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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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酆都位於跟北城隔了一千多公裏的羅城, 嚴格算起來都算是南方城市，這個時間溫度已經爬升，比北城要暖和不少。
平時路樨查案都是怎麽方便怎麽來, 身為符師, 做個傳送陣就是順手的事, 因此整個北城大部分她常去的地方都設置了連接妖管局的傳送陣，有她個人的, 比如她家到妖管局的傳送陣, 也有局裏所有員工通用的。她個人設置的傳送陣事後都會上報備案, 局裏也就她一個人能用所以基本上不會出什麽問題，但是這種特權也只有路樨有, 師弟師妹是不行的。
超出北城範圍的也可以用傳送陣, 但上頭會發現行程不對, 到時候就會派人下來查，為了避免沒必要的麻煩，路樨出遠門一般都會老老實實買票刷身份證，除非有什麽特殊情況，比如她那成天惹事的六師弟又被妖怪抓走了。
工資卡裏還剩師弟孝敬的兩萬多，買票之前她特地查看過了，一路站票左眼皮就狂跳，直到下了車，隨便進了一家酒店辦理入住，她就收到銀行卡的短信消息。
五師弟給她把剩下的五十萬打過來了。
師弟解釋說是因為對方覺得給君留山大師姐定金十分不尊重人, 所以趕緊打了全款過來，至於護身符, 他們不著急，讓大師姐慢慢畫。
護身符這玩意……根本就不需要慢慢畫。
她給師弟發了消息, 護身符在她出差前就放到聯調組櫃子裏了，到時候師弟帶過去給客戶就行。
然後把會藜的三萬還了回去。
無債一身輕，路樨肩上的壓力徹底沒了，看著情緒穩定的餘額，心情愉悅。
在酒店簡單收拾了一下，路樨就趁著夜色出了門。
酆都晝夜顛倒，晚上十二點才開門做生意，所以這會兒出發正好，具體位置在羅城郊區的墳山上，她手裏有具體定位，所以也不難找，為了方便她租了輛車開過去。
郊區道路狹窄，還有部分鄉村路段，路燈也是有的亮有的不亮，路並不好開，終於到了一個名叫羅陳村的地方，山下就有村民守在路燈下垂頭打著瞌睡，發覺車燈才擡起頭，一張橘皮老臉看清下車的人後陡然一驚，眉毛都差點飛起來，連忙上前。
“路路路，路組長大駕光臨！”
一個人如何稱呼她能透露很多。
比如劉君安不是她聯調組的人，但是卻對她殷勤常常幫她忙，跟著顧六叫她大師姐，是為了跟她學習也是為了套近乎，路樨並不討厭這種殷勤，因為劉君安行事光明，有什麽不藏著掖著。
而黑山常常叫她路組長，主要是為了表示尊敬 ，另外就是嚴格上算路樨這個組長還比他官大一級，黑山只能算個小組長，而聯調組將來很可能會擴大，到時候路樨就成領導了。
面前守門人叫她路組長而不是路大師或者其他跟君留山相關的稱呼，大概率是知道她特地來酆都一趟是來辦什麽事了，他將他看成“公家的人”，對她的態度是警惕的。
路樨將工作證給他看，“臨時辦案，麻煩配合一下。”
也沒等他說什麽就往山上走。
比起北城的那些山，這個頂多算個小坡，零零散散立著墓碑，應該是羅陳村村民的墓地。
“是是是，那我們肯定是配合的！您放心，您要抓誰就直說，我們酆都肯定不會私藏罪犯！”老人連忙跟上，幾次想伸手攔住她，但礙於人家是妖管局的人，終究還是沒敢攔。
路樨面色微冷，短暫停下腳步，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
老人被她看得莫名僵住，佝僂著腰勉強t扯出個笑來，“嘿嘿，路組長……咱們這裏都是正經做生意的，應該不會有什麽……”
這裏是黑市，怎麽可能是“正經”做生意的？
