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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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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回響

“呵。”

誰知對面的女人輕笑一聲。

在位高權重的程微棠面前, 楚宜家是一副溫柔可親的面具,在傅昭這種下九流裏爬上來的人面前,她完全懶得偽裝。

楚宜家指尖懶懶敲著刀柄:“你記得我, 還是調查過我?”

傅昭早覺得她眼熟,但他這些年遇到過太多人, 也得罪過太多人。

來來往往早想不起來她是誰。

他蹙眉:“渾身臭氣,也值得調查?”

一身香水味, 顯然是想掩蓋違禁藥物的氣息, 沒想到還是讓這狗鼻子聞出來。

楚宜家微笑著, 她身上有種獨特的母性光輝。

但此時越笑越覺得她目眥欲裂:“我對棠棠沒有惡意,她是個好孩子, 我只是想和她交朋友而已,你何必這麽咄咄逼人?”

傅昭不怒自威, 話音擲地有聲。

“我的職責,就是鏟除她身邊一切垃圾。”

楚宜家:“……”

她雖然是楚家養女, 但現在是名流千金, 竟然被他比喻成垃圾!

“如果說垃圾的話……”

她咬牙, 眼底笑意更濃, 劊子手般慢慢切割滲血的牛排。

“傅昭,你才是最應該從她身邊滾蛋的那一個。”

“我知道你人脈多,手段狠, 現在是程氏集團風光赫赫的養子, 但誰讓可憐的棠棠不知道你那些爛事呢?”

男人俊臉凝滯, 更加陰沈。

被切開的不應該是牛肉,而是對面這個死人的喉嚨。

楚宜家:“你如果敢傷害我, 那我就告訴她……”

“你是個瘋子,親手縱火殺了養育自己的師父、廚師、園丁……數都數不過來, 你就是個十惡不赦、背信棄義的殺人魔。”

女人掩唇嬌笑起來,外人不知道,還以為他們在談論什麽友好溫暖的事情。

“你說,她該有多害怕,會不會擔心有朝一日也被你殺掉呢?”

傅昭被捏住命門,半晌沒有說話,一雙深邃鋒利的眼睛,只是凝視著她。

這世上,沒什麽比小姐更重要。

他堅持活了這麽久,只為了重新遇到程微棠。

良久,男人向後一靠,姿態松弛:“好啊。”

楚宜家一楞:“什麽?”

“你盡管找她告狀,到時候我們一起死,我殺了你,再殺了她,也殺了我自己。”

“就是死,我也會和她在一起。”

傅昭陰鷙的神色逐漸放松,薄唇勾起。

“當然,也會順手碾碎你這種煩人的蒼蠅,還得帶上你老公、公婆、養父母……熱熱鬧鬧的,我最喜歡。”

他語氣和態度完全不似作偽,手臂上的刺青仿佛有條巨蟒盤桓。

會在出其不意的時候絞殺所有人。

楚宜家震了震,臉色一白,沒敢再說下去。

餐桌氣氛詭譎,像兩只青面獠牙的惡鬼披上人皮,拿起刀叉,模仿人類的樣子侃侃而談,等到宴會結束,迫不及待將人類吞吃殆盡。

嗜血的本性是刻在骨子裏的。

直到程微棠回來,打破這恐怖的氛圍:“怎麽了?”

傅昭眼角泛起淺淺笑意:“楚小姐推薦的餐廳太次,剛有只蒼蠅好煩。”

程微棠莫名:“哪有?”

