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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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蘇鸞兒被送出大獄, 牢房內只剩了黎燁和聖上。
聖上看著黎燁，在等他的計策，黎燁卻遲遲不語。
“你莫非是騙朕的？”聖上的耐心快被他耗完了。
黎燁終於?開口：“我這幾天把所有事情, 前前後後, 反反覆覆，想了好幾遍, 想不?出到底是哪裏出了差池，從進入命題階段, 歸義侯就回避了, 甚至連家都不?再回, 住在衙門, 和他的叔伯兄弟再無來往, 他那裏，沒有什麽問題。”
“這個朕知道。”
自考選籌備進入最後階段, 蕭雲從有意回避, 聖上就命人關註著他的動靜，盯得?很緊, 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知道題目的, 就只有你和我?, 我?這裏找不?出問題。”黎燁的話只說了一半, 看著聖上。
“你疑心是朕洩了題？”聖上覺得?可氣又可笑，黎燁一定是被蘇女下了蠱, 才會聽她毫無?根據胡言亂語。
他馭下一向寬嚴有道, 麗妃犯錯，縱使懷著身孕也被降了品級收入掖庭, 他的宮妃無?不?知他的脾性，絕無?一人敢忤逆他, 更莫說私自偷窺竊取他的奏帖和卷宗。
嬪禦之中，唯有周蘿一人出自檀山塢，但那女郎膽小的很，又剛剛承寵，連個位份都沒，絕無?膽子做這事。
退一步想，周蘿就算不?夠聰明，也該知道萬一洩題，她少不?得?要被猜疑，歸義侯避而不?碰的事，她果真會冒著殺頭的危險去?做麽?？
再退一步，就算真是周蘿做的，怎麽?答題最好的，不?是周家人，反而是薛崇？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只是怎麽?推演都不?合邏輯，他才否了這個想法。
“朕不?是你，不?會被一個女人拿捏。”聖上否了黎燁的猜測。
今日之前，黎燁亦是從未有過這個質疑。
他自認了解聖上，他有雄心抱負，總是說著要四海歸一，開父祖先人未有之盛世，他不?墨守成規，敢於?革新，甚至為了考選新·政，廢寢忘食，在檀山塢考選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他邀他把酒言歡，目中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他說，大齊的盛世快來?了，他要讓天下才高之士，對長安趨之若鶩，盡歸他的麾下，人盡其才。
他幾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前朝政事，宮院內闈只做消遣，從未有沈溺，連一個真正放在心上的女人都沒有。
他這般性情，怎麽?會認為自己?有朝一日會在一個女人身上栽跟頭？
聖上不?會相信，黎燁亦不?曾生疑，是蘇鸞兒一番話提醒了他。
鸞兒一向秉性溫和，能無?畏無?懼說出那番不?敬之言，問心無?愧自是其中一端，除此之外，恐怕對洩題之事有些想法，但她為人謹慎，洩題又是殺頭重罪，不?欲空憑幾分猜測將人置於?險境，這才點?到為止，只提醒聖上挨個徹查親近之人，不?加多言。
鸞兒和周蘿同?在太?醫署，或許偶然間聽到過什麽?議論。
這些私底下的悄悄話，高高在上的聖上，自是一無?所聞。
說不?定，聖上這次真就栽在了一個，他從未當回事的，女郎手上。
人不?會被敵人打敗，卻總是敗在輕敵。
“陛下，既然毫無?頭緒，不?妨一試，若依舊查不?出真相，所有罪責，我?一力承擔。”黎燁篤定說道。
聖上氣哼了聲，“好，朕就陪你一試。”
···
勤政殿內，夜已深了，聖上疲累地揉了揉眉心，命人傳周蘿來?。