路樨打斷他的絮叨，繼續往前走，酆都入口就在前面。“我就直說了，我今晚來是查黑蛇妖的案子，對其他事情不感興趣，你們如果不配合，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不介意借題發揮，好好查一查酆都地下交易是否合法合規。”
“這……”
老人明顯猶豫起來。
路樨耐心耗盡，擡手將酆都的障眼法就給解了。
酆都原本的入口是在一處水井下的，後來經過改造成了一處無字碑，想要進入無名碑只需要拿到守門人給的鑰匙就能進入，——他們對外是這麽宣傳的。
實際上酆都的入口不在無字碑，而在無字碑後的墳坑裏，但凡只要是個有魂魄的人類都能走進去，畢竟原本酆都就是鬼魂聚集之地，而這個世界上只有人類才有完整的魂魄，而妖們，在選擇化行為人的那一刻就開始了賭註，拋卻了曾經的妖魂，是無法進入酆都的。
所謂的“鑰匙”只不過是這個羅陳村的人為了穩固村民地位拋出的一個說辭，實際上就是村民的一縷陽魂，能讓妖進入酆都而已。
羅陳村的村民們請了一位大師特地設置了無字碑的障眼法，但這種小伎倆在路樨眼裏根本不算什麽，輕輕松松就能破壞，無字碑在她擡手的瞬間消失，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墳坑，內裏漆黑一團，看不清深度。
老人臉色一白，“路組長！路大師！我們肯定是配合的，您別沖動啊！”
路樨：“黑蛇妖在酆都？”
“我、我也不知道啊！”
“嗯？”
“好像……好像是前些天老陳守門的時候放進去了，我、我是真不知道！”
路樨一路從北城到羅城還開了幾個小時車到羅陳村，她又不是鐵打的，當然會覺得累，再加上被這老頭插科打諢吵得心煩。
“酆都暫時關閉，等我抓到黑蛇妖會再打開。”她說，“你們願意獻出陽魂來賺錢是你們自己的事，妖管局也管不了你們，但不要以為真的就能在這羅陳村無法無天。”
老人被路樨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只能點頭應是，不敢多言。
路樨在酆都入口設置了陣法，禁止任何人妖入內，然後踏入墳坑，瞬間墜落不見。
留下老頭看著跟她一起消失不見的酆都入口，咬牙切齒罵了幾句，又上前查看，果然之前深不見底的墳坑變的平整，跟從來沒有過坑似的。
酆都入口不見了，這對整個村都是大事。
羅陳村位置偏僻，群山環伺，種田也沒幾塊田地可種，大山成了天塹，村子裏跟與世隔絕似的過了上百年，直到某位從羅陳村出去的年輕人帶著現金回村，幫村裏修了一條水泥路，從此村裏的人才慢慢走了出去，而他們這些老人卻因為年紀大永遠留在了村子裏。
沒人願意留在羅陳村這個窮鄉僻壤。
為了活著，他們這些留在村裏的老人把握住了酆都這個絕佳的機會，他們願意貢獻出自己的陽魂來換取那些妖給的錢財，為了讓酆都更出名，他們努力在妖界做宣傳，包裝羅陳村，提升自身坑蒙拐騙本領，終於把酆都發展成了現在的模樣，一個全國最大的人妖地下交易場所。
他們都是半截入黃土的老人了，不在乎是否有人想要利用酆都從他們身上獲取什麽利益，又或是為了什麽不能言說的目的，每次出借陽魂後他們都能拿到現金，這就足夠了。
羅老三在原地咒罵完路樨，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手機，瞇著眼撥給了村長報告情況。
村長把他大罵一通，然後讓他趕緊滾回來召集其他人想辦法。
最近三天是關鍵時期，酆都不能出意外，否則後果他們整個羅陳村都擔當不起。
村長罵罵咧咧從床上爬起來，拿了包煙在自家院子裏抽，抽著抽著終於來了靈感，撥通了一個之前曾經給他留過號碼的掮客電話。
他記得那人長了一張斯文和氣的臉，看著挺年輕，但聽說在人妖兩屆都挺吃得開，背後還有妖皇做大靠山。
村長仔細回憶了當時兩人見面的場景。
