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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美人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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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美人燈

沈意一路行至江南道。

風化傳花信, 雨濯春塵,一場酥油煙雨為她接風洗塵。

空氣中有絲絲縷縷濕潤的泥土氣,擡眼遠望, 透過行人撐起的油紙傘,一江春水清澈碧綠,其上的游船傳來弦樂,說不出的雅興。

初春的消息最先從這裏傳達,生機也從這裏勃發。

沈意先去找了一家客棧歇腳,同時在也在尋找合適的房子。

她想在這裏小住,租賃一間屋子才好做做長久打算。

“您看這處,出了門就是街市十分便利。”

沈意搖了搖頭, 牙郎將手上的圖紙收起來, 又拿出了另一張開始熱絡的介紹起來。

“不喜歡熱鬧啊,那這處,靠近江畔不僅景色宜人也十分幽靜, 有時還能遇上些公子小姐稱興游船。”

沈意有些尷尬, 她此行並沒有帶多少銀兩, 而此處的房屋要價都有些高。

她目前並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 只能節省著些。

“我這裏倒是有一處, 這處院子的主人要租出一間屋子, 價錢十分合理,地段也不錯。”牙郎人情世故十分熟稔, 蒼蠅大小都是肉, 上門來的都是客, 面上不不嫌什麽, 態度仍舊。

他餘光看了看沈意的臉色,見她有幾分中意, 才將剩下的話說完。

“只是這院子裏的主人脾氣秉性有些怪,前前後後打跑了三位租客。”

沈意輕輕凝眉思索,這處房子已經是她目前能承受範圍內最好的。

院子主人脾氣雖怪,若是長久相處也能找到應對之道。

“我可以先帶你過去看看,如果確定想要的話當場便可以與屋主簽契約。”

牙郎做這一行講究的是你情我願,那種砸招牌的坑蒙拐騙他不會去做。

沈意輕輕點了點頭跟著他一聽前往那處院子。

剛一進去便聞到一股熟悉的藥香,沈意心下不禁生出幾分唏噓。

指不定這位難相處的院子主人還會是老熟人。

“黃神醫,黃神醫我給你帶了以為租客來。”

“叫那麽大聲幹什麽?我只是老了,並不是聾了,屋頂都要被你的聲音掀了。 ”

嘟嘟囔囔的聲音出來,沈意先笑了起來,當真是機緣巧合。

一人躺在角落處的搖椅上,一柄扇子蓋在臉上。

他聽見了聲音,撫著花白的胡子走了出來,原本有些睡眼惺忪,卻在見到沈意的瞬間精神了幾分。

“你與老夫還真是有緣。”

牙郎見他們相識,也算是松了口氣總算不至於被趕出去了。

這口氣還沒舒勻,就接收到黃神醫的淩厲的眼神。

“你這次眼睛終於好使了,給我找了一個好鄰居,前幾回你找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黃神醫你都把他打的在床上躺了七天了……”

“七天怎麽了?那個龜孫子要偷我的草藥,我不打他打誰?還有上一個老婆不能生育,實則是他身有暗疾,老夫好心幫他,他卻質疑老夫醫術……”

牙郎不堪其擾,趕緊拿出契約讓二人簽上,簽完之後就飛快的走了。

沈意一時失笑,黃神醫帶著她安置好後,朝她身後張望了又張望。

直到沈意不解的看向他時,他才道:“你快分娩了吧?那小子呢?他不會任由你一個人來的吧?”