周蘿在太?醫署學了一手極好的按摩法，最善解人乏累，這一點?上，聖上頗為滿意。
若真是她的過錯，那真的要可惜了。
才這樣想罷，聽有人進了殿。
“陛下，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周蘿一身齊胸羅裙，頭梳嬌俏高髻，捧著一盞博山熏爐，笑意盈盈走?來?，至聖上身旁，柔婉地跪坐下來?，將安神香放在一旁，擡手給他按摩鬢角。
聖上閉著眼睛，眼尾露出滿意的笑容，似頗為享受。
“陛下，瞧您累的，早些休息吧。”周蘿柔聲說著，滿含心疼地貼進聖上懷裏，“公務要緊，也不?能累壞了身子呀。”
這般的溫柔鄉，於?聖上而言不?罕見，卻也十分受用。
聖上攬著周蘿提起她坐在自己?身旁，依舊閉著眼睛斜靠在榻上，懶洋洋問：“識得?字麽?？”
周蘿柔聲笑說：“認得?一些。”
聖上依舊沒有擡眼，指指案上的卷宗，“拿起來?，給朕念念，朕看得?眼睛疼。”
周蘿有些遲疑，瞧了眼那卷宗，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有幾處朱筆批閱痕跡，潦草的很，似是煩躁之下落的筆。
“陛下，這是什麽?呀，我?念，合適麽?？”聲音聽上去?十分乖巧，不?敢越雷池半步。
聖上笑著捏捏她腰，寵溺地說道：“一份讀書?人的卷宗而已，有甚不?合適，朕叫你念，你就念。”
周蘿軟聲應是，捧過卷宗細看，見上面的名字都沒有糊上，是檀山塢中她認識的一個讀書?人。
這應是考選罷呈遞聖上的卷宗，但看題目，怎麽?和她當初看到的不?一樣？
“這是檀山塢考選的卷冊？”
洩題一事仍在秘密探查，周蘿絲毫不?知情，但看聖上態度松弛，毫無?防備，外加與尋常無?異的寵溺親近，便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說罷，掀開下一頁去?瞧剩下的題目，根本沒有留意身後，聖上早已瞇著眼，瞧著她神色。
“嗯。”聖上仍舊懶散地答。
周蘿看完題目，沒有一道和她當初看到的一樣，愕然之餘難免有些失望，雖然很快收斂神色，聖上還是一覽無?餘瞧進了眼裏，目光倏爾冷下來?。
“阿蘿，朕有一事問你。”
聖上語氣雖不?似方才寵溺，但依舊輕松，並無?壓迫感，周蘿念完卷冊上一句話，柔聲說：“陛下只管問。”
聖上沒有擡眼，笑了笑，“那你可不?許騙朕，不?然，朕以?後，都不?會見你了。”
“陛下，我?哪敢騙您吶。”周蘿假意嗔怪地輕輕打了聖上手臂一下。
聖上好似對她撒嬌似的小打小鬧並不?反感，松松握著她手，眉尾仍然含著寵溺的笑意。
“你第一回來?這兒的時候，有人說，看見你翻朕的卷宗，可有此事？”
聖上依舊握著她的手，語氣如常，沒有半點?責問的意思，雖則如此，周蘿還是嚇得?輕輕一顫。
人的驚懼往往不?易隱藏，聖上握著她手，自是察覺了這顫抖。
“別怕，不?是什麽?大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雜務，看了也無?妨，但朕，不?喜歡被人欺騙。”
聖上斜倚在榻上，閉目小憩，神色一如既往的松弛，甚至眼尾還留著淺淺的笑意，握著她的手也未松開，好像真似他所言，不?是什麽?大事。
周蘿暗自思量，那日行事匆忙，難道真被哪個宦侍瞧去?了？
自己?若一味否認，萬一聖上叫宦侍來?對峙，或者認定她說謊，自此惱了她，再不?相見，豈不?是弄巧成拙。
且瞧聖上態度，只是要她一句話，並無?深究的意思。
她雖自以?為看到了考選的題目，到最後卻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說到底，聖上能怪她什麽?，能追究她什麽?呢？
“陛下”，周蘿要下跪請罪。
聖上握著她手沒放，仍是閉目養神，只輕輕拍了拍她，示意她不?必害怕，“無?妨，坐著說。”
