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挽月（六）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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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挽月（六）三更合一
做焚天時, 宋逐星彈過許多的曲子，每首都沒能彈個完整, 唯有這首曲子，他能夠憑借著本能，清晰的從頭彈到尾。
就好像，刻在了他的心底深處一樣。
“這首曲子，叫南山挽月嗎？”
陸江竟是狐疑：“你不知道？”
宋逐星答：“不知道。”
月華如練，微風吹拂大樹，周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記憶裏, 宋逐星從不知這首曲子的名字，只知道是他所彈得所有曲子中，最為珍愛的一個。
“二十八年前，豐饒城有一名百靈的琴女, 琴技宛如天籟。” 陸江望著天上的明月，思緒陷入了十分久遠的回憶, 那樣惋惜地說著，“她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女子。”
百靈......
宋逐星的腦海中浮現起了那把梧桐琴, 面上卻沒什麽變化，平靜問道：“既然她讓你如此念念不忘, 何不休了長公主, 娶她為妻？”
“百靈已經離開豐饒城了。”陸江道，“後來，此曲被豐饒城許多琴手傳彈, 你方才的南山挽月，是我見過的彈得最好, 最像的一個，只不過，就算再像，也終究不是她所彈。”
陸江嘆了一口氣，對於百靈，他一向容易滿足：“能聽到如此神似的南山挽月，此生沒有什麽遺憾了。”
紅紗幔帳，帳中女子白紗遮面，看不清全貌，當年的那一幕還深深地刻在了陸江的心裏，可僅僅只有那一雙美目，只是那一面，便叫人心馳神往。
如果一切都還能重來，陸江是多麽希望，當年與自己拜堂成親的人是百靈啊。
一個時辰後。
宋逐星一路將熟睡的雲綺月抱回了房間，她的身體甚是輕盈，抱起來幾乎不廢什麽力。
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她摟著他的脖子咯咯笑著，一點都不老實。
“嘶，雲綺月！你再不安分，我就把你扔到地上。”
結果話音剛落，雲綺月就慢慢安靜了下來。
“......”宋逐星道，“你到底是真睡著了還是假睡著了。”
不過事實證明，雲綺月是真的睡著了。
宋逐星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心中的重重謎團。
會彈南山挽月的琴女百靈。
他從未來過豐繞城，也從未聽過什麽南山挽月。
所以......我為什麽會彈這首曲子？
第二日。
雲綺月強行拉著宋逐星去探望陸景澤，路上看到一個人被家丁擡走了，那是跪了一夜，體力不支的小蓮。
他們到時，蘇淺羽恰好也在，正沈默不發地看著對面坐在那裏的陸景澤。
桌上擺著侍女送來的早膳，他一口未動，一拳砸在桌子上，t粥水濺出，難受的同時又心有不甘：“小蓮沒有說謊，我娘肯定也沒有說謊，那把琴到底有什麽好？為什麽爹要因此遷怒我娘？”
蘇淺羽道：“陸師弟，你的修為已經到了築基，還是要以修仙為重，莫要分心了。”
雲綺月雖然從小和哥哥相依為命，沒有父母，或許從前不理解，但現在哥哥不在了，她十分能理解陸景澤的心情。
誰知旁邊的宋逐星突然冷冷開口：“陸景澤，你知道二十八年前，豐饒城有一名叫百靈的琴女嗎？”
這時，雲綺月戳了戳宋逐星的肩膀：“ 餵餵餵，搞清楚，二十八年前陸景澤還沒有出生呢。”
宋逐星瞥了一眼雲綺月，繼續說道：“昨晚，我在城主府彈奏了一首南山挽月，這首琴曲在豐饒城廣為彈奏，是琴女百靈所創，你爹聽見後主動與我提及了不少，想來，陸城主之所以對你娘疏遠，是因為這個貌美如花的琴女吧。”
南山挽月？
雲綺月這才恍然：“是我昨晚聽到的琴曲嗎？”
時隔一夜，她還是能記得這首琴曲，聽慣了21世紀流行音樂的雲綺月，突然就get到了古典音樂的精髓。
聞言，蘇淺羽道：“雲師弟，你說得可是真的？如果真是這樣......”
其實無需蘇淺羽多說，雲綺月也猜測到了，只是覺得說出來太過殘忍，傷了陸景澤的心。
如果陸江真的心中另有所人，那麽依長公主的權勢，又怎麽會三十多年還沒有發現？
除非，長公主早已知曉這件事。
縱然陸景澤再年輕，也能意識到這一點，他不再猶豫，當即道：“不，我不相信，我要去問我娘！”
*
城主府，長公主的暖閣。
長公主正俯下身為一盆牡丹花澆水，也不知想什麽想的出神，水壺裏的水從花盆中溢了出來都沒有發覺。
“娘！”
她聞聲擡頭，便被自家兒子抓著肩膀一個勁地追問詢問：“娘，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百靈是誰！？”
後來，宋逐星將南山挽月的事告訴了長公主，長公主微微嘆了一口氣，纖細的五指溫和地整理著他的碎發：“澤兒，你大了，是個男子漢了，有些事終是該讓你知道了。”
幾個人在一處僻靜的涼亭之中坐下，聽著長公主娓娓道來多年以前的事。
二十八年前，長公主來豐繞城游玩，認識了城主陸江，那時城中爆發瘟疫，她欣賞陸江親民愛民，為人剛正，兩個人一起幫助豐繞城渡過瘟疫後，她便求父皇下旨賜婚。
她那時正值年少，性格浪蕩，覺得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在陸江拒絕後，便放話整個豐繞城，說此生非陸江不可，除了陸江不願在嫁他人。
然而，瘟疫過去，陸江卻很少留在城主府，管事說他近些日子都在風情坊歇腳。
風情坊是豐繞城的一間樂坊，裏面各色美女如雲，說是樂坊，事實上不過是打著樂坊旗號的紅樓罷了。
長公主不僅納悶，陸江不是個流連於俗世脂粉的人，為何會去那種地方。
她覺得陸家在刻意躲著自己。
直到那一日，她喬扮成男子來到了風情坊，便見一大群城中名門商賈的公子簇擁在臺下，同時，琴聲四起，侍女從二樓朝著臺上灑下花瓣，紅帳撩開，女子紅衣披身，白紗遮面，像一塊無暇的美玉。
長公主看到了陸江，他正坐在臺下的正中央，目光不離彈琴的女子。
聽坊中的客人說，她叫百靈，是風情坊新來的琴女，琴技一絕，堪比天籟，使得風情坊變得名聲大噪，成為豐繞城第一琴坊，城中那些有權有勢的商賈高官不惜一擲千金，只為目睹琴女彈琴。
恰巧，百靈從帳中款款走出，聲音清婉如水：“感謝諸位前來風情坊，百靈不才，今日願獻醜，為公子們彈奏一曲我自寫的琴譜，曲名——南山挽月。”
之後，一首南山挽月驚艷四座。
皇宮琴技出色之人亦不在少數，可長公主卻是從未聽過這樣的天籟悅耳的琴音，好聽到她真的忍不住想看看，那面紗之下究竟是怎樣一副容顏。
一曲終了。
長公主跟蹤陸江一直到了百靈的閨房外。
陸江敲了敲門，門被隨之打開，一陣香氣飄了出來，她看到門中走出來的女子仍舊帶著面紗，面紗有些歪了，顯然是是情急之下才帶上的。
她望了他一眼，美目似是含著碎晶，而後見他身邊隨從手裏抱著一把上好的梧桐琴，以為他要來聽曲。
“這位公子，今日我要歇下了，若要聽琴還請明天再來吧。”
言罷，百靈便要關上房門，陸江卻抓住了房門，百靈微微一驚：“公子，請放手，這是我的閨房，不許外人進入，嚴媽媽，嚴媽媽，有人要硬闖我的閨房！”
聽到呼喚，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婦人從一樓步履匆匆地上來，身上的肥肉抖動著：“來了來了！這群不長眼的狗男人可真是猴急！凈給我添麻煩！”
嘴上還罵著，結果一看來人，當即雙腿一軟跪了下去，慌忙解釋：“哎呦！陸城主！你看我這，我還以為是那些......我這就走！”
於是，張媽媽又跑下了樓。
陸江一向正直，連向女子表白都不會說太多的話，好不容易組織起了語言，“百靈，我心悅你，我想為你贖身，嫁給我做豐繞城的城主夫人，可好？”
