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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魯翻供的事是由高輔親自稟報給永熙帝的, 旁人並不知情。

因事涉許婕妤,永熙帝昨晚就下了旨,除高輔外不許旁人過問這場審訊, 包括儀鸞衛和顧皇後。

清晨的暖陽鋪出山腰, 映照除明爽秋色。

永熙帝站在涼爽的晨風裏, 衣袍微動,也讓精神頭振作了不少。

昨晚他特地來許婕妤所在的望雲樓,一則是想與她深聊, 親自試試許婕妤到底是否有所隱瞞。再則是想避開後宮和朝堂的繁雜事,在這清凈而無人攪擾的樓閣裏, 就著山風夜色重整思緒。

此刻得知黃魯翻供, 他也沒昭彰此事,如常去處置了幾件要事, 在去看今日的射獵之前, 將周文祥叫到跟前, 詢問他在辦的另一件事。

等他稟報完,永熙帝隨口道:“有個叫夏銘的, 在京城麽?”

周文祥拱手道:“大半個月前他去辦先前蔡衡安排的一件舊差事, 據說是受了重傷,還在許州休養。”他自接手儀鸞衛後,便依著規矩,凡事都只聽帝王分派,絕不往外透露,眼瞧著蔡衡屢屢受責, 更生出了奪取權柄之心。幾番差事辦下來, 跟舊主蔡衡的關系幾乎鬧僵。

此刻見永熙帝提起夏銘這不起眼的人物,便試探道:“皇上若有事, 微臣讓他趕回來?”

“越快越好,切勿外洩,朕有要事吩咐。”

周文祥領了旨意,趕緊去辦。

永熙帝則重新提起興致,去瞧射獵的情形。

晚間顧皇後來稟事,試探他對紅裳和許婕妤的處置,永熙帝也未多說,只道尚未審完,讓她耐心等著。

顧皇後見他態度含糊,還當是昨晚許婕妤的婉轉承歡蠱惑了永熙帝的心,難免有些隱晦的抱怨與不滿。因怕他輕輕揭過,想著昨晚蔡衡稟事時曾召許婕妤進去,且蔡衡查出的嫌疑直指蔡衡,不免勸皇帝將審訊之事交給儀鸞衛,能比內宮的人得力些。

永熙帝未置可否。

待到遲些時候蔡衡來稟報,也是探問同樣的事,永熙帝答以相似的話,只讓蔡衡再去查查周小瑩的下落。

蔡衡見審問遲遲未結,多少也有些擔憂。

諸般反應,永熙帝都瞧在眼裏。

念及許婕妤在他跟前的坦誠,以及善解人意的步步退讓,再瞧瞧這兩人的輪番緊逼,心裏多少有些不悅——

行宮刺殺的事並無鐵證,蔡衡後頭查出的那些一半有人證一半是推測,證據本就勉強,昨晚永熙帝親自試探後,愈發確信許婕妤對他的愛意,很難相信許婕妤有這般能耐和動機在他眼皮底下攪弄風雲。而至於重錦的事,永熙帝並不在乎一介宮人的生死,更關心的,是周小瑩何以在刺殺後輕易逃脫,背後是誰暗中助力。

而這事的癥結都在夏銘身上。

永熙帝耐心等著,但兩日後周文祥帶回來的消息卻讓他大失所望。

“先前夏銘傳信回京,說是重傷要休養,微臣遣人去召他進京時卻發現人去樓空,夏銘早已不知蹤影。”周文祥跪在地上,有些汗顏地道:“此事也是微臣失察,想著舊事既未查清,是該清掃幹凈。沒想到夏銘竟敢欺上瞞下,撒這樣的彌天大謊。”

永熙帝詫然起身,詢問細節。

周文祥便將前後種種都詳細稟報給他。

迥異於蔡衡的煊赫權勢,周文祥從前屈居人下,如今驟然得了提拔,還沒能徹底在儀鸞衛立起。情知想徹底攥住儀鸞衛,需要皇帝的垂青與信重,平素在禦前便極謹慎細致,唯聖旨馬首是瞻。

永熙帝相信t周文祥不敢欺瞞他。

夏銘是儀鸞衛的人,是經蔡衡的手一步步提拔起來的,能在周文祥接替將軍之職後去辦蔡衡交代的舊事,且處處瞞著周文祥,他投靠效勞的人是誰已無需多言。

永熙帝原還將儀鸞衛視為如臂指使的利劍,沒想到裏頭竟有這麽多汙糟事,心中怒氣更盛,險些將手中茶杯給摔了。

等周文祥退下後一琢磨,永熙帝又隱隱有點後悔。

當初靖王驟然謀逆,他瞧著素來疼惜的次子竟藏了不臣之心,驚怒之下幾乎病倒。上了年紀的人身子骨弱,他曾連著昏迷兩個日夜,雖說在太醫的照料下有所好轉,到底有些後怕。

想著太子久居東宮,一旦自己駕鶴西去,未必能彈壓管束得住蔡衡,在朝中會有所掣肘,才許兩人一起辦案,也算是讓太子多經歷練。

他是為江山社稷和兒子考慮,誰知這卻助長了東宮的野心?