周蘿心中更加安定，“我?那日並非有意要看您的卷宗，只是看見它散落在地上，就拾起來?放了回去?。”
聖上面色無?波，好似全然不?疑她的話，笑道：“原來?如此，是朕小人之心了。”
他溫聲解釋：“朕聽人說你看了卷宗，為防萬一，特意換了檀山塢考選的題目，朕，真是多此一舉了。”
說著話，又寒暄：“朕倒不?知，你竟讀過些書?，可讀過《太?史?公記》？”
他言語之間對她讀書?一事滿含意外和讚許，亦不?像往日只和她說些無?關緊要的逗趣話，好似對她不?再止於?相貌，而是起了與她討論詩書?的想法。
周蘿竊喜，點?頭笑說：“讀過的，我?們?家本也是書?香門第，我?不?止讀過《太?史?公記》，還讀過《前漢書?》《東觀漢記》……”
周蘿說了很多史?書?傳記。
聖上始終沒有擡眼，只是眼尾笑意越來?越濃，好似對她的才學越來?越欣喜，等她說完，還問了幾個問題，有來?有往，與她探討了些不?同?看法。
“朕竟不?知，你有如此卓見，實在叫人刮目相看。”聖上又拍拍她手，以?示讚許親近。
周蘿低眉含笑，說著“陛下謬讚”，心裏卻是喜不?自勝。
“你說說，這次的題目，同?最初的題目相比，優缺之處在哪裏？”
聖上水到渠成，先舉了一道題目為例，卻只說了題目的前半截，沒有說後半截，似有拋磚引玉之意，周蘿便順著說了後半截，又分析了兩者優缺之處。
聖上依舊不?動聲色，讚賞著、引誘著她對比了所有題目。
“沒料想，你不?僅通詩書?，還如此博聞強識，過去?那麽?久了，記得?還是這般清楚。”聖上的語氣依然沒有起伏，聽上去?，仍是讚許之味。
周蘿含笑一番自謙。
聖上忽然說：“可都記下了？”
周蘿楞神之際，聽聖上倚靠的屏風之後傳來?一個宦侍的聲音，“記下了，一字不?落。”
“東西放下，出去?吧。”
兩個宦侍恭聲應是，自屏風後出來?，龍案上放下紙筆，退出大殿。
周蘿望著那紙上的字發呆，眼睛麻木沒了一絲神采。
聖上掐著她下巴望向自己?，另只手抓住她手腕按向旁邊的朱泥。
他的力道很重，不?容周蘿反抗，言語卻依舊溫和寵溺，“阿蘿，別怕，認個錯而已。”
他按著周蘿，在那兩份供狀上按下手印。
而後，抱著人進了偏殿。
被放去?榻上，周蘿還在不?斷顫抖，淚水撲了滿面，嬌嬌地哭著：“陛下，我?知錯了，我?確實多看了一眼，但我?什麽?也沒做。”
“朕有說你做過什麽?嗎？”
聖上目光黑漆漆的，看不?出什麽?情緒，只是側身而臥，垂眸看著周蘿，面無?表情撚著她眼角的淚珠。
“陛下……”
周蘿摸不?清聖上的心思，怕多說多錯，不?敢再說考選題目之事，只伸手討好地去?解聖上玉帶。
聖上並不?阻她，任由她討好自己?。
不?論周蘿用什麽?手段，縱使已將人勾得?起了反應，聖上卻無?動於?衷，不?似往日會主動壓過來?。
“這張小嘴兒，真會哄人。”聖上眼尾挑起居高臨下的笑意。
周蘿會意，低下頭去?，伸出小舌親吻舔舐。
腦頂忽然按過來?一只手，粗重暴躁揉著她頭發，不?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
周蘿的喉嚨快要炸了，卻不?敢反抗，被迫著吞咽下一股嗆鼻濃稠的東西，終於?得?了松快。
她伏在榻上，未及歇上片刻，被人一腳踢了下來?。
聖上起身披上衣服，一面朝正殿走?，一面吩咐：“周氏女伺候不?周，意圖弒君，杖斃。”
周蘿甚至沒有再次出聲求情的機會，被宮人賭了嘴拖拽下去?。
···
“蘇博士，你可以?回去?了。”閻廣親自來?開門，站在門口恭敬地說道。
在衙門軟禁了兩日後，蘇鸞兒終於?得?了自由，同?閻廣施禮作辭，邁出房門，見黎燁在官衙不?遠處的影壁前望著她，只是望著她，並不?走?近。
蘇鸞兒朝他走?去?。
黎燁遲疑了片刻，朝她迎過來?，步子邁得?很大，不?一會兒就到了跟前。
相距兩步遠時，蘇鸞兒停步，黎燁卻沒有停，只是對閻廣冷冷遞了個眼色，瞧著人背身離去?才收回目光，徑直走?近女郎將人攬腰提起，重重擁在懷裏。