百靈似乎也因陸江的身份感到微微吃驚：“你……你是城主？”
“你的琴弦斷了。”陸江從隨從手中接過梧桐琴，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心中所想：“百靈，只要你願意，我為你贖身，日後這把琴是你的，城主府也是你的。”
聽到這句話時，長公主固然是難過，不過這種難過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她發現，那似乎只是陸江的一廂情願。
男郎一番癡心相付，女子卻溫柔地搖了搖頭：“百靈謝過陸城主的好意，只是百靈，身份卑微，配不上陸城主。”
“我從不在乎什麽卑微不卑微。” 陸江道，“陸江心悅百靈姑娘，從不在乎你的身份，如果你在意與長公主的賜婚，我會抗旨……”
扮成男兒的長公主就這樣在不遠處遠遠看著這一幕，一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第一次體會到了被拒絕的感覺。
百靈聽完，原本委婉的語言更加激烈了一些：“城主大人，百靈唯一的心願便是在樂坊彈琴，並無他想，還請城主大人自重，放下這段情意，另覓良人。”
那時，長公主便猶豫是否還要嫁給陸江，若嫁給他人，真的比嫁給不喜自己的陸江幸福嗎？
她是信得過陸江的人品，縱然二人沒有情意，至少嫁給他，在豐繞城不至於被苛待。
陸江回到城主府，便見一身男兒裝的長公主走了過來，她當著他的面撕下胡子，露出真面目：“陸城主，我知曉你喜歡百靈，既然她不願，你便娶我吧。”
“殿下，你是金尊玉貴的長公主，我心裏另有他人，娶你等同於負了你。”
“我知曉。”長公主道，“我信得過陸城主的為人，只是比起與不喜歡的人共度一生，我會選擇與陸大人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聖旨已下，豐繞城城主與長公主聯姻，喜上加喜，城中張燈結彩，無人不道他們登對。
大婚之夜，分塌而眠。
次日清早，陸江抱著原本送給百靈的琴睡了一夜，長公主小心翼翼地把梧桐琴從陸江的懷裏抽離出來，幹幹凈凈擦拭一遍。
後來，榻上的陸江醒了過來，他對她說：“殿下，以後莫要再碰我的琴了。”
提及多年往事，長公主盡是惋惜。
而猜測從本人口中得到了驗證，雲綺月便明白了一切：“原來陸伯父喜歡別的女子，他倒是真長情呢，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依舊喜歡著百靈。”
長公主看向雲綺月，又看向陸景澤，不禁嘆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希望澤兒能夠娶得心愛的姑娘為妻，無論那個人是誰，無論身份高低貴賤，只要他真心喜歡就好。
沒想到，最後她的孩子還是走了她的路。
陸景澤捏緊拳頭，一時間難以接受，從小便在心裏存在的心結一一解開。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小時候，別人家孩童都是一家三口親親熱熱的，而除了對他的親情，長公主與陸江生疏到好像彼此都是陌生人。
“所以，爹一直不與娘親近，也不去你的房中過夜，是因為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娘？既然這樣，難道我不是你們的孩子嗎？”
“傻澤兒，你確實是我與你爹的孩子，當年，是你爹醉酒後意外與我同房t，這才有了你，有了這個家。”
說完，長公主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撫道:“不要怪你爹，且不說是我自願要嫁給他，這麽多年，除了情愛，你爹從未苛待過我，早已盡了做夫君的本分。”
這也是當初，長公主一心一意要嫁給他的原因。
陸江是個好人，縱然他們夫妻之間並無男女之情，他也會待她好。
“澤兒，你還小，即便夫妻有情，這情愛也未必走得長久，倒不如像現在這樣，相敬如賓，當初我生你之時，你爹在我門前守了一夜，以後你娶妻，也該待她如此。”
直到長公主說出來這句話，陸景澤才安靜了下來。
若彼此之間沒有感情基礎，那麽陸江待長公主算是仁至義盡了。
“娘……你真的不在乎嗎？”
長公主笑著搖搖頭，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娘啊，已經很滿足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陸景澤卻抱著長公主，眼淚像斷了弦一樣流下來。
盡管宋逐星對親情一向嗤之以鼻，可心底竟然湧上了一種無法抑制的酸澀感，那是一處黑洞，空蕩蕩的冷風從穿過。
這時，蘇淺羽道:“壽辰那些琴女……”
長公主答:“百靈離開後，陸江每年壽辰都會請琴女彈奏南山挽月，後來他公事繁忙，此事便是由我操辦了。”
母子情深這一幕，讓宋逐星覺得有些刺眼，他轉身，默默離開了涼亭。
黑衣少年在走著走著，忽然垂下睫毛，看著夕陽下，自己被拉長的影。
有時做焚天久了，被那些正道人士，只有在看到這影子時，他才能清晰地明白自己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魔鬼。
魔修也是人所生，他忽然發現，寂月海人人都有來處，只有自己沒有。
模糊的視線聚焦，思緒逐漸回籠，眼前是少女嬌媚可愛的面龐，她仰著頭，一臉好奇地打量著他。
雲綺月: “想什麽吶？！”
“沒什麽。”
“我不信，宋逐星，你是不是在難過？”
可憐的身世是修仙文男主必須的標配，正因為這樣，後期的廢柴逆襲才能更加的出乎意料。
想來，宋逐星一定很羨慕陸景澤吧，有爹疼有娘愛，而他一個人在這塵世之中飄零。
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宋逐星怔楞了一下，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雲綺月會讀他的心一樣，知他知道的，也知他不知道的。
“以後，我陪著你，你就不是孤單一人了。”
“孤單……嗎？”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做焚天的時候，他坐在空蕩蕩的焚天殿上，成百上千的魔修都對他俯首稱臣。
可是，那麽多的魔修，卻沒人能雲綺月這樣，親昵地同他說話。
如果他還是那個焚天，會這樣縱容著雲綺月嗎？
入夜，
雲綺月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想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花楹劍被擱置在了身側，隨時都能聽到劍靈說話。
“劍靈，你說幻滅心魂的碎片會在誰的身上？”
劍靈道：“主子，你想知道，我比你更想知道。”
“長公主習慣了與陸江相敬如賓的日子，想要偷梧桐琴大可以很多的機會，小蓮從小與陸景澤一起長大，又受了長公主不少恩惠，也沒有理由偷琴。”
劍靈:“主人，你怎麽還在想琴的事？”
“我就是覺得可疑，就好像有人故意設計這樣的事，讓陸伯父與長公主生出嫌隙，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
雲綺月打開房門，恰巧碰見一名侍女提著燈籠從門前走過，便向她打聽:“這位姐姐……”
聲音糯糯的，那侍女見到如此可愛的姑娘，神色都不由得溫柔了三分:“雲姑娘，有什麽事嗎？”
“我想向你打聽一件關於陸伯父的事，姐姐可不可以幫幫我？”
“你說我們城主大人的事？”
雲綺月點點頭，繼續道：“我想知道，這麽多年除了長公主，陸伯父就沒有娶過其他的妾室嗎？又或者，是什麽追求過他的人。”