見沈意不做聲,他吹胡子瞪眼的替她打抱不平,狠狠罵著,“人面獸心的家夥,這種的不要也罷,江南的好兒郎多了去了,我再替你找一個。”

沈意眉眼彎彎笑著搖了搖頭,神醫的興態和當初一般無二。

蕭元祁於她而言已經是過去,傷痛過去後,他再不會在她心裏激起漣漪。

她現在只覺得欣喜,在陌生的地方能遇見相熟的人,這裏春暖人情足,一切都很好。

她手上的銀錢能夠支撐到分娩之後,空餘的時候她也經常會在外面逛逛,目前開醫館的話資金不夠,她只能先另尋時生計。

沈意發現此地雖富饒,卻仍舊有很多貧困的人家,一些婦女在河邊漿洗衣服,初春的江水還帶著寒意,她走近了去看,果然看到一雙雙紅腫的,充血的手。

另一側岸邊,一群少男少女鮮衣怒錦,身上的衣料在日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暈,想來名貴極了。

江南多紡織,產出的布料錦緞盛名已久,價錢自是不菲,沈意在這上面盤算起來。

江南織造局每年都有一定的產出數量向宮裏進貢,餘下的往往會被達官貴人搶訂一空,制造局裏忙不開身時也雇傭一些繡娘。

有人專門組織這些繡娘,將她們介紹給制造局,賺取中間錢。

沈意卻想若是能組織起一個作坊,專門承接制造局做不完的單子,這樣下來能賺取更多的銀錢。

只是制造局向來對工藝嚴苛,一般的小作坊他們恐怕看不在眼裏,若是要組織起繡娘,還需謹慎些。

沈意回去之時又看了看這些浣洗衣服的婦人們,或許可以先從她們中挑選。

她先回去將自己所想的與黃神醫商討一二。

“這個時節正是所需輕紗薄錦,制造局那邊也該開始忙起來了,倒是個好主意。”

“只是不知如何能爭取到他們手中漏下的單子。”沈意一時想不出什麽門路,這個問題是目前關鍵。

“這不就巧了,我這裏有一個人情可借你一用。”

那裏的總管求醫求到他這裏,他將人醫治好後,本來可以錢貨兩訖的事情,他卻非要欠自己人情。

想來也是為著以後有什麽病患好來找自己。

門路的事情解決了,黃神醫另還叫住她,從袖子裏拿出一袋錢放在她的手上。

“我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閑錢的,你先拿去用吧。”

無功不受祿,可她現在又確確實實需要這麽一筆資金,沈意思忖過後對黃神醫道:“這錢便算是您的合夥錢?將來若是掙了錢,咱們平分進賬如何?”

“好好好。”黃神醫笑著答應,沈意身上有種不屈折的生機,他行醫許多年,見過千人千面,知這一點生機的可貴。

她一個女子也不容易,他能幫扶一點就幫扶著些。

沈意手頭有了錢,便開始找繡娘,與人談事之前總要拿出些成品來展示。

她先找到的就是那群婦人,她們聽見沈意提出的報酬,都面面相覷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沈意笑著又和她們重覆了一遍,“你們可以繡一件小物,明日拿來給我,若是繡得好價錢只多不少。”

她們的積極性很高,隔日一早沈意便收到了許多副,她從中挑選後和總管見了面,總管看在黃神醫的面上,並沒有提出過多的要求,只是讓她拿出些成品,先看看質量。

好在她早有準備,挑出了最好的一副遞給他。

總管拿在手裏端詳著,過了一會兒給出答案,“做工精細,可以給你們些單子,讓你們先做著。”

他交代了許多註意事項,等臨走的時候,又想到了什麽折返回來對著沈意道:“有兩點你要記住,不要做鴛鴦式圖案的和大紅色料子。”

“這是為何?”

“說來也是怪,當今聖上還是太子時對一個不知道從哪出來的女子格外癡迷,可這女子紅顏薄命不久去世了,聖上現在最見不得這種圖案。”

沈意的手指握起,他登基了?

也是他汲汲營營就是為了那個位置,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

只不過事到如今他還要繼續欺騙下去裝作深情模樣又是為了哪般?他現在不應該正忙著和林輕然郎情妾意嗎?