男人斂眸,語氣淡漠冷血。

“——應該死了。”

-

以程家養子的身份站到小姐的對立面出現,已經是傅昭花了很多年,能爭取到的最光鮮、最體面的身份。

他很清楚他有時控制不住自己,稍不留神露出兇神惡煞的內裏,就會讓程微棠害怕、退卻。

所以。

偽裝的面具決不能被揭穿。

只要能留在她身邊,怎麽樣都好。

楚宜家那邊,其實也不需要傅昭日日提防。

畢竟小姐是個忙人,沒功夫像其他名媛千金那樣整日湊在一起逛街美容。

可他還是不放心。

這段時間想得也多,患得患失,恨不得程微棠每天都告訴他一遍——

她需要他,她不會把他趕走,這樣才好。

然而程微棠根本不知道他的糾結痛苦。

她的工作行程迅速忙了起來,一個會議接一個會議,吃飯基本靠茶歇時間匆匆解決。

一天結束,車子直接開到別墅門口。

程微棠偏頭面向車窗,安安靜靜,小桌板上還放著剛改完的文件,司機低聲提醒幾次也毫無動靜。

程微棠其實醒著,只是太累了,昏昏沈沈一直小憩。

她想就這樣再多休息五分鐘。

至於傅昭,就讓他等著自己好了。

誰知車子停下她反而沒了困意,男人的視線猶如實質,熱辣辣的落在她身上,盯得她燥熱起來。

……這個變態,有什麽好看?

耳根迅速泛起一陣薄紅,她又想起兩個人在漆黑的帳篷裏,所有接觸都是明知故犯,肆無忌憚互相摸索。

傅昭輕輕嘆息。

擡手示意司機不要出聲,動作很輕靠近她。

程微棠察覺到那陣冷淡的雪松香迫近,又遠離,不知道他已經幫自己按下保存合上電腦。

只覺得他身上的氣味很有侵略性,瞬間將她包裹。

休息是休息不下去了。

不等睜眼,那男人下去繞過來打開車門,有力的雙臂很溫柔的將她攬住,抱進懷裏時,輕掂了下。

程微棠幾乎忘了呼吸。

——他幹什麽!?這麽著急下班!

心跳猝不及防喧囂起來,她僵成個渾身燙燙的小木頭人。

男人身高腿長,幾步跨進別墅正廳,門口的傭人很小聲地說了句:“哎呀,小姐睡著了!”示意大家都不要講話。

程微棠不習慣這樣,掌心微微潮濕,只得閉眼裝下去。

長到這麽大,她沒和人有過什麽肢體接觸,因此很不習慣,很害臊,白皙耳廓變得通紅。

這些年親密接觸的餘量,恐怕都留給了傅昭。

每次被他抱住,不是針鋒相對時,就是險些喪命時,要麽就是暈暈乎乎被他誘騙,從沒有一次如此和平。

……他懷裏,好暖。

男人肩膀寬闊平直,將她抱在懷裏猶如抱著只正在熟睡的漂亮小貓。

輕松、沈穩、可靠。

全然不像平日裏一身冰冷殺氣不容靠近的樣子。

走進程微棠房間,腳步聲淹沒在厚實柔軟的地毯裏。

把她安置穩妥,傅昭才一聲不響關上燈,出門低聲囑咐傭人什麽。

程微棠終於敢睜開眼,望著天花板,呼吸都是熱的。

……她為什麽會有這種情緒?

這是什麽感覺?

一種陌生又舒適的暖流充斥她全身。

像無家可歸的某種小動物,在暴雨夜裏奔跑躲避了很久,終於在廣闊無垠的荒地上,找到了唯一一棵可以避雨的樹。

樹木高大繁茂,主動伸出枝椏為她遮風擋雨,任由她在樹下甩甩水,然後靠住,入睡。

不知不覺,程微棠真的睡了過去,繁忙的工作短暫拋在腦後,世界也依然會運轉。

——她並不是從出生時起,就是這種情緒淡淡、像個被調試到完美的機器人一般的性格。

至少在母親還活著的時候。

年幼的程微棠感情豐沛,性格善良,如一汪泉水般澄然無暇。

每次看到母親以淚洗面,她也會跟著哭泣,小團子似的手不停的幫媽媽擦眼淚。

“媽媽不哭、媽媽不哭……”

程夫人精神萎靡,近乎瘋魔,狠狠捏住孩子柔軟的肩膀。

“怎麽辦?棠棠,你爸爸不喜歡我,你去找他說一說,好不好?”