侍女一聽，倒是笑了：“我們陸城主可與尋常的男子不一樣，陸城主是正人君子，偌大的後院只有長公主一個正室而已，別說是妾，就是城中各色的鶯鶯燕燕在城主的眼裏，都是浮雲。”
“哦。”雲綺月略有所思地點點頭，“在你們眼裏，陸伯父就是最好的男人了。”
“那是當然啦。”侍女道，“妾室沒有，你說的追求者倒是不少，城主年輕之時，只要是豐繞城的姑娘，就沒有不想嫁給他的。”
雲綺月又點了點頭：“那姐姐，昨日下午的時候，你可知道長公主在做什麽呀”
侍女回想了一下："篩選琴女啊，陸城主喜好聽琴，對琴技要求苛刻，長公主請了各個樂坊的琴女，琴音出眾的就會在壽宴上一展琴技，甚至有機會做城主府的琴手。”
“原來是這樣，謝謝姐姐。”
回到房間，劍靈問雲綺月：“主人，你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做什麽？”
“我在想，如果小蓮與長公主都沒有撒謊，那麽梧桐琴被盜走的事就與客棧老板被殺的事一樣，非人力所為？”
＊
豐繞城之所以被稱作天下糧倉，是因為濕潤多雨，適合水稻莊稼的生長。
夜裏下了一場磅礴大雨，雷聲轟鳴，許多百姓們在睡夢中被驚擾。
唯有宋逐星，他眉頭緊皺，汗水浸濕了額角鬢發，睡得格外不安，仿佛深深地陷入了一段夢魘之中，難以蘇醒。
這次他沒有夢到那個吵鬧的心魔，而是身處於一個古色古香的廳堂，紅漆雕花，共有兩層，一層中央，他仰頭看向二層，二層卻是模糊不清的。
他眸光所及之處，皆沒有令他熟悉的地方。
“這是哪兒？”
緊接著，紅帳之中突然現出綽綽紅影，似乎是名女子，坐立於帳中間，身前好像放著什麽。
他發現了，那是一把琴。
只見女子緩緩波動琴弦，那動人的琴曲宛如流水般淌進心房，雖只有她一人在彈，可琴聲竟逐漸從四面八方響起。
而站在原地的少年瞳孔驟縮，渾身都繃緊了。
這是......南山挽月？
下一刻，他立刻飛奔向紅帳，伸手將紅紗扯開，大群的蝴蝶從帳中飛湧而出，帳中沒有人了，只靜靜躺著一把琴，以及一塊紅晶碎片正懸浮在空中。
它所發出暗沈的光澤印在宋逐星的鳳眸裏，他的手穿過了心魂碎片。
沈寂的心魔忽然在他的身體裏輕聲說話，明明是個男聲，卻如女聲般勾著宋逐星的思緒：“別妄想這是真的幻滅心魂，幻滅心魂又怎麽會這樣容易被你找到呢。”
宋逐星冷冷盯著那塊發光的碎片：“那這是什麽？”
“自然是幻滅心魂的下落，還記得我之前如何對你說的嗎？”
他想起來了。
心魔之前曾對自己說過，幻滅心魂的碎片回會到和遺失記憶有關的地方，而幻滅心魂出現在了豐繞城。
除了這一次，他之前來過豐饒城嗎？
宋逐星問心魔：“我究竟是怎麽會丟失記憶的，這件事你知道嗎？”
心魔道：“當然與幻滅心魂有關，不過回答這個問題是另外的代價。”
宋逐星：“算了......你的代價一定不小吧。”
心魔笑了兩聲，最後安靜了下來，他兩耳趨於平靜。
觀察著四周，他猛地發覺了什麽，這裏的擺放著各色樂器，很明顯是樂坊，再加上那首南山挽月，宋逐星便足以確定方才紅帳中的女子是誰了。
是百靈。
天蒙蒙亮，一場大雨過後，空氣中彌漫著濕潤泥土的氣息，雲綺月輕輕扣了扣隔壁房門。
“宋逐星。”
少年打開房門，他尚未梳洗，長發松散地披在身後，她註意到了他眼底夾雜著的疲意。
雲綺月問道：“你昨晚沒睡好？”
“差不多。”
他合上門，過了一會兒打開，他穿上了以往那身勁瘦黑衣，紮起高馬尾，攥住她的粉袖邁步往前走：“帶著花楹劍，現在和我去風情坊。”
“風情坊？”雲綺月怔了怔，“我們去風情坊做什麽？”
宋逐星幾乎十分篤定：“幻滅心魂就在風情坊，和百靈有關。”
“啊？”雲綺月有些哭笑不得，“你昨晚不會一直都在想這件事吧？難怪會有黑眼圈。”
“不是想出來的，是夢見的，或許因為我是魔修，幻滅心魂用夢來引導我。”
他不能告訴雲綺月自己的身份，便只能這樣說了。
“夢見的？”雲綺月先是疑惑與不解，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好巧合的夢。”
她完全覺得宋逐星的話在扯淡。
宋逐星黑眸沈了沈，卻說：“那日幻滅心魂第一次出現之時，長公主正在庭院挑選琴女，琴聲停止後，花楹劍就t感應不到魔氣，你認為這是巧合嗎？”
直到聽到，雲綺月才被宋逐星這話深深點醒：“你的意思是，持有心魂碎片的人就在那群琴女之中？”
“想知道，就只有親自去風情坊一探究竟。”
今日是陸城主的壽宴，若陸景澤知道後非要跟上來，雲綺月沒有驚動其他人，跟著宋逐星來到了風情坊。
風情坊位於豐繞城最為繁華的街道，紅漆建築，來往進出的都是男人，雖然生意不錯，但也並未達到賓客如潮的地步。
這麽多年過去，張媽媽早已生了白發，身材也愈發臃腫，不過脂粉打扮的面上功夫和一張巧嘴卻絲毫不減當年，站在大門口招呼著來往的男客人，能拉進一個是一個。
走進風情坊，神色各異的琵琶女坐在臺上，而臺下的公子們聽琴聽得入神。
雲綺月擡頭看向高高掛著的牌匾：“風情坊，名字還挺好聽的。”
張媽媽聽到後，扇著團扇走了過來：“小姑娘，你眼光倒是真不錯，風情坊之所以叫風情坊，是因為這樂坊中的皆是各式各樣的風情女子。”
呵呵，妥妥的文案詐騙，知道是來樂坊，不知道的還以為來了花樓。
雲綺月亮起星星眼：“好多漂亮小姐姐。”
張媽媽頗為自豪地搖了搖團扇：“那是自然，當年她還在的時候，一首南山挽月可謂是驚艷所有人。”
雲綺月故作好奇地問： “她？誰啊？”
宋逐星面上一青，他實在受不了這拐彎抹角，便幹脆開門見山：“風情坊是你開的，你應該知道風情坊裏那個彈出南山挽月的琴女百靈，她在哪兒？”
“百靈？” 張媽媽冷笑一聲，“二十八年前她就離開豐繞城了，是生是死，早就和風情坊無關了。”
不在豐繞城了？
雲綺月繼續問道：“那她去哪兒了？”
“這我又怎麽會知道呢。” 說著，張媽媽的臉難看下來，“當初我給了她多高的月供，人說不見便不見了，真是晦氣。”
她點了點頭，剛想要向張媽媽打聽更多的事情，誰知宋逐星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晦氣？沒有百靈，光憑著這些不入流的琴女，就能將開樂坊？”
聞言，雲綺月趕緊用手捂住宋逐星的嘴，可惜來不及，他剛才的話被張媽媽全都聽到了。
張媽媽臉上肥肉一橫，當場發怒：“好啊，原來你們兩個是來砸場子的！來人，把他倆給我趕出去！”
於是，幾名壯漢上前，把雲綺月和宋逐星趕出了長情坊。
“都怪你。”雲綺月氣得臉都紅了，手指使勁狠狠戳了戳宋逐星的肩頭，“宋逐星，你看不出張媽媽不喜歡百靈嗎？這下好了，張媽媽肯定不會再多說什麽了。”
宋逐星也意識到自己錯了，沈著臉沒有反駁。
此時天色還早，壽宴尚未開始，黑衣少年與粉衣少女並肩走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從他們身邊走過，噪雜的聲音刺激著宋逐星的太陽穴。
他答：“不認識。”
“不認識？”雲綺月疑惑，“方才你在幫她說話，你知道嗎？”
宋逐星瞳孔微微震了震，隨後平靜地否認：“我的確不認識百靈。”
“真的嗎？”她聲音清脆，水汪汪的葡萄眼好似要把他看穿了一樣：“先前你總愛說我多管閑事，如今你還不是和我一樣。”
宋逐星沈默。
是啊，他為什麽愛多管閑事了呢。
不知為什麽，張媽媽對百靈出言不遜的時候，他便有一種莫名的憤怒，甚至想撕爛她的嘴，讓她說不出來一個字。
劍靈道：“主人，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雲綺月答：“沒關系，我們進不去長情坊，陸景澤是少城主，他總能進去，等陸伯父的壽宴結束，再找蘇師姐與陸景澤一起來紅香賭坊調查。”
*
城主府，陸江的壽宴上。
他們回來得不早也不晚，剛剛開席，侍女們端上來各色各樣的山珍海味，雲綺月看著眼前的炭火燒鵝，瞳孔放光。
昆侖山附近的小鎮也不算富足，就算下山也吃不到這麽多的好東西。
而後，雲綺月徹底放開，撕下一塊鮮嫩多汁的雞腿肉張大嘴就咬了下去。
“宋逐星，這只鵝很是肥美！雖然不如哥哥的烤魚好吃，但........”