謀逆案後,太子和蔡衡有點勾連,永熙帝不是不知道,只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但那畢竟只是在朝堂之上,太子既是儲君,且這麽多年向來父子親厚,只要不僭越,倒也沒什麽。如今蔡衡竟敢插手後宮,與顧皇後一道針對許婕妤,當著他的面就敢玩花招,這就不該了。

顧相被查,皇後與太子遭受冷落處罰後本就存著怨氣,若當真跟蔡衡有所勾結……

父位子繼是一回事,但耐不住性子奪位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永熙帝斟酌半晌,讓高輔給宮中的親信戍衛傳了道旨意,又命加固獵宮防衛巡查,萬勿再生出靖王那樣的禍端。而後,便將素來信重的陸修叫到跟前,說是有些瑣事吩咐,實則是在身邊放個能跟蔡衡身手相當的人,算是添一重安心。

為免遲而生變,秋獵之事也提前幾日結束。

自然,末尾的宴席也隨之提前。

——皇帝提前結束秋獵背後種種情由除了親信重臣,也只顧皇後、梁貴妃等少數幾人知曉,餘者皆不知情。永熙帝對外只說是朝堂瑣事太多,不宜在獵宮耽擱太久,旁人縱稍有揣測,也不敢議論帝王的決斷。

-

九月二十那日秋高氣爽。

一大早,瀾音等人便各自起身梳妝,認真準備今日登臺的舞樂。

——先前他們顧皇後拘禁審問,後來又因周小瑩的罪行而被看在住處不許隨意外出,在外人看來是閉門苦練,但與外教坊眾人來說,卻都是提心吊膽,生怕哪裏再出了岔子,累及他們這些微末之人的性命。

瀾音身在其中,自然也謹小慎微。

原先曲目單子上周小瑩的簫被內教坊另一位擅簫的樂伎取代,旁的倒沒什麽改動,眾人換好衣裳,便由燕管事帶著趕往四宜樓。

離開宴還有些時候,官員女眷們都還沒來,四宜樓除了籌備飯食酒果的宮人、內外教坊之外,就是幾隊禁軍在巡邏。

瀾音跟在燕管事和聞溪身後,目光遠遠掃過周遭情形,最後落在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是多日未見的陸修。

許多事早已在秋獵之前商議定,來到獵宮後,除了那晚陸修借著看她的名頭夜訪周小瑩之外,兩人便沒再見過面,免得平白惹人猜疑。

但雖沒碰面,當許婕妤安然回到帝王身側、秋獵提前結束等消息陸續傳入耳中時,瀾音心裏也漸漸踏實。

秋陽照在臉上並不算炙熱,她想著待會要做的事,掌心卻還是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瀾音悄然擦拭,目光只在陸修身上逡巡。

一個月前彩燈熱鬧的中秋之夜,陸修曾以賞燈之名邀瀾音出游,在僻靜隱蔽的別苑裏交代了他的謀劃,好讓瀾音心裏有數。

“只要皇上選擇相信許婕妤,蔡衡必定會徹底失去聖心,甚至招致猜忌。但沒了蔡衡,還有周文祥,等他站穩腳跟握住權柄,未必不會是另一個蔡衡。只要儀鸞衛超出法紀的權柄還在,類似的案子還是會一遍遍上演。”

“私下的勸諫皇上未必會聽,唯有借朝臣和百姓之力。”

“秋獵宴上百官都在,還有禁軍和各府女眷,我會在宴上呈報謀逆案的冤情,請皇上重查舊案,革除儀鸞衛之弊。朝堂百官和京城內外的百姓憎恨儀鸞衛已久,只要事情傳開,儀鸞衛欺上瞞下的行徑被揭穿,物議如沸之時,恐怕皇上才能忍痛做出決斷。”

“屆時,謝家冤情定能洗清。”

那個月色溫柔的夜裏,陸修曾這般鄭重許諾。

瀾音焉能不明白他的決心?

若說最初插手此事,是不忍看她蒙冤流落,陸修此後的種種籌謀,則是為了在幫謝家洗清冤屈的同時,斷了儀鸞衛只手遮天的做派。

只不過儀鸞衛是帝王親自養起來的臂膀,陸修揮刀去砍,皇帝哪會欣然接受?何況還是在百官同宴這樣的場合。

首告之人避諱惹得帝王震怒。

陸修是英國公府世子,既有著革除利弊之心,卻也擔負著闔府的前程與榮辱。若因此事累及陸家,瀾音於心何忍?

他有意庇護,她卻不能總是躲在他身後。

從中秋夜到昨晚,瀾音在白日裏如常習練曲樂,沒在人前流露一絲一毫的破綻。到長夜難眠時,卻也將這事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很多遍。

決心既定,便沒什麽可猶豫的。

昨夜吹燈之後,她將早已準備的呈冤之詞默念了兩遍,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亦如同刀刻般印在腦海裏。

只待今日。

瀾音原本還有點緊張,瞧著奉命帶人四處檢看的陸修,雖則相距甚遠,心底裏卻忽然平靜了下去。

她收回目光,隨眾人走到近前。

燕管事跟陸修早已相熟,見他也在場,難免恭敬行禮,堆著笑臉打招呼。

陸修頷首致意。

目光掃過紛紛見禮的外教坊眾人,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瀾音的身上,見她擡眸沖他笑了笑,陸修竟自牽起嘴角。

“進去準備吧,待會就該有官員來了。”他說完後收回視線,仍帶人去檢看。

餘光卻還是落在了瀾音的身上。

頭頂碧空湛藍秋陽高照,將暖熱明亮的光芒灑滿整個獵宮,亦落在她纖秀的背影。

這應該是她最後一場以罪奴身份登場的宴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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