在她腦頂親了又親，竟有些後怕。
萬一他不?知鸞兒被抓入獄，萬一聖上擅自殺了她……
蘇鸞兒察覺他的情緒，也明白他方才的遲疑，他在猶豫，猶豫著是該和她保持距離，還是沖過來?抱住她，叫衙門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
他最終還是選了後者。
“黎大人，這是衙門。”蘇鸞兒沒有掙紮，只是輕聲提醒他。
“怕什麽?，他們?都知道了。”
他在大理寺牢房內提刀劫獄，人盡皆知，雖礙於?大理寺辦案法則不?會聲張，但這大理寺之內，人人心知肚明，沒甚好避嫌的。
蘇鸞兒由著他抱了會兒，一刻鐘過去?，黎燁還沒放手的意思。
“你的事辦完了麽?？”蘇鸞兒只好問起公務，故意掃他的興。
“沒有，還要去?趟檀山塢，大概要一個月。”
一來?了斷洩題事，二來?，這是皇朝第一場考選，必須要有個結果，聖上命他新出了一套題目，再行考選。
事關隱秘，蘇鸞兒沒有多問，只對他說“保重”。
黎燁微微點?頭，又對她交待：“周蘿死了，歸義侯府人心惶惶，你這段日子盡量別去?。”
蘇鸞兒早前察覺周蘿有些不?對勁，猜到洩題事與她有關，雖知這是殺頭大罪，可聽到她的死訊還是有些難過。
“會牽連歸義侯府麽?？”蘇鸞兒問。
她眉目都生憂慮，迫切地望著他，將他方才溫情一掃而光，黎燁忽地抿直唇，一向英朗的眉宇微微皺起，沈目瞪著她。
“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他冷聲告誡。
蘇鸞兒瞧他猝不?及防就生氣，也不?理他，轉身要出衙門，手腕又被人攥住。
“你跟我?一起去?檀山塢。”
“不?去?。”蘇鸞兒仍要走?。
“這是聖旨，不?能不?去?。”黎燁不?容她多問：“去?收拾東西，我?一會兒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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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鸞兒被送出大獄, 牢房內只剩了黎燁和聖上。
聖上看著黎燁，在等他的計策，黎燁卻遲遲不語。
“你莫非是騙朕的？”聖上的耐心快被他耗完了。
黎燁終於?開口：“我這幾天把所有事情, 前前後後, 反反覆覆，想了好幾遍, 想不?出到底是哪裏出了差池，從進入命題階段, 歸義侯就回避了, 甚至連家都不?再回, 住在衙門, 和他的叔伯兄弟再無來往, 他那裏，沒有什麽問題。”
“這個朕知道。”
自考選籌備進入最後階段, 蕭雲從有意回避, 聖上就命人關註著他的動靜，盯得?很緊, 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知道題目的, 就只有你和我?, 我?這裏找不?出問題。”黎燁的話只說了一半, 看著聖上。
“你疑心是朕洩了題？”聖上覺得?可氣又可笑，黎燁一定是被蘇女下了蠱, 才會聽她毫無?根據胡言亂語。
他馭下一向寬嚴有道, 麗妃犯錯，縱使懷著身孕也被降了品級收入掖庭, 他的宮妃無?不?知他的脾性，絕無?一人敢忤逆他, 更莫說私自偷窺竊取他的奏帖和卷宗。
嬪禦之中，唯有周蘿一人出自檀山塢，但那女郎膽小的很，又剛剛承寵，連個位份都沒，絕無?膽子做這事。
退一步想，周蘿就算不?夠聰明，也該知道萬一洩題，她少不?得?要被猜疑，歸義侯避而不?碰的事，她果真會冒著殺頭的危險去?做麽?？
再退一步，就算真是周蘿做的，怎麽?答題最好的，不?是周家人，反而是薛崇？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只是怎麽?推演都不?合邏輯，他才否了這個想法。