話剛說到一半，結果轉頭一看身邊的宋逐星，他放燒鵝的盤子竟然空了，盤子旁放著雞骨架，而宋逐星正有條不紊地用帕子擦著嘴角的油漬。
他竟然把鵝都吃光了？
雲綺月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吐出一個字：“你......”
宋逐星：“嗯，外相不錯，吃起來還算湊合。”
她盯著堆在桌上的鵝骨，尷尬地笑了笑，心知這燒鵝對於宋逐星來說，好吃到絕對不一般。
好有趣，未來的修真界逆天開掛的最強者，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
想到這裏，少女噗嗤笑出了聲，撕下自己烤鵝的另一條腿，輕輕放在宋逐星的盤子裏：“喏，還有呢。”
宋逐星擡眸，將雲綺月甜甜的，大大的笑容盡收眼底，尤其是嘴角兩邊酒窩，十分自然可愛，縱然總是在笑，卻絲毫不顯得做作。
雖然，他親眼見到雲綺月體內爆發出花神的神力，壓制心魔，可還是無法相信她會與花神有什麽牽扯，畢竟雲綺月就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修真女弟子。
現在，這個推斷竟然產生了些許動搖。
她的確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一樣一塵不染，只不過比他們多了人間的味道，少了神明的孤傲。
另一邊，陸景澤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如下面熱鬧的賓客截然相反。
豐繞城本就事務繁多，諸多事情都需要他這個城主親力親為，再加上前天梧桐琴的事，與自己的夫人兒子發生了沖突，更是為他平添了不少憂思。
陸景澤就被這樣壓抑的氣氛環繞著，他暗暗看了一眼陸江，又看了一眼長公主。
兩個人正各吃各的，誰也不理會誰。
陸景澤頓時有些自責和懊悔，要不是他太過沖動，沒有及時地安撫好父親，反而激發矛盾，也不至於變成現在的樣子。
正當他醞釀勇氣，準備向陸江道歉時，長公主卻看出陸景澤的心思，主動夾了些青菜到陸江的碗裏。
“夫君，總吃甜膩的食物對身體不好，多吃些青菜。”
陸江沒有拒絕長公主，只是道了一聲：“多謝夫人。”
僅此而已。
長公主笑了一下，心裏卻是多了一分猶豫，她什麽都能滿足陸景澤，唯獨夫妻恩愛這件事，束手無策。
更何況，盡管這麽多年她早已習慣，可心裏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何嘗不想讓陸江同自己親近一些，像尋常夫妻一樣。
“夫君。”長公主道，“我知曉你愛聽風情坊的琴，我特意從中挑選出色的琴女，她們正在後院候著。”
聽到風情坊三個字，陸江的神色才有了些許變化：“你請得是風情坊的琴女？”
長公主點了點頭，給身邊侍女一個眼色，侍女便動身前去後院。
後院裏，琴女們早已穿戴完畢，得知一會兒要在城主大人面前彈琴，沒有一個不激動的。
一名琴女小聲道：“你說，城主大人為什麽這麽愛聽咱們風情坊的琴啊？”
另一名答：“不知道，城主每年的壽辰，長公主都要我們給城主彈琴。”
“這長公主還真是大方，也不怕城主被哪個鶯鶯燕燕勾了去，我聽說城主至今都沒有納妾呢。”
琴女們正聚集在一起低聲討論著，唯有一名琴女安安靜靜地坐臺階上，纖細的手放在右側那一把被紅布包裹的琴上。
烏黑的長發披在身後，紗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蝶翅般的睫毛低垂，女子不知想到了什麽高興事，嘴角一直向上揚著。
馬上……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琴女們準備去宴席了，只有她還坐在這裏，其中一名琴女道：“我們該走了，城主大人與長公主正等著呢。”
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無妨，我隨後就來。”
＊
雲綺月摸著吃得鼓鼓的肚子，打了一個嗝兒，這是來到修真界以後的第一次大飽口福，難免有些飄飄然了。
劍靈：主子，少吃些吧，你吃胖了，禦劍飛行有壓力的是我。
“一次大餐而已，又不是一直住在豐繞城了，等壽宴結束，我們還要出發去找幻滅心魂呢。”
劍靈：好叭。
這時，宋逐星突然眸光一銳，開口喚她的名字：“雲綺月。”
雲綺月：“怎麽了？”
她順著宋逐星的視線看去，那邊一群衣著統一的舞女邁著輕盈的舞步走到了宴席中央。
上座的陸江眼中微微亮了亮。
雲綺月把頭側了過來，壓低聲音問宋逐星：“宋逐星，她們是不是風情坊的琴t女？”
“嗯。” 宋逐星答。
“差點忘了，今日她們還要在壽宴上彈琴，這麽近的距離，花楹劍應該能感應得到魔氣。”
樂聲起，是那首熟悉的南山挽月，雲綺月握緊了花楹劍，心也不由得跟著懸了起來。
這些琴女們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那個持有幻滅心魂的人，會不會在她們之中呢？
身旁的宋逐星道：“那個人不在這裏。”
雲綺月楞了一下，不禁覺得疑惑：“不在這裏？你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些琴女，為什麽就下了這樣的定論？”
“琴聲。” 宋逐星答，“這些琴聲中，沒有少了一個琴聲。”
“哪個？”雲綺月揉了揉耳根，嘿嘿笑道，“抱歉啊，我五音不全，聽不出來。”
陸江望著琴女，神色陷入憂傷的同時，又漸漸覺得釋然了。
那一天的城門前的告別，陸江久久難忘。
“陸城主，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百靈的紅裙在風中像陣陣紅浪，面紗也被風撩動著，露出女子絕美的下顎。
她繼續說道：“盡管我與陸城主身份有著天差地別，只因這男女之情，陸城主就能甘之如飴，當初百靈不懂，豈知如今，似乎是懂了些。”
言罷，百靈轉頭，目光落在了身後不遠處的雋秀男子身上，他握著一柄長劍，身如松竹，正在那裏等著她。
雖然不知道身份，閱人無數的陸江一眼便能看得出那名男子氣宇非凡。
她朝那男子微微一笑，笑容中涵蓋著幸福，隨後對陸江道：“我要隨他走了，我會記住豐繞城，陸城主，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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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焚天時, 宋逐星彈過許多的曲子，每首都沒能彈個完整, 唯有這首曲子，他能夠憑借著本能，清晰的從頭彈到尾。
就好像，刻在了他的心底深處一樣。
“這首曲子，叫南山挽月嗎？”
陸江竟是狐疑：“你不知道？”
宋逐星答：“不知道。”
月華如練，微風吹拂大樹，周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記憶裏, 宋逐星從不知這首曲子的名字，只知道是他所彈得所有曲子中，最為珍愛的一個。
“二十八年前，豐饒城有一名百靈的琴女, 琴技宛如天籟。” 陸江望著天上的明月，思緒陷入了十分久遠的回憶, 那樣惋惜地說著，“她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女子。”
百靈......