哦，好像是他們請大師幫忙做那個無字碑障眼法的時候，老板帶著這個人一起來，後來老板進酆都，他遲了一步，跟他站在入口外因為誰先進推讓了兩句，那人對他很是客氣，給他遞了根華子，笑瞇瞇跟他說以後要是有什麽事可以照顧他生意，不論什麽事他都能處理。
那時他覺得這人年紀輕輕，口氣還不小，事後打聽才知道，人家敢說這話是有底氣的。
電話接通，村長幾乎帶上了幾分討好意味，“徐先生，我是羅陳村村長，就是那個酆都，啊，對對對，確實是有事……”
***
現在的酆都跟從前相比變化很大。
主幹道的一條街，狹窄，被道路兩邊的攤販擠得滿滿當當，一眼看上去攤販比買家多，從前一片漆黑的街道如今正大光明兩邊都掛上了紅燈籠，一整條紅燈籠，把整個黑市都照得亮堂，但兩邊正經的商鋪是照舊不點燈的。
作為最熱鬧的人妖地下交易場所，酆都可以說是安靜的，正在討價還價的人或妖都是低聲說話，生怕被旁人聽了去。
買賣的物件也五花八門，有真假混雜的法器，有掛上君留山旗號的符紙，也有什麽都不擺，一塊破布一個人坐在那發呆的。
仔細看看，甚至還有人在賣妖丹。
未化人形的大妖體內會結妖丹，部分妖會狩獵這些大妖，吞掉妖丹，再把妖丹中蘊含的妖力化解為己所用，算是一種提升修為的偏門招數。
黑蛇妖從前就是狩獵妖丹的，因為殺的是還未化人形的妖，妖管局管不著，市局也管不著，所以沒人查到他頭上來。
憑借著蛇的謹慎天性還有強大的妖力，一開始他這份工作做得還不錯，他會挑選一些修為不如他的妖作為獵物，那種真正的大妖他當然是不敢招惹的，收集了一些妖丹後就拿來酆都賣，慢慢的，他跟一個專門收妖丹的錢老板熟悉起來。
他出的價格公道，而且兩人性格挺合，之後黑蛇妖就成了他收妖丹的下線之一，偶爾會有訂單，比如某個客人只需要某種妖丹，合適的話錢老板就會把單子給他，這種訂單也比他隨隨便便做的價格更高。
錢老板在酆都有自己的商鋪，跟他們那些擺地攤的不一樣，有商鋪表明他生意做得大，後臺硬，一般人也不敢招惹。
黑蛇妖在錢老板這裏已經躲了一個多月了。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現在負責前臺接待工作，縮在狹窄的櫃臺之後，百無聊賴撥弄著手裏的算盤珠子。
黑蛇妖可以說是任何意義上的帥哥。
頂著一頭濃密的黑發，身高腿長，顏值也屬於妖當中的拔尖選手，那雙眼睛還是罕見的金色豎瞳，但偏偏，他化成人形都不思進取每日游走在法律邊緣，不肯老老實實做妖。
錢老板把他當半個兒子，今天正好在店裏，苦口婆心勸他：“你也是三十好幾的成年妖了，也該為自己的未來好好想一想，你看看你現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鬼樣子，有女妖跟你談戀愛嗎？你搞那麽多錢有意義嗎？每天東躲西藏，連個固定住所都沒有！更別提什麽貼心人對你噓寒問暖的！除了錢一無所有的單身狗！”
黑蛇妖漫不經心掏了掏耳朵，也沒有不耐煩，“你放心吧，我在上邊不知道多討女妖喜歡，絕不會跟你一樣，五十多的人了，還是個老光棍。”
“誒，你這孽障！我好好跟你說話你張嘴噴什麽糞呢！”
“行啦行啦，老子是蛇妖，不可能平白無故變成狗，——你今天不是有生意要談麽？趕緊去吧，別耽誤了！”
“要你催！給我在家好好看店！別隨便亂跑！也只有酆都能暫時容你，我還得給你找關系看看有沒有辦法洗掉你身上妖管局的定位，真是個麻煩！”
“那玩意能洗掉嗎？”
“我不知道啊！但是有點消息了，好像是隔壁的隔壁吳老板認識一個君留山的大師，說是什麽符都會，什麽符都能解，到時候我花點錢，給你把這玩意弄了，你也就能回上邊去了。”
“什麽大師？你別又被騙了吧？還君留山的大師，哈哈哈，我還昆侖山的大師呢！”