“朕不?是你，不?會被一個女人拿捏。”聖上否了黎燁的猜測。
今日之前，黎燁亦是從未有過這個質疑。
他自認了解聖上，他有雄心抱負，總是說著要四海歸一，開父祖先人未有之盛世，他不?墨守成規，敢於?革新，甚至為了考選新·政，廢寢忘食，在檀山塢考選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他邀他把酒言歡，目中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他說，大齊的盛世快來?了，他要讓天下才高之士，對長安趨之若鶩，盡歸他的麾下，人盡其才。
他幾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前朝政事，宮院內闈只做消遣，從未有沈溺，連一個真正放在心上的女人都沒有。
他這般性情，怎麽?會認為自己?有朝一日會在一個女人身上栽跟頭？
聖上不?會相信，黎燁亦不?曾生疑，是蘇鸞兒一番話提醒了他。
鸞兒一向秉性溫和，能無?畏無?懼說出那番不?敬之言，問心無?愧自是其中一端，除此之外，恐怕對洩題之事有些想法，但她為人謹慎，洩題又是殺頭重罪，不?欲空憑幾分猜測將人置於?險境，這才點?到為止，只提醒聖上挨個徹查親近之人，不?加多言。
鸞兒和周蘿同?在太?醫署，或許偶然間聽到過什麽?議論。
這些私底下的悄悄話，高高在上的聖上，自是一無?所聞。
說不?定，聖上這次真就栽在了一個，他從未當回事的，女郎手上。
人不?會被敵人打敗，卻總是敗在輕敵。
“陛下，既然毫無?頭緒，不?妨一試，若依舊查不?出真相，所有罪責，我?一力承擔。”黎燁篤定說道。
聖上氣哼了聲，“好，朕就陪你一試。”
···
勤政殿內，夜已深了，聖上疲累地揉了揉眉心，命人傳周蘿來?。
周蘿在太?醫署學了一手極好的按摩法，最善解人乏累，這一點?上，聖上頗為滿意。
若真是她的過錯，那真的要可惜了。
才這樣想罷，聽有人進了殿。
“陛下，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周蘿一身齊胸羅裙，頭梳嬌俏高髻，捧著一盞博山熏爐，笑意盈盈走?來?，至聖上身旁，柔婉地跪坐下來?，將安神香放在一旁，擡手給他按摩鬢角。
聖上閉著眼睛，眼尾露出滿意的笑容，似頗為享受。
“陛下，瞧您累的，早些休息吧。”周蘿柔聲說著，滿含心疼地貼進聖上懷裏，“公務要緊，也不?能累壞了身子呀。”
這般的溫柔鄉，於?聖上而言不?罕見，卻也十分受用。
聖上攬著周蘿提起她坐在自己?身旁，依舊閉著眼睛斜靠在榻上，懶洋洋問：“識得?字麽?？”
周蘿柔聲笑說：“認得?一些。”
聖上依舊沒有擡眼，指指案上的卷宗，“拿起來?，給朕念念，朕看得?眼睛疼。”
周蘿有些遲疑，瞧了眼那卷宗，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有幾處朱筆批閱痕跡，潦草的很，似是煩躁之下落的筆。
“陛下，這是什麽?呀，我?念，合適麽?？”聲音聽上去?十分乖巧，不?敢越雷池半步。
聖上笑著捏捏她腰，寵溺地說道：“一份讀書?人的卷宗而已，有甚不?合適，朕叫你念，你就念。”
周蘿軟聲應是，捧過卷宗細看，見上面的名字都沒有糊上，是檀山塢中她認識的一個讀書?人。
這應是考選罷呈遞聖上的卷宗，但看題目，怎麽?和她當初看到的不?一樣？
“這是檀山塢考選的卷冊？”
洩題一事仍在秘密探查，周蘿絲毫不?知情，但看聖上態度松弛，毫無?防備，外加與尋常無?異的寵溺親近，便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說罷，掀開下一頁去?瞧剩下的題目，根本沒有留意身後，聖上早已瞇著眼，瞧著她神色。
“嗯。”聖上仍舊懶散地答。