宋逐星的腦海中浮現起了那把梧桐琴, 面上卻沒什麽變化，平靜問道：“既然她讓你如此念念不忘, 何不休了長公主, 娶她為妻？”
“百靈已經離開豐饒城了。”陸江道，“後來，此曲被豐饒城許多琴手傳彈, 你方才的南山挽月，是我見過的彈得最好, 最像的一個，只不過，就算再像，也終究不是她所彈。”
陸江嘆了一口氣，對於百靈，他一向容易滿足：“能聽到如此神似的南山挽月，此生沒有什麽遺憾了。”
紅紗幔帳，帳中女子白紗遮面，看不清全貌，當年的那一幕還深深地刻在了陸江的心裏，可僅僅只有那一雙美目，只是那一面，便叫人心馳神往。
如果一切都還能重來，陸江是多麽希望，當年與自己拜堂成親的人是百靈啊。
一個時辰後。
宋逐星一路將熟睡的雲綺月抱回了房間，她的身體甚是輕盈，抱起來幾乎不廢什麽力。
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她摟著他的脖子咯咯笑著，一點都不老實。
“嘶，雲綺月！你再不安分，我就把你扔到地上。”
結果話音剛落，雲綺月就慢慢安靜了下來。
“......”宋逐星道，“你到底是真睡著了還是假睡著了。”
不過事實證明，雲綺月是真的睡著了。
宋逐星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心中的重重謎團。
會彈南山挽月的琴女百靈。
他從未來過豐繞城，也從未聽過什麽南山挽月。
所以......我為什麽會彈這首曲子？
第二日。
雲綺月強行拉著宋逐星去探望陸景澤，路上看到一個人被家丁擡走了，那是跪了一夜，體力不支的小蓮。
他們到時，蘇淺羽恰好也在，正沈默不發地看著對面坐在那裏的陸景澤。
桌上擺著侍女送來的早膳，他一口未動，一拳砸在桌子上，t粥水濺出，難受的同時又心有不甘：“小蓮沒有說謊，我娘肯定也沒有說謊，那把琴到底有什麽好？為什麽爹要因此遷怒我娘？”
蘇淺羽道：“陸師弟，你的修為已經到了築基，還是要以修仙為重，莫要分心了。”
雲綺月雖然從小和哥哥相依為命，沒有父母，或許從前不理解，但現在哥哥不在了，她十分能理解陸景澤的心情。
誰知旁邊的宋逐星突然冷冷開口：“陸景澤，你知道二十八年前，豐饒城有一名叫百靈的琴女嗎？”
這時，雲綺月戳了戳宋逐星的肩膀：“ 餵餵餵，搞清楚，二十八年前陸景澤還沒有出生呢。”
宋逐星瞥了一眼雲綺月，繼續說道：“昨晚，我在城主府彈奏了一首南山挽月，這首琴曲在豐饒城廣為彈奏，是琴女百靈所創，你爹聽見後主動與我提及了不少，想來，陸城主之所以對你娘疏遠，是因為這個貌美如花的琴女吧。”
南山挽月？
雲綺月這才恍然：“是我昨晚聽到的琴曲嗎？”
時隔一夜，她還是能記得這首琴曲，聽慣了21世紀流行音樂的雲綺月，突然就get到了古典音樂的精髓。
聞言，蘇淺羽道：“雲師弟，你說得可是真的？如果真是這樣......”
其實無需蘇淺羽多說，雲綺月也猜測到了，只是覺得說出來太過殘忍，傷了陸景澤的心。
如果陸江真的心中另有所人，那麽依長公主的權勢，又怎麽會三十多年還沒有發現？
除非，長公主早已知曉這件事。
縱然陸景澤再年輕，也能意識到這一點，他不再猶豫，當即道：“不，我不相信，我要去問我娘！”
*
城主府，長公主的暖閣。
長公主正俯下身為一盆牡丹花澆水，也不知想什麽想的出神，水壺裏的水從花盆中溢了出來都沒有發覺。
“娘！”
她聞聲擡頭，便被自家兒子抓著肩膀一個勁地追問詢問：“娘，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百靈是誰！？”
後來，宋逐星將南山挽月的事告訴了長公主，長公主微微嘆了一口氣，纖細的五指溫和地整理著他的碎發：“澤兒，你大了，是個男子漢了，有些事終是該讓你知道了。”
幾個人在一處僻靜的涼亭之中坐下，聽著長公主娓娓道來多年以前的事。
二十八年前，長公主來豐繞城游玩，認識了城主陸江，那時城中爆發瘟疫，她欣賞陸江親民愛民，為人剛正，兩個人一起幫助豐繞城渡過瘟疫後，她便求父皇下旨賜婚。
她那時正值年少，性格浪蕩，覺得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在陸江拒絕後，便放話整個豐繞城，說此生非陸江不可，除了陸江不願在嫁他人。
然而，瘟疫過去，陸江卻很少留在城主府，管事說他近些日子都在風情坊歇腳。
風情坊是豐繞城的一間樂坊，裏面各色美女如雲，說是樂坊，事實上不過是打著樂坊旗號的紅樓罷了。
長公主不僅納悶，陸江不是個流連於俗世脂粉的人，為何會去那種地方。
她覺得陸家在刻意躲著自己。
直到那一日，她喬扮成男子來到了風情坊，便見一大群城中名門商賈的公子簇擁在臺下，同時，琴聲四起，侍女從二樓朝著臺上灑下花瓣，紅帳撩開，女子紅衣披身，白紗遮面，像一塊無暇的美玉。
長公主看到了陸江，他正坐在臺下的正中央，目光不離彈琴的女子。
聽坊中的客人說，她叫百靈，是風情坊新來的琴女，琴技一絕，堪比天籟，使得風情坊變得名聲大噪，成為豐繞城第一琴坊，城中那些有權有勢的商賈高官不惜一擲千金，只為目睹琴女彈琴。
恰巧，百靈從帳中款款走出，聲音清婉如水：“感謝諸位前來風情坊，百靈不才，今日願獻醜，為公子們彈奏一曲我自寫的琴譜，曲名——南山挽月。”
之後，一首南山挽月驚艷四座。
皇宮琴技出色之人亦不在少數，可長公主卻是從未聽過這樣的天籟悅耳的琴音，好聽到她真的忍不住想看看，那面紗之下究竟是怎樣一副容顏。
一曲終了。
長公主跟蹤陸江一直到了百靈的閨房外。
陸江敲了敲門，門被隨之打開，一陣香氣飄了出來，她看到門中走出來的女子仍舊帶著面紗，面紗有些歪了，顯然是是情急之下才帶上的。
她望了他一眼，美目似是含著碎晶，而後見他身邊隨從手裏抱著一把上好的梧桐琴，以為他要來聽曲。
“這位公子，今日我要歇下了，若要聽琴還請明天再來吧。”
言罷，百靈便要關上房門，陸江卻抓住了房門，百靈微微一驚：“公子，請放手，這是我的閨房，不許外人進入，嚴媽媽，嚴媽媽，有人要硬闖我的閨房！”
聽到呼喚，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婦人從一樓步履匆匆地上來，身上的肥肉抖動著：“來了來了！這群不長眼的狗男人可真是猴急！凈給我添麻煩！”
嘴上還罵著，結果一看來人，當即雙腿一軟跪了下去，慌忙解釋：“哎呦！陸城主！你看我這，我還以為是那些......我這就走！”
於是，張媽媽又跑下了樓。
陸江一向正直，連向女子表白都不會說太多的話，好不容易組織起了語言，“百靈，我心悅你，我想為你贖身，嫁給我做豐繞城的城主夫人，可好？”
百靈似乎也因陸江的身份感到微微吃驚：“你……你是城主？”
“你的琴弦斷了。”陸江從隨從手中接過梧桐琴，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心中所想：“百靈，只要你願意，我為你贖身，日後這把琴是你的，城主府也是你的。”
聽到這句話時，長公主固然是難過，不過這種難過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她發現，那似乎只是陸江的一廂情願。
男郎一番癡心相付，女子卻溫柔地搖了搖頭：“百靈謝過陸城主的好意，只是百靈，身份卑微，配不上陸城主。”
“我從不在乎什麽卑微不卑微。” 陸江道，“陸江心悅百靈姑娘，從不在乎你的身份，如果你在意與長公主的賜婚，我會抗旨……”