“你閉嘴！”錢老板氣得胖臉都t憋紅了，指著他鼻子的手都在抖，“人家是君留山正經的大師！”
“呵呵噠。”
兩人在店裏吵得熱火朝天，忽然一只紙飛鳥倉皇亂竄，一腦袋紮到了黑蛇妖旁邊金燦燦的招財貓身上，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什麽玩意？！”黑蛇妖伸手把紙鳥取下來，被錢老板沒好氣搶了過去。
“別亂動！這是老吳專門給我通風報信的飛鳥，別給我扯壞了！”
說著錢老板展開飛鳥，上邊意料之外的只有黑體加粗兩個字：“速跑！”
黑蛇妖探頭看了一眼，沒明白，“什麽速跑？？？跑什麽呢？？？”
錢老板臉色煞白，原本紅潤的胖臉上一絲血氣也無，“快快快，收拾東西跑路！”
只有一人一妖的店裏瞬間炸了鍋，黑蛇妖速度快，在錢老板的指揮下把店裏最值錢的一些玩意打包進行李箱。
“就這些？沒別的了吧？！”
“那顆翡翠白菜拿上！”
“老子跟你說了這玩意是假的！真翡翠白菜在博物館好好放著！你他媽非信自己撿漏還說什麽人家博物館是假的！我是個妖都知道！你一個人類平時能不能多讀點書？！”
“放屁！老子這顆就是真的！”
“噔——”
兩人爭執之際，一道無形風刃破風朝著黑蛇妖面門而來，一瞬間屬於動物妖的五感爆發，他生生讓自己的身體往後仰，風刃貼著他鼻尖釘在了他身後的陳列櫃上。
錢老板的臟話硬生生卡在喉嚨，兩眼瞪成了鬥雞眼，呆楞在原地。
黑蛇妖爆了句臟話，摁著錢老板的肥頭就往櫃子裏壓，把看老板壓得嗷嗚叫喚。
“噓——閉嘴！你君留山的大師來了！”
“放屁！大師我都沒見過，老吳說了過兩天等忙完了幫我牽頭！”
“正經符師，君留山大師姐路樨，聽說過沒？”
錢老板臉色一變，厲聲道：“你在上邊犯了什麽事？為什麽驚動了這尊大佛？”
回憶往昔，黑蛇妖嘴角抽搐，“老子就是在招聘app找了個保安工作！”
“嗯？”錢老板一臉不信。
“真的，人家月入過萬周末雙休朝九晚五還交五險一金，要不是被警察找上門，我就早就過實習期開始交社保了，媽的！”
“……你真的信了這年頭還有月入過萬周末雙休朝九晚五甚至給交五險一金的保安工作？”
“為什麽不信？”
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讓錢老板這個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油條都差點信以為真。
“那人家公司是幹什麽的？”
“傳/銷。”
“……”
“你這是什麽表情，我看他們公司挺正規的！每個人都配發電腦呢！”
“…………”
兩人嘮嗑這間隙，第二道風刃悄然而至，這一次黑蛇妖早有準備，拽著錢老板的衣領在狹窄的店鋪裏滾了一圈，最後擠到了角落裏，兩人擠成一團，堪堪躲過風刃。
“草！破符師今天是吃了火藥吧！”
連著兩道風刃，一道對準腦袋，一道對準腰部，要不是他反應靈敏，現在早就屍首異處了。
這年頭妖管局的執法人員都這麽做事的嗎？
僅僅兩道風刃，就讓他落得如此狼狽，想想他玄鱗好歹也是個大妖，怎麽會如此憋屈。
“你這有沒有什麽暗道？”
“……”錢老板默不作聲。
“我知道你有！趕緊的！不然咱倆都得玩完！”
“玩完的是你，我又沒搞傳/銷。”
錢老板頂著那張久經風霜的圓潤臉蛋從角落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一層灰，仰頭朝迎面走來的路樨道：“路組長您好，這小子剛跟我說了正準備投案自首呢！”
玄鱗：“？？？”
