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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妖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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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妖殊途

8 人妖殊途

(蔻燎)

天已暮,考生陸陸續續從英才殿出來後便被人引著出了皇宮,各自回了各自住處。

雪樽換掉殿試服出了皇宮大門,站在護城河邊望了望四周暗下來的天,憂心忡忡,不知這次考試自己答得如何,能否榜上有名。心裏忐忐忑忑的準備回住處。

腳正欲擡起,後背驟然被人重重一掌拍來。

他吃痛地回頭。

一身寶藍色錦袍垂地,腰間掛玉吊環,月眉星目的清俊少年正言笑晏晏,極盡和善的看著自己,啟唇笑道。

“在下宮寶赫,今日殿試與兄臺並坐,想來是緣分匪淺。不知兄臺高姓?”

雪樽見對方仿佛平易近人,立馬回笑行禮道,“在下雪樽,勞兄臺掛念。”

“原是雪樽兄啊。”宮寶赫烏黑眸子滴溜溜轉了一圈,“今日雪樽兄真是大放異彩,令我等佩服。”

“此話怎講?”雪樽愕然。他想不起來今日自己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宮寶赫卻似笑非笑,朝雪樽回了禮就轉身走了。

雪樽見他被仆人圍著上了一華麗的馬車,車軲轆骨碌碌滾遠了,揉了揉被拍得酸痛的肩,莫名其妙的往住處走。

埋頭走幾步,便聽見有人叫他。以為聽錯了沒有理睬,那聲音越發大了。

“雪樽——小雪雪!”

這稱呼使雪樽瞬間精神起來,循聲望去,便見不遠處長橋邊立了一墨袍男子,高高大大,俊朗挺拔,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脖子上一塊上好黑玉與主人相得益彰。

正是翻墨。

翻墨身邊還有一人,是許久前趕雪樽出避風雪客棧的白面小廝。

兩人身後有一華蓋富麗,寬敞軒昂豪氣逼人的大馬車,車前一黑馬低頭正嚼著橋邊生得茂密的桑樹樹葉。

護城河種了許多桑樹,意寓百姓豐衣足食,社稷蠶桑洪福不休。

見雪樽呆那不動,翻墨又叫了一聲,“怎麽了?小雪雪,殿試把腦子考傻了?”

雪樽臉上一窘,僵僵的走過去。

白面小廝原名黃伶俐,人們經常叫他伶俐子,雪樽一走到翻墨面前,伶俐子立馬上前諂媚道。

“雪客官總算出來了,我跟狐客官老早就在宮門外等著了。狐客官對你可真是極好的,一直心心念念著你。”

雪樽笑了笑,不說話。

翻墨道,“上車吧,累了一天。”說完要扶著對方上馬車。

雪樽問了一句,“阿墨,這馬車……”

“這馬車自然是狐客官花大價錢買的,就是為了接雪客官你回避風雪客棧的。”伶俐子插嘴道。

雪樽“哦”了一聲,被翻墨扶上馬車,隨後翻墨跳上來掀開錦簾鉆了進去,同他坐一起。伶俐子便在外面熟練得駕著馬車往避風雪方向走。

一鞭子抽馬屁股上,馬屁股都抽紅腫了,黑馬來不及再吃一口桑葉就“呼哧呼哧”的撒開蹄跑起來了。

伶俐子嘴角帶笑,他幾世修來的福氣遇見了狐客官,跟著狐客官鞍前馬後,只要在雪客官面前說幾句狐客官的好話就有用不完的小費。

當然,這只是在翻墨不知道是他把雪樽從避風雪狼狽的趕出來之前。

馬車搖搖晃晃的走著,兩人如在水中一般同一方向擺過去,又擺回來。免不了要肢體接觸,近距離的。

雪樽盯著馬車裏四角掛的香囊,香囊的花穂在半空舞蹈,絲絲縷縷的流蘇像風一樣飄。好半晌才說,“阿墨你不是去看遠房親戚嗎?怎麽還沒走?”

“你就這麽想我走?”翻墨微慍。

“非也,非也。”雪樽忙擺手,“我只是怕耽誤你的事。”

翻墨聽後,輕笑,“我那親戚早見晚見都一回事兒,不急於一時。”

“如此倒好。”雪樽說。

翻墨道,“今日感覺如何?”

“挺好。”雪樽微笑。

見他笑了,翻墨也跟著笑。

很快兩人就到了避風雪。下了車,伶俐子把馬車停到後院,將黑馬栓在馬廄裏。

雪樽探頭看了看黑暗的街道,沒有看見之前老瓜甕的身影。心下一安。

想起之前他跟翻墨剛從野山風塵仆仆趕下來,已是正午,兩人要尋住處。

翻墨提議去避風雪,原因是避風雪乃皇城客棧有名的第一位,翻墨覺得自己要住客棧必須住最好的。

雪樽忸怩不想去。想起曾經被趕出來的經歷,臉上就紅雲作伴。

支支吾吾說,“避風雪客棧一晚要一百五十文,太貴了。尋常小客棧便可安身。”

先前初來乍到,也不知避風雪客棧是皇城最貴最出名的一家,只是覺得名字取得好聽,哪裏知道進去就被當羊羔子狠狠地宰了。

翻墨不慣他這毛病,下了命令,“你要是不去住,現在就還我錦鞋的錢來!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

雪樽嚇得頭皮發麻,條件反射要脫鞋。

“你做什麽?”翻墨臉色開始變黑,“我同你開玩笑,你竟當真了!”