扮成男兒的長公主就這樣在不遠處遠遠看著這一幕，一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第一次體會到了被拒絕的感覺。
百靈聽完，原本委婉的語言更加激烈了一些：“城主大人，百靈唯一的心願便是在樂坊彈琴，並無他想，還請城主大人自重，放下這段情意，另覓良人。”
那時，長公主便猶豫是否還要嫁給陸江，若嫁給他人，真的比嫁給不喜自己的陸江幸福嗎？
她是信得過陸江的人品，縱然二人沒有情意，至少嫁給他，在豐繞城不至於被苛待。
陸江回到城主府，便見一身男兒裝的長公主走了過來，她當著他的面撕下胡子，露出真面目：“陸城主，我知曉你喜歡百靈，既然她不願，你便娶我吧。”
“殿下，你是金尊玉貴的長公主，我心裏另有他人，娶你等同於負了你。”
“我知曉。”長公主道，“我信得過陸城主的為人，只是比起與不喜歡的人共度一生，我會選擇與陸大人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聖旨已下，豐繞城城主與長公主聯姻，喜上加喜，城中張燈結彩，無人不道他們登對。
大婚之夜，分塌而眠。
次日清早，陸江抱著原本送給百靈的琴睡了一夜，長公主小心翼翼地把梧桐琴從陸江的懷裏抽離出來，幹幹凈凈擦拭一遍。
後來，榻上的陸江醒了過來，他對她說：“殿下，以後莫要再碰我的琴了。”
提及多年往事，長公主盡是惋惜。
而猜測從本人口中得到了驗證，雲綺月便明白了一切：“原來陸伯父喜歡別的女子，他倒是真長情呢，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依舊喜歡著百靈。”
長公主看向雲綺月，又看向陸景澤，不禁嘆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希望澤兒能夠娶得心愛的姑娘為妻，無論那個人是誰，無論身份高低貴賤，只要他真心喜歡就好。
沒想到，最後她的孩子還是走了她的路。
陸景澤捏緊拳頭，一時間難以接受，從小便在心裏存在的心結一一解開。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小時候，別人家孩童都是一家三口親親熱熱的，而除了對他的親情，長公主與陸江生疏到好像彼此都是陌生人。
“所以，爹一直不與娘親近，也不去你的房中過夜，是因為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娘？既然這樣，難道我不是你們的孩子嗎？”
“傻澤兒，你確實是我與你爹的孩子，當年，是你爹醉酒後意外與我同房t，這才有了你，有了這個家。”
說完，長公主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撫道:“不要怪你爹，且不說是我自願要嫁給他，這麽多年，除了情愛，你爹從未苛待過我，早已盡了做夫君的本分。”
這也是當初，長公主一心一意要嫁給他的原因。
陸江是個好人，縱然他們夫妻之間並無男女之情，他也會待她好。
“澤兒，你還小，即便夫妻有情，這情愛也未必走得長久，倒不如像現在這樣，相敬如賓，當初我生你之時，你爹在我門前守了一夜，以後你娶妻，也該待她如此。”
直到長公主說出來這句話，陸景澤才安靜了下來。
若彼此之間沒有感情基礎，那麽陸江待長公主算是仁至義盡了。
“娘……你真的不在乎嗎？”
長公主笑著搖搖頭，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娘啊，已經很滿足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陸景澤卻抱著長公主，眼淚像斷了弦一樣流下來。
盡管宋逐星對親情一向嗤之以鼻，可心底竟然湧上了一種無法抑制的酸澀感，那是一處黑洞，空蕩蕩的冷風從穿過。
這時，蘇淺羽道:“壽辰那些琴女……”
長公主答:“百靈離開後，陸江每年壽辰都會請琴女彈奏南山挽月，後來他公事繁忙，此事便是由我操辦了。”
母子情深這一幕，讓宋逐星覺得有些刺眼，他轉身，默默離開了涼亭。
黑衣少年在走著走著，忽然垂下睫毛，看著夕陽下，自己被拉長的影。
有時做焚天久了，被那些正道人士，只有在看到這影子時，他才能清晰地明白自己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魔鬼。
魔修也是人所生，他忽然發現，寂月海人人都有來處，只有自己沒有。
模糊的視線聚焦，思緒逐漸回籠，眼前是少女嬌媚可愛的面龐，她仰著頭，一臉好奇地打量著他。
雲綺月: “想什麽吶？！”
“沒什麽。”
“我不信，宋逐星，你是不是在難過？”
可憐的身世是修仙文男主必須的標配，正因為這樣，後期的廢柴逆襲才能更加的出乎意料。
想來，宋逐星一定很羨慕陸景澤吧，有爹疼有娘愛，而他一個人在這塵世之中飄零。
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宋逐星怔楞了一下，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雲綺月會讀他的心一樣，知他知道的，也知他不知道的。
“以後，我陪著你，你就不是孤單一人了。”
“孤單……嗎？”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做焚天的時候，他坐在空蕩蕩的焚天殿上，成百上千的魔修都對他俯首稱臣。
可是，那麽多的魔修，卻沒人能雲綺月這樣，親昵地同他說話。
如果他還是那個焚天，會這樣縱容著雲綺月嗎？
入夜，
雲綺月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想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花楹劍被擱置在了身側，隨時都能聽到劍靈說話。
“劍靈，你說幻滅心魂的碎片會在誰的身上？”
劍靈道：“主子，你想知道，我比你更想知道。”
“長公主習慣了與陸江相敬如賓的日子，想要偷梧桐琴大可以很多的機會，小蓮從小與陸景澤一起長大，又受了長公主不少恩惠，也沒有理由偷琴。”
劍靈:“主人，你怎麽還在想琴的事？”
“我就是覺得可疑，就好像有人故意設計這樣的事，讓陸伯父與長公主生出嫌隙，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
雲綺月打開房門，恰巧碰見一名侍女提著燈籠從門前走過，便向她打聽:“這位姐姐……”
聲音糯糯的，那侍女見到如此可愛的姑娘，神色都不由得溫柔了三分:“雲姑娘，有什麽事嗎？”
“我想向你打聽一件關於陸伯父的事，姐姐可不可以幫幫我？”
“你說我們城主大人的事？”
雲綺月點點頭，繼續道：“我想知道，這麽多年除了長公主，陸伯父就沒有娶過其他的妾室嗎？又或者，是什麽追求過他的人。”
侍女一聽，倒是笑了：“我們陸城主可與尋常的男子不一樣，陸城主是正人君子，偌大的後院只有長公主一個正室而已，別說是妾，就是城中各色的鶯鶯燕燕在城主的眼裏，都是浮雲。”
“哦。”雲綺月略有所思地點點頭，“在你們眼裏，陸伯父就是最好的男人了。”
“那是當然啦。”侍女道，“妾室沒有，你說的追求者倒是不少，城主年輕之時，只要是豐繞城的姑娘，就沒有不想嫁給他的。”
雲綺月又點了點頭：“那姐姐，昨日下午的時候，你可知道長公主在做什麽呀”