然後錢老板偷偷低聲對他說：“你放心，我了解，你這種情況最多判五年勞作，等你出來也不到四十，還是很好討媳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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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位於跟北城隔了一千多公裏的羅城, 嚴格算起來都算是南方城市，這個時間溫度已經爬升，比北城要暖和不少。
平時路樨查案都是怎麽方便怎麽來, 身為符師, 做個傳送陣就是順手的事, 因此整個北城大部分她常去的地方都設置了連接妖管局的傳送陣，有她個人的, 比如她家到妖管局的傳送陣, 也有局裏所有員工通用的。她個人設置的傳送陣事後都會上報備案, 局裏也就她一個人能用所以基本上不會出什麽問題，但是這種特權也只有路樨有, 師弟師妹是不行的。
超出北城範圍的也可以用傳送陣, 但上頭會發現行程不對, 到時候就會派人下來查，為了避免沒必要的麻煩，路樨出遠門一般都會老老實實買票刷身份證，除非有什麽特殊情況，比如她那成天惹事的六師弟又被妖怪抓走了。
工資卡裏還剩師弟孝敬的兩萬多，買票之前她特地查看過了，一路站票左眼皮就狂跳，直到下了車，隨便進了一家酒店辦理入住，她就收到銀行卡的短信消息。
五師弟給她把剩下的五十萬打過來了。
師弟解釋說是因為對方覺得給君留山大師姐定金十分不尊重人, 所以趕緊打了全款過來，至於護身符, 他們不著急，讓大師姐慢慢畫。
護身符這玩意……根本就不需要慢慢畫。
她給師弟發了消息, 護身符在她出差前就放到聯調組櫃子裏了，到時候師弟帶過去給客戶就行。
然後把會藜的三萬還了回去。
無債一身輕，路樨肩上的壓力徹底沒了，看著情緒穩定的餘額，心情愉悅。
在酒店簡單收拾了一下，路樨就趁著夜色出了門。
酆都晝夜顛倒，晚上十二點才開門做生意，所以這會兒出發正好，具體位置在羅城郊區的墳山上，她手裏有具體定位，所以也不難找，為了方便她租了輛車開過去。
郊區道路狹窄，還有部分鄉村路段，路燈也是有的亮有的不亮，路並不好開，終於到了一個名叫羅陳村的地方，山下就有村民守在路燈下垂頭打著瞌睡，發覺車燈才擡起頭，一張橘皮老臉看清下車的人後陡然一驚，眉毛都差點飛起來，連忙上前。
“路路路，路組長大駕光臨！”
一個人如何稱呼她能透露很多。
比如劉君安不是她聯調組的人，但是卻對她殷勤常常幫她忙，跟著顧六叫她大師姐，是為了跟她學習也是為了套近乎，路樨並不討厭這種殷勤，因為劉君安行事光明，有什麽不藏著掖著。
而黑山常常叫她路組長，主要是為了表示尊敬 ，另外就是嚴格上算路樨這個組長還比他官大一級，黑山只能算個小組長，而聯調組將來很可能會擴大，到時候路樨就成領導了。
面前守門人叫她路組長而不是路大師或者其他跟君留山相關的稱呼，大概率是知道她特地來酆都一趟是來辦什麽事了，他將他看成“公家的人”，對她的態度是警惕的。
路樨將工作證給他看，“臨時辦案，麻煩配合一下。”
也沒等他說什麽就往山上走。
比起北城的那些山，這個頂多算個小坡，零零散散立著墓碑，應該是羅陳村村民的墓地。
“是是是，那我們肯定是配合的！您放心，您要抓誰就直說，我們酆都肯定不會私藏罪犯！”老人連忙跟上，幾次想伸手攔住她，但礙於人家是妖管局的人，終究還是沒敢攔。
路樨面色微冷，短暫停下腳步，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
老人被她看得莫名僵住，佝僂著腰勉強t扯出個笑來，“嘿嘿，路組長……咱們這裏都是正經做生意的，應該不會有什麽……”
這裏是黑市，怎麽可能是“正經”做生意的？
路樨打斷他的絮叨，繼續往前走，酆都入口就在前面。“我就直說了，我今晚來是查黑蛇妖的案子，對其他事情不感興趣，你們如果不配合，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不介意借題發揮，好好查一查酆都地下交易是否合法合規。”