沈意思緒起伏,她還是不能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和他有關的事物總能一瞬間讓她如墜冰窖。

她肚子開始微微作痛,她強撐著送客,回來之後緩了許久,竭力平覆心潮這股痛感才褪去。

她不要也不想再聽到和他有關的任何事了,沈意將心房落了鎖,開始專心籌備起小作坊。

那些婦人們也格外診視這個機會,沈意雖然提出的要求高,但工錢也高,是以來的人很多,做出來的東西也達到了她的逾期。

春意逐漸加深,鶯啼燕語聲聲歌,半個月過去,她們按時的交貨拿到怕第一筆銀錢。

沈甸甸的銀兩握在手裏,沈意將它們發下去。

大家都沈浸在喜悅中,沈意卻感到一陣劇烈腹痛,她撫著一旁的東西痛苦的彎起身子。

周圍的繡娘們一時間都湧了上來。

“約摸著是快要生了,快去請產婆來。”年紀稍大的婦人還算冷靜。

沈意只覺接下來的時間混亂又漫長,她聽見產婆的聲音,聽見周圍繡娘們的關切聲。

不知為何她腦海裏卻突然閃過蕭元祁的影子,他笑著撫摸她的肚子,他說很期待這個新生命,一滴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她終究還是留有餘恨。

“生了,生了是個男孩。”

產婆剛說完發覺竟還有一個小家夥,等出來後是個女孩,她眉開眼笑的祝賀,“夫人生的是雙生子,兒女雙全真有福氣。”

沈意幾近脫虛,她給了產婆一筆厚禮,產婆歡天喜地的又道了許多吉祥話才走。

繡娘將兩個孩子抱到沈意的面前,沈意端詳了這兩個孩子許久,沈意摸了摸他們,他們也停止了啼哭,稚嫩的笑著看著她。

沈意心下柔軟一片,這是她的孩子,孩子是無罪的,她會好好的帶他們長大。

“沈娘子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沈意想了想道:“沈懷謙,沈清寧。”,都是隨母姓。

她當初只對外人道她夫君新喪,現在也並沒有人多問,這些繡娘們對她更多的也是憐惜,體恤她的辛苦。

她們把孩子先抱到外面照料,讓她好好休息。

蕭元祁躺在床榻上,周圍繚繞著奇異的香味,他的手垂落在一滴一滴的落著血。

猩紅的血順著地面奇異的紋路流淌,一身怪異服飾的男人眼神死寂,他看著圖案垂眸不語。

等血將圖案全部浸透了,那人口中念念有詞,做起陣法,手中搖著的招魂鈴震動的頻率急促。

等鈴聲漸漸平息,蕭元祁的思緒卻開始混沌起來。

蕭元祁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見到沈意,他置身在一片火海裏,耳邊是小孩的啼哭聲,淒厲的要刺破耳鼓,隨後她的聲音在回蕩,她一字一句的在說著,“永不再見。”

心神懼顫,等他醒後,猝不及防的噴出一口鮮血,而後開始大口的喘著粗氣,嘴角的血襯得他面色青白。

蕭元祁將血擦去重新躺回去,輕輕對著那巫師擺了擺手,“給朕接著試。”

“聖上龍體要緊!”呼啦啦的又是一堆人跪了下去,他們磕著頭請求他。

蕭元祁視若無睹,若是人人請求之事都可以如意,那他所懇求之事就為何不行?

“聖上,在下已經盡力了,聖上若還是見不到相見之人,想必是……”

“是什麽?快說?”