周蘿看完題目，沒有一道和她當初看到的一樣，愕然之餘難免有些失望，雖然很快收斂神色，聖上還是一覽無?餘瞧進了眼裏，目光倏爾冷下來?。
“阿蘿，朕有一事問你。”
聖上語氣雖不?似方才寵溺，但依舊輕松，並無?壓迫感，周蘿念完卷冊上一句話，柔聲說：“陛下只管問。”
聖上沒有擡眼，笑了笑，“那你可不?許騙朕，不?然，朕以?後，都不?會見你了。”
“陛下，我?哪敢騙您吶。”周蘿假意嗔怪地輕輕打了聖上手臂一下。
聖上好似對她撒嬌似的小打小鬧並不?反感，松松握著她手，眉尾仍然含著寵溺的笑意。
“你第一回來?這兒的時候，有人說，看見你翻朕的卷宗，可有此事？”
聖上依舊握著她的手，語氣如常，沒有半點?責問的意思，雖則如此，周蘿還是嚇得?輕輕一顫。
人的驚懼往往不?易隱藏，聖上握著她手，自是察覺了這顫抖。
“別怕，不?是什麽?大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雜務，看了也無?妨，但朕，不?喜歡被人欺騙。”
聖上斜倚在榻上，閉目小憩，神色一如既往的松弛，甚至眼尾還留著淺淺的笑意，握著她的手也未松開，好像真似他所言，不?是什麽?大事。
周蘿暗自思量，那日行事匆忙，難道真被哪個宦侍瞧去?了？
自己?若一味否認，萬一聖上叫宦侍來?對峙，或者認定她說謊，自此惱了她，再不?相見，豈不?是弄巧成拙。
且瞧聖上態度，只是要她一句話，並無?深究的意思。
她雖自以?為看到了考選的題目，到最後卻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說到底，聖上能怪她什麽?，能追究她什麽?呢？
“陛下”，周蘿要下跪請罪。
聖上握著她手沒放，仍是閉目養神，只輕輕拍了拍她，示意她不?必害怕，“無?妨，坐著說。”
周蘿心中更加安定，“我?那日並非有意要看您的卷宗，只是看見它散落在地上，就拾起來?放了回去?。”
聖上面色無?波，好似全然不?疑她的話，笑道：“原來?如此，是朕小人之心了。”
他溫聲解釋：“朕聽人說你看了卷宗，為防萬一，特意換了檀山塢考選的題目，朕，真是多此一舉了。”
說著話，又寒暄：“朕倒不?知，你竟讀過些書?，可讀過《太?史?公記》？”
他言語之間對她讀書?一事滿含意外和讚許，亦不?像往日只和她說些無?關緊要的逗趣話，好似對她不?再止於?相貌，而是起了與她討論詩書?的想法。
周蘿竊喜，點?頭笑說：“讀過的，我?們?家本也是書?香門第，我?不?止讀過《太?史?公記》，還讀過《前漢書?》《東觀漢記》……”
周蘿說了很多史?書?傳記。
聖上始終沒有擡眼，只是眼尾笑意越來?越濃，好似對她的才學越來?越欣喜，等她說完，還問了幾個問題，有來?有往，與她探討了些不?同?看法。
“朕竟不?知，你有如此卓見，實在叫人刮目相看。”聖上又拍拍她手，以?示讚許親近。
周蘿低眉含笑，說著“陛下謬讚”，心裏卻是喜不?自勝。
“你說說，這次的題目，同?最初的題目相比，優缺之處在哪裏？”
聖上水到渠成，先舉了一道題目為例，卻只說了題目的前半截，沒有說後半截，似有拋磚引玉之意，周蘿便順著說了後半截，又分析了兩者優缺之處。
聖上依舊不?動聲色，讚賞著、引誘著她對比了所有題目。
“沒料想，你不?僅通詩書?，還如此博聞強識，過去?那麽?久了，記得?還是這般清楚。”聖上的語氣依然沒有起伏，聽上去?，仍是讚許之味。
周蘿含笑一番自謙。
聖上忽然說：“可都記下了？”
周蘿楞神之際，聽聖上倚靠的屏風之後傳來?一個宦侍的聲音，“記下了，一字不?落。”
“東西放下，出去?吧。”
兩個宦侍恭聲應是，自屏風後出來?，龍案上放下紙筆，退出大殿。
周蘿望著那紙上的字發呆，眼睛麻木沒了一絲神采。
聖上掐著她下巴望向自己?，另只手抓住她手腕按向旁邊的朱泥。
他的力道很重，不?容周蘿反抗，言語卻依舊溫和寵溺，“阿蘿，別怕，認個錯而已。”