侍女回想了一下："篩選琴女啊，陸城主喜好聽琴，對琴技要求苛刻，長公主請了各個樂坊的琴女，琴音出眾的就會在壽宴上一展琴技，甚至有機會做城主府的琴手。”
“原來是這樣，謝謝姐姐。”
回到房間，劍靈問雲綺月：“主人，你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做什麽？”
“我在想，如果小蓮與長公主都沒有撒謊，那麽梧桐琴被盜走的事就與客棧老板被殺的事一樣，非人力所為？”
＊
豐繞城之所以被稱作天下糧倉，是因為濕潤多雨，適合水稻莊稼的生長。
夜裏下了一場磅礴大雨，雷聲轟鳴，許多百姓們在睡夢中被驚擾。
唯有宋逐星，他眉頭緊皺，汗水浸濕了額角鬢發，睡得格外不安，仿佛深深地陷入了一段夢魘之中，難以蘇醒。
這次他沒有夢到那個吵鬧的心魔，而是身處於一個古色古香的廳堂，紅漆雕花，共有兩層，一層中央，他仰頭看向二層，二層卻是模糊不清的。
他眸光所及之處，皆沒有令他熟悉的地方。
“這是哪兒？”
緊接著，紅帳之中突然現出綽綽紅影，似乎是名女子，坐立於帳中間，身前好像放著什麽。
他發現了，那是一把琴。
只見女子緩緩波動琴弦，那動人的琴曲宛如流水般淌進心房，雖只有她一人在彈，可琴聲竟逐漸從四面八方響起。
而站在原地的少年瞳孔驟縮，渾身都繃緊了。
這是......南山挽月？
下一刻，他立刻飛奔向紅帳，伸手將紅紗扯開，大群的蝴蝶從帳中飛湧而出，帳中沒有人了，只靜靜躺著一把琴，以及一塊紅晶碎片正懸浮在空中。
它所發出暗沈的光澤印在宋逐星的鳳眸裏，他的手穿過了心魂碎片。
沈寂的心魔忽然在他的身體裏輕聲說話，明明是個男聲，卻如女聲般勾著宋逐星的思緒：“別妄想這是真的幻滅心魂，幻滅心魂又怎麽會這樣容易被你找到呢。”
宋逐星冷冷盯著那塊發光的碎片：“那這是什麽？”
“自然是幻滅心魂的下落，還記得我之前如何對你說的嗎？”
他想起來了。
心魔之前曾對自己說過，幻滅心魂的碎片回會到和遺失記憶有關的地方，而幻滅心魂出現在了豐繞城。
除了這一次，他之前來過豐饒城嗎？
宋逐星問心魔：“我究竟是怎麽會丟失記憶的，這件事你知道嗎？”
心魔道：“當然與幻滅心魂有關，不過回答這個問題是另外的代價。”
宋逐星：“算了......你的代價一定不小吧。”
心魔笑了兩聲，最後安靜了下來，他兩耳趨於平靜。
觀察著四周，他猛地發覺了什麽，這裏的擺放著各色樂器，很明顯是樂坊，再加上那首南山挽月，宋逐星便足以確定方才紅帳中的女子是誰了。
是百靈。
天蒙蒙亮，一場大雨過後，空氣中彌漫著濕潤泥土的氣息，雲綺月輕輕扣了扣隔壁房門。
“宋逐星。”
少年打開房門，他尚未梳洗，長發松散地披在身後，她註意到了他眼底夾雜著的疲意。
雲綺月問道：“你昨晚沒睡好？”
“差不多。”
他合上門，過了一會兒打開，他穿上了以往那身勁瘦黑衣，紮起高馬尾，攥住她的粉袖邁步往前走：“帶著花楹劍，現在和我去風情坊。”
“風情坊？”雲綺月怔了怔，“我們去風情坊做什麽？”
宋逐星幾乎十分篤定：“幻滅心魂就在風情坊，和百靈有關。”
“啊？”雲綺月有些哭笑不得，“你昨晚不會一直都在想這件事吧？難怪會有黑眼圈。”
“不是想出來的，是夢見的，或許因為我是魔修，幻滅心魂用夢來引導我。”
他不能告訴雲綺月自己的身份，便只能這樣說了。
“夢見的？”雲綺月先是疑惑與不解，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好巧合的夢。”
她完全覺得宋逐星的話在扯淡。
宋逐星黑眸沈了沈，卻說：“那日幻滅心魂第一次出現之時，長公主正在庭院挑選琴女，琴聲停止後，花楹劍就t感應不到魔氣，你認為這是巧合嗎？”
直到聽到，雲綺月才被宋逐星這話深深點醒：“你的意思是，持有心魂碎片的人就在那群琴女之中？”
“想知道，就只有親自去風情坊一探究竟。”
今日是陸城主的壽宴，若陸景澤知道後非要跟上來，雲綺月沒有驚動其他人，跟著宋逐星來到了風情坊。
風情坊位於豐繞城最為繁華的街道，紅漆建築，來往進出的都是男人，雖然生意不錯，但也並未達到賓客如潮的地步。
這麽多年過去，張媽媽早已生了白發，身材也愈發臃腫，不過脂粉打扮的面上功夫和一張巧嘴卻絲毫不減當年，站在大門口招呼著來往的男客人，能拉進一個是一個。
走進風情坊，神色各異的琵琶女坐在臺上，而臺下的公子們聽琴聽得入神。
雲綺月擡頭看向高高掛著的牌匾：“風情坊，名字還挺好聽的。”
張媽媽聽到後，扇著團扇走了過來：“小姑娘，你眼光倒是真不錯，風情坊之所以叫風情坊，是因為這樂坊中的皆是各式各樣的風情女子。”
呵呵，妥妥的文案詐騙，知道是來樂坊，不知道的還以為來了花樓。
雲綺月亮起星星眼：“好多漂亮小姐姐。”
張媽媽頗為自豪地搖了搖團扇：“那是自然，當年她還在的時候，一首南山挽月可謂是驚艷所有人。”
雲綺月故作好奇地問： “她？誰啊？”
宋逐星面上一青，他實在受不了這拐彎抹角，便幹脆開門見山：“風情坊是你開的，你應該知道風情坊裏那個彈出南山挽月的琴女百靈，她在哪兒？”
“百靈？” 張媽媽冷笑一聲，“二十八年前她就離開豐繞城了，是生是死，早就和風情坊無關了。”
不在豐繞城了？
雲綺月繼續問道：“那她去哪兒了？”
“這我又怎麽會知道呢。” 說著，張媽媽的臉難看下來，“當初我給了她多高的月供，人說不見便不見了，真是晦氣。”
她點了點頭，剛想要向張媽媽打聽更多的事情，誰知宋逐星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晦氣？沒有百靈，光憑著這些不入流的琴女，就能將開樂坊？”
聞言，雲綺月趕緊用手捂住宋逐星的嘴，可惜來不及，他剛才的話被張媽媽全都聽到了。
張媽媽臉上肥肉一橫，當場發怒：“好啊，原來你們兩個是來砸場子的！來人，把他倆給我趕出去！”
於是，幾名壯漢上前，把雲綺月和宋逐星趕出了長情坊。
“都怪你。”雲綺月氣得臉都紅了，手指使勁狠狠戳了戳宋逐星的肩頭，“宋逐星，你看不出張媽媽不喜歡百靈嗎？這下好了，張媽媽肯定不會再多說什麽了。”
宋逐星也意識到自己錯了，沈著臉沒有反駁。
此時天色還早，壽宴尚未開始，黑衣少年與粉衣少女並肩走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從他們身邊走過，噪雜的聲音刺激著宋逐星的太陽穴。
他答：“不認識。”
“不認識？”雲綺月疑惑，“方才你在幫她說話，你知道嗎？”
宋逐星瞳孔微微震了震，隨後平靜地否認：“我的確不認識百靈。”
“真的嗎？”她聲音清脆，水汪汪的葡萄眼好似要把他看穿了一樣：“先前你總愛說我多管閑事，如今你還不是和我一樣。”
宋逐星沈默。
是啊，他為什麽愛多管閑事了呢。
不知為什麽，張媽媽對百靈出言不遜的時候，他便有一種莫名的憤怒，甚至想撕爛她的嘴，讓她說不出來一個字。
劍靈道：“主人，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雲綺月答：“沒關系，我們進不去長情坊，陸景澤是少城主，他總能進去，等陸伯父的壽宴結束，再找蘇師姐與陸景澤一起來紅香賭坊調查。”
*
城主府，陸江的壽宴上。
他們回來得不早也不晚，剛剛開席，侍女們端上來各色各樣的山珍海味，雲綺月看著眼前的炭火燒鵝，瞳孔放光。
昆侖山附近的小鎮也不算富足，就算下山也吃不到這麽多的好東西。
而後，雲綺月徹底放開，撕下一塊鮮嫩多汁的雞腿肉張大嘴就咬了下去。
“宋逐星，這只鵝很是肥美！雖然不如哥哥的烤魚好吃，但........”