翻墨怒不可遏的吼他,“蠢書生!你要氣死我!”

說完要揪領子把他揪進客棧。

誰料手還沒伸過去,雪樽倒如一條泥鰍“嗖”的一下滑遠了。

定睛一看,原來雪樽發現了那個久違的賣西瓜的瓜棚攤子。

雪樽見老瓜甕還坐在涼棚下正同一老婦人說話,那老婦人敲了敲一個西瓜,側耳細聽,同老瓜翁討價還價。

老瓜翁說,“你若幫我一個忙,這瓜就送你了。”

老婦人驚喜若狂,這樣的便宜事誰不占誰傻子,激動得開口說,“你說說是啥,俺能幫襯的一定幫的啦。”

“我有一稚子,幼時極其聰慧。旁人都說他性子不像我同他娘親……就是因為過於聰慧,他十五歲那年竟看破紅塵,於我道,‘爹,人間苦難,是受不完的。我若一心向佛,或許能快活些。’怎料他說完這些話便只身去了野山…………”

瓜翁老淚縱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些說辭跟告訴雪樽的居然一字一句一模一樣,只字片語不改也是厲害。

老婦人第一次聽見這些,自然被騙得團團轉,滿口答應,“好嘞好嘞。俺反正要去凝心寺上香咧,到時候一定幫你勸勸你的二柱子回來。當娃的咋能這麽狠心啊,丟下父母不管不顧,我家的狗蛋兒千萬不要學了他去。”

說完抹著眼淚抱著西瓜蹣跚離去。

老瓜翁看著老婦人離去的背影,搖著蒲扇,正了正臉色。

還未坐端身子,突聽頭頂一句問候。如炸雷破空,驟然入耳。

“虛寂,好久不見啊。”

虛寂應聲擡頭,就見雪樽站在瓜棚前笑瞇瞇的望著自己。

正欲發怒,此人竟敢直言不諱叫自己的名字,非得給個教訓看看,可等他看清雪樽身後立了一墨袍男子,堵在喉嚨裏的話瞬間咽了回去。

那男子他再熟悉不過,揍他跟揍螞蟻一樣玩了他半個多月的臭狐貍精,怎麽可能輕易忘得了。

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雪樽蹲下身,柔聲說,“虛寂,我此次跟你說話,就是來感謝你給我指了一好地方靜心讀書。雖然你抱有目的,但是你也未傷害過我。”

“你既知我姓名,便知我並非人類。”

虛寂說完這句話,瞥了眼雪樽身後的翻墨。

“我知道,你是猹妖。”

雪樽眼裏是無限的感慨,“原來世間真的有妖,還有猹妖。”

虛寂覺得對方滿口廢話,想遁身逃跑,又怕翻墨出手阻攔。只得乖乖坐在瓜棚裏跟雪樽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他雖然不知道那狐貍精為什麽一直跟著這傻書生,不過他更想知道現下該如何脫身。

雪樽苦口婆心,“我大膽跟你說話便是知道你不會殺我滅口,也不會怪我沒把憫生勸出來吧。你一定會為了跟憫生在一起就積善行德,自然不會動殺念。”

他一轉話鋒,“憫生不會出來的。虛寂,人妖殊途你可知道?憫生一心向佛又怎可為了你重新回歸紅塵?你們各自放對方一碼,你好好修行得道,他靜靜獻身佛門,互不幹擾方是正道。這些是憫生悄悄給我說的。”

“希望你明白他的用心。”雪樽想了想,繼續道,“他說感謝這麽多年你一直照顧他的小茅屋,種著他的西瓜田,他說你喜歡吃西瓜全部都讓你吃,你賣也好吃也好,總之不要再祈求他能出來見你一面。”

雪樽也知道這些話說出來殺人誅心,聽者猶如受刑,但是這些話真的是憫生偷偷寫了紙條塞他囊篋裏的,他後來才發現。

他不得不說出來,想讓猹妖斷了執念,也可幫憫生解除這孽緣。

“人妖殊途?”虛寂喃喃著,手裏的破蒲扇完全抓不住。

“人妖殊途……他當真這般絕情嗎?”

“他說,這是最好的結局。”雪樽拍了拍面前翠綠欲滴的西瓜,沒看虛寂。

翻墨自從下山的時候親眼目睹雪樽摔了一跤,就好說歹說幫其背囊篋,此時發現身後的囊篋重若千斤,壓得他動不了分毫。

心口悶悶地疼,不知為何。

他聽見雪樽說“人妖殊途”之時,竟有點同情眼前的猹妖,同情他什麽呢?同情他愛而不得,不得不放下那些癡情。

可是想起來自己跟虛寂一般無二,也是人人喊打喊殺,得而誅之的妖孽啊。

他同傻乎乎的雪樽,就像猹妖跟憫生一樣,都是人妖殊途。不同世界,永遠都不同的。

“你明知道我是只猹妖,還敢來同我說話,不怕我記仇於你沒把憫生勸出來,吃了你洩憤嗎?”虛寂咬牙切齒,恨恨道。

“我說過,你不會作孽的。”雪樽道,“那樣憫生更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虛寂沈著眸子,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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