“這……”
老人明顯猶豫起來。
路樨耐心耗盡，擡手將酆都的障眼法就給解了。
酆都原本的入口是在一處水井下的，後來經過改造成了一處無字碑，想要進入無名碑只需要拿到守門人給的鑰匙就能進入，——他們對外是這麽宣傳的。
實際上酆都的入口不在無字碑，而在無字碑後的墳坑裏，但凡只要是個有魂魄的人類都能走進去，畢竟原本酆都就是鬼魂聚集之地，而這個世界上只有人類才有完整的魂魄，而妖們，在選擇化行為人的那一刻就開始了賭註，拋卻了曾經的妖魂，是無法進入酆都的。
所謂的“鑰匙”只不過是這個羅陳村的人為了穩固村民地位拋出的一個說辭，實際上就是村民的一縷陽魂，能讓妖進入酆都而已。
羅陳村的村民們請了一位大師特地設置了無字碑的障眼法，但這種小伎倆在路樨眼裏根本不算什麽，輕輕松松就能破壞，無字碑在她擡手的瞬間消失，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墳坑，內裏漆黑一團，看不清深度。
老人臉色一白，“路組長！路大師！我們肯定是配合的，您別沖動啊！”
路樨：“黑蛇妖在酆都？”
“我、我也不知道啊！”
“嗯？”
“好像……好像是前些天老陳守門的時候放進去了，我、我是真不知道！”
路樨一路從北城到羅城還開了幾個小時車到羅陳村，她又不是鐵打的，當然會覺得累，再加上被這老頭插科打諢吵得心煩。
“酆都暫時關閉，等我抓到黑蛇妖會再打開。”她說，“你們願意獻出陽魂來賺錢是你們自己的事，妖管局也管不了你們，但不要以為真的就能在這羅陳村無法無天。”
老人被路樨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只能點頭應是，不敢多言。
路樨在酆都入口設置了陣法，禁止任何人妖入內，然後踏入墳坑，瞬間墜落不見。
留下老頭看著跟她一起消失不見的酆都入口，咬牙切齒罵了幾句，又上前查看，果然之前深不見底的墳坑變的平整，跟從來沒有過坑似的。
酆都入口不見了，這對整個村都是大事。
羅陳村位置偏僻，群山環伺，種田也沒幾塊田地可種，大山成了天塹，村子裏跟與世隔絕似的過了上百年，直到某位從羅陳村出去的年輕人帶著現金回村，幫村裏修了一條水泥路，從此村裏的人才慢慢走了出去，而他們這些老人卻因為年紀大永遠留在了村子裏。
沒人願意留在羅陳村這個窮鄉僻壤。
為了活著，他們這些留在村裏的老人把握住了酆都這個絕佳的機會，他們願意貢獻出自己的陽魂來換取那些妖給的錢財，為了讓酆都更出名，他們努力在妖界做宣傳，包裝羅陳村，提升自身坑蒙拐騙本領，終於把酆都發展成了現在的模樣，一個全國最大的人妖地下交易場所。
他們都是半截入黃土的老人了，不在乎是否有人想要利用酆都從他們身上獲取什麽利益，又或是為了什麽不能言說的目的，每次出借陽魂後他們都能拿到現金，這就足夠了。
羅老三在原地咒罵完路樨，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手機，瞇著眼撥給了村長報告情況。
村長把他大罵一通，然後讓他趕緊滾回來召集其他人想辦法。
最近三天是關鍵時期，酆都不能出意外，否則後果他們整個羅陳村都擔當不起。
村長罵罵咧咧從床上爬起來，拿了包煙在自家院子裏抽，抽著抽著終於來了靈感，撥通了一個之前曾經給他留過號碼的掮客電話。
他記得那人長了一張斯文和氣的臉，看著挺年輕，但聽說在人妖兩屆都挺吃得開，背後還有妖皇做大靠山。
村長仔細回憶了當時兩人見面的場景。