他按著周蘿，在那兩份供狀上按下手印。
而後，抱著人進了偏殿。
被放去?榻上，周蘿還在不?斷顫抖，淚水撲了滿面，嬌嬌地哭著：“陛下，我?知錯了，我?確實多看了一眼，但我?什麽?也沒做。”
“朕有說你做過什麽?嗎？”
聖上目光黑漆漆的，看不?出什麽?情緒，只是側身而臥，垂眸看著周蘿，面無?表情撚著她眼角的淚珠。
“陛下……”
周蘿摸不?清聖上的心思，怕多說多錯，不?敢再說考選題目之事，只伸手討好地去?解聖上玉帶。
聖上並不?阻她，任由她討好自己?。
不?論周蘿用什麽?手段，縱使已將人勾得?起了反應，聖上卻無?動於?衷，不?似往日會主動壓過來?。
“這張小嘴兒，真會哄人。”聖上眼尾挑起居高臨下的笑意。
周蘿會意，低下頭去?，伸出小舌親吻舔舐。
腦頂忽然按過來?一只手，粗重暴躁揉著她頭發，不?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
周蘿的喉嚨快要炸了，卻不?敢反抗，被迫著吞咽下一股嗆鼻濃稠的東西，終於?得?了松快。
她伏在榻上，未及歇上片刻，被人一腳踢了下來?。
聖上起身披上衣服，一面朝正殿走?，一面吩咐：“周氏女伺候不?周，意圖弒君，杖斃。”
周蘿甚至沒有再次出聲求情的機會，被宮人賭了嘴拖拽下去?。
···
“蘇博士，你可以?回去?了。”閻廣親自來?開門，站在門口恭敬地說道。
在衙門軟禁了兩日後，蘇鸞兒終於?得?了自由，同?閻廣施禮作辭，邁出房門，見黎燁在官衙不?遠處的影壁前望著她，只是望著她，並不?走?近。
蘇鸞兒朝他走?去?。
黎燁遲疑了片刻，朝她迎過來?，步子邁得?很大，不?一會兒就到了跟前。
相距兩步遠時，蘇鸞兒停步，黎燁卻沒有停，只是對閻廣冷冷遞了個眼色，瞧著人背身離去?才收回目光，徑直走?近女郎將人攬腰提起，重重擁在懷裏。
在她腦頂親了又親，竟有些後怕。
萬一他不?知鸞兒被抓入獄，萬一聖上擅自殺了她……
蘇鸞兒察覺他的情緒，也明白他方才的遲疑，他在猶豫，猶豫著是該和她保持距離，還是沖過來?抱住她，叫衙門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
他最終還是選了後者。
“黎大人，這是衙門。”蘇鸞兒沒有掙紮，只是輕聲提醒他。
“怕什麽?，他們?都知道了。”
他在大理寺牢房內提刀劫獄，人盡皆知，雖礙於?大理寺辦案法則不?會聲張，但這大理寺之內，人人心知肚明，沒甚好避嫌的。
蘇鸞兒由著他抱了會兒，一刻鐘過去?，黎燁還沒放手的意思。
“你的事辦完了麽?？”蘇鸞兒只好問起公務，故意掃他的興。
“沒有，還要去?趟檀山塢，大概要一個月。”
一來?了斷洩題事，二來?，這是皇朝第一場考選，必須要有個結果，聖上命他新出了一套題目，再行考選。
事關隱秘，蘇鸞兒沒有多問，只對他說“保重”。
黎燁微微點?頭，又對她交待：“周蘿死了，歸義侯府人心惶惶，你這段日子盡量別去?。”
蘇鸞兒早前察覺周蘿有些不?對勁，猜到洩題事與她有關，雖知這是殺頭大罪，可聽到她的死訊還是有些難過。
“會牽連歸義侯府麽?？”蘇鸞兒問。
她眉目都生憂慮，迫切地望著他，將他方才溫情一掃而光，黎燁忽地抿直唇，一向英朗的眉宇微微皺起，沈目瞪著她。
“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他冷聲告誡。
蘇鸞兒瞧他猝不?及防就生氣，也不?理他，轉身要出衙門，手腕又被人攥住。
“你跟我?一起去?檀山塢。”
“不?去?。”蘇鸞兒仍要走?。
“這是聖旨，不?能不?去?。”黎燁不?容她多問：“去?收拾東西，我?一會兒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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