“聖上想見之人或是不願意來此相見。”

是了,她說了,不願意自己再出現在她面前,蕭元祁兀的又吐出一口血,隨即兩眼空洞的直直倒了下去。

他的心燈熄滅了。

縱使他有千言萬語,終究化煙塵。

自從那天之後,宮裏的太監和宮女發覺聖上好像行屍走肉一般,一心撲在政務之上卻格外不通人情。

他心中好像沒有常人所有的那份情了。

本來這樣也未嘗不好可之後又發生了一件事,一時之間讓宮裏的人都如驚弓之鳥既驚且怕。

聖上不喜歡讓人近身服侍,下朝之後他總是把自己關起來,他的行蹤並沒有什麽規律。

一日一所宮殿突然走水,侍衛們急急的趕去救火,發覺聖上像個木偶一樣怔怔的往火裏走。

蕭元祁克制著內心對火苗的恐懼和抵觸,一步一步朝火裏走時只覺的解脫和暢快。

她說就此兩絕,他卻非要強求,上窮碧落下黃泉,他總是要找到她的。

幸而侍衛及時趕來,將聖上攔了下來,將火熄滅了,只是聖上卻發了怒將他們通通攆了去,在那裏又哭又笑了許久。

太後宮中,她聽聞此事久久不語,那個醫女也只是恰好死在了好時機,祁兒對她有愧疚,他們相識才不過一年正是情誼濃時。

只是舊人哭哪能比得上新人笑,雖然他或早或晚都會走出來,但現在不能讓他再這般瘋下去了,她會幫他一把。

天下人諸多,一副皮囊罷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是有許多。

“娘娘真的要這樣做嗎?”芳姑姑聽完有些不安,聖上還是太子是就把人看的跟眼珠子似的,現在這個關頭要是那一個仿品去,要是把人刺激著了,便不好收場了。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般瞻前顧後,現在當務之急是讓他早點走出那個女人的影子。”

“是,奴婢這就悄悄派人去尋。”芳姑姑不敢違拗。

芳姑姑做事穩妥又可靠,太後看著跪在下方的女子,“走近些,擡起頭讓哀家瞧瞧。”

那女子依言上前,她順從的擡起頭太後看著那張臉,暗自心驚,眉眼清秀和那個醫女有五分像,只是面容更出挑些。

她瞧了瞧她身上的桃粉色衣衫皺了皺眉,“去將衣服換了,芳姑姑你先教導她兩天,再將人送去。”

芳姑姑將人帶下去了,送去禦前的前一刻她又問了一遍,“聖上近來喜怒無常,若你觸了逆鱗,便是太後也保不住你,你可是下定決心了?”

那女子的答覆和初時一模一樣,“民女能得到這個機會自當感恩,能為太後和聖上排憂解難更是殊榮。”

她家境貧寒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因為一張臉便可以入宮到禦前侍奉,一夜之間便可以翻身,這潑天的富貴都已經送到了眼前,她不接住便是傻子了。

芳姑姑不再多少,將人送去便離開了,剩下的要看她的造化了。

蕭元祁的案前放著一幅畫,畫中人眉山遠黛,笑容恬靜,他一寸一寸的拂過畫中人的眉眼。

聽到有腳步聲,哪個未經通報便敢進來,這他長眉緊鎖,轉身去看這個不要命的狗東西。

直至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他的身形被釘在了原地,只是下一瞬他卻猛然清醒過來,這人不是她。

一個劣質的仿品,偏生還以為自己能夠取代正主。

那女子兀自膽大的朝他走來,他嘴角浮起一絲冷笑,真是好大的膽子。

“回聖上,民女叫依依。”她跪下擡起自己的臉,她從進來時便一直註意著聖上的神色,他對自己的這張臉還是有反應的。

蕭元祁冷眼看著她,沈意不會如此順從,也不會這般眼裏裝滿了算計。

“你想要什麽?”

依依神色不禁有幾分欣喜,她還未幹什麽,便可以得到賞賜了,這份富貴唾手可得。

“民女能為聖上排憂解難足矣,不求賞賜。”

蕭元祁笑了一聲,“極好。”

隨後他抽起一旁的配劍,劍上折射出冷光,照過他的眼眸,不知道為何,依依開始有些心慌。

蕭元祁用那劍挑起她的臉,“朕曾聽聞有一種美人燈,取女子臉上嬌嫩的皮膚做成,再在燈面點上花鈿,用人油做燈芯,朕還從未見過,你可願意替孤分憂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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