哦，好像是他們請大師幫忙做那個無字碑障眼法的時候，老板帶著這個人一起來，後來老板進酆都，他遲了一步，跟他站在入口外因為誰先進推讓了兩句，那人對他很是客氣，給他遞了根華子，笑瞇瞇跟他說以後要是有什麽事可以照顧他生意，不論什麽事他都能處理。
那時他覺得這人年紀輕輕，口氣還不小，事後打聽才知道，人家敢說這話是有底氣的。
電話接通，村長幾乎帶上了幾分討好意味，“徐先生，我是羅陳村村長，就是那個酆都，啊，對對對，確實是有事……”
***
現在的酆都跟從前相比變化很大。
主幹道的一條街，狹窄，被道路兩邊的攤販擠得滿滿當當，一眼看上去攤販比買家多，從前一片漆黑的街道如今正大光明兩邊都掛上了紅燈籠，一整條紅燈籠，把整個黑市都照得亮堂，但兩邊正經的商鋪是照舊不點燈的。
作為最熱鬧的人妖地下交易場所，酆都可以說是安靜的，正在討價還價的人或妖都是低聲說話，生怕被旁人聽了去。
買賣的物件也五花八門，有真假混雜的法器，有掛上君留山旗號的符紙，也有什麽都不擺，一塊破布一個人坐在那發呆的。
仔細看看，甚至還有人在賣妖丹。
未化人形的大妖體內會結妖丹，部分妖會狩獵這些大妖，吞掉妖丹，再把妖丹中蘊含的妖力化解為己所用，算是一種提升修為的偏門招數。
黑蛇妖從前就是狩獵妖丹的，因為殺的是還未化人形的妖，妖管局管不著，市局也管不著，所以沒人查到他頭上來。
憑借著蛇的謹慎天性還有強大的妖力，一開始他這份工作做得還不錯，他會挑選一些修為不如他的妖作為獵物，那種真正的大妖他當然是不敢招惹的，收集了一些妖丹後就拿來酆都賣，慢慢的，他跟一個專門收妖丹的錢老板熟悉起來。
他出的價格公道，而且兩人性格挺合，之後黑蛇妖就成了他收妖丹的下線之一，偶爾會有訂單，比如某個客人只需要某種妖丹，合適的話錢老板就會把單子給他，這種訂單也比他隨隨便便做的價格更高。
錢老板在酆都有自己的商鋪，跟他們那些擺地攤的不一樣，有商鋪表明他生意做得大，後臺硬，一般人也不敢招惹。
黑蛇妖在錢老板這裏已經躲了一個多月了。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現在負責前臺接待工作，縮在狹窄的櫃臺之後，百無聊賴撥弄著手裏的算盤珠子。
黑蛇妖可以說是任何意義上的帥哥。
頂著一頭濃密的黑發，身高腿長，顏值也屬於妖當中的拔尖選手，那雙眼睛還是罕見的金色豎瞳，但偏偏，他化成人形都不思進取每日游走在法律邊緣，不肯老老實實做妖。
錢老板把他當半個兒子，今天正好在店裏，苦口婆心勸他：“你也是三十好幾的成年妖了，也該為自己的未來好好想一想，你看看你現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鬼樣子，有女妖跟你談戀愛嗎？你搞那麽多錢有意義嗎？每天東躲西藏，連個固定住所都沒有！更別提什麽貼心人對你噓寒問暖的！除了錢一無所有的單身狗！”
黑蛇妖漫不經心掏了掏耳朵，也沒有不耐煩，“你放心吧，我在上邊不知道多討女妖喜歡，絕不會跟你一樣，五十多的人了，還是個老光棍。”
“誒，你這孽障！我好好跟你說話你張嘴噴什麽糞呢！”
“行啦行啦，老子是蛇妖，不可能平白無故變成狗，——你今天不是有生意要談麽？趕緊去吧，別耽誤了！”
“要你催！給我在家好好看店！別隨便亂跑！也只有酆都能暫時容你，我還得給你找關系看看有沒有辦法洗掉你身上妖管局的定位，真是個麻煩！”
“那玩意能洗掉嗎？”
“我不知道啊！但是有點消息了，好像是隔壁的隔壁吳老板認識一個君留山的大師，說是什麽符都會，什麽符都能解，到時候我花點錢，給你把這玩意弄了，你也就能回上邊去了。”
“什麽大師？你別又被騙了吧？還君留山的大師，哈哈哈，我還昆侖山的大師呢！”
“你閉嘴！”錢老板氣得胖臉都t憋紅了，指著他鼻子的手都在抖，“人家是君留山正經的大師！”
“呵呵噠。”