話剛說到一半，結果轉頭一看身邊的宋逐星，他放燒鵝的盤子竟然空了，盤子旁放著雞骨架，而宋逐星正有條不紊地用帕子擦著嘴角的油漬。
他竟然把鵝都吃光了？
雲綺月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吐出一個字：“你......”
宋逐星：“嗯，外相不錯，吃起來還算湊合。”
她盯著堆在桌上的鵝骨，尷尬地笑了笑，心知這燒鵝對於宋逐星來說，好吃到絕對不一般。
好有趣，未來的修真界逆天開掛的最強者，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
想到這裏，少女噗嗤笑出了聲，撕下自己烤鵝的另一條腿，輕輕放在宋逐星的盤子裏：“喏，還有呢。”
宋逐星擡眸，將雲綺月甜甜的，大大的笑容盡收眼底，尤其是嘴角兩邊酒窩，十分自然可愛，縱然總是在笑，卻絲毫不顯得做作。
雖然，他親眼見到雲綺月體內爆發出花神的神力，壓制心魔，可還是無法相信她會與花神有什麽牽扯，畢竟雲綺月就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修真女弟子。
現在，這個推斷竟然產生了些許動搖。
她的確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一樣一塵不染，只不過比他們多了人間的味道，少了神明的孤傲。
另一邊，陸景澤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如下面熱鬧的賓客截然相反。
豐繞城本就事務繁多，諸多事情都需要他這個城主親力親為，再加上前天梧桐琴的事，與自己的夫人兒子發生了沖突，更是為他平添了不少憂思。
陸景澤就被這樣壓抑的氣氛環繞著，他暗暗看了一眼陸江，又看了一眼長公主。
兩個人正各吃各的，誰也不理會誰。
陸景澤頓時有些自責和懊悔，要不是他太過沖動，沒有及時地安撫好父親，反而激發矛盾，也不至於變成現在的樣子。
正當他醞釀勇氣，準備向陸江道歉時，長公主卻看出陸景澤的心思，主動夾了些青菜到陸江的碗裏。
“夫君，總吃甜膩的食物對身體不好，多吃些青菜。”
陸江沒有拒絕長公主，只是道了一聲：“多謝夫人。”
僅此而已。
長公主笑了一下，心裏卻是多了一分猶豫，她什麽都能滿足陸景澤，唯獨夫妻恩愛這件事，束手無策。
更何況，盡管這麽多年她早已習慣，可心裏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何嘗不想讓陸江同自己親近一些，像尋常夫妻一樣。
“夫君。”長公主道，“我知曉你愛聽風情坊的琴，我特意從中挑選出色的琴女，她們正在後院候著。”
聽到風情坊三個字，陸江的神色才有了些許變化：“你請得是風情坊的琴女？”
長公主點了點頭，給身邊侍女一個眼色，侍女便動身前去後院。
後院裏，琴女們早已穿戴完畢，得知一會兒要在城主大人面前彈琴，沒有一個不激動的。
一名琴女小聲道：“你說，城主大人為什麽這麽愛聽咱們風情坊的琴啊？”
另一名答：“不知道，城主每年的壽辰，長公主都要我們給城主彈琴。”
“這長公主還真是大方，也不怕城主被哪個鶯鶯燕燕勾了去，我聽說城主至今都沒有納妾呢。”
琴女們正聚集在一起低聲討論著，唯有一名琴女安安靜靜地坐臺階上，纖細的手放在右側那一把被紅布包裹的琴上。
烏黑的長發披在身後，紗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蝶翅般的睫毛低垂，女子不知想到了什麽高興事，嘴角一直向上揚著。
馬上……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琴女們準備去宴席了，只有她還坐在這裏，其中一名琴女道：“我們該走了，城主大人與長公主正等著呢。”
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無妨，我隨後就來。”
＊
雲綺月摸著吃得鼓鼓的肚子，打了一個嗝兒，這是來到修真界以後的第一次大飽口福，難免有些飄飄然了。
劍靈：主子，少吃些吧，你吃胖了，禦劍飛行有壓力的是我。
“一次大餐而已，又不是一直住在豐繞城了，等壽宴結束，我們還要出發去找幻滅心魂呢。”
劍靈：好叭。
這時，宋逐星突然眸光一銳，開口喚她的名字：“雲綺月。”
雲綺月：“怎麽了？”
她順著宋逐星的視線看去，那邊一群衣著統一的舞女邁著輕盈的舞步走到了宴席中央。
上座的陸江眼中微微亮了亮。
雲綺月把頭側了過來，壓低聲音問宋逐星：“宋逐星，她們是不是風情坊的琴t女？”
“嗯。” 宋逐星答。
“差點忘了，今日她們還要在壽宴上彈琴，這麽近的距離，花楹劍應該能感應得到魔氣。”
樂聲起，是那首熟悉的南山挽月，雲綺月握緊了花楹劍，心也不由得跟著懸了起來。
這些琴女們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那個持有幻滅心魂的人，會不會在她們之中呢？
身旁的宋逐星道：“那個人不在這裏。”
雲綺月楞了一下，不禁覺得疑惑：“不在這裏？你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些琴女，為什麽就下了這樣的定論？”
“琴聲。” 宋逐星答，“這些琴聲中，沒有少了一個琴聲。”
“哪個？”雲綺月揉了揉耳根，嘿嘿笑道，“抱歉啊，我五音不全，聽不出來。”
陸江望著琴女，神色陷入憂傷的同時，又漸漸覺得釋然了。
那一天的城門前的告別，陸江久久難忘。
“陸城主，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百靈的紅裙在風中像陣陣紅浪，面紗也被風撩動著，露出女子絕美的下顎。
她繼續說道：“盡管我與陸城主身份有著天差地別，只因這男女之情，陸城主就能甘之如飴，當初百靈不懂，豈知如今，似乎是懂了些。”
言罷，百靈轉頭，目光落在了身後不遠處的雋秀男子身上，他握著一柄長劍，身如松竹，正在那裏等著她。
雖然不知道身份，閱人無數的陸江一眼便能看得出那名男子氣宇非凡。
她朝那男子微微一笑，笑容中涵蓋著幸福，隨後對陸江道：“我要隨他走了，我會記住豐繞城，陸城主，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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