是真雅嗎？是她改變了你？”</p>

“她只是讓我史加認清自己的心而己其實我不曾愛過那片江山，也不想要”</p>

懊死！洛風心中殺意陡生，幾乎想立刻竄出樹林，殺了那個毀他棋局的女人，但他警告自己，眼下不是時候</p>

他鄙夷地撒嘴，蹲，從嚴冬懷裏取出一封密函，朝無名揮了揮“這封信裏，有你身世的秘密，你想我若是送到真雅手裏，她會怎麽想你呢？你以為她還會相信你，與你共赴天涯嗎？你仔細想想，想清楚了就早日送她回宮，我給你三天考慮！”</p>

撂下話後，洛風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p>

無名黯然目送，思緒如棉絮飛揚</p>

當無名緩緩步出林間時，真雅正於附近倉皇尋他，見他疲憊地行來，緊繃的情緒略松，又驚又喜，當下匆匆迎上，一把擁住他</p>

“你去哪兒了？我醒來看不見你，還以為你出事了！”她焦灼的語調裏蘊著無所逝藏的憂心，他聽著，心弦緊扯，身子卻凝立於夜色中</p>

她正擁著他，臉頰貼在他胸膛，他心韻加速，一股洶湧的暖流席卷，灼灼焚滾</p>

這是生平初次，有個人主動擁抱他，關懷他、擔憂他，給他溫暖</p>

原來讓人擁抱是如此懾人心魂的滋味，令他又甜又酸，滿腔惆悵</p>

他遲疑著、惶恐著，好片刻，才小心冀翼地揚起手，輕輕回抱她</p>

“我沒事，你別……擔心”是怎麽了？他的聲嗓聽起來似在啞咽</p>

無名一凜，連忙寧定呼吸，命令自己冷靜</p>

“你方才上哪兒去了？”她稍稍後退，瞥見他衣襟染血，明眸倏睜“怎麽渾身是血？”</p>

他勉強扯動嘴角，笑笑“我本想獵一頭獸，晚餐加菜吃，結果差點遭她反咬一口”</p>

這理由是胡亂編的，但她竟毫無疑心，只是焦心地攀他臂膀“我們帶的幹糧還夠啊，你又何必以身犯險？我瞧瞧，有哪裏受傷嗎？”</p>

“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p>

“還說沒事？你的手傷了！”她檢視他手心，眉宇蹙攏“這傷口是被野獸的爪子抓傷的吧？你過來，我替你敷藥”</p>

她拉著他在樹下落坐，從袋囊裏翻出草藥，取水替他洗凈傷口，輕輕地敷上藥</p>

他怔望她一舉一動，胸口情熱如沸</p>

當眾人關切他能否成王，給予他們雨露均霜的權勢與利益時，她在乎的，是他掌心一道小小的傷</p>

當師父冷淡嚴苛地踐踏他的心時，她卻是將他枕在腿上，溫柔地看顧他入眠</p>

當他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她說，她可以信任他</p>

思及此，他心口揪擰，暗啞地揚嗓“我忽然發現，有一樣我從小就覺得自己應該想要的東西，其實我並不想要”</p>

“是什麽？”她揚眸</p>

“不重要了”他淡笑“反正我不要了”</p>

她深深望他“那你想要什麽？”</p>

想要你，要你的愛</p>

他亦深深回凝，幹言萬語，難以啟齒</p>

那，是遙不可及的奢求嗎？</p>

他只有三日時間</p>

三日之後，若是還不回頭，師父便會親自揭穿他的身分</p>

他相信師父說得出做得到，與其放縱他自棄江山，毀了所有人的希望，不如與他玉石俱焚</p>

他逃不過師父的責罰，除非他有歷氣，於師徒對決時，狠心弒師</p>

他做得到嗎？做得出那般狼子野心、天地不容的逆舉嗎？只為了奪取一個女人的愛？</p>

她可能愛他嗎？</p>

無名咬著糖，舌尖嘗到的卻是苦澀他憑立窗前，看窗外雪花紛飛默默想著隔壁加房裏，那應當仍在熟睡的女子</p>

由衛國到希林，出希林邊關後一路西行，這些日子他們朝夕相處，每天都有聊小完的話、說小盡的故事，她小時會笑，與他一同體驗平民生活的樂趣</p>

她看來挺快樂，而他看著她燦爛的笑容，更快樂，只是快樂之餘，免不了有份不踏實</p>

總覺得這段時光像是偷來的，她只是受創太深，太傷感，一時心裏過不去，意圖逃避，才會隨他浪跡天涯</p>

待她哪天想通了、清醒了，必定後悔自己的莽撞，到時，她怕是會心急如焚地趕回宮，拋下他</p>

什麽時候，她會拋下他呢？</p>

他發現自己一直隱隱等待這天的來臨，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值得被誰珍惜的，親生父母不要他，師父冷待他她呢？遲早也會疏遠他吧？</p>

到那天，他該如何是好……</p>

“原來你也醒了”一道清雋的聲嗓忽地在無名耳畔響落</p>

他定定神，轉頭一瞧，真雅不知何時來到窗邊，一身素雅，披著他送的白色狐裘，笑盈盈地睇著他</p>

“外頭下雪了呢！”</p>

他凝望她燦美如花的笑容，一時癡了</p>

“有件事我一直想試試，你可以陪我一起做嗎？”</p>

“什麽事？”</p>

“你出來”纖纖素手朝他招了招</p>

而他便像頭乖巧的小獸，欣然領受母親的召喚，跟了出去</p>

兩人步下客棧階梯，來到屋外軟綿綿的雪地上，細雪安靜地落著，迎面撲來的空氣清新微寒</p>

“你想做什麽？”他好奇地問</p>

“我想……做這個”她趁他不備，迅捷如風地彎身捏起一把雪，握成球，往他身上砸去</p>

他楞住，眨眨眼這是？</p>

“來啊，怎麽傻傻站著？你不想玩嗎？”說著，她又捏起一團雪球，毫不客氣地去向他</p>

這回，正中他的臉，涼意冰透他的煩</p>

好啊，想跟他玩？以為他怕嗎？</p>

“來就來，你才小心點，被我砸痛了可不許哭！”他威脅，躍躍欲試地握起一團雪</p>

“誰會哭啊？又不是小孩子了”</p>

“那可難說，始們女人家最會裝嬌扮可憐了”</p>

“我才不會呢，不準你小瞧我”</p>

“別的事我自然不敢看輕你，但若說到擲雪團的功夫，嘿嘿，我認第二，還沒人敢搶第一”</p>

“好大的口氣，自吹自擂，真不害操”</p>

“那就來比比是誰自吹自擂”</p>

“比就比！”</p>

兩人言語交鋒，手上動作也不慢，各自將雪球往對方身上扔，真雅更從懷裏掏出事先預備的小石子，包在雪團裏，增加攻擊的威力</p>

“嘿！”他感覺到痛意，哇哇大叫“你耍詐！什麽時候在裏頭偷藏石子的？！</p>

“才不是耍詐，這叫有備而來”她得意地笑“而且你沒聽過嗎？兵不厭詐”</p>

“鬼丫頭，看我怎麽對付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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