兩人在店裏吵得熱火朝天，忽然一只紙飛鳥倉皇亂竄，一腦袋紮到了黑蛇妖旁邊金燦燦的招財貓身上，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什麽玩意？！”黑蛇妖伸手把紙鳥取下來，被錢老板沒好氣搶了過去。
“別亂動！這是老吳專門給我通風報信的飛鳥，別給我扯壞了！”
說著錢老板展開飛鳥，上邊意料之外的只有黑體加粗兩個字：“速跑！”
黑蛇妖探頭看了一眼，沒明白，“什麽速跑？？？跑什麽呢？？？”
錢老板臉色煞白，原本紅潤的胖臉上一絲血氣也無，“快快快，收拾東西跑路！”
只有一人一妖的店裏瞬間炸了鍋，黑蛇妖速度快，在錢老板的指揮下把店裏最值錢的一些玩意打包進行李箱。
“就這些？沒別的了吧？！”
“那顆翡翠白菜拿上！”
“老子跟你說了這玩意是假的！真翡翠白菜在博物館好好放著！你他媽非信自己撿漏還說什麽人家博物館是假的！我是個妖都知道！你一個人類平時能不能多讀點書？！”
“放屁！老子這顆就是真的！”
“噔——”
兩人爭執之際，一道無形風刃破風朝著黑蛇妖面門而來，一瞬間屬於動物妖的五感爆發，他生生讓自己的身體往後仰，風刃貼著他鼻尖釘在了他身後的陳列櫃上。
錢老板的臟話硬生生卡在喉嚨，兩眼瞪成了鬥雞眼，呆楞在原地。
黑蛇妖爆了句臟話，摁著錢老板的肥頭就往櫃子裏壓，把看老板壓得嗷嗚叫喚。
“噓——閉嘴！你君留山的大師來了！”
“放屁！大師我都沒見過，老吳說了過兩天等忙完了幫我牽頭！”
“正經符師，君留山大師姐路樨，聽說過沒？”
錢老板臉色一變，厲聲道：“你在上邊犯了什麽事？為什麽驚動了這尊大佛？”
回憶往昔，黑蛇妖嘴角抽搐，“老子就是在招聘app找了個保安工作！”
“嗯？”錢老板一臉不信。
“真的，人家月入過萬周末雙休朝九晚五還交五險一金，要不是被警察找上門，我就早就過實習期開始交社保了，媽的！”
“……你真的信了這年頭還有月入過萬周末雙休朝九晚五甚至給交五險一金的保安工作？”
“為什麽不信？”
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讓錢老板這個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油條都差點信以為真。
“那人家公司是幹什麽的？”
“傳/銷。”
“……”
“你這是什麽表情，我看他們公司挺正規的！每個人都配發電腦呢！”
“…………”
兩人嘮嗑這間隙，第二道風刃悄然而至，這一次黑蛇妖早有準備，拽著錢老板的衣領在狹窄的店鋪裏滾了一圈，最後擠到了角落裏，兩人擠成一團，堪堪躲過風刃。
“草！破符師今天是吃了火藥吧！”
連著兩道風刃，一道對準腦袋，一道對準腰部，要不是他反應靈敏，現在早就屍首異處了。
這年頭妖管局的執法人員都這麽做事的嗎？
僅僅兩道風刃，就讓他落得如此狼狽，想想他玄鱗好歹也是個大妖，怎麽會如此憋屈。
“你這有沒有什麽暗道？”
“……”錢老板默不作聲。
“我知道你有！趕緊的！不然咱倆都得玩完！”
“玩完的是你，我又沒搞傳/銷。”
錢老板頂著那張久經風霜的圓潤臉蛋從角落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一層灰，仰頭朝迎面走來的路樨道：“路組長您好，這小子剛跟我說了正準備投案自首呢！”
玄鱗：“？？？”
然後錢老板偷偷低聲對他說：“你放心，我了解，你這種情況最多判五年勞作，等你出來也不到四十，還是很好討媳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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