“去把你新學的鋼琴曲彈給他聽,去把你新學的舞蹈跳給他看!”

“快去啊!你是我的女兒,你快去啊!”

幾歲的程微棠每天夜以繼日學習才藝,再嚴苛的家庭教師都看不下去,引咎辭職。

可程為水根本不喜歡孩子,即便她再努力,父親也沒多看一眼,依然花天酒地。

“爸爸不要走t!”軟軟的童音響起。

需要踩住墊腳凳,才能坐到鋼琴椅上的小程微棠跳下來,摔了一跤,但很堅強的沒有哭,忍著痛爬起來。

她努力邁步跑向父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清澈透亮,迫切地張開手。

“爸爸,抱!”

面對圍在腿邊,蹦跳著渴求懷抱的孩子,程為水的回答和之前無數次一樣冷漠——

“管家,把小姐帶走。”

與此同時,程微棠也不會得到任何來自母親的憐惜,因為她沒能討到父親的喜歡。

眼淚簌簌滾落,那張圓潤可憐的小臉上滿是淚痕和迷茫,她揪住女人的裙擺,仰頭望著她,只想要一個懷抱。

“媽媽……棠棠錯了、你別不要棠棠……”

女人狠狠甩開,眼裏只有厭惡:“我的女兒,不會這麽沒用。”

年幼的程微棠逐漸認為,愛是必須摻雜利益的。就像訓狗,做得好就賞一塊零食,不好則沒有。

可直到她能獨當一面,也不知道愛具體是什麽。

父母偶爾也有心情好的時候,會摸摸她的頭發,如誇獎一只訓練得當的小金絲雀——

“乖孩子,要是能做得再好一些,爸爸媽媽會更愛你。”

更愛嗎?

程微棠朝著這個目標努力。

可她出現在了母親上吊的火場裏,她恐懼地摸著自己脖頸上的掐痕,望著燒毀的童話書。

來自母親的溫暖懷抱,她只體驗過一次,有如幻夢裏的催命符。

母親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

這個永遠得不到丈夫的愛的女人,自殺了。

女人想帶著她一起死。

生了個孩子也根本不能討丈夫的歡心,所以想殺掉她。

心智剛剛處於發展階段的程微棠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出生,只是母親想要挽留丈夫的手段。

她是個工具。

工具隨時可以換成更趁手的,自己的存在根本沒有意義。

在那一刻,年幼的孩子過早經歷了顛覆般的打擊。

精神創傷讓她患上了失語癥。

她想開口說話,可失去了語言功能,無論來了多少醫生,都治不好。

漸漸地,她不願意講話了。

程微棠的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切都摧毀在那場大火裏,患上失語癥的她,時間久了,開始朝著自閉癥的方向發展。

……世界空蕩蕩的,沒有意義,沒有回應。

永遠都沒有。

好安靜。

好可怕。

初雪那天,程微棠迎著涼絲絲的雪花,獨自來到海邊,想要終結她短暫的生命。

直到她看見一個痛哭著朝海浪深處走去的少年。

單薄,瘦弱,因為同病相憐,所以她知道那個男孩要做什麽。

程微棠想也不想,跌跌撞撞沖過去,幾次嗆到海水,終於一把握住他冰冷帶著血痂的手。

牢牢的,不讓他放開,不許他就這麽死掉。

因為海水太冷了。

少年被打斷,不解又惱怒地瞪著她,程微棠凍得通紅的小臉被熱淚滑過,她顧不上擦鼻涕,笨拙又勉強地開口,可無論怎麽都說不出話來。

她早就不會說話了。

嗓子很痛,千萬個刀片同時割過一般,泛起鐵銹味。

喉嚨裏仿佛有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緩慢優雅地扇動漂亮的翅膀,猛然沖破枷鎖。

“——別、別走!”

年幼的程微棠用力搖頭,蹩腳生澀的音節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她對年幼的傅昭說:

“我…請!吃東、西!”

“拜、托你!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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